[達人專欄] 地雷遊戲－01

　　01

　　「別動哦，千萬不要動哦。」

　　泉所露出的那一對緊繃眼神，以及那起不了多大作用的安撫語氣，使得偉翔忍不住開始顫抖起自己的雙腳。當然並不是非得在這種危機時刻顫抖不可，但怎麼樣就是停不下來。

　　「真是的，為什麼會上當呢？明明是那種低級的騙術……」

　　泉脫下學生手環，接著交給偉翔。

　　「先借給你用吧。只要按下那顆按鈕，就能看見『地雷』的位置。」

　　「但是……這不是只能使用一次嗎？這樣一來，泉不是很危險？」

　　「沒辦法啊，誰叫你是今天才剛入學的轉學生，還沒領到學生手環。別放在心上，就當作是前輩照顧晚輩，盡管拿去用吧。我會依照經驗保護好自己的。」

　　泉揚起溫柔的微笑。黑色的頭髮、黑色的眼珠、東亞系膚色。百分之百的日本血統。似乎也是因為如此，泉的笑容總是那麼的大和撫子，彷彿高掛於寧靜夜空的滿月，讓人不明究裡地安心起來。偉翔受到那種笑容的感染，由於對「地雷」的意識而不停噗通噗通鼓譟的心臟，也漸漸緩和了。

　　「話說回來，為什麼會上當呢？明明是那麼低級的騙術……」

　　「這一句妳剛才說過了，泉。」

　　「唉，那傢伙也真是過分，居然毫不留情挑轉學生下手。要不是有我的幫助，你現在大概已經迷失在亞馬遜叢林中了吧。」

　　「真的非常謝謝妳呢。」

　　心懷感激的同時，偉翔無意間踏出步伐。　　

　　「別亂動，笨蛋！」

　　「唔哇！」

　　泉緊急一喊，並且把偉翔推回原位。纖細的手掌壓在自己的胸口上。帶著溫度。暖暖的體溫。啊，好細的手指啊。偉翔心想。雖然被女孩子碰觸的機會並不是說完全沒有——像是上課中傳閱紙條而碰到彼此的手指、沒注意到對方而不小心撞到肩膀——然而，這是偉翔第一次覺得，被女孩子碰觸是如此幸福的事情。

　　「……幹嘛那樣盯著我？」

　　「不，沒什麼。」

　　面對泉的疑問，偉翔感到難為情，趕緊慌忙轉開視線。

　　「你有時候老是會突然發起呆來呢，偉翔。今天已經是第五次了。」泉略帶傷腦筋的語氣這麼說。「無論如何，在踩到『地雷』之前，快點按下手環的按鈕吧。記得雙腳保持不動哦。」

　　「嗯。」

　　聽見泉的吩咐，偉翔依言按下手環按鈕。在下一瞬間，偉翔眼前世界的顏色頓時轉換了。不論是走廊、牆壁、滅火器、自己的制服、甚至皮膚，全都換成一種難以形容的詭異藍色。當然這並不是世界末日即將到來的前訊，也不是偉翔的視網膜出了什麼毛病。只是學生手環發揮它既有的功能罷了。

　　「看見『地雷』了吧？」

　　「看見了。」

　　偉翔的球鞋旁，出現一個直徑約三十分分的黑洞。那就是學生們俗稱的『地雷』。距離非常近。只要被人從後面輕輕一推就會踩下去的地步。唉呀唉呀，真是好險。偉翔對於自己逃過一劫感到慶幸，同時也在心中感激泉的幫助。

　　「接下來怎麼辦？」

　　「不能怎麼辦啊。」泉聳聳肩膀。「『地雷』一旦被安裝，就會一直一直固定在那裡，直到放學鐘聲響起為止。沒有任何人可以更動它的位置，包括安裝者本人。就算拿布、箱子之類的物品蓋住『地雷』也是沒用的，因為那算是違例。當『地雷』的晶片偵測到違例行為，照樣會將目標吸進去。」

　　「原來如此。」

　　「也就是說，想要完全避開『地雷』的唯一辦法，就只有開啟藍幕識別功能，然後死死記住『地雷』的位置。」

　　接著，偉翔眼前的世界又再度重回原來的彩色。

　　「咦？沒了？」

　　「藍幕識別功能只能持續十秒鐘。在這段時間確認『地雷』的位置已經綽綽有餘了。」

　　泉從偉翔手中接回手環。當兩人的手指一接觸，偉翔的心跳又再度多跳一拍。

　　「好了，既然已經找到地雷的位置，我們出發吧。」泉朝著走廊的盡頭走去。

　　「去哪裡？」

　　泉轉過頭來，露出還是那麼溫柔的微笑。不過其中含有一種讓人無法忽視的……狡猾。

　　「既然對方都下手了，我們如果不反擊就太說不過去了。」

　　說完，泉再度踏出腳步。

　　默默跟在後頭的偉翔，一邊沉浸於泉的笑容餘韻之中，一邊在心中發著牢騷。

　　這所學校未免太麻煩了吧。

　　「到底是什麼人想出『地雷遊戲』這個點子，已經不得而知。畢竟那已經是半個世紀以前的事情了嘛。總而言之，從那之後開始，『地雷遊戲』就這麼成為我們學校最具代表性的活動。雖然以前曾經在其他學校風行過，卻都在校方及家長的阻止之下遭到禁止了。如今仍然存在『地雷遊戲』的學校，就只剩下我們法洛斯學園了。」

　　「因為學校經費很充裕？」

　　「沒錯。一旦踩到地雷就會被傳送到世上的某個角落。至於會被傳送到哪裡，則是完全由安裝者決定，目標只能乖乖被送過去。之所以被其他學校禁止的原因就在於這個。雖說依照規定，『地雷』無法將目標送至火山口、負五千公尺的深海之類的危險區域，能夠保障目標的性命。可是如果被送去地球的另一端，想返回原地也非常麻煩啊。光是交通費就是一大問題。別說學校沒經費出機票錢，甚至學生家長也沒有餘裕自掏腰包將自己的孩子接回來。因此像法洛斯學園這種有錢學校，才有可能允許並且主持『地雷遊戲』。」

　　「真奇怪。」

　　「嗯？為什麼這麼說？」

　　「我不懂，校方為什麼支持學生去玩一種可能會被送到其他國家的遊戲，並且花費金錢將學生帶回來。這完全不符合經濟學啊。」

　　「你別忘了，這裡可是法洛斯學園耶。」

　　就在一問一答之間，兩人來到校舍三樓的觀景台。

　　從這裡看出去，能見到世上獨一無二的校景——草地廣場以一座噴水池為圓心，向四周展開。噴水池宛如馬雅金字塔般的造型，噴出的水柱以漸層的方式一路朝上空堆疊，據說最高度將近三十公尺。如此巨量的水花，在晴天可以製造一整天的彩虹。至於草地廣場則是一片平坦，就連一條柏油車道也沒有。繞著噴水池及草地等距排列而成的校舍共有十二棟。現代學校崇向將校舍建為前衛的未來式風格，然而法洛斯學園背道而馳，全都以巴洛克時期風格建造而成。再加上十二棟校舍圍繞噴水池的形式，從空中鳥瞰儼然一座時鐘，使得這所學校給人一種重視歷史的印象。

　　「進得了這所學校的學生只有兩種——出身自富裕人家的笨學生，以及家境普通、但是聰明到足以通過超難入學考試的資優生。於是學費、校友捐贈金、加上各國政府的資助，足以讓校方永遠省下設備更新、教師薪資等等需要金錢的煩惱。所以囉，我們學生所進行的『地雷遊戲』，校方才能如此大方地容許。其實教育界也很支持『地雷遊戲』哦。因為這對於學生的思考邏輯與創造力有很大的幫助。不過也有反對派認為這會造成學生人格惡質化就是了。畢竟這是一種陷害別人的遊戲。」

　　當泉提到「出身自富裕人家的笨學生」的時候，偉翔忍不住抖了一下。他就是那種花錢進入法洛斯學園的那種出身自富裕人家的笨學生。當然被人說「笨」並不讓人愉快，但也沒什麼大不了。主要是偉翔的家庭背景過於特殊。那是非得保密不可的祕密。這使得他忍不住心虛起來，像一隻找不到洞穴的地鼠似地東張西望。

　　「怎麼了？」泉注意到偉翔的異狀，關切地詢問。

　　「不、那個……」偉翔試圖轉移話題。「哦，對了！我們的目標是誰？」

　　「目標嗎？我查查看。」

　　泉將指紋壓在學生手腕的表面，隨後出現一道立體光學屏幕，顯示出學生首頁。泉伸出手指，迅速地在那上頭點了好幾下。偉翔在一旁看著，不過由於上頭寫的全是日語，根本看不懂。於是他只好將目光移到泉的側臉，趁泉忙於操控立體光學屏幕的時候，以近距離好好欣賞個夠。

　　「話說回來，」泉一邊撥弄手指，一邊說：「偉翔，你的日語說得真好。」

　　「啊？沒有這回事。其實我有自動口語翻譯器。」

　　「什麼嘛，我以為你會說日語呢。」泉側了一下腦袋。「你是幾歲裝上的？」

　　「七歲。」

　　「感覺怎麼樣？」

　　「這個嘛……如果我能夠自己選擇，我寧願不裝。不知道為什麼，當手術醫師劃開我的喉嚨，將自動口語翻譯器裝上聲帶的時候，我居然還醒著。大概是麻藥劑量太少的緣故吧。雖然不會痛，不過那種自己是不是隨時會死掉的恐懼，我到現在還記得。」

　　「唔哇，聽起來真恐怖。幸好我沒有裝。家人也沒有這方面的想法。」

　　「但這樣很不方便吧？自從去國界化之後，基本上地球已經統一了。但是再怎麼樣，『國家』這個定義在坊間依然存在，還是有『本國』與『外國』之分。距離語言統一還有很長一段時間呢。」

　　「是啊，以前當然比較不方便。不過當我學會十二種語言之後，感覺就沒那麼不方便了。」

　　「咦？」

　　正如同泉所說的，進得了法洛斯學園的學生，要不是家境富裕，就是天才。顯而易見的，泉屬於第二種學生。得知這個訊息之後，偉翔看待泉的眼光又隱約地升級了一點。感覺就好像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

　　事實上，當初家人擅自替偉翔辦理法洛斯學園的轉學手續卻未詢問他的意見時，他感到無比的憤怒。首先，他並沒有絲毫轉學的意願。其次，就是自己的家境。以一個公子哥身分進入世上最知名的高中，看在別人的眼裡，他不就只是一個家裡有錢卻沒有腦袋的凱子嗎？如果只要有錢就能入學，實際上一點入學的價值也沒有。因為那並非出自自己的努力。然而，偉翔卻沒有顛覆這個決定的能力。只好摸著鼻子走進法洛斯學園的大門。　　

　　不過仔細想想，如果當初家人並未擅自替自己辦理法洛斯懸圓的轉學手續，又怎麼能夠與泉這個奇妙的女孩子相遇呢？

　　今天是偉翔轉學的第一天。

　　進入班級時，彷彿踏進另一個境界似的。教室設備高級。到處鑲滿水晶裝飾品。就連課桌椅也是選用散發出濃濃香氣的紅檜木。其中最讓偉翔感到不習慣的，就是同班同學。有白人、黑人、亞洲人、拉丁裔黑人、阿拉伯人……雖然自動口語翻譯器能夠劃開語言的隔閡，不過畢竟仍存在民族文化的差異，使得偉翔始終不知道該如何融入他們。

　　「現在怎麼辦？」

　　「嗯……我們來個突襲吧。」

　　泉再度打開立體光學屏幕，用手指點一點，隨即叫出一張地球俯視圖。

　　「趁這個機會，我順便教你如何設置『地雷』。」

　　泉首先將畫面放大，從一片蔚藍海洋中找出他們所身處的島嶼。接著再放大，找出時鐘形狀的法洛斯學園。偉翔以為頂多到此為止了，沒想到泉繼續放大地圖，畫面就這麼穿透天花板，顯示出兩人所位於的樓層。

　　「就因為這樣，我們才能將『地雷』設置在室內。順帶一提，不能將『地雷』設置在目標十公尺以內的範圍，那樣算是違例。所以走路的時候絕對不能走直線，否則敵方若在目標前方十一公尺處設置『地雷』，一定會踩到。」

　　「難怪這裡的學生總是S行走路。」

　　「我甚至看過有人像忍者一樣貼著牆面走路呢。」泉似乎回想起什麼，嘻嘻笑著。「總之，史考特先生現在位於本校舍三樓，那麼，設置在一樓的樓梯口應該就差不多了。」

　　「但是，史考特先生又不一定會前往一樓。」

　　「誘導目標前往我們所希望的位置，正是『地雷遊戲』的精隨啊。」

　　根據『地雷遊戲』規則，目標不可碰觸彼此，否則違例。

　　那麼，現在該怎麼辦呢？

　　　　１、告訴史考特一樓有地雷！

　　　　２、告訴史考特二樓有地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