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死的蒼蠅!」
難得從嘴裡發出怒吼,就連發話者本人都深感訝異──田中頼三少將(RaizoTanaka)──兩撇黑色的小鬍子掛在嘴邊,為他增添一股斯文氣息,假如戴上如牛奶瓶底的圓框眼鏡,田中給人的印象不像是一位軍人,更接近一名書生或政治家。
無論如何,這一位率領著第二水雷戰隊的海軍少將,並且將在日後被美國人稱之為可怕的田中(redoubtable Tanaka)的男人,正一邊惡狠狠地瞪著湛藍的天際,一邊低聲吼道:「三川中將不是說過沒有敵軍的嗎?那現在飛在天上的是什麼!」
根據早先傳來的報告顯示,『敵人兩台航母嚴重受創,甚至可能沉沒;這段時間將有利於增援島上友軍』。因此第八艦隊的指揮官三川軍一(Gunichi Mikawa) 下達命令,第二水雷戰隊與運輸艦利用這個空檔朝瓜島駛去。再者,三川並沒有給予田中的艦隊任何支援。
就在毫無情空中掩護的情況下,田中的第二水雷艦隊朝向瓜島急駛前進,試圖將載滿士兵與重裝備的三艘運輸船送達目的地。
然而,他們艦隊的蹤影卻被發現了;由於夜色影響的因素,其中一艘較大的運輸艦金龍丸號,甚至被美軍偵查機誤認為輕型航空母艦。
時間是一九四二年
八月二十五號的早上八點零五分
田中的旗艦──神通號──以其旗下的船隻距離瓜島的亨德森機場不到一百五十哩。他的計畫分為三段:首先是藉著夜色的掩護,以最快速度互動運輸艦抵達目的,並卸下士兵和補給;接著,他將在二十五號的當夜晚帶領神通與艦隊內的四艘驅逐艦,對亨德森機場進行砲擊;最後,他的艦隊將在二十六號的破曉之前撤離至機場飛機的攻擊範圍外,任務達成……
如今,這個計畫失敗了。
更精準地說,當美軍的PBY水上偵查機發現田中的艦隊之時,這個看似完美的計劃就瞬間化為泡影。
為了阻止日軍船艦接近瓜島,美軍在二十五號的早上六點整時派出第232偵查轟炸機中隊、第223戰鬥機等飛行中隊,他們的任務是尋找並攻擊日本的航母攻擊群;其中包括至少八台SBD俯衝轟炸機及十台野貓戰鬥機。
兩個小時過後,就在油料即將耗光,飛行員生出打道回府的念頭之際,他們終於發現了日本艦隊;只不過裡頭並沒有航空母艦,也就沒有載艦機的影子。
這個事實只意味著日軍船艦成了美軍飛行員的待宰羔羊──而這或許也是田中唯一所知道的事情──他的艦隊正受到敵軍飛機猛烈攻擊,而他卻毫無還擊之力!
「射擊!拜託……拜託要擊中啊!」
一個怯生生的嗓音引起田中的注意。
他轉過頭,正好看見一位身材苗窕的女子站在不遠處。事實上,形容對方為少女可能也不為過。她擁有一頭柔順的黑色長髮,與白皙的皮膚相互輝映。頭髮上還綁了個造型簡約的蝴蝶結段淡,絲綢質地與光澤長發相得益彰。她的樣貌也相當漂亮。鵝蛋臉、高額頭、櫻桃小嘴……
不過最令人印象深刻的,還是那天生的甜美害羞氣質,臉上掛著一副隨時都會哭出來的神情,任何人見了都會不禁產生一股保護欲。
她的名字是神通,是這艘船『神通號』輕型巡洋艦的靈魂、重要性不輸給艦長的中心人物──艦娘──一般人是這麼稱呼的。
少女正在指揮神通號上僅有的防空武力,總計十門的對空連裝或單裝機槍,試圖擊落來自於空中的美軍飛機。艦長河西虎三則在一旁掌控船艦回避動作,試圖躲開敵人投下的炸彈。這兩個人──不,包括艦上其他部門的通力合作。他們同心協力,從字面上來說也許是真正的同舟共濟。
有一瞬間,田中憶起他曾經於神通號上擔任過艦長,與這位個性內向害羞的孩子並肩作戰過。
儘管那只是五年前的事情,他卻因為戰事龐大的壓力而多了好幾根白髮。至於神通,她依舊跟以前一模一樣,完全沒變。而田中也看得出來,僅靠神通和其餘的四台驅逐艦的火力,要保護她們自己就很吃力了,更甭說運輸船了。
「神通!」田中喊道。
「是、是!」
神通小跑步過來,緊張與不安全寫在臉上;那倒不是因為田中的關係,
「集中火力,不要敵人進入妳的領空。」
「那麼運輸船……」神通想說些什麼。
「如果旗艦被擊毀了,我們就無法指揮第二水雷戰隊,懂嗎?」
田中打斷了她,但盡量放輕語調,沒有顯得過於蠻橫。神通的個性他也不是不曉得,因此田中溫和地說:「同時通知睦月、江風、磯風、陽炎和彌生成單縱陣,並叫右舷前方的海風及左舷的涼風替我們開路。艦隊中心的主要防空火力,就靠妳和最接近本船的第17驅逐隊的磯風構築起來。」
「我瞭解了。」
「敵機接近!」
「緊急回避!」
「來、來不及了!」
「都說了不要過來嘛!」
一時間,艦橋內混雜著田中、神通和其他船員的吶喊──不過隨之而來的爆戰聲頓時掩蓋過所有人的聲音。
***
同一時間
位於SBD俯衝轟炸機內,砲手賴瑞.包德諾斯(Larry Baldinus) 和駕駛員漢克.海斯 (Hank Hise) 兩人 都是年輕的飛行員,這次迎擊也是他們的首戰。年輕氣盛的兩人就跟所有同齡的人一樣,想要出風頭、想要幹些什麼讓人印象深刻的大事。
他們選擇了敵艦隊中最顯眼的那一艘船──神通號。
「讓這些小日本鬼子瞧瞧我們的厲害!」
「投彈!」
大拇指輕輕按下投彈按鈕。一枚五百磅炸彈離開機腹下的掛架,帶著刺耳的呼嘯聲向那艘巡洋艦的甲板上筆直落下。
***
「小心!」
那僅僅是一瞬間發生的事。
震耳欲聾的爆炸聲,以及強烈的震動自船頭前傳來。整艘船似乎都快被掀翻起來,猶如天旋地轉一般,將艦橋內所有人員給當場震倒。
那僅僅是一瞬間發生的事。
當劇烈的衝擊力將神通纖瘦的身軀甩向一旁之際,站在她面前的田中下意識地保護對方。他以雙臂護著神通,並用自己的身軀覆住她的身子。兩人就這麼撞向牆上。頓時間,神通只感覺到自己的身軀正被提督所壓著。
當爆炸與撞擊都過去後,四周又回歸於平靜。
神通倏然睜開眼,眼前的情景讓她的心都擰成一團──田中少將為了保護她免於受傷,正用自己的身子擋住他,劇烈的衝擊讓她的頭顱撞擊到艦橋的金屬牆壁上,整個人似乎昏厥過去;更糟糕的是,他的額角正滲出血。
「少將……田中少將!」神通慌了,她趕緊將對方翻過來平躺在的,向艦上的水手求助:「來人,快叫醫務兵過來!快點!」
這時田中面露痛苦的神色,一邊扶著頭,一邊試著爬起身。
「不要亂動,少將!」神通則在一旁把他按住。
「我沒事、我沒事。」儘管嘴巴上這麼說,但從額間留下的一道血痕卻透露出相反的事實。
「醫務兵!」
「沒關係的,神通。」田中表示要神通扶他起來。
他們站起身看向艦橋外,蔚藍的海洋從視野中消失無蹤,取而代之是從艦內噴湧而出的滾滾黑煙,以及在船艦甲板上擴散開來的熱焰氣浪。
「傷害報告。」田中問道。
「第一主砲與第二主砲之間的區域遭到直擊。」神通趕緊回答:「第一區域的船員艙發生火災,船首彈藥庫也開始進水。」
「立刻派人去撲滅火勢,盡量將傷害減損至最低限度!」
「已經這麼做了,少將。」
「很好……嗚嗯。」
身子一個不穩,田中差點跌坐在地上。幸好神通趕緊上前攙扶住他的肩膀。
「抱歉,少將。如果我的能力再強一點的話……如果我再有用一點的話,你就……」神通見到為了保護自己,
「不要胡思亂想,神通!」田中喊了回去:「將注意力集中在這場戰鬥上,仗還沒打完!」
「是、是的!」
就在此時,不祥的吶喊傳入田中的耳膜。
「少將,金龍丸運輸艦被擊中了!」
「什麼!」
目光隨著聲音的方向移動,田中轉向一旁,正好看見一個巨大的火從正從金龍丸的甲板上揚起,隨即衝入天際。
那一艘噸位龐大的運輸船燃起熊熊大火,至於船艦內部也已經變成一片人間地獄。被大火點燃的重油噴起衝天的烈焰,艦內被高溫和毒氣籠罩,蒸汽輪機鍋爐被炸毀,高溫高壓蒸汽從艦內噴出。田中好似還可以看見碎的血肉和金屬碎片混合在一起,被炸飛入海面之中。
只是八架敵軍飛機──八架敵軍便將田中賴三所率領的船團打得潰不成軍。
這個時候,田中的內心除了震驚外,還有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憤怒;那股憤怒不單單針對美軍,還包括了自軍的無能。明知他門正駛向危險,南雲和三川兩人都沒有派遣一分兵力前來協助他們。這場運輸行動稱之為自殺任務也不為過,甚至浪費了大日本帝國寶貴的資源!
「立刻派遣第三十驅逐隊的睦月和彌生前往救援,再加上哨戒艇一號及哨戒艇二號從旁協助,能救多少人就救多少人!」田中一邊用手按著仍然陣痛著的腦袋,一邊向船團下達命令:「另外,通報海風、磯風和江風,叫她們護送運輸艦大福丸,聽懂了嗎?」
「收到。」語畢,通訊官開始連絡事宜,不敢有絲毫怠慢。
「神通。」他轉向站在一旁的少女。
「是!」
「馬上進行損害管控,然後和涼風一同撤往往肖特蘭的港口。」
「但是我還能再戰的,提督!」神通想要反駁,卻被田中一口回絕。
「我沒有時間爭論這種事了!」他指向正冒著大煙的受損區域,說:「妳就是這艘船本身,應該很清楚究竟受到多麼嚴重的傷害。」
神通望了逐漸蔓延的大火一眼,又低下頭,小聲地回答:「是的,這下子很難再戰下去……」
「這就對了。」田中把手放在對方的肩上,說:「先把傷修好,到時候再來為大日本帝國海軍效力。昨日龍驤沉沒後,我們不能夠再失去任何船艦了。」
「我、我了解了。」神通的聲音越來越小。
田中揉了揉少女的頭髮,接著向水手們喊道:
「準備轉移旗艦!」
***
同一時間
「神通號,沒事吧……」
望著位於不遠處,正冒大量黑煙的友軍船隻,一名身材嬌小的小女孩面露擔心的神色,稚嫩的嗓音中露透出一絲不安。
身穿墨綠色的水手服的她擁有一頭俐落的短髮,襯托出那張圓圓的鵝蛋臉,使得她的外表更加可愛。另外,她全身上下散發出一股總是元氣十足的感覺……本應如此的。此時此刻,就連那份純真都被戰爭所帶來的現實所抹滅。
「不行不行,要振作起來才可以!」小女孩用手輕輕拍了拍雙頰,握緊雙拳為自己打氣。她轉過頭,向一旁的船員問道:「對金龍丸的救援行動進展得如何?」
「彌生號及另外兩台哨戒艇仍然在救助落水的友軍,還需要花上一段時間。」
「很好,」小女孩點點頭,說:「如果她們需要任何東西,我們隨時都會提供協助」
小女孩頓了一下,接著問:
「敵人的飛機呢?」
「全部撤退了,但不保證是否會有第二波攻擊。」
「不要鬆懈警戒了,知道嗎?」
「是!」
從不知情的外人看來,這小女孩就像個小大人似地向船員下達指令。但是艦橋內沒有人把這當作奇怪之事,甚至很自然地接受她的支使;畢竟,這孩子是足以跟艦長平起平坐的角色。
她的名字是……
「睦月!」
第三十驅逐隊的司令官,安武史郎大佐的聲音自背後傳來,使得被稱為睦月的小女孩回過頭,臉上反射性地露出燦爛笑容。
「喵?提督。我在這裡。您叫睦月嗎?」她邊說邊跑到艦長面前,並站直身子。
「田中少將傳來了最新指令。」畑野少佐說。
「是什麼呢、是什麼呢?」她有點像隻過度興奮的小狗。
「等到救援行動完畢後,我們將對金龍丸採取雷擊處分。」
睦月的笑容當場凝結。
「沒、完全沒救了嗎,喵呀?」她小心翼翼地問。
「嗯,金龍丸已經不行了。」
安武大佐觀望著燃燒中的運輸船;那副景象,比起神通號所受的傷簡直小巫見大巫。看來擊中金龍丸的炸彈威力應該比神通號還要大上至少一倍以上。
「做得到嗎,睦月?我知道要給予友軍雷擊處分實屬不易之事。」
「當……當然可以!」睦月發現自己的音調太高了,所以清了清喉嚨,重新說一遍:「我想要提督稱讚我,所以我願意做任何事……我會加油的!」
「不要太免強了。」安武大佐說著,不忘拍拍對方的頭,表示稱讚意味。
不過在睦月的心裡頭,實則充滿著揮之不去的苦澀。
如果換成自己被雷擊處分……不,只要是面對沉沒的那一刻,那感受鐵定是非常難受的吧?
***
1015時
「歡迎登艦,提督!」
「陽炎。」田中走入陌生的艦橋,向站在眼前的制服美少女行了個軍禮。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名栗色的頭髮綁了個雙馬尾,身穿西服,年紀甚至比神通還要輕的女孩子。見到司令官的身影,她也向田中賴三少將回禮。她是一名說話稍嫌過快的女孩子,嗓門也挺大的。
「請期待我的活躍吧,提督!陽炎不會讓您失望的。」
「嗯,我期待妳的表現。」田中說:「現在,告訴我現況。」
陽炎收起臉上的笑臉,回報道:「我們終於將大部分金龍丸生搭載的成員給救起,並轉移到我方友軍船艦上。神通和涼風也依您的指示離開了敵機作戰區域,正在返回拉包爾的路上。」
「一當救援行動結束後,叫她們撤回港口去。」
「那麼這一場運輸行動是否該繼續下去?」陽炎問。
「我也正在考慮是否得繼續進擊。目前神通大破,運輸艦一艘也沉了,我不認為持續下去會是個好方案。」
「但是少了我們的協助,瓜島上的友軍就會陷入孤立無援的困境。」
「嗯……」背著手,田中的臉色一沉,陷入沉默。
「既然如此,就讓我陽炎負責運輸任務吧!」
「哈?」一時間,田中還搞不清楚
「我和我的姊妹們速度快,不容易被敵人飛機擊中。只要藉著夜色的掩護,肯定能安全且迅速地抵達目的地,完成上頭派遣的運輸任務。」
「妳曉得驅逐艦的能承載的單位有限,也不能攜帶大型武器。」
「但是一個星期前,驅逐艦追風也做了相同的事情,」陽炎仍不死心。「請相信我們的力量,提督。只要驅逐隊的姊妹們同心協力,一定能夠將大量兵力運至瓜島,重新奪回戰爭的主動權!」
「妳是認真的嗎,陽炎?」
「為了贏得這場戰爭、為了帝國海軍的榮耀,我們什麼事都願意做。哪怕看起來一點都不出色、哪怕看起來一點影響力都沒有,我,陽炎型驅逐艦絕對不會坐以待斃。」
望著目光堅定不以的陽炎,田中的心裡頭冒起奇妙的感受──儘管纖瘦的身軀彷彿被海風一吹就會漂走,眼前這名少女卻比任何一名高官要可靠多了。然而,身為武器的她們無法介入於作戰的規劃與制定,大多時候只能盲目接受命令。假如她們可以多少參予一點,這場戰爭或許會有奇蹟似的轉變。
「我會考慮的。」田中嘆口氣,擺了擺手,暫時結束掉這個話題。「現在先讓我們專心回收金龍丸上的人員,我會再考慮接下來的作戰事宜。」
「遵命!」
正當陽炎準備轉身過去繼續查看船艦情況之際,田中又叫住了她。
「是,提督?」她轉過頭,神情疑惑。
「妳很可靠啊。」
陽炎先是眨了眨眼,緊接著臉上露出大大的笑容道:「當然啦,我可是同型號的第一艘,算得上陽炎型的大姐姐呢!就像剛才說的,請期待我的活躍吧,提督。」
就在這個時候,傳來了救援行動的最新情況。
「田中少將,彌生剛剛接收了最後一批生還者。請下達指示。」
「嗯,非常好。」他滿意地點了點頭,說:「命令彌生、哨戒艇一號及哨戒艇二號立即前返泊港。其餘的船隻則──」
防空警戒的刺耳聲響,當下打斷了田中的話語。
「敵襲!第二波攻擊嗎?」田中喊道。
「敵機位於本艦隊正上空,總計為四架B-17轟炸機。」
「B-17……嗎?」
聽見的不是俯衝轟炸機或魚雷機,而是敵人重型轟炸機的同時,田中有種鬆一口氣的感覺。
任何人都知道(包括敵人),從高空水平轟炸水面上的驅逐艦,無疑跟瞄準大海上的一個金屬罐頭沒有什麼區別。簡單來說,擊中的機率幾乎比被雷打到還要低。相對的,光靠驅逐艦上的防空砲也打不中待在高空上的轟炸機。
「不要掉以輕心了!」田中向船員喊道:「包括本艦在內,全部船隻立刻採取迴避動作!」
「報告,睦月號剛剛完成對金龍丸號的雷擊處分,似乎還沒收到命令。」
「什麼!」
***
同一時間
在那狹小的金屬空間之中……
「上尉……華特上尉(Capt Walter Chamber),攻擊程序準備完成,就等待您的指示了。」
「三、二、一……投彈!」
***
1027時
「再見了,金龍丸。」
望著緩緩沉沒的運輸艦,睦月低喃道。
正當她沉浸於自己思緒之時,她感受到整支艦隊突然揚起一陣騷動。所有的船隻都開始移動起來,彷彿正在躲避著什麼。
「發、發生什麼事了?」睦月問。
「發現敵方轟炸機小隊!B-17的水平式轟炸機。」一名船員回答。
「提督,我們也──」
才剛要向提督建議,睦月身旁的世界頓時天旋地轉,陷入一片混亂。
──然後,迎來的是黑暗。
***
「睦月號被直擊了!」
「這、這怎麼可能!」從喉頭深處發出沙啞的怒吼,田中少將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總計有三……不,可能超過四顆炸彈擊中睦月號驅逐艦,正在起火燃燒。」
就在剛才,從天而降的炸彈擊中了睦月號嬌小細長的船身,隨之而來的爆炸威力幾乎足以將整艘船給掀翻。田中只能眼巴巴地望著在一瞬間便化為廢鐵的自家驅逐艦,熊熊大火燃燒著……就跟神通一樣。
***
1027時
「喵呀,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等到回過神的時候,四周已經充滿濃煙和大火,船尾的機關部也完全損毀,整艘船動彈不得……更精準地說,她無法往前進,卻正在緩緩下沉。
船員們試這艘嚴重受損的驅逐艦,可是傷害仍在不斷擴大著。
睦月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子,無能為力地看著艦身淒慘的模樣。融化的金屬、燃燒中的火焰、甲板上還躺著焦黑的屍體……那些曾經和她一起歡笑的船員,要比誰都還要親近的夥伴們,僅僅是剎時間就成了不會說話的肉塊,有些甚至已經面目全非,連一個完整的殘骸都沒留下。
「睦月……睦月的裝甲是很薄……是和紙一樣……但這個……但這個……這都是……我的關係?」
她的臉上露出茫然的神色,連雙眼都失去了原有的燦爛光芒。
睦月踏著不穩的不乏,慢慢走到艦長身旁,拉了拉對方的衣角。
「睦月嗎?受到剛剛那一擊,機關部嚴重受損,我正要派人進行搶修。」
「大家快逃吧……」睦月呢喃地說。
「怎麼可能!我們一定會救回這艘船……把妳救回來,就算用拖的也要拖回拉包爾去!」
「已經不行了。」睦月搖頭說:「我最清楚自己的狀況,艦長。快下令棄艦吧,要不會出現更多傷亡的。」
「睦月,我不准妳講這種喪氣話!」
「艦長……你們快點離開吧,如果不趕緊走的話,睦月會更傷心的。快點走吧!」
直到此刻,按耐不住的淚水終於滾滾湧出。小女孩用手抹著自臉頰滑落下來,卻怎樣也止不住的的淚水。小小的手掌摀住臉頰,肩膀不停顫抖著。
「對不起……如果我的反應速度再快點……如果我的裝甲再厚一點,就不會有這麼多人死掉了!」睦月哽噎地說。
「這不是妳的錯。」艦長說:「睦月是驅逐艦這種事情,並不是妳的錯啊。」
「睦月……至少我……我有好好地盡了自己的職責,有嗎?」
「嗯,妳做得很好了。睦月,妳盡力了……」
艦長單膝蹲下來,將哭成淚人兒的睦月擁入懷中──從哽噎變成嚎啕大哭,令人心碎的哭泣聲,響徹於燃燒中的驅逐艦上頭。
***
「該死的混蛋!」
一拳打在堅硬的牆上,疼痛與麻木的觸感瞬間從指頭傳來;不過這些都不足以發洩田中賴三少將心中的怒火。
「提督……」
「陽炎嗎?」
發現自己的失態被艦娘所見著,田中看了對方一眼,接著轉過身,避開她的目光。
「……請下達指令。」
也許,陽炎的可能比田中還要難受吧?儘管所屬於不同型號,但是在眼前沉沒的畢竟是自己的同伴。看見長久以來相處的夥伴,自己卻無法做些什麼……這種絕望與無助感,陽炎比誰都要清楚。
只不過她心裡頭清楚曉得,現在可不是感傷的時刻。
假如不想要成為那樣的下場,她就必須盡快採取行動;而身為一個兵器的她,需要人類長官的命令才能夠採取行動。
「提督,請下達指示。」因此,陽炎又問了一遍。
「告訴其他船艦,第一時間對睦月展開救助。」
「之後呢?」
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田中賴三少將回答少女的聲音之中,滿是無限悔恨與失落。
「我們回家吧。」
***
這是發生在東所羅門海戰後隔天的事情。
時間是一九四二年
八月二十五號的早晨
戰爭仍在持續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