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不論男女,鼠蹊部重擊下去都不怎麼好受就是了……
《間奏》
(2)
艾克的詭異坐姿一直持續至近放學時分才稍有平復跡象。他聲稱前傾上身的坐姿能將大部份的體重分散到大腿前側,這麼一來就不會給他遭到重創的重要部位過大的壓力。至於這是否真的有效,雷蒙德持保留態度,但至少下課鐘響時,艾克總算恢復了正常行走的能力。他還記得朝時艾克步履蹣跚的蠢樣,兩腿開得活像生意興隆的娼妓,怎樣也闔不上。
授課者卡森先生的講師檯,除了散亂的教學教材外別無他物。一篇三本指定閱讀書冊的心得報告與一首符合內容要求的詩歌,在三個月內修課學生呈交次數沒有限制,但顯然沒有人能在公佈作業內容的隔日就將成品放上那張桌面。
相較於學院其他富有盛名的授課者,好比『銀弦』杜拉維莫、奧鐸.『活樂譜』.坦德爾,還有人稱『黃鶯』的蘿絲蒂(雖然莉昂娜認為照體型來看她應該把綽號改成『鵪鶉』)與她最具默契的奏者菲利浦,在這些名號前約翰.卡森之名就相對地鮮為人知,可雷蒙德對他的敬重卻遠勝於那些聲名顯赫的大詩人。
世上不需要兩本《聖言錄》,卡森先生第一堂課便如此說道,所以也不需要兩首一樣的詩歌。該論點令雷蒙德印象深刻。
他不像那些功成名就者,總想著怎麼把自己的影子塞進學生腳下,比起如何再塑造一個跟自身相仿的詩人,卡森在意學生們是否能在詩歌領域上闖出獨有的一條道路。比起複製過往的傳統,他更在乎開創未來的全新格局。
卡森先生對學生要求嚴苛,甚至能說是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多數學生都會刻意避開他所主講的課程,尤其是即將畢業的學生,沒有多少人會願意自己最後的幾門學分裡出現這類難以應付的課程。課堂中少數應屆的畢業者,不是沒聽聞過卡森先生風評,就是沒搶到熱門的輕鬆學分只得硬著頭皮乖乖來到講堂聽課的倒楣鬼──好比說課程開始至今幾乎都是苦著臉在聽講的莉昂娜──但雷蒙德與艾克兩人不同,他們是刻意選修這門學分,只因想探究自身的不足之處。
【盲點】。
雷蒙德認為,這學分的課程內容配上卡森先生的教學作風真是再合適不過……雖然他也得承認這門課的確不怎麼好熬,但艾克似乎挺樂在其中就是了。雷蒙德對此並不感到意外。艾克向來熱愛新奇事物且從不拒絕任何挑戰,驚人的行動力與決心甚至讓他願意離鄉背井,不遠千里跑來安法羅格學習詩歌。
離開講堂前,雷蒙德朝向講師檯回首一望;卡森先生仍在收拾桌面。他不清楚未來的自己到底會在那桌上呈上什麼樣的結果。他對此滿懷期待。
「……你在發什麼呆啊?」艾克說。
「噢,沒事,只是在想些事情。」雷蒙德回應道。「……莉昂娜人哪去了?」他望了下身周,這才發現到似乎少了些什麼。他的確有點心不在焉。
「你真的在發呆。下課鐘響後她人就不見了,你沒發現?」
「她還在記恨早上的事?」
「可能吧。」回想起莉昂娜的那記反擊,艾克忍不住咋舌:「她的反應還真不是普通的大……」雷蒙德依稀記得當時她手中的書,似乎是有用金屬加固書背的類型。他只能對艾克致上深深的同情。
「我想了一下,說不定她反應會這麼大,原因是跟她的衣服有關?」兩人沉默了好一會兒,聯想起莉昂娜還未換下深色衣物的原因。沒錯,那的確是容易讓女性喜怒無常的理由。
「我看這陣子還是少惹她為妙……」
「我舉雙手贊成。」雷蒙德附和道:「你知道嗎,艾克?其實我有認真思考過關於閹伶方面的事情──可我從沒想過要拿書背來當自己的去勢工具!那太鈍了!」
兩人在走廊上第三個岔道上分手,艾克趕著要到城管處去交辦業務手續然後回酒館幫忙,而雷蒙德則決定在工作前的短暫空檔跑一趟圖書館。羅默多克的詩集《夜狼之哀》;雷蒙德還記得幾周前從妓院外的攬客詩人那兒得來的答案。可惜的是對方也忘了那首詩的篇名。
雖然眼下沒有餘裕借回去詳讀,但要當打發空閒時間的讀物倒也可以。課堂作業他自然會認真面對,但不是在剛結束了一上午嚴肅課程的當下。畢竟正餐要吃,甜點也不能放過;而現在該是他品嘗甜點的時候。
他走過學院與圖書館的相聯走道,跟幾位錯身而過的人致上禮貌性的點首問候。多數人雷蒙德都叫不出他們的名字,只是對那些面孔有點印象。從他們前往的方向看來,應該都是住宿學生。
學院宿舍是一筆不低的費用,除了少數家境優渥的紈褲子弟外,多數學生都過著雷蒙德不願過的生活。他無法容忍沒有酒水與美食的日子。雷蒙德的確喜歡詩歌,但他沒辦法想像自己在深夜時分窩在簡陋的房中,在廉價、刺鼻的獸脂油燈所燃起的微弱光芒搭配隔壁房的鼾聲翻閱詩集的那幅景象;桌邊能用來果腹的只有覆滿霉斑的乾麵包、薄到不行的乳酪與一杯白水。這也未免太悽慘了些。
好在某個酒館老闆對於自己伙計房裡再多睡一個沒有任何勞力貢獻的廢物一事毫不介意──只要那伙計本人不在乎的話──老洛特的善舉真讓雷蒙德想寫首詩來讚頌他。
這麼做似乎挺不賴。他心想,對!就照那三本書來寫,依正統格律寫首歌詠酒館老闆的史詩當做我的畢業作業……想到此處,心中的荒唐墊高了嘴角,逼得他得用指沿按著雙唇才能忍住笑意。
圖書館一樓的陳設跟二樓不同,為了能充分利用二樓落地窗的光線,整體設計較為寬敞,多數的書櫃也非壁嵌式,而是傳統的獨立櫃,按照書別分類劃區陳列。雷蒙德朝向放浪派詩歌集陳列區走去,連查字首都不用,他很清楚目標櫃在哪。這幾周來他出入此處已無數次,他非常確定《夜狼之哀》就擺在那兒。
他心想也許等會兒就能在書頁中找到該詩篇名也說不定。
繞過櫃員檯前,穿過閱覽大廳後右轉,沿著壁面走,視右手邊上二樓的階梯為無物,繼續邁步向前;聲樂、樂譜、地方戲曲……一個個被雷蒙德拋在身後但──他卻在離目標區域還有四個區塊的舞台劇陳列處停下了動作──舞台劇陳列區第三櫃前的身影讓雷蒙德的腳步倏然而止。
那道披著夜空色長袍的身影吸引著雷蒙德的視線,兜帽旁的金線繡紋帶走了他的專注。白皙纖細的手腕微微抬起,探出袖口,跟雷蒙德印象中一樣。那身影墊高腳尖挺起軀幹,指尖勉強搆住了上層書櫃。也許是收納得過於緊密,她遲遲無法抽出那本中意的書。
雷蒙德的雙腿再次開始了動作,但這回卻變換了方向。
女子的身子一個沒注意失去了平衡,指尖上的書背滑出行列。它們用鐵片與鉚釘補強過的書脊重重敲在櫃板上,失足跌出櫃外;在她向後仰倒的同時,整列的書本跟著傾落而下。雷蒙德向前一躍,將她按在自己身下,用自己身軀擋住了以排山倒海之勢傾下的書籍。
「妳還好──」他未把話語道盡,便已看見了答案:不怎麼好。事出突然之故,他實在很難像童話裡的英雄瀟灑地帶著美人脫困──一名少女被人不分由說的就給按在地上著實挺狼狽的──但怎樣都好過迎面對上一打以上的鐵製書脊。
「……謝謝。」冗長的沉默後兜帽下總算傳來回應。有點陌生又帶了點熟悉。
「這是妳第二次跟我道謝。」
「第二次?」女子仰視著他,試著想從那張臉上尋得什麼線索。雷蒙德自那對銀瞳中看見再明顯不過的狐疑。「妳忘啦?」他伸出手攙起對方的同時,趁勢跪下單膝:「我是妳的雲朵與星辰……妳怎捨得拋下我就此遠去?」淘氣滑稽的語調,演員的基本功。
「……昨天的冒失鬼?」昨日的笑顏在女子冷漠的面容上不見任何遺蹤。雷蒙德想起了莉昂娜口中的那個她,很符合這形象。
「艾爾格索。」雖然他的演技沒得到讚賞,可他仍在起身時回了個脫帽禮,順便藉此禮報上自己的名字:「雷蒙德.艾爾格索。很高興你還對我有印象。」
女子張望了下四周回應道:「看來我們的相遇都與意外脫不了關係,艾爾格索先生。」
「這樣的開場才夠戲劇性不是?」雷蒙德說:「任性的梅莉當初要沒從樹上失足掉下來摔在艾卡洛身上,《追火者》這戲也就沒幕簾子可揭了不是?不過嘛,我們的第一場戲角色剛好反過來就是了。」他彎下身收拾起散落一地的書本,按字母順序整齊的疊放在腳邊後,再一落落地分批歸回書櫃。
「許多戲也就只有第一幕令人驚艷。」
「那妳怎麼看我們這段開場?」
「我不期待下一幕。」
「那還真是傷我的心啊……」雷蒙德做作地揪起自個兒衣襟。這般演技仍沒博得女子讚賞。
最後一本書他沒放回架上,而是遞到了對方手中。雷蒙德要沒記錯,當時第一個自架上落下的就是這書封:蓋納.懷特的《說書人們》,一本關於各地戲劇之考察與還原的著作。女子在一句客套的謝語中將書本攬入臂中,書本於她纖細的手指襯托下顯得更加厚重。
「品味不錯。」雷蒙德調整了下歪斜的帽子,望向她懷裡的書說:「雖然不受主流學術青睞,可蓋納.懷特對許多戲劇的見解都很獨到,我尤其喜歡他對《追火者》的評論,相當有意思。」
「我不清楚。」女子說:「我還沒讀過。」
「那我向妳保證,這本書絕對不會讓人失望。」
「我只希望你能保證我們下一回相遇,不會再有任何意外。」雖然話語間沒有明顯的厭惡,可雷蒙德總感覺對方的語調有種刻意的疏離感,彷彿她字字句句都想將話題就此打住。
「若你願讓我安排我倆下回的相遇,我保證不會再有任何意外。」
「……你還真是厚顏無恥。」女子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作勢調頭離去,但才踏不到兩步,便被雷蒙德搶了個箭步擋在身前。
「的確,」雷蒙德輕笑著說:「臉皮太薄的男人就像沒箍緊的杯子,無論是美人還是美酒都肯定留不住。但以先皇與十王之名起誓,我絕對沒有那意思。」他收起了那份常態性的輕浮,一臉誠懇:「我只是單純想向妳對上回的意外賠個不是,順便與妳交個朋友罷了。希望妳不會拒絕。」
「……若我拒絕呢?」
「那我只能祈禱還會有下一次意外,而在那之後,妳能接受這份邀請。」雷蒙德攤開雙臂聳肩苦笑。
「我是不是怎樣也擺脫不了你?」
「這也不盡然。」雷蒙德說:「不過,有個朋友曾說過我這人就像狗尾上的牛蒡子,甩也甩不掉。」
「……看來我似乎沒得選擇。」她理了理帽沿邊絲絹般的秀髮,在一抹苦笑中回應道:「感謝你的邀約,艾爾格索。」雖然不盡人意,可這也算是他盼了許久才得來的笑顏。
「雷蒙德。」他打住了女子的話語:「或是跟我朋友一樣,叫我雷就好。」
「那麼,我接受你的邀請,雷蒙德。」
「榮幸之至──」他彎起腰桿行了個誇張的鞠躬禮,但卻遲遲未將曲起的身子打直。「──呃……敢問姑娘芳名?」一陣刻意的沉默後,雷蒙德俏皮地抬起頭來問道。
雖然他心裡多少有了個底,可學院傳聞在本質上與弄臣的笑語並沒有多大的區別;多半都能聽,但不怎麼能信。
「很高興認識妳,凡妮雅絲。」親吻女子遞上眼前的手背時,雷蒙德不禁替自己捏了把冷汗。她的名字與傳聞差了一母音。
幸好我沒蠢到一開始就直呼她名字。
【未完待續】
不過我挺好奇,要是閹人被猛擊下體那是怎樣的感受……等等!就某方面來說他們曾承受過的痛楚似乎遠勝猛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