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維在黑暗中醒來,從外面透進來的月光,只能勉強看清楚客廳的大致景象,一台60吋的液晶電視擺在木質電視櫃裡,兩旁的玻璃櫃放著各種小擺飾,角落有一架跑步機,牆上掛滿了相框。在他們下午進到客廳時,啟維端詳過這些照片,其中最大的一張是他們的全家福,男主人穿著西裝,四十多歲看起來十分具有威嚴,女主人身材維持得不錯,只是面容在變成喪屍後和照片上完全兩樣。
他們有兩個小孩,一對小兄妹,年紀才四歲、五歲,此時正窩在子峰的身邊,把頭埋進他的懷裡沉沉睡去,或許是把子峰假想成他們的父親,即便子峰才不過三十出頭。
客廳走廊的地板上原本躺著另外一具屍體,是一個快遞員,腦袋上插著水果刀,啟維和子峰已經將它給拖進了廚房。
照兩個小孩的說法,中午他們的母親才剛煮完飯、洗好澡要陪他們吃飯,快遞員正好送貨過來,接著一個「怪人」突然從門外撲了進來。
兩個小孩被母親趕進臥房,後來就這樣一直待在房間裡,直到子峰發現他們。途中他們曾隔著門和母親說話,只是較年長的哥哥被被母親囑咐將門鎖好,直到他們的爸爸回來,不肯讓他們把門打開。
雖然兩個小孩講的內容十分混亂,而且說話時鼻涕眼淚流個不停,不過經過子峰的整理和推斷,還是稍微釐清了頭緒。
在喪屍攻擊快遞員之後,大概被合力推了出去,所以他們進到屋子裡時,大門是緊閉的。不過快遞員應該受了很嚴重的傷,客廳大門的地板一直到飯桌前淌滿血跡,然而他的陳屍地點卻在靠近廚房的走道,所以很有可能是變成喪屍之後,被母親用水果刀給再次殺死。
只是他們的母親或許在掙扎的過程中被咬到了,所以才會爬上陽台攻擊啟維。
照這時間判斷,從她遭到攻擊,直到啟維跳上鐵窗,可能不到一個小時。短短的時間之內,就讓她變成了喪屍,而且啟維曾經再度檢查過他們母親的屍體,只有在小腿上有個明顯的撕咬傷口。
想到先前他如此莽撞,要是一個不注意,很可能就變成這些喪屍的一份子,這讓啟維感到不寒而慄。
看了眼熟睡的兩個小孩,他們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母親已經死在陽台,從關上的落地窗向外看,角度正好擋住了被他們破開的鐵窗口,不過啟維還是在先前檢查屍體時,順手將屍體推進了洗衣機後方。子峰則隨便扯了個謊,說他是他們父親的同事,而他們的媽媽已經去公司找爸爸,所以才派他來照顧他們。
五歲的小哥哥原本不太相信,但是子峰說話的方式十分具有說服力,要不是啟維知道實情,都差點接受了這個善意的謊言。
「醒來了?」子峰微微張開眼睛,從他的聲音聽來,似乎一直醒著。
啟維點了點頭,經過接連不斷的恐懼和亢奮,加上昨晚整夜沒睡,疲憊不堪的他還是在沙發上稍微打了個盹。
「我去抽個菸。」說著,他從沙發上站起身,摸了摸身上,掏出菸盒,卻沒找著打火機。似乎在先前逃跑時掉了。
「喏。」子峰從西裝外套的口袋裡掏出一只柴油打火機,遞給啟維。上面印著ZIPPO的字樣,美國出產。
啟維摸著打火機的金屬外殼,冰冷的觸感讓他感覺到一絲清醒。今天所發生的事情就好像一場虛幻的噩夢,一直讓啟維有種靈魂脫離身體的不真實感。
「別摔到了呢,這只打火機可是1989年生產的。」
「這麼久?年紀比我還大了。」啟維微笑著走向陽台。
在輕輕關上落地窗後,他坐在一個小板凳上,探頭稍微查看了外面的狀況。藉由月光只能看到幾個模糊的身影在街角遊蕩,學校圍牆內沒有半隻喪屍。
學校的走廊還亮著細微燈光,卻讓一間間教室看起來更加詭譎,雖然才晚上九點多,不過整個區域靜悄悄的,已經提早進入深夜。他將頭低下,點上了菸,深深吸了一口,將菸緩緩吐出。
不知道筱庭在哪裡。以前總覺得學校是這麼的小,小到讓人覺得緊繃、覺得不自在,可是當他現在看著校園時,卻覺得這個地方好大,大到不知道該從何找起。
啟維再度將手機打開,上面已經完全沒了信號,而且照這樣看來,沒電是遲早的事情。他將身體貼著牆壁,不敢讓螢幕的光亮散到鐵窗外,盯著手機裡和筱庭的合照,那是他們在畢業旅行時拍的,兩人趁著大家不注意,溜出了遊樂園,在附近的一條開滿花的小徑上漫步。
這是他們唯一一張在學校外面的合照,因為筱庭的家裡嚴格到連假日都不能和朋友出去。除此之外,就只有在頂樓上的點點滴滴,而且幾乎每一張都有雅郁。
有時候他不禁想,雅郁是不是也喜歡上他,但感覺起來,她看著筱庭的眼神,好像更多了些什麼。不過他們從來沒有去提過這些事情,畢竟筱庭愛的是他,而他的眼裡也只有筱庭,這對某些人而言,似乎有點不敢置信,然而對啟維來說,維持這樣的愛情十分自然,沒有半點刻意。
就算曾有女生主動對他投懷送抱,也絲毫沒有改變他的想法。不是說他完全不會動搖,只是想到和筱庭之外的女生在一起,就是少了那一絲安心。
他想要和她組成一個完美的家庭,當然,這個完美之中包含了很多爭吵和適應,不過至少不會像他的父母那樣,讓自己的孩子成長在一個冷冰冰的環境。
手機畫面再度回到他和筱庭用花海作為背景的照片,啟維關掉手機,抽著菸,微微抬起頭,將視線轉回校園裡。這時,他瞥見一樓圍牆旁有間教室的窗簾是拉起來的。
印象中,工藝教室附近的教室都被用來堆放桌椅和雜物,幾乎沒人使用,他在這兩年來回教室和頂樓中,也沒注意到這幾間教室什麼時候拉上窗簾過。所以,裡面一定有人在。
會不會是筱庭?如果事情是發生在中午的休息時間,那筱庭和雅郁很可能正在前往頂樓的路上,那躲在裡面的人會不會就是她們?
想到這裡,他都想要立即動身,只是現在已經深夜,衝動的後果他也在下午時嚐到了,現在冒然出去,先不說可能會遭遇喪屍,連自己能不能精準地跳到圍牆上都是一個不小的難題。
看樣子還是明天一早,再想辦法過去吧。他將菸熄掉,瞥了眼洗衣機後方露出的一雙腿,屈身走回客廳。
「這兩個小鬼壓得我腿都麻了。」子峰抱怨著,但是卻將音量放得很低,似乎怕吵醒身旁兩個小孩。
「是嗎?」啟維坐回沙發上,喝了口先前從冰箱拿出來的飲料,調侃道:「和你越是相處,越覺得你是個好人。」
「怎麼?我一開始看起來不像嗎?」
「不像。」啟維笑道。
「是因為我鬍子刮得太乾淨了?」子峰摸了摸經過一天稍微長出來鬍渣。
「呵呵,或許喔。」
「當業務嘛,總不能讓客戶有壞印象。只是想到經營這麼久的人脈,就這樣沒了,真不知道該難過,還是該慶幸自己至少活著。」
「慶幸吧?有再多的錢、再好的車,也抵不過一條命不是嗎?」
「不不,如果我開的是保時捷911,說不定這時已經在某個軍方的基地裡,而不是打滑撞上學校的牆壁。」
啟維笑著搖了搖頭。
「你的家人呢?你應該很擔心他們吧?」
「我是獨生子。」啟維眼神黯淡下來,「我媽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離開了,至於我爸……活著跟死了差不多,就算他變成喪屍,可能酒瓶還是一直拿在手上吧。」
子峰沉默,從一個少年口中聽到這些話,也無從安慰起。更何況,他自己的狀況也沒有多好,只是不知道誰比較差。
「你呢?」啟維問。
「嗯……」子峰拿起從櫃子裡找到的十二年純麥威士忌,轉開瓶蓋直接就口。他的酒量非常好,即便已經去掉三分之一,還是依舊清醒。
啟維雖然也會喝酒,但是他非常討厭威士忌,因為他父親總是每天用廉價的威士忌灌醉自己。只可惜冰箱裡連一罐啤酒都沒有。
「我是在育幼院長大的,那裡是個很糟糕的環境,我想,或許是因為這樣,所以連個可以擔心的對象都沒有。」子峰自嘲著,將酒瓶放回桌上,就算這裡很安全,他也不想讓自己醉到沒有反應能力。
「是嗎……」
在子峰懷裡的小女孩翻了個身,身子微微顫抖。
「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我最討厭小孩了?」子峰說著,手卻輕輕放到小女孩頭上。
「有,只是我怎麼看也覺得不像。」
「他們只有睡著的時候可愛,尤其是客戶的小孩,一個個跟小惡魔似的。」
「這我倒是不否認,有些小孩確實太過無理取鬧。」啟維想起曾經打工過的大賣場,那裡每天都上演著不給糖就哭鬧的戲碼。
一陣短暫的沉默。
「接下來有什麼打算?」子峰問。
「回去吧,我想。」啟維看向落地窗外的學校。
子峰嘆了口氣,「你沒想過,說不定你的女朋友已經……」
「死了?」啟維的語調微微上揚,停頓了半晌回答:「不可能。」
「你怎麼這麼肯定?」
啟維聳了聳肩,望向學校,腦中浮現筱庭可愛的臉龐。
「我相信她還活著,所以她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