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豹外傳 – 偽善、正義
其之二
災變後第四天——基金會安全區
「喂喂喂……貓谷……我說啊……」
全封閉式工程機甲「銀背」內的空調系統運作正常，機內溫度為舒適的廿五度，但駕駛機甲的凜子的安全帽下仍不由自主地滲出冷汗。即使一雙鐵臂已設為鎖定和自動平衡模式，她仍金晴火眼地緊盯HUD上顯示的手臂高度和水平位置，連眼也不敢眨一下。
透過前視鏡頭，她可以見到貓谷學姊正站在銀背高舉過頭的右拳上——離地四米有多卻沒有使用安全帶——更換指揮所屋頂那台被怪物的骨針打掉的探照燈。貓谷右手拿著電動起子鬆開燈罩的螺絲，左手把螺絲收進胸前的口袋裡，腰間還勾著沉甸甸的備用燈泡與燈罩，完全是靠雙腳在平衡，其危險程度看得她冷汗涔涔，生怕鐵臂只要突然抖一抖，貓谷就會被抖下來活生生摔死。
堂堂基金會居然沒有高梯子可用，全場惟一夠高的就是這台銀背，有沒有搞錯？換成平日早就投訴他們兼罷工了！
過了令人煎熬的五分鐘，貓谷成功把探照燈修好並作了亮燈測試後，她才小心翼翼地操作銀背的右手垂下，貓谷也抓緊了鐵臂上的維修用登機梯，安全降落地面。
「唷！搞定！」
「嚇死我了……」
貓谷的機械小蜘蛛跟班馬上遞上零食給幹完活的主人享用。貓谷在草披上席地而坐，大口嚼著美味棒，一臉輕鬆自在的模樣，相反凜子的心臟差點就要從口裡跳出來了。
「呼……妳也太不要命了吧，學姊。」凜子開啟擴音器說道。
她既佩服也替貓谷擔心。她自問連爬上高點的梯子都會雙腳發麻，遑論在無任何防墮設備的情況下爬到一樓有多工作了，但她也難以苟同貓谷將自身置於無謂危險的輕忽態度。這不過是一份工作而已，犯不著賣力到賣命的地步吧？
「小事一樁，沒那麼嚴重啦！」
「不是小不小事的問題，難道就一定要不必要的——」
當貓谷還在享受美味棒時，褲袋裡的智慧手機突然傳來防空警報的音效，機甲裡連結上內部網絡的通訊系統也響起了同樣的警報。
「噗——」貓谷急於說話，把餅屑噴個滿地，「敵襲？」
「各單位注意，異形攻擊！數量約一百，增加中，有毒氣種！銀背盡快前住支援！」
「換我來開了，下野來操作機鎗！」貓谷匆匆把剩餘的食物吞下，從地上彈起。
凜子應言爽快地讓出駕駛位置，全因有自知之明：她亳不擅長格鬥，軍訓課的格鬥訓練成績是「不予置評」，相反學姊是全級首十名的，FF中學姊靠近戰打下的靶量跟用鎗打的差無幾。不過在射擊方面則完全相反，她是全級第一，學姊則平平無奇。
貓谷攀上機頂，打開艙蓋鑽進機內，一屁股坐在駕駛席上，她則縮進駕駛席後方的臨時——把應急物資箱拆掉後僭建的——「炮手席」裡。炮手席前只有一台接駁了遊戲手把的平板電腦，當她按下了平板的開啟螢幕鍵，螢幕上便出現與雙聯裝遙控機鎗的攝影機同步的實時畫面，能夠以手把旋轉和發射機鎗。
居然把遙控機鎗改造成能用平板電腦操作？
「出發啦！」沒有留給她詫異的時間，貓谷催盡油門，機甲以時速四十公里狂奔向目的地，把沿途的草地和鋪石路踩得滿目瘡痍，還順便踢走了一堆燒烤爐和早已空了的汽水機。
根本是瘋狂改造，還有瘋狂駕駛——凜子在心裡吐槽。
＊＊＊
一隻站起來幾近四米高的人型怪物單臂疾劈，由前臂扭曲異變成的骨斧將充當路障的小房車破開兩段，猶幸依托該小房車射擊的武裝人員及時翻滾避開，才沒有被一併砸成肉醬，但緊接而來的骨針打中了他們。
為數超過兩百的怪物軍隊正逐點撕開守軍的防線，即使他們頑強抵抗，怪物壓倒性的數量足以弭平鎗法與防禦工事帶來的優勢，當中的大型種更不斷摧毀以房車、自動推車或獨木舟等物品就地取材的掩體，也打壞了一些主動迎擊的外骨骼，迫得他們節節後退——
直至強而有力的支援抵達。
「鐵山靠！」
全速奔跑中的銀背壓低重心，化作鋼鐵炮彈轟在骨斧巨人的胸膛上，把牠像搞笑漫畫的歹角般誇張地頂飛出十幾米外，壓死了一堆倒楣小怪物，足以抵抗鎗彈的厚重生物甲殼亦在無匹的衝擊力下如威化餅龜裂粉碎。
「大家沒事吧？」
「還好妳們趕上了！準備反擊了！」
站在對陣兩軍中間的銀背立成眾矢之的，兩個女生被大量怪物重重圍困在機甲裡，守軍卻逃得飛快。
這將近四米高鋼鐵猿猴執起一根順手的棍棒——不是木棍或石棒，而是五米長的粗大電燈柱——揮舞，在新型液壓裝置的強橫力量下，燈柱掠過之處除了趕得及貼住地面的，或身形本就細小的鼠形怪物外，其他的無一倖免：一般的獒犬體形怪物遭活活砸成幾段，較高較壯的人馬形或蜘蛛形怪物則被砸斷幾隻腳，或被打成扁臉獸。
尋常燈柱在雷霆萬鈞的幾下揮擊過後折成兩半，貓谷腦筋一轉，物盡其用，照著軍訓課的刺鎗術教範般，把手中的斷燈柱直刺入那沒被鐵山靠頂死並打算還擊的骨斧巨人的胸膛，而凜子也沒閒著，操作機鎗打爛巨人的腦袋，之後再消滅了後方一些援軍。
「哇噠！民主聯合特色刺鎗術登場！」
「學姊……妳未關擴音器……」
凜子無語地掩面，這下可羞死人了。
「獵殺者會放毒氣，大量刺獸在保護牠們！優先……該死的！優先排除獵殺者！」防衛隊的小隊長頂著骨針雨，透過機外電話喊道。
見大隻的開路先鋒被擊退，刺獸群立時組織起來，如齊發的弓箭手向防衛隊傾瀉骨針，無間斷的火力打得眾人抬不起頭來，縮在掩體或持盾的舊型號外骨骼後，而重整了旗鼓的三隻六腳人頭馬怪物——大概是名為獵殺者的——以前蹄刨地，昂首嘶鳴，同時身上的孔穴噴發出更濃烈的毒霧，準備向陣地發起致命的衝擊。
「IK74L型物流用外骨骼沒有三防……收到！我們會對付最難啃的，其餘拜託你們了！」
貓谷悍然發起衝擊，硬撼怪物狂潮。
足以射穿防彈裝具的骨針雨在機體的複合裝甲前形同竹籤，能撞開路障的大怪物也拿這馬力澎湃的鋼鐵猿猴沒輒，不是被撞得甲裂骨折，就是被那對毀滅性的鐵拳揍成肉餅，小隻的更如路上的紙團被踢到飛起來。凜子安坐炮手席射擊，雙連裝機鎗像割禾一樣射殺大堆的刺獸，原先整齊的箭陣頓刻被打得零零碎碎，剩下的刺獸再也無法協調攻擊，見東西就打。
「小心獵殺者！左邊！」
兩隻獵殺者趁銀背與大怪物糾纏間欺近，左右夾擊。凜子一眼關七，機鎗回防打得其中一隻獵殺者跪了下來，卻阻不了另一隻。漏網的獵殺者擒住機甲，身上毒氣迸射如蔽日烏雲，連機甲的毒氣測試儀也因過高的劑量而當機。
「安啦！毒氣與口氣有分別嗎？想親親法律系的高才生的話，抽籤的人龍已經排到獨聯了！」
「啊啊啊！羞死人啊——關擴音器啊貓谷——」
然而，貓谷根本不把獵殺者放在心上，尚有閒情調侃一下凜子。
擁有完整核生化防護的銀背毋懼任何毒物，一手把獵殺者扯離機體，揍了幾拳後把牠狠狠摔向斷腳跪倒的同類，兩頭獵殺者火星撞地球，在巨力之下雙雙解體成零件狀態。
「做得好！該我們了，弟兄們！殺啊！」
在箭陣被瓦解之時，防衛隊已開始反守為攻，兩台IK74L持重厚的鋼盾走在最前為武裝人員提供堅強的掩護，亂射一通的骨針已不再構成威脅，自動步鎗與機鎗肆意屠宰亂作一團的怪物，狙擊手亦從遠距離解決了剩下的獵殺者。
人機聯合作戰的反速反擊把怪物打得潰不成軍，餘下的怪物見牠們的老大都死光了，轉身就逃，沒多久便完全消失於安全區的地平線。
「三個被毒氣毒死，兩個被骨針射殺，七人輕傷，沒大礙。」
「外面的異形到底強到怎麼樣的地步才能痛扁軍隊？這裡還真是渡假村呢……」
在等候洗消機上殘留毒液的時候，凜子繞過貓谷把聽音陣列的靈敏度調高，既收集有關戰況的資訊，也希望能從某人口裡得到令她耿耿於懷的事情的答案。
說來也對，這安全區原身是建於天堂之戰前的鎮東基地，在黑暗九年後被活化成一個備有自家農場和維生設施的公營渡假村。跟外頭的嚴峻戰況相比，在渡假村外圍發生的遭遇戰真的輕省得像渡假。
在外面跑慢一步都會被五馬分屍，據說異形們更懂得按戰況調整戰術，分兵多路圍攻或切斷一個區域的補給線餓死敵人，已有多個庇護中心遭滅頂之災。可是，渡假村這裡的異形作戰方式野蠻而死板，總是按著單一模式正面硬撼，據說中部芝蘭學園城那邊的情況也相類似，異形同樣表現差勁……
射手的直覺告訴她不可能是異形在犯傻，這太天真了，無奈她想破頭都想不出箇中原因……
「什麼了……別盯著我，擴音器現在關了。不要那麼小氣好不好？妳的黃金鎗被沒收了也不用當起偵探來吧？」
「鎗固然重要，但更令人生疑的是他們的態度。」
她在進入安全區後就被基金會以漂亮但不知所云的說辭要求交出愛鎗U40A1——現役獨聯正規軍手鎗，她據理力爭後竟被基金會以近乎恐嚇的手段繳械，其他人都一樣，有人甚至只裝了一件獨聯式配件也遭到刁難，至於使用全聯合武器的人，基金會對他們卻不聞不問。
如果這僅是貝里斯世代的獨聯過敏情結，那還好，若然是與「那些人」有關，她恐怕會當場發瘋。
然而，直到洗消結束，她還是聽不到任何異樣的對話。
＊＊＊
「東大王」問題
「東大王」此一用語係指居住於東部大陸部份婦女因遭遇不幸，被當地無法無天的軍閥與流氓強暴後所生下的後代。因為當地衝突不斷，孩子難以接受適當的教育，在道德與知識方面落後於同齡者，然後孩子長大後所生的兒女也重覆著父母的遭遇……在黑暗的九年後，為補充在動亂中流失的勞動人口，並使經濟增長的成果惠及更多國民，聯合政府通過了「東部大陸難民庇護計劃」，讓合資格的東部大陸難民移居本島圈並給予適當的教育與社會福利，讓他們能重新適應現代社會……
當中有不肖者依賴、濫用或詐騙社會福利……在AH79財年政府一共查獲了411宗與庇護民有關的詐騙個案，較上個財年增加了8%，當中356宗成功檢控，牽涉金額高達五千多萬聯合幣，情況令人擔憂。由於不肖者的好吃懶做和雙方文化差異造成的衝突，認為日常生活備受影響的本島居民謔稱庇護民為「來自東方的大王」，簡稱東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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災變後第十天
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凜子也漸漸適應了安全區的生活。
安全區除了因電力吃緊而必須限制用電，以及比聖薔薇更嚴格、更一絲不苟的作息管制之外，就並沒有特別難適應的事項。
戰鬥方面可說是越來越輕鬆，怪物攻擊的頻率與數量雖然維持在每十二到十八小時一次、每次一二百頭的規模，但大家很容易就摸清了牠們死板的戰術，佈設針對性的防線結構，同時搜索隊也不知從哪弄到幾台軍隊的Zo-75M型外骨骼裝甲，修理後予以東拼西湊的低級品味改造。然後，那幾台拼裝外骨骼跟銀背和再度強化改造的IK74L便成了支撐戰線的樑柱，擋下了一波又一波怪物的進攻。
外界的情況也有了起色，在災變爆發的第六日，電視新聞直播了聯軍成功把戰線推到運河以北三十公里，殲滅了數十個異形據點的戰況報告，國防軍發言人更表示可以在今天或稍後將環河區域數十萬的難民轉移到東部大陸沿岸的新首都。
而且最重要的是，她收到了身處東部大陸的父親多個報平安的短信，父親和一些近親剛好在災變前兩天前往東部大陸公幹，順道旅遊，逃過了本島的大災難，目前正被聘為政府的臨時民間僱員，負責確認難民身份的工作，她亦能夠透過安全區的網路跟父親每天保持聯繫——這就跟奇蹟一樣。
「話說學姊啊，為什麼我們仍能從網絡接收到外頭的資訊呢？EMP應該毀掉了絕大部份的通信才是啊？」
身處機庫的凜子從IK74改的引擎倉裡拿出加熱了的魚罐頭，拍掉上面的灰塵後開罐食用，旁邊的貓谷正在一邊拴緊外骨骼關節的螺絲，一邊大啖巧克力條。她跟學姊都是高價值的技術人員，能分配到較高級的糧食，可是這學姊一天到晚都在吃，視易發胖的高熱量食物如無物，肚皮都頂起褲頭了。
「EMP不是無敵的嘛……唔唔。有做好抗EMP遮罩或者不是露天的電子設備都有機會生還。至於通信呢……本島的網絡供應商收費特別貴不是沒道理的，在大殖民時代本島就有備用通信網絡的雛形，在黑暗九年過後就徹底地實行全島有線通信『N加一』無縫接駁的規範，首都精華地段更採用最瘋狂的『N加N』設計，嗯唔……」
「慢著……什麼N加一無縫接駁，什麼N加N的……」像機關鎗一樣拋出來的專有名詞弄得她一頭霧水，惟有打斷貓谷的發言問個明白。
貓谷吞下嘴裡的巧克力，「哎呀呀，差點忘了妳不是電機系的。嘛，N加一是分區內永遠留有一條後備線路，N加N則是那分區有多少常備線路，就有多少後備線路，比方有十條主線，就有十條後備的，加上後備線路和交換機都埋在非常深的地下，即使是核彈轟炸產生——」
突然，機庫虛掩的側門被人猛力撞開，闖門者氣急敗壞的向機庫內所有人放聲喊叫：「大……大事不妙了！獨聯佬以中子彈轟炸我們的首都！現在電台在直播，快去飯堂看啊！」
「什、什麼？」
「幹麼我一提核彈就真的丟核彈了啊——」
機庫眾人無不吃了一驚。凜子嚇得摔了手中的罐頭，魚肉倒滿一地，貓谷則是抱頭大嚷。
獨聯人竟然在聯合的首都投下中子彈？到底是什麼回事了？
「國防軍全部撒出了運河突出部防線，然後獨聯混蛋就開始地毯式轟炸！那個區域聚集了超過三十萬難民，都沒了！」闖門者越發大聲的喊叫，絲亳不像是騙人的，於是眾人隨即放下手上的工作到飯堂看個究竟。
走到稍慢的凜子和貓谷在到達時飯堂經已爆滿，幾乎整個安全區的人員都聚集起來觀看戰況報導，擠得水洩不通。矮小的她倆只能在外圍，掂起腳從人與人之間的細縫窺視電視畫面。
「我是聯合電視台的戰地記者結城和人，二十分鐘前獨聯的巡洋艦無情號發射了六枚相信配有中子彈頭的導彈，落在環河突出部防區與周邊的六處地方。被轟炸的地區聚集了估計有三十萬難民，相信是無一倖免的。」
直播的畫面一轉，回到實行轟炸之前的外海和城內。
部署在外海的其中一艘艦艇是採用斜角側舷設計的雙體船，艦橋猶如拉長了的燙斗，屬於獨聯匿蹤巡洋艦的標準設計，她可以從舷號判定是無情號無誤。
城內，前所未見的巨大怪物出現在運河突出部防線裡，六層樓高的怪異犀牛、十幾米高的巨人或五足肉團……無數超越她常識的敵人正蹂躪著聯合的首都，冒著煙的戰車與直升機殘骸與被撞毀的樓房瓦礫遍佈地面，甚至連船艦也被不明的力量摔到陸地上。
當蕈狀雲在聯合首都一朵接一朵地升起，小型核爆的衝擊波接連摧毀高樓大廈，毀滅城裡餘下的生命跡象的時候，全場無不嘩然。有人立即崩潰，跪地痛哭、有人雙手合十向神明禱告、有人張大嘴巴，久久說不出話……不論是哀號、是默念還是無聲的悲嘆，都是致予繁華的首都被一下子摧毀、數十萬人命一下子逝去的悼詞。
「三十萬……不！肯定不止三十萬！這麼多聯合公民就這樣無辜地犧牲了？聯合政府怎麼能容許如此荒謬的事發生啊？」
「他媽的！怎麼放任獨聯佬毀了我們的首都！國防軍不是信誓旦旦的說搞得定嗎？」
跟現場直播裡的難民一樣，飯堂裡仍然能夠說話的人開始咒罵兩個政府的形同屠殺行為，差別在於他們沒有像難民一樣開始投擲物品和推撞守軍洩憤。
「聯合政府，無能啊！無能的垃圾政府！」
凜子跟大家一樣憤怒得咬牙切齒，憤怒於這個政府竟會放任獨聯人屠殺自己的公民，憤怒於這個政府無法兌現許下的承諾……然而，接下來的報導讓她漸漸冷靜下來。
「剛剛收到最新的消息，聯軍在轟炸開始前一小時已經疏散防區的民眾至地下鐵路系統或商場的地庫區域，死守疏散路線的獨聯海軍陸戰隊第二梯隊全軍覆沒，國防軍機械化步兵連遭重創。據指有部份市民不合作，延誤疏散以致遭到射殺。」
雖然怨恨不能在一瞬間消弭，但她能理解聯軍已經仁至義盡了，在轟炸前也盡本份將民眾疏散到較為安全的地方，甚至向來草菅人命的獨聯人居然會為了保護聯合的公民而壯烈犧牲。不管她鎗法再好，或是貓谷學姊的機甲操作得再靈活，沒有人類能夠與那些活動災難正面抗衡，只有人造的災難能夠阻止牠們。
「寧可殺百救一，總比賠光一百零一個好。」——她知道這是恐怖的獨聯式思維，難以接受，但在這同樣恐怖的變調世界裡，這或許……或許就是最折衷而實際的思維了。
她環顧四周，有些人——包括貓谷學姊看起來出奇的冷靜，或是跟她一樣反應不大，似乎有這個想法的不止是她一個？不過，全場絕大部份人經已陷入瘋狂，夾雜數之不盡的污言穢語的咒罵與斥責震天價響，快要把房子喝倒似的，她實在禁受不住。
「聯合政府無能！聯合政府無能！聯合政府無能——」群眾就這樣狂熱地喊叫了近半個小時。
＊＊＊
災變後第十六天
在獨聯轟炸聯合首都之後，整個渡假村都彌漫著憤怒與仇恨，猶如一個一觸即發的火藥庫，來犯的怪物變成了眾人發洩怒火的出氣袋，戰鬥變得更快速、更殘暴，不止是她，連向來大膽的貓谷都不忍看那種幾近變態的虐殺。
不過，更牽動她心緒的是作戰演練更加頻繁，而演練形式越來越偏離對付那些怪物所需，傾向是與活人交戰的戰術，教官們與林主席的言論也越發激進，所有人被迫每天花上數小時聽冗長的洗腦演說——都是廢話。從她熟悉的貝里斯條約與拉納事件等，到她聞所未聞的天使嶺屠殺等聯合的敗績都被搬了出來批過一遍，三四十年代的聯合政府被軍火商控制，把GDP的近三成燒在戰火裡的殖民夢卻被大肆讚美。
「民主聯合如此腐敗、無能，屢屢屈服於獨立共和聯邦的強權，我們曾經引以為傲的民主聯合，那道使東部大陸臣服於鐵騎下，每戰皆捷的榮耀在哪了？」
「貝里斯戰役聯合根本不會輸！為什麼這麼先進的獨聯佬沒有乘勝追擊，而是選擇和談？因為獨聯佬在持久戰上無異於紙老虎！但我們呢？我們一直打了二十多年仗，一直都是每戰、是每戰皆勝！我們不是軟弱的民族！是這個無能的政府軟弱罷了！」
法律精神乃控方證據須沒有合理疑點，否則疑點利益歸於被告。當初她認為基金會的合理、文明似乎隨著犧牲的聯合公民一併化了灰，對昔日殖民夢的瘋狂與不智取而代之，充滿疑點的猜測竟變成無庸置疑的事實？可怕的軍國主義竟變成至高的理想？
「如果聯合政府辦不到，就由有志者來吧！」
「我們比那些無能政客更有資格管理聯合啊！」
如今基金會的觀點如此偏頗和煽動性，許多成員卻聽得如癡如醉，那種崇拜的神情就跟當日獲得救濟物資的難民一樣，恐怕更激烈的事情山雨欲來，她可沒忘記歷史上每個屬於暴民反抗的反政府運動都是以這種模式開始的——包括震動聯合的某些傢伙。
既是山雨欲來，她就要未雨綢繆，得知道基金會到底是什麼葫蘆賣什麼藥，至少在暴雨前先找一個遮蔭的地方，或者找把雨傘擋擋也好。
這樣的日子又過了兩天。
工程部在傍晚收到來自指揮部的信息，宣佈整個設施大樓和附近二十公尺範圍都會在凌晨零時起列為禁區，接近者將會遭到最嚴重處分。她注意到設施大樓的巡邏隊明顯變多了，有抽屜或較多暗角的傢俱也被一一搬離該區域，想必是有重要到不可告人的會議進行，不想留機會給他人安裝監控器材。
要揭穿基金會的真面目，這是最好的機會，問題是如何做得漂漂亮亮，不著痕跡地找到證據，不冒無謂的險……
突然間，她的肚子像是被人打了一拳般，痛得冷汗直冒。
「怎麼了下野？」
「嗚啊……託妳的福啦學姊！」
這似曾相識的感覺正是久違了許多年的生理痛。在聖薔薇園有專人給她們調配餐單，控制飲食，她自從高一後就再沒有痛過了，現在大概是被吃貨學姊感染，吃得太雜的結果了，還偏偏在重要關頭才來痛……
生理痛？對了！
她靈機一觸，想到了個好法子。
「學姊！啊……可以借妳的電筒SSD和遙控器來嗎？」
「妳要拿來幹什麼？」
「有些……重要的事我要親手弄個明白……」
當晚，她強忍著難熬的腰酸腿痛，頸纏抵擋晚風的厚頸巾，捧著空的熱水袋，帶上借來的機械小蜘蛛，照明的紅光刻意設成剛好足夠看清腳前路況的亮度，免得招惹其他宿舍的注意。
走了沒多久，她便被其中一個巡邏隊發現，是一男一女的二人小組。兩人和她的年齡相若，長得一副精明幹練的樣子，都有FF步鎗組的CODE B資格肩章。
「丫頭，十一時了還跑出來幹什麼？回去！」男巡查上前喝斥。
「會議室有熱水機……我想裝點熱水罷了……真痛啊……嗚嗯……」
「慢著……妳是戰鬥工程師啊？真看不出來呢。喂！人家真的是『少女病』發作，真的很難受的！你這男的不要粗聲粗氣行嗎？」
當女巡查看到她的戰鬥工程師胸章——上面還有代表上陣擊退過四次怪物進攻的標記之後，戒心明顯消減。加上大家同為女性，對於經痛肯定了解且感同身受，不幫她難道幫那男的？呵呵。
「切！那麼大餅臉妳在外面等就好，不准進來，是上頭的嚴格指示。妳，幫我盯緊這大餅臉。」
「上頭的嚴格指示」嚴格到連立過戰功的戰鬥工程師也不能進去，還要分出一個人牢牢看管自己，不啻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基金會懂小心謹慎，她更加懂，法律系不是白讀的，律師行實習生也不是白當的，況且律師行與私家偵探社間總有裙帶關係，她在觀摩與偷師間都學會了幾招監控目標的技術，以及製作不同種類竊聽器的竅門，尤其是十足民主聯合風格的SSD竊聽器。
「不是吧？真的不成？算吧，那就拜託你了，我到旁邊坐坐……啊，偏偏夜晚才來痛……」凜子故意拉扯一下後遞過熱水袋，走到設施大樓另一邊的長椅上坐著，一為休息，二為找找他們有沒有百密一疏，留下容許SSD進入的孔洞沒蓋好，而女巡查也寸步不離的坐在她旁邊。
不過這少女似乎太小看她了，居然放下步鎗在滑手機？
「妳的強項就是樣子和聲音天生都夠傻。」——偵探社的前輩曾經這樣「稱讚」她，讓她十分火大。現在呢，身邊就有一個看起來精明幹練的傢伙掉進陷阱了。
人不可以貌相啊，笨蛋！
她裝作神經質的四處張望，果真發現設施大樓的其中一個抽氣扇的安全罩失蹤，就在她的頭頂，而扇葉間的間距足夠SSD進入有餘了，問題是換氣口離地超過三米，SSD無法靠自力跳到這個高度並精準地鑽進縫中，必須要人手助它一把才成。
她必須支開這個少女才能下手——惟有犧牲一隻SSD了，抱歉啦學姊。
「嗚……他進去了那麼久，還沒好嗎？啊……」
「無奈啊，男人都粗手粗腳的……怎麼了！」
她乘揉肚子舒緩痛楚之便按動了固定在內褲邊的控制器，原先在兩人身邊徘徊、打著弱紅光的SSD突然像當機了一樣亂跑亂轉，嘰嘰喳喳的響個不停，電筒還轉成強光爆閃模式，刺眼的白光中目生痛，嚇得那急驚風二話不說衝出去阻止暴走的SSD，她也二話不說站到椅子上，迅速把收在頸巾裡的另一隻裝有竊聽器的SSD丟進室內，然後演戲演全套，緊張非常的大喊：「這……當機了！打爛它吧！不然大家就麻煩了啊！」
這「暴走蜘蛛」也驚動了正在盛水的男巡查，他急忙跑出來截住剛好衝到他跟前的SSD，一腳把它踩爛，結束了這場鬧劇。
「妳怎麼搞的！幸好沒發生什麼大問題！」
「這SSD當機了……很抱歉我沒做好維修。真的很抱歉。」
面對兩個巡查的斥責，凜子七情上面的誠懇致歉，連連九十度鞠躬，連眼鏡都幾乎滑了下來——當然是演的。兩個巡查見她這麼有誠意也不欲多加刁難，那男的甚至反過來出言安慰。
「算了！別這樣了！算啦算啦，是這鬼東西當機，又不是大餅臉妳的問題啊……好啦，再等我一下吧。」
「抱歉……抱歉的是你們的智慧啦，笨蛋！」她在心裡嘲笑道，同時控制器也傳來特定頻率的震動——SSD回傳了已經抵達隱匿點的信號。
剩下的，就交給SSD的AI和最重要的運氣了。
不管是期待竊聽結果的內心，還是受經痛困擾的身體都令人煎熬的一天過去了，SSD的定位信號還在，幸運地沒被發現，只是信號極為微弱，大概已經耗光了行動用的電池——沒辦法，必須關閉SSD自己找電源的功能，否則SSD自己跑出去被抓的話，計劃就泡湯了。
在秘密會議過後，設施大樓的保安回復到平時一樣，她只要向門口的看守人員表露身份就可以安然進入，裡頭已經有幾名技術人員在休憩，還帶了各自的SSD進來把弄或在會議桌上維修。
她再次用了點演技分散眾人的注意，依著控制器的回饋信號把躲在暗角的竊聽SSD取回，到夜間所有人都睡著了的時候，大被蓋頭的凜子才繼續下一步行動。
她輕手輕腳的把SSD的記憶卡卸除，裝上手機讀取裡面的錄音檔案，用耳機仔細聆聽。在跳過了超過十小時的死寂和巡邏隊例行巡查時發出的響聲後，她終於聽見期待已久的會議內容。
「親愛的議員，想不到你沒有忘記我們。」
「黑暗九年後的聯合連建國箴言都變成『不斷的妥協是生存的基石』了。NSS、南島自由貿易協定、北域山脈受降、東大王庇護計劃……我呸！我是個喜愛自然的人，自然法則就是良禽擇木而棲，聯合需要的是有膽量去改變現況的人，而不是被民意擺弄的小孬孬。十年了，我在這個狗屎般的議會混了十年了，終於等到改變的時候了。」
她可以肯定發言者之一是林日君主席，而林主席口中那「親愛的議員」的聲音頗熟悉，她記得曾在電視新聞中聽過其發言，奈何沒有留下太深刻的印象，只記得那議員屬於偏右派的政黨，是個聯合本位主義者。
另一個陌生的聲音加入：「我們不是來聽你抱怨的，議員，你有何良策？」
「農業部的書呆子也發現了『那個機器』能夠阻絕異形。他們打算取得一些原型機後加以量產並部署在淪陷區的人口密集處，簡單來說就是『老子不管了啦，任你們自生自滅吧！』我的朋友，你買來的人心不久之後就會派上用場了。各個分支已經開始武裝，就等發動攻擊的信號了。」
「礙事的紅狐狸已經不復存在，讓藍帶軍東山再起，終結這無能政府，還聯合應有的……」
錄音檔因SSD的電池耗盡而結束，不過凜子已經無法聽下去了。
藍帶軍。
這三個字在剎那間令她的平靜情緒完全崩潰，拳頭緊握得連指甲也刺進掌心裡，滲出絲絲鮮血，眼淚亦不由自主的滑下，眼鏡外的世界逐漸變得模糊，時空彷彿回到了她懂事的時候，父親向她講出最殘酷的那番話的一刻。
「女兒。妳懂事了，我也該是時候說實話了。我們下野家一直在北海天然氣田的營運上擔任要職，即使貝里斯戰役聯合慘敗，氣田拱手相讓了，獨聯人仍然對我們不薄，所以在黑暗九年間就被那些排外的藍帶軍迫害。那些混帳恐嚇甚至綁架家裡的人，迫我們提供機密的內部情報給他們，甚至做內奸炸掉氣田來個魚死網破。妳的媽媽、我的所愛跟其他人一樣寧死不從……所以……所以她剛生下了妳就被藍帶軍抓走了，她……她……受盡不人道的酷刑後……就被鎗斃……對不起，女兒……我沒能阻止這些事的發生……」
那時候的她不知哭了多久、哭得多難看，傷心到有整整一個月的時間吃不下嚥，虛弱到要在醫院休養。
就在那絕望的邊緣，一宗轟動聯合的法律訴訟讓她重新振作。她體會到把不可一世的罪犯迫至走投無路是多麼大快人心的事。法律的知識不單可以讓那些人渣伏於正義的制裁下，更能讓他們身敗名裂，家財盡散，在牢中悔恨地消耗剩下的生命，而充公的不義之財能用來幫助許許多多貧窮或遭逢不幸的人渡過難關。
藍帶軍決不可以東山再起，絕不……否則還會有多少人像她的家族一樣，被無情的迫害與清洗？
在公，聯合已經處於危險的關頭，比黑暗九年更淒慘，如果讓藍帶軍得逞，聯合永無翻身之日，甚至就此滅絕；在私，她也永遠無法原諒差點害她家破人亡的殺人兇手，永遠無法原諒讓她終身無法得到生母的一個擁抱、一句囑咐的殺人兇手！
她一直在構想如何能夠以小蝦米扳倒大鯨魚，但在承平日子，在她有正式的律師或偵探資格前，一切只能存在於構想裡，可是在如今非常時期，她要親手讓藍帶軍付出代價！讓這偽善的林日君在全聯合前醜態畢露、身敗名裂！
她拭去温暖的淚水和鮮血，任由它們沾濕這個不再值得留戀的被窩，立定決心對抗外面冰冷且無情的一切。
然而，在這之前她必須向最要好的朋友：貓谷學姊講明一切，她不想貓谷繼續跟以往的自己一樣助紂為虐，成為藍帶軍的棋子。
＊＊＊
「學姊，我有話必須跟妳說清楚，希望妳可以認真聽，也希望妳可以把這番話告訴智云。」在反覆確認四周沒有北方人後，凜子凝重地以北方文向貓谷開口。「我已經知道了基金會的真面目，他們就是死灰復燃的藍帶軍。我不會讓他們得逞的。」
「哦，這個從我第一次幫他們維修機械小蜘蛛時就不小心知道了。」貓谷學姊同樣以北方文回應，可是超乎她想像的事實竟以輕鬆如談論天氣的語調講出，「所以……妳打算毀了這裡？」
「妳原來……不，我要把這些敗類的陰謀公諸於世，但是，如果真的得有最後手段……」
「不要，下野，千萬不要。」
「最後手段」一詞使貓谷一貫的嘻笑神情頓變驚恐、懇求。
「妳還幫這群藍……這些傢伙幹麼？」
「嗯……下野，或許我這樣問妳：『有個人為了做一件驚天動地的惡事而偽善半生，被他幫過的人不計其數，可是到他快要實踐惡行的時候，他卻死了，那他算是個好人還是壞人？』」
「妳是在幫他們對吧？」
她可以看出貓谷正在極力穩定自己的情緒，極力說服她要冷靜，但她實在、實在不想再聽到那些模稜兩可的大道理，如今不是支持就是反對藍帶軍！沒有中立的餘地！
「下野……他們啊，他們在目前、在目前有必要——」
「『目前有必要存在』啊？是吃東西吃瘋了妳嗎？已經被他們用食物收買了啊！妳也想當藍帶軍嗎？那好——」
貓谷的一句說話使她的怒火徹底失控，怒火燒光了名為「害怕後悔」的忌諱，讓她以一連串難聽的言詞喝罵自己相識多年的好朋友。
到了這個地步，貓谷再也不掩飾自己的感情，衝前雙手揪著她的衣領，那股蠻勁將她整個人舉離地面，緊繃的領口勒得她呼吸困難。那是她從來沒有見過的學姊、一個被莫名的悲憤填滿了的人。
「我說了，我很早就知道事實！因為那些整天喊『主權啊、麵包啊』的雜種，我被遺棄在孤兒院門前，在66年10月3日才被貓谷家收養，十的三次方為『千（CHI）』，從別家『借（KARU）』的孩子，就是我的名字『千華（CHIKARU）』的來源！為此我才去學在惡劣環境也能糊口的技能！被那些雜種害慘的不止是妳一個人！但是他們目前就是有必要存在呀！」
「停手！再打休怪我們無禮！」
聞吵鬧聲趕至的巡邏隊亮出電擊棒指向兩女，發出電弧以示威嚇。貓谷見狀馬上放下凜子，氣沖沖的拍在她的胸部上，繼續以北方文大罵，怒氣依然，但內容風馬牛不相及？
「瞧瞧妳，平板一塊，憑什麼跟我搶男朋友！切！輕羽君怎麼可能看上妳這沒身材又嘴賤的傢伙？我從第一天就喜歡上他，只是看著我們是朋友的份上啊！」
「發生什麼事了？」個頭較高的西里人收回電擊棒，問道。
「她勾引我男朋友還要在背後中傷我！妳這平板一塊——」貓谷切回樺文把剛才的話重覆罵過一遍。
這場「醋罈子風波」讓巡邏隊和凜子都陷於愣然。
「朋友吵架還要刻意用外語？我看妳們是有其他問題吧！」
「那你跟老婆吵架時是說樺文還是西里文的？」
貓谷犀利的回應使大個子頓時啞口無言，另一個女的西里人巡查不禁失笑。
最後，沒興趣當愛情顧問的巡邏隊惟有警告兩人，復把動武的貓谷帶離現場。
「我不希望這是最後能給妳的幫助，下野。」在動身之前，貓谷再度以北方文向她輕唸。
＊＊＊
「學姊，妳還好嗎……」
「我得幹活去了，沒什麼事麻煩妳出去。」
自從那一次吵架之後，貓谷學姊跟她之間就築起了隔閡的牆，再也無法好好的說一次話，原來無所不談的好朋友竟形同陌路人，一聲安，一聲掰，同桌吃飯，各自修行。
為什麼跟她身世相似、理當更明白事理的學姊會偏幫那些畜牲？為什麼可以為了那些畜牲走到幾近是絕交的地步？
她不甘心，也不忿氣。
罷了，如果沒有人能明白她的本意，沒有人認同她的看法，那麼就靠自己的雙手發掘出足以讓群眾看清事實的證據，親自彰顯公義。
就算有一萬個再好聽的理由，她都無法饒恕藍帶軍！
在及後的日子裡，她獨自憑著各種技術不著痕跡的搜集了更多足以指控基金會的證據。然而，她也察覺到某些熟悉的面孔消失了，人員在談話和行動時的戒心也明顯提高了，巡邏隊也會特別檢查收容所中比如是消防栓和電話房之類的不起眼處，肯定是有人在做跟她一樣的事，卻失敗並打草驚蛇了。
留給她的時間已經不多，需要趕緊而小心的行動。
最後，她決定走到一個隱蔽的地方，透過加密網路連線把連日所得的證據打包、加密、切割並分批上載到她在聖薔薇園和律師行的個人郵箱，並設定自動轉發至素來有聯繫的各媒體和政府部門，將這些證據一傳十、十傳百的傳開去，最終到達政府的相關部門，讓政府再來一次紅狐狸大破藍帶軍的好戲。
在她埋首於發送資料時，一個熟悉的身影不動聲色的出現在她後面——是基金會的主席林日君。
「那套從頭到尾都亂拍的紅狐狸電影我看過四次了，還是別模彷裡面那個超級間諜所做的事吧，下野小姐。向外界發送這麼不尋常的資料量和格式，妳當我是傻的嗎？妳的好朋友，那個貓谷千華沒有給妳上一課基礎電腦班嗎？」
凜子嚇得當場後退了幾步。
「赫……原來如此……藍帶軍果然是專業的偽善者。」走廊內就只有她和林主席兩人，林主席一如既住的不帶武器，亳無異樣的後方也不像有人埋伏。她決定先給這傢伙一個下馬威，撥開毛線外套，作勢拔出腰間的配鎗，「就這麼跟我單打獨鬥，你就不怕我送你兩鎗嗎？」
「沒什麼好怕。妳並非烈士，而是滿口法律和正義的小輩。」林主席的反應出乎她所料的從容，吃定了她不會開鎗，形體動作和語氣都不帶半點恐懼，反倒是她害怕起來了——亳無還擊之力卻冷靜得驚人，是否意味著對方的支援早已黃雀在後，而且厲害得連她都無法察覺？
她強作鎮定地把外套蓋回去，免得惡兆成真。
「妳怕我有支援？有趣，要是有的話妳在撥外套的一刻就被打死了吧，或者我沒來得及說這番話就被妳打死了吧——如果妳是烈士的話。」林主席的目光如利劍穿透了她的思緒，心底盤算著的都被知道得一清二楚。連番超出預料的事情發展教她越來越緊張，心跳不自由主的加速——老毛病。
冷靜……凜子……不要慌。妳已經不是那個只懂緊隨規矩打IPSC的人，而是能夠應付瞬息萬變的FF的射手了。放鬆……放鬆，才能爭勝。
「呼！我手上的聲音記錄足以讓你身敗名裂。你別想迴避，老實的答我，基金會即是藍帶軍或藍帶軍其中的一部份，對否？」凜子深呼吸讓自己稍稍平伏下來，以一道尖銳的問題打響還擊的第一鎗。她語中的關鍵詞也聲控啟動了手機的錄音功能，在神不知鬼不覺間把接下來的對話錄起來。
「下野小姐，」林主席的表情僵了一下，隨即回復原本的從容，邁起步伐往前走。「妳要是在散播謠言的話，我們會很困擾的。」
「謠言？一切止於確實的證據了吧！」
「嗯？證據？萬惡的犯人都會說他有證據證明自己無辜或被迫。證據不代表是正義。」
「詭辯！那麼就讓我在眾人前揭穿你的偽善真面目了吧！」
「偽善、偽善。吃別人飯的跟給別人飯吃的誰才是偽善呢？北方外島人果真跟祖先一樣是名不虛傳的偽善者啊。」
「你！你這……」
凜子亦步亦趨，沿途與林主席唇槍舌劍，彼此攻守。林主席的應對就跟其步伐一樣，由頭到尾都是一派輕鬆，相反她在幾次交鋒無果並被反唇相譏後已經再次失去冷靜了。林主席像是把一頭躁動不安的小狗牽到獸醫那裡打針一樣，把她住操場的方向引過去。
林主席掃視一下四周，操場上不少人員已經留意到他們的爭吵。林主席見時機成熟，語氣驟變，由輕鬆的牽引挑撥，頓變無比嚴厲的指責。「丫頭，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不斷的散播謠言中傷基金會，妳好大的膽子！」
「呃？好啊……」凜子怔了一怔。「終於露出真面目了啊！」
「讓大家看看妳的真面目啊！各位，這丫頭吃我、住我的，而且我窮一生精力扶貧濟世，她卻說我們別有圖謀！別有不軌企圖！」林主席稍作停頓，臉朝眾人員，攤開雙手表示自己行事光明正大，可以坦然無懼的面對群眾。「而且大家也可以作證，基金會何曾虧待過你們？」
人群沉默了好幾秒。當第一個人帶頭發言的時候，其餘的人維護基金會或臭罵她的話音便此起彼落，久久未能息止。
「對……沒有他們我們早就餓死街頭了。」
「妳這丫頭別這麼喜歡幻想！妳不想吃飯，我們要吃啊！」
「我也是這樣說！滾啊！」
她目睹群眾有如此激烈的反應時才驚覺中計了。這傢伙很懂得擺弄人心和耍手段，面對尖銳的質問時便刻意把她引到群眾前才開始爭辯，萬一招架不住便能利用受其恩惠的群眾的羊群心理，以及目前的狂熱排外意志，積非成是來反壓她的理據，使自己立於不敗之地。
然而，她不會就這樣認輸，殺著還多的是呢。
她將偷拍得來的另一部影片呈現在群眾眼前，以更強烈的措辭質問：「那麼這個你又怎解釋了？命令所謂道德最高尚的第六搜索隊殺害無辜民眾，連小孩子都不放過，搶奪他們收藏的汽油和糧食啊！哈！幸好他們的SSD不懂得偽善，留下了影音紀錄。你！要怎麼解釋！在所有人面前——清楚地說！」
林主席的表情亳無變化，然後一個、兩個、三個……一堆餿掉的食物和垃圾便向凜子飛過去。
「去妳的丫頭！滾蛋呀！」
群眾只知道吃飯是皇帝，報仇是上帝，搜索隊殺了的是人還是豬對他們來講全無意義，阻他們的就快點滾蛋！
她可沒預料到群眾會漠視證據並集體使用暴力，猝不及防下臉上捱了個爛蕃茄，復遭擲得抱頭亂竄。她本能的想從原路撤退，可是兩名不知從哪冒出的、全副武裝的女性衛兵已經堵住了退路並將她押回去，一腳踩在她的後腿上，迫她在林主席面前雙膝下跪。凜子試圖掙扎站起來，卻被衛兵施以更重的壓制，慘變五體投地的求饒相。
林主席彷彿至高無上的審判者，冷眼下瞰這亳無尊嚴地任由處置的罪犯。
「小狗做了壞事就想跑，我們該怎麼懲罰她？」
林主席為了討好群眾，把處理她的權力交了出來，於是民眾群情洶湧，有的喊這，有的喊那，不斷地狂呼亂叫。
「扔她出防線餵異形！」
「就地鎗決！殺了這混蛋！」
凜子艱難地轉過頭望向欲置她於死地的群眾，發現貓谷學姊身處群眾之中，卻沒有一句喊叫，沒有任何動作，只是以無比悲傷的目光靜靜地望著她，一張鬱卒的臉明顯消瘦了許多。當貓谷一與她四目交投，便搖頭嘆息，繼而掩面離開，消失在群眾裡。
= = = = 眼鏡娘的分隔線 = = = =
林日君主席：色字頭上一把刀，萌字頭上有兩發手裡劍啊！
賽克森將軍：生理期的女生是比中子彈更強力的WMD，你的情報來源連這點都沒告訴你，還旨望打什麼仗？
紫菀：堂堂藍帶軍居然被紅棉條的地味子打殘？UCCU啦！
☜(ﾟ∀ﾟ(ﾟ∀ﾟ☜)
創作內容
雲豹分隊外傳 - 偽善、正義 其之二
小說 (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