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沒用賽維斯家族的錢讀完醫學院,或許我不會在這個被陰暗建築重重掩抑的低矮診所裡當醫生,而是會因為智商比身體素質要高,被延攬去開發新種類毒品,或成為賭場裡的工作人員──對一個無父無母,自幼流落在繁華區的孩子而言,步向那樣的未來,自然得好比空氣凝結成水,再蒸發成空氣。
然而,從有記憶開始,我就知道自己的腦袋並不笨。況且,比起打打殺殺,我更喜歡讀書。繁華區沒有公立學校,但鄰近的白楊區有。我花了整整十一年的時間混在幫派裡,當一個默默無聞的小弟,不打不殺──偷東西跟被打則是在所難免──慢慢存錢,直到終於有辦法支付第一學期的學費。之後幾年的學費,則全用獎學金支付。
即將畢業前,一個教授神神秘秘地告訴我,由於我的成績是全年級第一名,有人表示,倘若我選擇外科課程,他們能為我支付全額大學學費。我心中多少有底,知道這八成不是出於某種慈善心態,卻仍然接受了那筆錢。
因此,大學畢業那天,一個由賽維斯家族出資經營、名為「棕櫚海灘」的賭場,派來一個經理參加我的畢業典禮時,我並沒有太過意外。
畢業典禮一結束,我就被帶上一台黑色加長禮車,車子開往繁華區裡、賽維斯家族的地盤。在車上,那個經理告訴我,上頭替我準備了一間小診所,以後我就是賽維斯家族專用的醫生。
「你們沒有必要花這麼久的時間培養我才對,」我平靜、不帶反抗意味地說,口氣像在陳述概論。「你們不可能缺錢找醫生──就算把條件限定在『技術一流』也一樣。」
「我們想找的,」那個經理還沒說完,就深吸一口菸,再慢慢吐出來。「是不會對我們陽奉陰違,在手術時刻意失手的醫生。我們觀察你好幾年了,從你加入業火幫那時候開始,我們就有人注意到你。」
「我應該是沒有什麼大貢獻才對。」我垂眉,沒有動他從小冰箱拿來給我的氣泡水。「你們過獎了。」
「正是因為你夠低調、不問廢話,又很聰明,上頭才想把你培養起來。你去白楊區上學的時候,業火幫的幹部很驚訝。他們完全搞不懂,你照常參加幫裡的活動,為什麼還挪得出心思去學校──哼,一群沒大腦的。」他把手肘撐在窗邊,對我露齒而笑,像極了剛填飽肚子的豺狼。「供你唸大學那筆錢,就當是跟我們借的,利息照算。還清了,我會跟你說,你就可以走了。」
我當然知道,自己是走不了的。
於是我成為一個醫生,工作是為賽維斯家族底下的人解決各種疑難雜症,每天至少要動一到兩次手術。由於必須隨時待命,我睡在櫃台後面的一張行軍床上──原本那張床被我拿去當備用病床──以罐頭還有微波食品維生。沒事時我會清洗手術用具、床單、病人服,真的連這些東西都沒得洗,我就睡覺,直到猛敲鐵門的聲音讓我從行軍床上跳起來。
這個工作給了我很多一般人想像不到的第一次:黑幫成員在我的診所門外火拼,流彈打得診所的鐵門砰砰響,如同冰雹掉在屋頂上;某個夜半時分,我連手上的血都來不及洗掉,就得先打電話給聯絡人,招認自己沒能救活被亂槍打成蜂窩的傷患;把屍體從診所後門拖出去,讓某些有特殊癖好的狂人把他們偷走……為了在這裡行醫跟活下來,我可說是卯足全力。
也因此,當我抽出時間去檢查銀行帳戶時,裡面的數字總是讓我幾乎眼花。我沒有亂用那些錢,只是添購了一些保命用的槍械,藏在診所的角落。在白天黑夜都一樣紙醉金迷的繁華區,在這個走在路上隨時都有可能被一刀捅死、或被一槍打穿脊椎的地方,「安穩」二字簡直珍貴到可怕。
因此,我並沒有魯莽地到外面去打探妳的消息,甚或尋找妳的蹤跡;而只是耐心地等待,同時設計一個適合開口問話的場景,與一個不會被懷疑的問題。
某日下午,敲擊診所鐵門的聲音,跟我空蕩蕩的思緒共鳴起來。
我放下夾有罐頭蕃茄的土司,離開櫃台後方,拉開鐵門上方的小格子,看了看外面。
「薩卡老弟,我好不容易才抽出時間過來,那套查身份的東西就省了吧。快讓我進去。」
一個頭髮散亂、左眼下方有條疤痕的男人,瞇眼看進小格子,跟我對上視線。我記得他。這個人是酒店門口的圍事,之前被人在背上砍了幾刀,剛好我的診所在附近,就過來找我。以往幫他治療過幾次,我知道他的嘴巴不大牢靠。那時,我正好想找人打聽妳的事情,為了之後向他問話,便故意使用不會溶解的線替他縫合傷口。
兼作手術室的治療室裡,總是充斥濃濃的藥水味。他一進去就毫不掩飾地轉頭,皺起鼻子看我。「他媽的,這味道真噁心。」
「能聞到這味道,代表你的鼻子很健康。」我讓他坐下,要他脫掉上衣,檢視傷口的情況。「癒合的情況不錯,可以拆線了。」
他唰地撩起衣服時,後背登時現出宛如巨大爬蟲的縫合痕跡。我拿起手邊的鑷子跟小剪刀,開始剪線,將線頭放在一旁。這個動作重複著,彷彿我正平靜地將那些蟲子一節一節切開、殺死。
「問你一件事行嗎?」拆完一道傷口,我自然地開口。
「嗯?可以啊,問吧。」他頭都沒回,逕自擺擺手。「難得你有事情想問我,要問快問。」
「你們酒店有沒有一個金頭髮灰色眼睛的新人?」剪刀的聲音規律地響著,喀嚓、喀嚓。
「新人沒有,最近流行蜂蜜色頭髮。老牌的是有一個。」他把手放在下巴,發出記性普通的人特有的思考聲。「你怎麼想問她的事情了?」
「不是老牌的,我說的是年輕人。」我擰眉。跟傻子說話真讓人難受,但這種痛苦我幾乎每天都得經歷。「她看上去頂多十五來歲。」
「對啊,她是老牌的啊。」他轉過來,露出困惑的表情。「你不知道?那你怎麼突然提起她了?」
「她上次來我這裡做手術,」第二條線拆到一半,我用手帕擦了擦汗。「問我知不知道她是誰,我說我不曉得。她笑我孤陋寡聞。」
最後那句是胡謅的,因為我想讓對方以為我是出於男性尊嚴,而不是因為對妳感興趣,才想打聽妳的事情。
「她叫瑟琳娜。」男人嘆了口氣,當中聽得出仰慕跟欲望。「繁華區的花花公子、情場玩家全都知道,『不沉之月』瑟琳娜是賽維斯家族的寶貝。」
稍後我才知道,瑟琳娜這個字的意思是「月亮」,而妳之所以被人稱做「不沉之月」,是因為妳奇蹟似地保持了三四十年的年輕。妳的年紀一直在十歲與十八歲這段時間徘徊,當妳滿十八歲,便會慢慢地退化回去;回到十歲時,又會開始成長。
時間應當是一種線性的概念,在妳身上,它卻是一個迴圈。
妳的美麗不會消逝,彷彿一份沒有終止符的樂譜、也像一朵不知何為凋零的玫瑰,或一如人們常說的──我很意外,這些活在地下世界的人,也能把這個稱號叫得那般有模有樣──妳是「不沉之月」。
「要不是我十年的薪水都付不起那孩子的坐檯費,我真想跟她共度一夜。」待得我拆完所有的線,男人的口吻聽來輕鬆多了。「四十年都嬌嫩如昔的身體……只是貴得該死。」
「她是哪裡來的?什麼實驗的成果嗎?」我毫不留戀地起身,收拾器具,吐出最後一個問題。
「沒,聽說是人口販子運氣好,從不知道哪個港口買來的。」男人挪動肩關節,做了幾個擴胸的動作。「其他的我就不曉得了,這也是我聽別人說的──謝了,先走啦。」
「最好不要再見。」
這是這行一貫的道別語。誰都知道,混道上的每進一次醫院,死神就會多記得他一分,下次會不會是爬著進來躺著出去,誰也不曉得。我低著頭,默默收拾器具,想著妳的事情。
已經好幾個月了,妳凝視我的眼神,卻在我腦海中日漸清晰。現在想來,那對清澈的灰眼睛確實飽含純真的氣質。為了說服我幫助妳,妳裝得出楚楚可憐的樣子;然而,在那視線深處,我卻感到一種冰冷的疏離,彷彿早已放棄了一切。
醫生,可不可以幫我一個忙?
我無法將傳說中的「不沉之月」瑟琳娜,跟口吻輕鬆地向我這樣請求的妳聯想在一起。若非妳的工作量被控制得極為剛好,就是妳的精神跟身體早已漸漸分崩離析──以那樣的年輕,從事那種工作長達三四十年,卻沒有任何滄桑的氣質,倘若不逃到幻想的世界中,恐怕難以完成;倘若不讓思緒空白,只為了某個理想而活,妳不可能撐到現在。
然而,不會老去、無法逃離的妳,究竟在等待什麼?
很久以後,妳是那樣回答的。
薩卡,我覺得,或許我是在等你。
我的生活忙碌了起來。
我花了好幾個月計算、歸納,發現黑幫火拼的時間居然是有規律的──至少傷患出現的時間很規律──每週單數日的晚上,幾乎都會有滿身是血的人走進診所。雙數日的白天,尤其是每個月下旬的雙數日,警方那個查緝毒品跟走私的行動經常搞出一些要殘不殘的傷患。從樓頂跳下或從排水管上摔落的藥頭,總會在我替他們把骨頭碎片挑出來時,大聲咒罵那些警察,收了錢還去找麻煩,簡直就是扒兩層皮。
我把病患出現的時間畫成一張表,並且將連續數個月的表格重疊在一起,終於找到了幾天,是從沒有人來過的。我可以趁這個時候出門,去妳工作的酒店門口看看妳。
從診所後門離開時,竄進鼻腔的複雜氣味使我不禁蹙眉。這種味道是小巷中的嘔吐物氣味,混合尿騷味、血味以及劣質香水後誕生的,當中還有一種味道,但我說不上來是什麼。
整個都城分作許多區域,我最熟悉的兩個區域,莫過於公立學校和大學所在的白楊區,跟此刻環繞著我的繁華區。除了這兩個區域以外,都城還有貴族政要居住的紫杉區、大量中產階級生活其中的梧桐區,與保存古蹟的玫瑰區。
幾乎所有區域都有一個共通點,那就是都城政府設置的濾過系統。這種系統使用特殊玻璃製作的天頂調節陽光與空氣,讓人們生活在舒適的環境中。我在白楊區求學時,工作日絕不會下雨、夏日的陽光也從不熱辣,空氣中更是時常洋溢著一種難以描述的香氣。在白楊區生活,我無時不刻都會被強烈的假造感圍繞;儘管如此,我不得不承認,那裡是個十分舒適的地方。
而在所有以植物為名的區域外,政府特地設立了繁華區。在這裡,陽光濾過系統像反向運轉似地,讓天空無論何時都幽黑空寂,襯得其中燈紅酒綠的光芒愈加眩目。繁華區有警察,法律也依然適用,但此處盛行的大部份活動,卻恰好踩著每一個法律的漏洞(例如鬥犬);而即使人們真的違法,只要警察放棄追緝,他們就能逃之夭夭。此處像是攔阻垃圾的河流中游、也像整個都城的垃圾桶,所有人類能想像得到的壞事,都會發生在這裡。
我已經換上卡其綠色、舊得上面的假皮都翻了起來的舊皮衣,穿著有大片血跡的黑色長褲,一頭黑色短髮也故意弄得亂七八糟,就是為了在路上不要引人注目。
在這裡走路有個訣竅:把視線定在道路盡頭,不要看任何人、也不要低頭走路。最好稍微駝背,把手放在口袋裡,讓想找麻煩的人以為,我隨時都會掏出一把彈簧刀,從他的下巴直接往上刺。
我是個醫生,但混幫派時學到的求生技巧我可沒忘。憑著這個方法,我在半小時後晃到棕櫚海灘旁邊那家同名酒店的門口,找了台破車,站在它後面的陰影裡,聚精會神地凝視。
一輛輛加長型禮車停在酒店門口,簇新的程度跟我面前這台簡直有著天壤之別。身材高矮胖瘦各異、唯一的共通點是西裝筆挺的男人們來來去去──有人摟著笑靨如花、才十七八歲就化起厚重妝容掩飾黑眼圈的小姐,還沒上車就想摸她們的屁股;有的人仗著自己年輕多金,想在門口上演《離別記》的經典擁吻場景,結果被保鑣給請走;有的人則是落魄地被架出酒店,顯然是無力支付高昂得驚人的坐檯費。
然後我看到了妳。
看見妳被一個年約四十歲的男人摟著走出來,我忍不住找了個更近的掩蔽物,躲在花圃旁邊看著妳。
那一頭金髮此刻盤成髻,插著一個閃閃發光的髮飾,卻不如散亂時自然。妳的嘴唇擦有晶亮的顏色,揚起忸怩、故作嬌羞的弧度。那副不過十五歲的身材,坦白說還很平坦,禮服的胸口卻開得很低,就像設計師對妳開的一個大玩笑。然而,摟著妳的男人露出著迷的神情,伸出戴有金錶的手撫摸妳的臉,妳露齒而笑,伸手打鬧似地推著他的胸口。
這是一個如常的夜晚。
如果我沒有出現,相信對妳而言,這會是一個如常的夜晚。
我看得太專注,連我一時間跟妳對上了視線都沒發現──出現在我夢中、凝視著我的那對灰色眼珠,此刻真真正正地再次捕捉到我的臉──不知為何,妳看見了我,驚喜與驚訝同時在臉上交錯而過,於是興奮地舉起手,朝我揮了一下,嘴形像在說「是你」。
一瞬間,我的骨髓彷彿被灌入零下兩百度的液態氮。
「誰在那裡!」
保鑣的聲音響徹黑夜,只比他們追上我的腳步快了一些。
被追上的話就死定了。
腦中只有這個想法的我,狂奔的身影劃入黑夜。
一路上我撞開醉漢、跳躍著翻過鐵絲網(褲腳還被鉤破了)、擠入酒吧前爭相和人妖拍照的人群。殘酷的是,待在診所裡太久,我缺乏訓練,體能已經不像以前那麼好,一口氣隨時都有可能喘不上來。值得慶幸的是,繁華區的街道就跟我背過的骨頭名稱一樣,到死都不可能忘記。
我抄了許多不為人知的小路,在再也跑不動以前,連滾帶爬成功逃回診所。我砰一聲關上鐵門,倚著那扇保命的門滑到地上,像隻剛爬上岸的落水狗似地喘著氣。診所沒有任何對外的窗戶,因此我眼前一片黑暗,只有緊急逃生口的指示燈,閃著幽綠色的光。
不久,我憑著一股意志力起身,打開燈,把這身衣服換回我常穿的白大褂,第一次慶幸起這間診所裡沒有其他人。
瑟琳娜、調皮的瑟琳娜,妳差點把我給害死了。妳一定很明白,對我揮手會引起保鑣的注意吧?之後,他們會發了狂似地問妳究竟在向誰招手,或許他們會打妳、會逼迫妳,那麼,為什麼妳要這樣做?
難道從妳被帶來都城一直到現在,妳都依然期待著,有誰能夠把妳帶出去嗎?或者說,妳只是拿我取樂呢?妳那雙純真又世故的眼睛,我看不透。
是你。
如果妳不是被那個男人摟著,如果那一刻,只有我們的時間在流動,妳是否會跑向我,擁抱住我?或許,那不過是一個虛幻的夢,就像月亮,誰也不可能真正碰觸得到。
為此,我決定不再去見妳。
妳再次出現在我面前時,並不是躺在病床上被推進來的。
「我討厭你們離我那麼近,在櫃台那裡等就好。」
「是,小姐。」
一個乾淨的聲音洗去了走廊的陰暗。隨後,蹬著高跟鞋出現在手術室門口的妳,宛如一抹光芒──剛好及膝的深藍色連身裙穿在妳身上,讓妳顯得高挑修長,簡直像個模特兒。然而,妳成熟許多的臉上,卻掛著一個小小的、似乎有些幼稚的微笑。
妳對我揮揮手,做出跟那晚一樣的表情。
「是我。」
並且這樣說道。
「又是結紮手術?」我轉身去拿工具,臆測著妳會如何回答。
「兩年一次,」妳輕笑出來,伴隨著布料摩擦的聲音。
轉過頭,我皺眉。「妳該先告訴我的。」
「你不覺得我的身材比兩年前好嗎?」
沒有回答。
將連身裙跟高跟鞋都丟在原地,妳赤裸著身體,也沒問我便逕自躺上手術台,似乎因為無法誘惑我而感到失落。備好工具,我走到手術台邊,向下凝視雙唇微微噘起的妳。還沒打開手術燈,那對灰眼睛卻映著某種光芒,像在期待聽見某一句話。
「為什麼要重複做這種手術?」我又問,視線微微撇向門口,沒有蠢動的影子,顯然那些保鑣確實很喜歡我準備的菸。
「我的身體總在變化。他們覺得幾年就做一次手術比較保險。」妳閉著眼睛,做了個聳肩的動作,光滑的肩頭從布料底下露出來。
「妳懷孕就會失去價值?」
我把針頭插進麻藥罐子,汲取會讓人失去知覺的藥物,不帶感情地問。
「誰也不能真正擁有我,那就是我的價值。」妳微笑。
妳喜歡這種生活嗎?
為了不要太早聽見這個問題的答案,我把麻藥注進妳的腹部,不久,妳微啟雙唇,視線卻渙散開去。手術刀無情地劃開兩年前縫好的傷口,再次剝奪了妳生育後代的權利──儘管某方面來說,那或許該說是種保護。
手術完成以後,我偷偷去了櫃台附近,發現可以跟妳說話的時間只剩兩分鐘。原先,我想問妳為什麼和我揮手,但那個問號顯然只能由我打在自己心底。
「妳喜歡這種生活嗎?」
我站在妳看不到的地方,也就是病床頭的後面,才低聲開口。
「至少很安穩。」妳瞇眼,彷彿感到相當疲倦。「如果我說不喜歡,你又要怎麼辦呢?」
妳反詰的口氣充滿挑戰的意味,彷彿在嘲笑我,並且更殘忍地嘲笑妳自己。
「如果不待在這裡,妳有沒有想去的地方?」我從胸前的口袋拿出白布,走向病床旁邊,半跪下來,假裝擦拭地上的髒汙。「如果能到都城外頭,妳想去哪裡?」
妳並沒有立刻回答我,而是起身穿好衣服,攏了攏絲綢一般的金髮,站在我身後。等到保鑣帶著滿身菸味出現在門口,妳才抬腳離開,同時哎了一聲。
「醫生,你要擦乾淨一點才好。看,我的鞋子都髒了。」
妳蹲下身,像是感到很可惜那樣,擦拭寶藍色跟鞋的鞋頭。
就在同一秒,好像只有我能聽見、細不可聞的聲音忽地傳進耳中。
「那條街。」
妳留下三個字,便起身蹬著清脆的步伐離開。我蹲在原地,放任自己盯著地板上的某一塊陳年汙漬,沒有被注射麻藥,思緒卻緩緩渙散開去。
兩年後,我終於明白,「那條街」指的是什麼樣的地方。
然而那裡,卻也是我們分離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