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是?」
「我是白露級的驅逐艦──時雨,從現在起請多多關照……」
時雨苦笑著,像是要化解尷尬的場面般難為情地搔著臉頰。
「──本來應該是要這樣自我介紹的,可是好像……有哪裡怪怪的呢?」
「我終於見到妳了……時雨!」
我激動地抱住時雨,眼淚像是雷陣雨般地傾瀉而下。
一滴一滴的淚水,都代表著我長久以來對她的思念。
「……」
時雨瞇起眼睛,像是在回憶什麼般地在臉上勾起一抹溫柔的微笑。
「……我回來了。」
她用小巧的雙手緊緊抱著我的腰,像是戀人般依戀著我。
「……歡迎……回來。」
儘管看上去非常沒出息,但這是我努力好久才從喉嚨裡擠出來的話。
──用三言兩語根本無法形容我現在的心情。
那份失而復得的幸福,那份小小卻握在手掌心中的幸福。
※
我的身體從小開始就有病魔纏身,必須長期接受治療才有可能痊癒。
儘管父母與醫生常常告訴我「很快就會好了」、「不用擔心」,但我卻打從心裡相信那根本是騙人的。
那只是為了安撫我不安的情緒,想要讓我無憂無慮地渡過每一天而編織出來的謊言。
──大人們的想法還真是無趣呢。
我躺在病床上翻閱書籍,朝一旁待機的少女開口:
「那麼父親找妳來這裡是要做什麼呢?」
「這個嘛……」
黑髮的少女眨了眨湛藍的雙瞳,想了一會兒後開口回答我:
「好像是怕妳一個人會太寂寞,所以派個人來照顧妳。依我的判斷應該是想叫我當妳的朋友吧?」
「這樣啊。」
我挪動手指翻動看完的書頁,一邊淡淡地回應這名少女:
「那妳的名字呢?」
「名字?」
少女像是不懂我話中的意思反問著我,連講話的口氣都略顯遲疑。
看她面有難色的樣子,使我不禁再開口對她丟出一個問題:
「嗯,名字。難道妳沒有名字嗎?」
「也不是這個樣子……與其說『時雨』是我的名字,不如說這是我的編號。」
「編號?」
這次換我感到疑惑了。
我放下看到一半的書本,略感興趣地以雙眼在這名黑髮少女身上遊走。
「嗯。我的編號是白露型的驅逐艦──時雨。」
「原來如此,是艦娘啊?也難怪妳會把『時雨』當作是編號。那麼我就叫妳時雨可以吧?」
怪不得她會這麼說了──聽完她的解釋之後我的腦袋便推理出合理的答案。
我的父親是名海軍,而我養病的地方也是海軍所屬的臨海醫院。
隨著科技的進步,海軍研發了一種新的技術。可以使已故的船隻以少女的型態與身分活在現代。
當然,在我眼裡是個非常神奇與美妙的奇蹟。
透過這個技術,除了可以抵禦海棲的威脅之外,還有很多廣大的用途。
例如當成照顧病患的護理人員之類的。坦白來說,就是多了不用花錢的勞工來替海軍做事。
「嗯……應該沒有問題。」
「那就好。」
我繼續看著剩下幾頁的書籍,一邊草草回應著時雨。
「那麼妳的名字呢?」
「嗯……雨宮桐子。」
翻頁,這本書剩下最後的五頁。
「嗯、嗯……雨宮桐子、雨宮桐子……好,我記下來了!」
「這樣啊,那真是恭喜妳了。」
翻頁,剩下最後的三頁篇幅。
「……」
「……」
時雨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雖然讓我非常在意,但我決定無視掉。
我本身就是個非常冷淡的人,常常以觀察者的身分看待每件事情。
並不是因為我怕生,也不是我不喜歡與人接觸。只是我不喜歡麻煩的事情,僅此而已。
當我在胡思亂想的時候,時雨好像終於鼔足勇氣般向我開口:
「……那個,桐子。妳喜歡看書嗎?」
「偶爾看看,並沒有特別喜歡。怎麼,時雨妳喜歡看書嗎?」
我將看完的書籍闔上,雙眼凝視著時雨那稚嫩的臉龐。
「時雨不識字,所以也不能看書。」
她簡短明瞭的回答,語氣之中透露出些許的落寞。
「這樣啊,有點可惜呢。」
「是啊……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畢竟時雨只是一艘船。」
「我可不這麼認為哦,時雨。」
「咿……?」
時雨露出錯愕的表情,以渾圓的大眼睛看著我。
就連我也覺得非常不可思議。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沒辦法把她們當成『兵器』看待。
我一邊這麼想著,同時將手擺在時雨面前攤開。
「吶,把妳的手伸出來。」
「像這個樣子嗎?」
我們兩個的手掌就這麼貼在一起。儘管時雨的手掌不算溫暖,但我也可以感覺到那一絲絲熾熱的溫度。
「……桐子的手有點涼涼的呢。」
「是吧?」
我少見地露出笑容,由衷地將內心的想法告訴時雨:
「所以時雨並不是一艘『船』,而是個活生生的『人類』唷。」
「人類……嗎?」
時雨遲疑了一下,像是在想些什麼般瞇起眼睛。
我們就這麼維持了一陣子,直到時雨再度開口說話:
「不,時雨終究只是艘船而已,並不是人類。」
「不,是人類唷。」
「為什麼桐子這麼堅持呢?」
「因為呀──」
我再度笑了出來,像是要表達內心的想法並不虛假般地輕笑著。
「時雨的手有溫度呀。況且兵器是不會有這麼溫暖且細膩的雙手的。」
「……」
這次時雨沉默了。她為難地轉動她的眼珠,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這樣啊……嗯,時雨明白了。怪不得提督說桐子是個非常不可思議的人呢?」
「嗯……父親他說了些什麼?」
「這個嘛……時雨決定暫時保密。」
時雨露出一抹頑皮地笑容,豎起食指抵在嘴唇上,一副這是個重大秘密的樣子不肯告訴我。
「咿……怎麼這樣啊?」
「桐子知道我為什麼不肯告訴妳的原因嗎?」
「當然是不知道。我看起來像是會讀心術嗎?」
「呵呵,說的也是呢。那桐子妳把耳朵靠過來。」
「嗯,沒問題。」
我轉動頭部的同時,時雨的臉龐也靠了過來。
很快的,時雨那細小且溫柔的氣音從我耳朵傳入我的腦內。
她那率真且不加以思索的想法馬上傳入我的心中。
「我啊……既笨拙又不識字。說白了就跟機器人沒什麼兩樣,但是桐子卻說這樣子的時雨是人類。所以時雨決定了,要靠自己的雙眼來認識桐子。而不是靠提督所描述的三言兩語去認識桐子……所以,桐子願意給時雨這個機會嗎?願意給這麼不成材的時雨待在妳身邊的機會嗎?」
「……」
我的雙眼不自覺地睜大,瞳孔漸漸地縮小──我並不是驚訝,而是對時雨的真心話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
既天真又真誠,那是一種非常率真的想法。
反觀我自己呢?既冷漠又不想惹麻煩。像我這種人……真是糟糕透了。
「……我沒有妳說的這麼好。我呀,是個喜歡冷眼旁觀的觀察者。如果時雨真的看透我的話,一定會遠離我,甚至是討厭我的吧?」
──嗯……好奇怪。為什麼我會對初次見面的時雨說這麼多內心話呢?
「雖然一時之間說不上來,可是時雨覺得桐子並不是妳口中所說的那樣。」
時雨站起身來,將雙手交叉放在身後的腰線上。
「為什麼妳會這麼想呢?那姑且只能算是妳的直覺而已吧?」
「嘛……」
她踏著輕快地步伐,跳著像是華爾茲般的步伐轉呀轉的走到窗邊。
時雨將窗簾拉開,轉身朝我開口:
「吶,桐子喜歡雨嗎?」
「不喜歡。我並不是很喜歡下雨。」
窗外的天氣除了陰沉之外,還飄著綿綿的小雨。
陽光被厚重的雲層所遮蓋。這樣子陰鬱的天氣並不適合現在的我,簡單來說,像這樣子會使人沉悶的天氣對病人真的不是特別好。
尤其是對我罹患這種怪病的人來說,這種天氣特別會影響我們的心情。
「是嗎,為什麼桐子討厭下雨呢?」
時雨將窗戶打開,將身子探了出去。
她以像是呵護什麼般的樣子,將雨珠捧在手掌心中,用非常單純的眼神微笑看著我。
「下雨天太過於寂寞了不是嗎?」
「寂寞?」
「嗯。每當下雨天,人們總是會刻意迴避它。這對雨來說不是太過寂寞了嗎?明明一直恩澤於人類,卻落得這樣子冷漠的對待。」
我伸出食指,用像是撫摸小動物般的手勢碰觸時雨手掌中的水珠。
「果然桐子很溫柔呢……時雨第一次聽到這種答案呢。」
「……」
「吶,桐子,妳知道『時雨』的意思嗎?」
「不就是『秋春所降下的雨或雪』的意思嗎?」
時雨聽見我的回應之後,滿意的點了點頭。
「正確無誤,它也有『快要下雨』這種解釋呢。不過啊,桐子──」
時雨將雙手高舉至頭頂,然後讓手中的雨滴往下墜落。
那枚晶瑩剔透的水珠墜落至地面的瞬間,有如寶石般閃閃發亮著。
「──我喜歡下雨,並不只是我的名字叫作『時雨』這麼簡單的道理。它有的時候可以讓人們感到喜悅,有的時候又可以讓人們感到悲傷,純粹是看人們怎麼看待它而已,就像是每件事情都有正反兩面的觀點。只要細心的觀心它,就能明白其中的樂趣……相信有一天桐子也會喜歡上它的。」
時雨笑著看著我,從她的臉上感覺不到任何的虛假。
雖然這個孩子非常的單純,但她的心思卻與她的外貌不同。
時雨的思想非常成熟,但感覺上卻有點沒自信。如果不笑起來的話看起來非常難親近,簡直就像是……
「嗯,也許有一天我也會喜歡上雨的。」
──簡直就像是我一樣。原來,這就是我能對她敞開心房的原因。
「嗯,那麼時間也差不多了。桐子,我們明天再見。」
「再見。」
我看著時雨小巧可愛的身影走出我的病房,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但我現在唯一能確定的事情,就是我非常期待明天與她的見面。
「時雨嗎……?」
窗外的雨並沒有停歇,但內心中那種陰鬱的感覺卻消失無蹤了。
──就像是時雨幫我把它們通通帶走般不可思議呢。
我不自覺地輕笑著,從一旁的櫃子再拿出一本書開始閱讀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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