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草地上，看著流星劃過夜空。再過不久，朝陽將會從她背後的東方升起，橫越
頭頂，而她始終默然不動。
「妳已在這裡坐了無數個晝夜，究竟在凝望什麼呢？天堂之中還有什麼是妳所追尋探
索的，啊！受上天眷寵之人，妳還有什麼不可得。」
「我還有許多不可得。我所想的，我所要的，這天堂之中都無法給我。妳告訴我，為
何我擁有這身力量，為何我用這天堂裡頭最寬大豐滿的羽翼包裹住自己，卻仍舊感受到露
水重重的冰冷？我的心中溢滿而出，比那雲海更變幻莫測的，究竟是什麼東西？」
「聖華與天使的女兒啊，妳那被風兒偷走某樣東西的心底，就叫做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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攤開來的地圖大片平展，魔甘娜在這張寬厚的木桌上面看見細美厄拉坎狄亞平原一覽
無遺的域景，地圖真是一種奇妙的東西，魔甘娜每次看見，不管是大的小的、準確的或不
準確的，都覺得這真是樣匯聚人類智慧的瑰麗結晶。
天空是無可測度的。
天使族的世界裡，亦從來沒有地圖這樣的東西，「天堂」裡面，就是魔甘娜小時候裡
，所認知的所有世界，而這世界的寬闊與延展，卻要等到她來臨下界以後才會知道，為何
妳飛得越高看見的世界就越是狹小呢？天空中，只有厚厚的雲海與孤獨的月亮，畏懼著月
光在極遠的邊際沉默地凝望著妳的星子，世界是由很少的物件所組成的，在下界裡，有花
有草，有樹有河，山峰孤高遠望，大海磅礡咆嘯。
遠離天堂，魔甘娜看見了更多東西。
於是人類指揮官的手指，劃過那讓魔甘娜萬分讚嘆的羊皮紙面，無數的圈線、標點，
不同的墨色，讓人眼花撩亂，這些都是為了盡量倣真地模擬著整座細美厄拉坎狄亞平原現
時的戰況，黑暗的陰影籠罩過半的土地，正說明了虛空來客此時勢力之龐大，陣營之堅強
。人類的軍隊，沿著稍較對手優越的地勢勉力地防守，他們已經盡可能縮減迎敵的突入面
，將精銳集中在少數缺口，後方，一條細得像鞋帶的補給線維持住前方十數萬大軍的所有
消耗品，這條補給線在明眼人看來都是脆弱得像被風一吹就會馬上熄滅的輕煙，虛空來客
可以輕易飛越天際，那麼他們被擊破也只是早晚的問題。
這樣看下來，瓦羅然大陸這方根本毫無勝算。
與會之人的臉上，盡是一副憂鬱的面孔。
但指揮官把一座金棋放在戰線的正中央。
「我們有凱爾，」他說，彷彿這麼說道就可以將眾人心裡的陰霾一併掃盡，彷彿搬出
凱爾就能解決一切問題似地，「即便集結一百隻虛空來客，也不是凱爾的對手，只要將凱
爾配置在戰場上，一定就能獲得該處的勝利，我們要善用這個優勢。今天，我們接獲線報
，敵方正在平原的對側蠢蠢欲動，這很可能是一次大規模的攻擊，我已經下令全軍戒備，
隨時出擊，但也請各位英雄在今日的作戰中相助我們一臂之力。」
接著開始是一連串的預想、推演、配置，聽得魔甘娜意興闌珊，好不容易等到了分配
既定，魔甘娜伸著僵硬的肩膀與腰走出帳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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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看！」
周圍的戰士們一陣高聲的呼喊，魔甘娜隨著他們手指指去的方向抬頭一看，濛濛陰暗
的天色下，那疋孤高俯望的岩頂上，寬大、挺拔的羽翼伸展開來，一躍迎入風裡。
「是凱爾大人，凱爾大人出擊了！」
戰士們歡呼著，凱爾的身姿令他們倍受鼓舞。
她是勝利，是勇氣，是希望，也是光明。
「她就像是人們心中那不可動搖的存在，是嗎？」
魔甘娜轉頭朝旁邊瞥了一眼，心裡想，『你是個會讀心術的老妖怪嗎？』齊勒斯悠悠
哉哉地走近她的身邊。
兩名英雄同時注視著戰雲密佈的天頂，在高處，凱爾優雅地飛行，忽然那戰雲像潰決
的壘山崩碎開來，無數偽裝入雲中的虛空來客張牙舞爪，現出牠們的真面目。
然而任誰也不會對凱爾感到多擔憂一點，凱爾是無敵的，一簇火光從她劍上冉冉升起
，一掃就將天地整個劃開。
「我一直以來都很疑惑，她為何會有這麼強大的力量？」齊勒斯饒富興味地說，「英
雄聯盟裡面不乏奇人能士，但是在這場和伊卡西亞對陣的戰役看來，我們之中幾乎沒有人
會是凱爾的對手，她的力量遠勝同輩，而且彷彿無窮無竭，這其中的道理究竟是什麼呢？
」
「齊勒斯，你這是在感嘆，還是在試探我？」魔甘娜冷冷地說。
「哈哈哈……」齊勒斯笑著說，「我相信全天下只有妳才擁有這個問題的答案，因為
沒有人不知道，妳和凱爾乃是……」
「閉嘴吧！好吧，你贏了，魔導師，我會回答你的問題。」魔甘娜像是受不了似地打
斷了齊勒斯的嘲諷，「只要你能不要說出那令我不快的兩個字。」
「洗耳恭聽。」齊勒斯欠了一個身，彬彬有禮地說。
魔甘娜哼了一聲，「凱爾的力量之所以如此強大的秘密，全部源自於她身上的聖炎。
」
「喔，難道是與她的裝備有關？嗯嗯……我曾近距離觀察過，凱爾身上的盔甲跟手中
的長劍，都是歷史悠久的古物，想必其中寄宿了天使族古老神秘的力量。」
「不，錯了，」魔甘娜搖搖頭，「雖然凱爾身上的裝備確實是由遠古之前天使族良匠
所打造的逸品，但充其量也就只是作工精良的防具與武器罷了，除此之外並無奇特，凱爾
的真正力量，乃是寄宿在那柄劍上的聖炎。」
「聖炎，那是什麼，我還是第一次聽說到這個名字。」
「聖炎是天使族中最神聖，也是最強大的武器，聖炎無形無體，無屬無性，卻能劈山
倒海、毀天滅地。聖炎也不是任憑哪個天使族都能夠輕易驅使著它，過往天使族一旦想要
動用這具武器，必須讓十名族裡最強的戰士，共同凝結她們體內的聖華力，才能驅使聖炎
為她們作戰。然而這世上，甚或是這史上，唯有凱爾能夠以一個人的力量提起聖炎，你知
道這是為什麼嗎？」
「為什麼？」
「因為凱爾的體內具備著尋常天使族兩倍的聖華力……正確來說是一點九倍，可以運
用自如，這使得聖炎甘願奉她為主，而凱爾也運用聖炎的力量，成功地平定了天使界這數
百年來的分裂狀態。」
「這麼說來，凱爾還真是天之驕子了，」齊勒斯撚了撚下巴，若有所思地望著魔甘娜
，「但就不知道妳又是怎麼想？」
「你想試探我？可惜……」魔甘娜毫不在意地說：「她的確是備受上天眷顧的寵兒，
一生下來體內就擁有這麼豐沛的聖華力供她使用，然而，齊勒斯，你知道嗎，光明普照的
地方毫無例外必將展現陰影，在凱爾從小到大被視為是天使族未來的救世主的時候，有一
名與她幾乎是同時誕生的嬰兒，卻沒有這麼幸運，那名嬰兒打從脫離娘胎開始，身上就只
有正常天使族十分之一的聖華力存額。」
「這，怎麼會有這種事……呀，難道說，那名嬰兒就是……妳？」
魔甘娜笑了一笑，沒有回答，「聖華力是天使族賴以維生最重要的力量，沒有了聖華
力，天使不但無法飛翔，更無法獲得生存所必備的能量，就連呼吸天使界的空氣，都有可
能化為致命的毒藥。凱爾一生下來就享盡了所有，強大的力量加速她的成長，使得她在很
小的時候就已經註定要成為天使族中無人能敵的戰士，然而，她又怎麼能夠體會，那個人
掙扎地躲在陰影之中，每日苦苦地在一線之隔和死亡做艱苦的搏鬥呢？」
魔甘娜不再讓齊勒斯有說話的機會，她往前站了一步，一步又一步，抬頭望著天空，
天頂上，無數虛空來客的屍骸化作冒煙的星火，滾滾墜向地面，凱爾已經掃蕩面前所有的
敵人，只是另一批部隊又在天際的遠方集結，好像永遠也殺不完。
可是就在這時候，一匹快馬倉皇地奔到主帳前面，馬上的騎士狼狽地翻下馬來。
「慌慌張張的，怎麼回事？」
指揮官從營帳中鑽出。
「報告，前線戰況有變！」騎士伏低腦袋，言語中極力壓抑著情緒的恐慌，「我方部
隊遭遇許多支來處不明的敵軍埋伏，損傷慘重，現在墨菲特大人與塔里克大人率領的部隊
都陷入苦戰。」
「豈有此理？那些沒腦子的怪物怎麼可能掌握住我軍的行蹤？」指揮官暴跳如雷，厲
聲咆哮。
「不……不知道，但對方好似對我方的一舉一動都相當熟稔。」
「難道你是要說我們之中出了間諜嗎？」指揮官憤怒地喊道：「不可能的，這是攸關
瓦羅然大陸所有種族的戰役，不可能有人會背棄我們的大陸母親。不是還有凱爾嗎，那她
……」
他們一同瞭望天上，卻赫然發現驚人情景。
黑壓壓地像龍捲風一樣的怪物群，此刻正舖天蓋地地攫向凱爾身邊，似乎牠們是無論
如何也不願讓凱爾靠近支援那些地面部隊。聖炎雖然威力無儔，可是面對著一群連命都可
以不要的敵手，卻也一時不能分出勝負。
凱爾也陷入了苦戰。
看見這一幕的指揮官跟騎士嚇得連眼珠子也快要掉了出來。
「傳令下去，待命部隊立刻出動，一定要救出他們。」指揮官慌慌張張地佈達了命令
。
回過頭來，指揮官面露歉疚的神色，面向兩名英雄。
「魔甘娜、齊勒斯大人，想必兩位也聽到了吧！講起來雖然真是顏面無光，但前方戰
況似乎不是很理想，雖然二位的職責是保衛營區，但現在既然發生了變數……」
「我們知道，我們會處理。」齊勒斯看起來反倒比這些身經百戰的戰士們更加冷靜，
「我們出動吧，魔甘娜。」
魔甘娜不發一語，佇立在原地。
「怎麼，妳不去嗎？」齊勒斯問道：「妳就這麼害怕縮短與她之間的距離，可是妳再
不動身，凱爾並非永遠不被擊墜。」
他指了指天空，眾人已經看不見凱爾的身影，那戰天使的狂姿被捲絞進一片混沌之中
，狂飆與廝殺的風雷交錯無端。
「我，不會逃避。」她瞪了他一眼。
魔甘娜終於邁開了腳步。
目標是戰場，她的戰場，我的戰場。
凱爾飛翔在天空，可是魔甘娜卻行走在大地。
大地與天空都是一樣，飽受戰火蹂躪摧殘。那是，同一個場域。
避不見面不想見面不如不見。
但是她們最後，終於再次像兩極的磁鐵彼此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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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能有人會背棄我們的大陸母親的！嗯哈哈哈……」
魔甘娜學著指揮官的語氣，一邊行走一邊露出愉快的微笑。
一團又一團的火流星墜落下來，那些不是真的隕石，而是著了火死去的虛空來客屍體
。大地土石飛揚龜裂，赤紅色的塵土就像大地的血液一樣奔騰飛濺。
魔甘娜腳下的大地寸草不生，連發出呻吟的力氣也沒有，這場惡戰過去之後，這裡不
知道要花上幾百年才能恢復生機。
這片像地獄一樣的場景，卻意外地讓魔甘娜覺得心情很好。
『正是在我們之中，有人背棄了你們。』魔甘娜鄙夷地心想，『真不知道你那種傲慢
的自信從何而來，瓦羅然的大陸母親？這句話你去講給墨菲特還有塔里克聽聽看啊！』
這種破爛的地方，我想背叛就可以背叛。
四處瀰漫的烽火彷彿全與魔甘娜毫不相干，也不會有任何虛空來客會來騷擾她，魔甘
娜優遊自在地行走，她望著天空，陰鬱沈積，黯淡的戰雲，暴吼雷光從那其中不斷傳出。
一道金光迸射出來，又一道金光，再一道金光……直到數十、數百道金光將黑雲整個
撕裂。絕望的虛空來客發出痛苦哀鳴，萬千道火流星飛散大地。
天空被聖火徹底洗淨了一遍。
一道身影從天空中直直墜向地表，魔甘娜定了定神，一路走向那身影墜落的地方。
「呼……呼……呼……」巨大的凹陷地坑中，一名穿著殘破盔甲的女子拄劍半跪在地
上，壓抑著重傷的身軀不住調息。那盔甲雖已蒙塵，卻仍看得出來曾是精心打磨、繪飾無
數撩人亂眼圖案的不凡逸品，然而那無論那盔甲之前曾有多麼美麗，也絕對不及那女子背
後那雙巨大的翅膀。
純白無瑕，寬大厚實，在經歷過那麼慘烈的惡戰以後，依然沒有一絲塵垢污血沾染在
那上面。
對比著魔甘娜背後漆黑的羽翼，她看著，出了神，忽然覺得自己不該就這樣呆呆地站
著，應該要嫉妒起來。畢竟，那才是真正的天使的翅膀。
「魔甘娜？」
女子抬起頭來，神情顯得非常訝異。
「凱爾。」
「妳在這裡做什麼？這裡非常危險，快點回去。」凱爾粗重地喘著氣，回過頭來又看
著天頂上聚攏盤旋的怪物，「牠們又開始集結了，會馬上飛下來。妳快點逃。」
「我不會逃，我是來殺妳的。」魔甘娜說，「我跟虛空大法師勾結好了，要在這裡終
結掉妳的性命，凱爾，這樣我們之間就真的玩完了。」
「牠們會傷害妳的，妳快點逃走。」凱爾說。
「妳聽不懂嗎？」魔甘娜生氣了，「我說我要來殺妳！」說完她在手中聚起了黑暗的
魔光，只要一擊就能命中凱爾。
凱爾卻還是繼續說：「不要怕，魔甘娜，我會保護妳。」
她吃力地想要站直起來，膝蓋卻一直發抖。
「妳這……」魔甘娜也氣得發抖起來了。
「我會保護妳。」
「妳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我說我……」
「我終於見到妳了，魔甘娜，妳也終於肯見我。」凱爾露出了一個……讓魔甘娜很難
形容的表情，她最不想看到的那項情緒，就在凱爾的臉上緩然地浮現，「我不會讓這些怪
物打擾我們的重聚，妹妹，我會保護妳。」
「我就是不想要從妳嘴裡聽到這句話！」魔甘娜瘋狂地咆哮道，「還有，妳不要那樣
地看我，妳、妳、妳那樣……」
凱爾目光朝她所投來的凝望，最終化作像在胸口打了一個洞，宛如漣漪一般蕩漾擴散
的疼痛。
那是一種刺穿心臟的溫柔。
創作內容
命運雙子星#3
魔女之劍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