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暴風雨》

《暴風雨》


　　身體在漂浮著。
　　那也是理所當然的，因為自己是在船上。

　　少女獨自踡縮在被窩裡。盈耳的盡是斗大的雨滴敲響木頭、玻璃的聲音，數量多的彷彿十萬弓兵同時朝這艘小船射出箭矢；每一擊都像要摧毀一切、每一擊都使少女忍不住瑟縮。
　　拚命用棉被摀住耳，想要阻去緊緊攀附在身上、一點一滴侵蝕身軀的恐懼感。可迎面而來的漆黑卻平復不了狂囂的心跳，只能更加猛力的緊閉雙眼。

　　早知道就不來了。
　　早知道就不來了。懊悔著，眼淚在眼睫上閃動。

　　「唔嗚......對、不起......」

　　嗚咽被更強烈的搖晃給吞噬。嘰嘎－－木板迴響著似是即將崩解的聲音，是從哪傳來的？為何會覺得是從四面八方侵襲而來的呢？不會的吧，不可能的吧。
　　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幾乎要崩潰的喃喃唸著，總覺得再不說話就會被那摸也摸不著邊際的黑色給一口吞下，所以她驅使著乾渴的喉嚨，彷彿也要讓自己相信的低喃著－－

　　－－直到窗外爆炸般「轟隆」的雷聲響徹，吞沒了一切聲響而被迫終結。

　　從喉頭湧起一陣反胃，但其實根本就沒吃東西。就算吐出也只有灼燒的酸味和一片遁黑的黑暗情緒。少女覺得昏眩，後腦杓因為無法入睡而隱隱作痛。

　　「沒事......沒事的......」

　　船不安定的上下擺動著。浪潮比起方才更加起伏不定，總有種何時覆沒都是可能的畏懼。
　　.......不要。我不想死啊。對不起，爸媽。下次不會再自己擅作主張就到這來的。所以，讓我再見你們一次吧。拜託，拜託你們。讓我睡著吧，睡一覺醒來之後，一定就會看見岸邊的－－

　　閉上雙眼。什麼也別想，睡著吧。
　　忍受著在胃底翻騰打轉，那團墨黑色的黑色情緒。卻並未發覺它早已伸出觸手，將蜷曲的身軀給侵蝕。從指尖開始，一點點延伸、無法克制的顫抖.....

　　不要再過來了！不要再過來了啊！

　　翻過身，雙手抱著頭；如同要壓碎大腦般，緊緊摀住雙耳。

　　.黑夜、浪潮、暴雨、狂風、怒雷，一切彷若要將自己給毀滅，連屍骨都不殘留......
　　指縫內傳來的聲響使她想要尖叫：瘋狂的、連咳出血都不介意的扯開喉嚨大叫。但張開嘴巴，發出的卻只有無聲的呻吟，斷斷續續的組不成半個句子。不禁又是一陣作嘔，她卻連吐出酸苦的恐懼都做不到。

　　－－腦裡忽然響起的聲音，冷不防的打破最後一道心門。


　　「這世界......才不像妳想像中那麼溫柔。」


　　－－不要不要不要滾開滾開滾開滾開滾開滾開滾開滾開滾開滾開滾開啊啊啊啊啊啊啊！

　　睡意全然消失，少女無法控制自己奪門而出。雙腳彷彿不是自己的，急著逃離腦袋裡響起的話語。
　　然而，才剛離開寢室，傾盆大雨就立刻將她朝後一推，如同數萬顆BB彈在全身上下肆
虐，痛的她甚至差點叫出聲。她拚命穩住幾乎要飛起的腳尖，逆著風直直朝甲板奔馳。

　　好幾次差點摔倒，以為自己會這麼被怒吼的狂風帶往閃著電光的雲層。但她僅是撫撫瘀青，繼續狂奔。如果看的見自己，那麼這雙眼肯定早已血紅。


　　－－甲板上的老男人，看見少女立刻倒抽了口氣。

　　少女並未留給他任何說話的機會，一瞬便揪起了老人的領口。
　　像是要將懼意一同吐出口般嘶吼，吼聲即便在如此風雨大作中，也清晰的能夠聽見任何一字一句：

　　「吶！船長！我們已經看到燈塔了對吧？我們就快到陸地了對吧？我們撐的過去對吧？」
　　「回答我！船長！你不是說我們絕對可以平安回去的嗎！不是嗎！你說話啊！」

　　因為怒吼而吃進了水珠，灌滿口腔的鹹味使她噁心－－但船長的沉默卻讓她更想吐。

　　回答我啊！快回答我啊！說我們會沒事，說我們會成功回家啊－－！

　　「轟隆！」，一道雷從船長身後落下。背光的瞬間，少女看不見男人的表情。
　　－－但是，卻看到了。

　　被雷光給照亮的眼前，究竟是怎樣的景象。

　　－－那瞬間，少女無法動彈。

　　黑暗的感覺蜂擁而上。
　　彷彿堵住了所有的氣管，幾乎讓她喘不過氣。不論如何拚命的大口呼吸，全身卻感覺不到任何一絲氧氣，胸口像被人一把給揪住無法呼吸。

　　被雨淋濕的指尖止不住的發冷，冷顫一路走上了心臟，幾乎快要停止。


　　－－倒在船長身後的，是無數死屍和黑暗的血色湖泊。
　　－－在航行中認識的每個船員，全都倒在血泊中，無一例外。每人手中都擺放著一隻小刀，每人的頸部都留下了怵目驚心的黑洞，每人的衣領都被黏稠的黑色給浸濕，任憑雨水澆打，卻怎樣也洗不去飄逸在船間的腥味。


　　告訴我是假的。告訴我，我所看到的都是假的......
　　－－就連渴求，在看見男人的臉時，崩毀的碎片都被暴風雨給吹散。

　　她多希望，自己所看見的不是那種悲傷的笑臉。

　　「......燈塔不存在喲。從來，就沒有看到過。」
　　「抱歉呢。明明答應過，我卻沒有保護好你們，所有人都是.......」

　　連我，自己也是啊.......

　　「轟隆！」又是一陣雷聲，很近，近得似乎要將耳膜給震的粉碎。閃電掀起浪潮，漆黑而無法見底的海洋此時全在晃著，作為手臂的波浪朝小船不停揮舞著拳頭。
　　小船近乎翻覆，在深淵的入口載浮載沉，一塊塊木板都成了暴風雨的祭祀品。少女無法抵抗這股波動而跌坐在地－－然而，臀部之下的是什麼東西？什麼，黏黏稠稠的液體......

　　「.......！」

　　意識到的同時，無法阻止從手臂一路奔上的雞皮疙瘩。

　　於是少女抬起了頭。
　　船長依舊對著她笑。


　　......儘管，他的頸部早已出現了淌血的黑洞。


　　「......這、世界......真的.......一點也不溫柔呢.......」


　　「這世界......才不像妳想像中那麼溫柔。」


　　－－留下最後的話語，男子靜靜的倒下。

　　少女無法作聲。什麼東西把聲帶鎖住了。黑色的什麼東西，把自己的全身上下都佔據了。不論是思考能力，還是行動方式，所有的一切逐漸被黑暗填滿。
　　她只能雙腿發軟的跪在木板上，佈滿血絲的雙眼乾瞪著眼前尚未冰冷的屍體......

　　......還有，那把在暴風雨中散發著森寒銀光的小刀。　

　　「......啊、啊.......」

　　眼眶忽然熱了。與被暴雨濺濕的身體相反，雙眼火熱的像是要燒起來般。但是，就連眼淚究竟有沒有溢出她都不知道了，她只覺得好冷。這場暴風雨，好像連她心臟的溫度都要被吹得冰冷。
　　......風雨依舊肆虐。奇跡從未出現。無論怎麼祈禱都是沒有用的。船體仍在不安定的搖晃，但塗滿黑色的心靈卻反之，像是理解了什麼而逐漸安穩下來。

　　......啊啊。好殘酷呢。這世界是殘酷的呢。真的是，殘酷到完全不想接受啊......


　　－－回過神時，冰冷的手指已經觸上了刀柄。


　　我明明，一點也不想死的呢.......
　　我還想再活啊。還想跟大家一起在海上航行、吃飯、聊天的啊.......


　　－－回過神時，冰冷的掌心已經握緊了小刀。

　　
　　怎麼回事呢？手居然不再顫抖了。
　　......啊啊，是死心了吧。

　
　　－－回過神時，冰冷的刀尖已經對準了喉間。


　　「這世界......才不像妳想像中那麼溫柔。」


　　......既然如此，就讓我離開這世界吧。



　　－－於是，刀鋒貫穿了皮膚。
　　

　　－－但是，回過神時......


　　自己的嘴角，居然是在微笑的呢。



　　.......少女倒臥在血泊之中。幾分鐘後，小船被捲進大浪裡，再也沒人見過它的蹤影。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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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發的隨筆。自己都寫到有點怕怕的（？）
跟某些人聊過之後，忽然想起了一些被遺忘卻始終存在的事情，所以思考了很久......就寫出文來了。
......我才不會說寫這種東西是因為我昨天晚上失眠太嚴重很煩燥的關係啦（噴

那麼以上！感謝觀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