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其實我一直很想去死呢。」
背對著我,她幽幽地說出這句話。
一字一句,隨著她清麗的嗓音,清楚地刻畫在我的耳膜上。
我將手中的鏟子隨意地往別處一放,深深吸了一口氣,撲通一聲席地而坐。
盤腿坐在地上的我,視線剛好和蹲在地上的她齊平。
她雙手環住膝蓋,兩隻手的手指交疊。很有女孩子的手的感覺,白皙又纖細,指甲修得很整齊。很難想像這樣子的手沾滿鮮血的樣子,但是就在昨天確實已經如此。
「我想去死。」
她直直地望著我,又說了一次。
她的視線清澈透明,好像什麼都存在,卻也什麼都不存在似的。
我回望她的雙眸,試圖在其中找出些什麼情感,但是一如既往的,什麼也看不出來。
她和世界隔著一層透明的薄膜,和事物總是保持著某種程度上的安全距離。她對這個世界沒有喜惡。她不是因為討厭這個世界所以想去死,也不是因為討厭自己所以想去死。
就只是單純的覺得,沒有活下去的意義和慾望罷了。
她真的和我好像。
對於她的宣言,我給了她一個回覆。
「那麼,我們一起去死吧。」
這既不是邀約,更不是威嚇。
因為她的宣言,我更加地確認了自己的想法。
「現在的人類啊,活到八、九十歲已經是司空見慣的事情了。不過,我一直沒辦法想像自己過了二十歲之後會是什麼樣子。」
我和朱語彤分別坐在那破敗的公園的鞦韆上。
朱語彤先是無趣的晃了晃雙腳,然後說出了這句話。
「現實生活中的一切都太無趣了,所以我才會看小說,書中的世界是如此的美好,可是在現實生活中卻無法實現。真正的現實往往讓人感到既無力又悲哀。」
她用一種毫無起伏的音調,說了關於自己的事。
「如果再這樣下去,以後我八成會成為無趣的上班族,或是公務員之類的,渾渾噩噩的過了一生。想到未來也必須重複著無趣而規律的生活,周而復始的,光是想像就會讓我無力感倍增。」
「現在的我啊,以旁人的角度來看,算是幸運的吧。家境小康,功課客觀來看也算是不錯的。雖然並不是很想考第二次基測,不過大家都說不再考第二次太可惜了,所以硬是讓我參加這種無謂的暑期輔導。」
說到暑期輔導四字時,她稍稍的加重語調,皺了下眉頭。
「我們真的很相似呢…。」
我晃動著雙腳,試圖讓鞦韆擺盪。
「無論是對人生,對未來,還有對於那該死的暑期輔導。我啊,一直沒有活下去的慾望,完全沒有喔。對於死亡,我並不感到害怕,甚至還抱持著某種程度的憧憬。我一直很想去死,這個想法不斷地在心中醞釀,可是我一直找不到去死的時機。」
我的身體隨著鞦韆搖曳著,聲音也跟著飄搖不定了起來。
「之前夏子玄跳樓自殺了,新聞一開始也是大肆報導,什麼『某少年A因為不明因素跳樓自盡』,標題打的煞有其事的。不過不出我所料,幾個月後…不,是幾周後,大家就開始淡忘這件事情。取而代之的是『某校少年A持刀刺殺女同學』,或是『某少年A搶劫超商』,諸如此類的。」
說到這裡時,鞦韆早就被我盪的嘎吱作響,我不禁握緊兩旁的鐵鍊,雙手因為流汗而沾上了鐵鏽的味道。
「我想要去死,但是我不要像一般報章雜誌上說的少年A一樣。我要死的有價值,死得有意義,而不是像一般的少年A,成為一般家庭茶餘飯後的話題,然後被忽視被淡忘。我不要這樣。」
我將雙腳踏向地面,地上的泥沙輕輕地揚起。待鞦韆完全停下後,我望向朱語彤,她也回望著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她似乎對我剛才說的話,揚起了那麼一點的興趣。
「那麼,我們來計劃自己的死亡吧。」她冷淡的態度無法掩藏她心中的雀躍之情。
夕陽西下,整個公園沾染上夕陽橘黃色的餘暉,映照著我和朱語彤的臉龐。
就在今天,我和朱語彤約定了彼此的死亡。
在死亡之前,我們決定引發一連串的事件。
我們不會成為一般的少年A,然後被人們遺忘。
我們會讓彼此的死更加地有意義,不再只是單純地成為報章雜誌大肆炒作的少年A,而是當人們提到少年A時就會想到我們。
雖然今天只是單純地向朱語彤約定這件事,卻有一種完成了些什麼的感覺。
距離第二次基測還有一個半月的時間,同時也是彼此人生劃下休止符的距離。
盛夏蟬聲唧唧,為了去死的慾望也和蟬鳴一同躁動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