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斯牧師雙眼耿直盯著前方，心臟那部位因為中槍而湧出大量鮮血，很快就染紅了袍子，他雙眼一翻白，身體重重地倒下去。
那把上膛卻失去主人的槍跌落在地上，鏗鏘響亮。
他殷紅的血溢出染血的長袍，擴散在冷冷的地板上，形成好大一灘血漬。
整個事件發生得太突然，我錯愕地望向動手的人。
「是誰！」
那黑影毫不避諱地緩步走向前，透過教堂內部不可靠的柔和黃光，我認出眼前這俊逸卻雙眼冷酷的藍髮的男子，正是多倫斯。
他停下腳步，雙眼沉著地凝視著我，默默不語。
槍口的餘煙裊裊，還未散去。
「是你？……為什麼？」
眼前的他像個陌生人，我愣地望著他，久久無法自我。
「……這是克迪斯的條件。」沉默許久，多倫斯這才冷冷地開口，「況且那男人早該死了，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
才剛知道崔斯牧師就是羅妮亞生父的消息，卻沒有機會讓兩人相認，而且崔斯牧師死在自己面前、友人的手裡，到底該怎麼解釋？
「混帳！崔斯如果死了、羅妮亞該怎辦！她還什麼都不知道啊！」
心中憤慨難解，我朝他劈頭大喊。
「……」多倫斯又不說話，沒有多餘情感的雙眼過於冷酷地望著我，「我只是為了救維爾，況且我剛才救了你一命。其他的我不明白，也沒必要去知道。」
「你！」
聽見後面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多倫斯看了一眼我的後方，轉身，頭也沒回地離開教堂。
這腳步聲聽起來輕盈且只有一人，但從急促的腳步聲可以知道這個人應該很慌張，很可能是聽到槍響而趕來。
不用回頭我都知道，那人應該是誰。
應該說，是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她；若選擇逃跑，又會更加愧對自己。
腳步聲靠近，在通往走廊那停下來。
我雙手緊緊地握在一起，嚥下一口緊張的口水，心裡一片混亂，還拿不定主意到底要怎麼解釋羅妮亞即將看到的惡夢。
「弗雷瑟先生？這個時間你怎麼會在這……？」
羅妮亞困惑的聲音從後面傳來，我沒有勇氣回頭亦或回答。
見我不理會她，她走近。
「剛剛聽到奇怪的聲音，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嘎啊！崔斯牧師大人！」
羅妮亞走近我想問清楚時，不經意瞥見倒在地上渾身是血的崔斯，她嚇得驚呼一聲，不顧血可能染紅潔白的長裙襬，衝上前去想要將崔斯牧師從冷冰的地上扶起。
卻發現崔斯流血過多，早就已經斷氣。
「怎麼可能、不，我不相信……嗚嗚嗚嗚！」
羅妮亞渾身顫抖著，無法接受這突來的恐怖事實，眼淚撲簌簌地從紫色的眼眸中湧出，宛若斷線的珍珠，滴滴答答地落在崔斯牧師發白的臉頰上滑落。
她無助痛哭聲聽進耳裡，無能為力的我心如刀割，卻沒有勇氣抱住她，給她安慰。
流著淚的羅妮亞激動地站起身來緊緊抓住我的手臂，哀憐的雙眼乞求似地緊緊盯著我，雙手的血紅染上我的衣袖，「到底是怎麼回事……嗚嗚……你說話啊！」
她痛苦地大喊，刺穿我的靈魂。
她淚眼婆娑的模樣映在眼裡，腦海裡閃現出崔斯臨死之前坦白的故事，這痛徹心扉的恍然大悟，使我心底痛得連說話的能力都失去了。
原來我真的是惡魔，會帶給心愛的人厄運的惡魔。
或許打從一開始我們就不該遇見，這麼一來，所有人都會好好的，會過得很快樂、誰也不會死……
像這樣的我，或許生來就該是孤獨。
可怕的自責與慚愧化成一種無形的力量，幾乎要吞噬全身細胞般的可怕痛楚折磨著我，酸澀的苦悶在胸腔打轉成漩渦，我垂下頭，眼眶發熱，視線模糊一片。
我望著她，一滴流不住的淚從眼角滑落。
「弗雷瑟先生……」
愣住的羅妮亞訝異地望著我，鬆開抓住我兩袖的雙手。
聽見腳步聲從教堂門外接近，緊接著是響亮的單一掌聲，抬頭一看，又有幾個不速之客趁夜拜訪不幸的東區教堂，月光在門口拉了四道黑色的長影子。
「喔，還真的把崔斯這死老頭給幹掉啦？多倫斯那傢伙幹得很好嘛……」
我認出這是歐文的聲音，那老愛冷嘲熱唪的口吻，不管聽幾次都無法習慣。
「你說什麼？」羅妮亞聽見多倫斯的名字愣住，眼淚嘎然停止，瞪大眼睛，抓著我的袖子焦急地質問，「那人不是你的朋友嗎！？為什麼要殺害牧師大人！」
緊蹙眉頭的我答不出來，只能沉默著。
「不不不……這位小姐啊，多倫斯先生是受到我們指使才去做的，那黑毛小子因為那些狐群狗黨死了幾個，現在像廢人一樣啥事都做不成，怎麼還有力氣殺人呢？對吧，弗雷瑟先生？」
歐文調侃的言語令我怒火蔓延，我無聲地緊握拳頭。
「什麼？那些人是弗雷瑟先生的朋友？」
羅妮亞愣地來回望著我和歐文，但沒人能給她個解釋。
見我不回答，歐文無趣地聳肩，「反正我們這次來不是找那小子的。」他轉而看向羅妮亞，露出險惡的笑容，「遙遠的東洋有句俗話，『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羅妮亞小姐，您也不需要太難過令尊的逝世，因為……您很快就會在天堂與他相見了。」
說完，他的三個保鑣立刻亮槍上膛。
「什、什麼意思？……我的父親早就已經死了啊……」
還沒搞清楚狀況的羅妮亞愣住，幾乎是反射性動作地躲在我身後，抓著我背後的衣物，錯愕地望著那些持槍的壞人，紫色的眼眸閃爍著恐懼。
但沒有立刻發動攻擊，歐文顯然是想看我有何反應而等待著，臉上那抹惡趣味的笑容活像惡作劇的惡魔。
「我不會插手的，你們動手吧。」
我冷淡地說了這句話，歐文不禁愣住，沒料到我居然會如此出口。
幾秒沉默之後，歐文又不懷好意地笑起來，「話是這樣說，但弗雷瑟先生您擋在這裡，教我們怎麼動手呢？」
「那你就過來。別告訴我你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女都殺不了。」
「弗、弗雷瑟先生……？」
躲在我身後的羅妮亞聽我說得如此冷漠沉著，害怕地顫抖著，抓住我背後衣物的手沒有放開，反而揪得更緊。
「哈哈哈！」歐文猙獰地笑起來，「你以為我會自己過去讓你有機會挾持我嗎？」露出殘酷的笑容，「如果她對你來說真的無所謂，不如就殺了她啊！如果做得好，我今天就饒你一命如何？」
「……」
見我沉默不答，歐文冷笑起來。
「怎麼，你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女』都殺不了啊？」
他刻意用我說過的話反諷。
「給我槍。」
我看向他，冷冷地提出這要求，歐文挑眉看著我，似乎懷疑其中有詐，但似乎覺得這場鴛鴦殺戮的遊戲很有趣，看戲的成分已經多過警械。
「把槍給他。」
歐文向其中一個保鑣令道，保鑣遲疑了半秒，這才將槍拋給我。
我把槍握在手中，已經將手指就定開槍位置。
「快啊。」
已經等得不耐煩的歐文催促著。
這把握在右手的槍已經上膛，我轉過身背對除了羅妮亞以外的對其他人，充滿血腥味的教堂空氣一片靜謐，等待著下場殺戮的開場。
我低頭注視著羅妮亞，從她的紫色眼眸中讀出恐懼。
「怕的話就閉上眼睛。」我以只有她聽得到的聲音細聲說。
害怕的羅妮亞只盯著我手中的槍，一時聽漏句子，愣地望向我，「咦？」
碰碰！
沒多餘的時間解釋，我空著的右手將她抱入懷中，同秒內轉身趕在那些人來得及閃躲之前由右而左地連續開槍擊斃他們。
可惜最左邊的歐文居然早一步回過神，千鈞一髮之際拉過最靠近他的那名黑衣人做為擋箭牌，倒楣的他連中兩槍，當場斃命。
就當我打算再開槍射殺歐文，卻發現槍膛內已經沒有子彈，喀啦喀啦空響幾下，什麼也沒發生。
居然在這種關鍵時刻，我不死心地試了幾次仍無用，「該死！」
「怎樣，沒子彈了是吧？」
歐文絲毫不憐惜地扔開替他擋子彈而死的同伴屍體，從口袋裡掏出一把黑色銀邊的連發手槍對準我，喀啦一聲上膛的聲響在死寂的空氣中引起不小的震撼。
「弗雷瑟，原本給你個好機會活命，沒想到你就是存心和我過意不去啊？」歐文緩步靠近我，在僅有兩公尺左右停下腳步，「今天我就殺了你們兩個，就到地獄去度蜜月吧！」
我跨一步向前，用左手掌封住槍口。
原本就要扣下板機的歐文愣地睜大眼，攢眉看向我，「你想幹啥？」似乎想從我眼中猜些意圖。
「你敢開槍就試試，如果你這隻右手不要的話。」
對於他猜忌的眼神，我冷靜到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地盯著他，語氣平淡但意思帶著濃濃的威脅意味。
在懷中的羅妮亞驚愕地望著我的側臉，似乎為我的篤定感到害怕。
「……想跟我同歸於盡？」
「你要這麼說也可以。」
我冷淡地回答歐文的疑問。
這種不顧一切的感覺，壯烈又帶著未知的恐懼，此刻的我已經什麼都不想多管，就算用盡一切方法也要將羅妮亞帶出迫在眉睫的死亡陷阱。
當打從心底確信某件事非做不可時，就會令人勇敢到可怕。
創作內容
【長篇小說】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