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火焰,眼底所收的盡是火焰。
火舌吞吐著、毀滅著,將四周一切的綠意都捲進了火色的地獄之中。焰光照耀之下的森林一角,分明是夜晚,卻有如沸騰的水一般滾燙。
──然而,左手的溫度卻凌駕熱焰,彷彿要燒乾血液般發著光。
「殺啊……殺啊……」
現在驅使自己前進的事物是什麼?……恨意嗎?
啊啊,已經有點搞不清楚了呢。不知不覺間,妳的臉龐也在這片刀光血影中扭曲、模糊……或許,理由什麼的早就已經消失了。
我只是如行屍走肉般揮舞著火炎,然後──將刀尖抵向眼前跪坐的男人。
掩藏在綠髮下的神情我無法窺見,披在他身後的夜色斗篷也早已被火苗吞噬,只留下數個焦洞……
……死前的樣子還真是悽慘吶,呵呵。
「……死吧。」
「──逆風哥!」
突如其來的嗓音使揮下的刀鋒慢了一剎那……但也僅僅是一剎那。
刀光從眼前閃過的那刻,那傢伙朝跑來的長髮女精靈轉過了頭──隨即,血花自男人的胸前綻放,美麗的暗紅色痕跡沾滿了空氣、沾滿了草地,那股血腥任憑熊熊烈火焚燒著,怎麼也無法抹去……
……然後「碰」地,倒地。
「……逆風哥啊啊啊啊啊啊──!」
……這樣的慘叫聲,為何會覺得有些耳熟呢?
……啊,這也是我的聲音啊。
在雪莉被殺死的時候,我的慘叫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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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
睜開雙眼,皎潔的月光便立刻映照在瞳膜上,使我瞇起了眼。
我勉強撐起全身痠痛的身軀,撫了撫隱隱作痛的頭。
……明明已經很久都不曾夢見了……為什麼現在會……
「……可惡。別再想了,雷文……」
為了平靜心緒,我靜靜地深呼吸──然而,從鼻腔中竄來的青草味卻濃厚的異常,低頭一看,甚至連腳下都是逼近夜色的墨綠蘚苔、草葉。
我於是朝四周望去。包圍我的是幾乎無法看到外頭的樹叢,顯然……這個地方是某人的寢室。
……為什麼我會在這裡?
記得我領著隊伍來到魔奇森林外部,而後我就自己進入了森林,和夜巡部隊隊長戰鬥……最後,某樣東西擊中我,我便暈了過去──
──!這麼說……這個地方,是敵營!
神經瞬間緊繃了起來。我蹲低身姿,手指在青草面摸索──不見了。
我的刀不見了……!
「你醒了啊。」
──!
警戒的朝聲音來源望去,左手更是瞬間開始發燙。我緊盯著發出窸窣聲的草叢,而從中踏出的人影使我頓時退後兩步……是蕾娜!
我狠狠地瞪著她平淡的臉孔。可惡!想要在四周盡是夥伴的狀況下,把我包圍然後殺掉嗎?……不,或許會以嚴刑拷打逼招出我方的戰術和狀態。但是,我這司令絕不會輕易就屈服……!
「……你在找這個吧。」
反射性的接下她丟出的物體。戒慎地俯首一看……是我的長刀?
──我越來越搞不懂了。她之所以把我帶回她們的村落,不是想要處置我嗎?既然如此,為何要把武器還到我手中?……
……難道,這傢伙是「救了昏倒的我」?
「……妳為什麼要帶我來這?」
「……因為,我還欠你一次。」
說出這番話的她,總是淡漠寒冷的綠色瞳眸卻閃過了一絲動搖。
……她還欠我一次?
「……上次,你沒有殺掉我。」
一聽到這解答,繃緊的身體便頓時一軟,如水母般全放鬆了開來。
──啊啊,原來是這樣啊。
上次攻打精靈村,我們兩個戰鬥的時候……明明這傢伙是無法反擊的,我卻只是愣著,沒有打下終結性命的最後一拳。
……雖然那只不過是因為,我把雪莉的臉和她重疊在一塊,所以才下不了手罷了。
可是……這傢伙卻記了起來,而且還為了報恩救了我一命。
……真是個笨蛋。妳可是精靈族菁英部隊的隊長耶!居然在這種時候感情用事,把敵方首領帶到自己的巢穴來,到底是笨到哪種程度啊!不怕精靈族會被我給滅掉嗎!
……雖然幾乎就要這麼破口大罵了,但我終究忍了下來。而且……
──不得不說,我感到……打從心底的開心。
就算是精靈,是跟人類千年來交惡的精靈……也是有這樣善良的傢伙。
這是不是代表,精靈和人類之間是有可能和平相處的呢?
如此的希望使我嘴角漸緩,自然順口的就笑著說出了真實的心情:
「……謝謝了。」
「……!……不會有下一次。」
……嗯?剛剛好像看到這傢伙的臉有點紅?
……不,大概是我的錯覺吧。不管怎麼說,她可是夜巡部隊的隊長,不會輕易表露情感的。
好似要掩飾什麼,她刻意的輕咳了聲。不過半秒,那張不茍言笑的撲克臉便回到了原樣。
「……該走了。跟著我,小聲點別被發現。」
「我知道了。」
觀望了一會兒,蕾娜才躡手躡腳的踏出了她的臥鋪,我便小心翼翼的跟在後頭,走向伸手不見五指的夜晚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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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巡邏的精靈。」
蕾娜的低語一落,我立刻藏身在巨大的樹幹陰影之中窺視。只見黑色的身影在叢林內左右晃了晃,隨即便縱身一躍,沒幾秒就消失在視野中。
見她比了個「OK」,我們便繼續朝樹林外前進。
深夜的魔奇森林十分寂靜,沒有談話的我與她之間,殘留的只有清風拂過的樹葉沙沙聲,和我笨拙的腳步聲而已。
跨過數也數不清的高聳巨木後,眼前的空間忽然一片開闊……而她的腳步倏地停止。
「……?」
……為什麼……她的目光會如此哀傷?
凝視著一片虛無,好似曾被野火焚燒過的這塊空地……
……等等……感覺……好熟悉?
……我來過這個地方?
──!
「殺啊……殺啊……」
只有永無止境的火焰。
「……死吧。」
雙手再也無法抹去的血。
「──逆風哥!」
自己……自己,親手奪走的生命。
「……逆風哥啊啊啊啊啊啊──!」
「……!我……這裡是……」
是我……是我在狂暴的時候……曾經攻擊過的地方……!
女子的慘叫聲迴盪在耳邊……不,是從腦內響徹著,陣陣震動著我的全身,想要脫離也無法脫離……啊啊,冷靜!雷文。不要想。你早就不是過去那個你了。打從進艾爾小隊的那刻,你就已經脫去了復仇心!
不要再想了!不要再去想了,雷文──!
「……呼。……?」
……待我呼吸恢復平穩時,蕾娜卻依舊凝望著瘡痍之地,身姿仍未移動半毫。飄動在夜色斗篷下的身影,不知怎地,纖弱得好像隨時都會被風吹走。
眼眸中的沉痛,隨著吐出口的呢喃愈加濃厚:「已經……四年了……」
「……蕾娜……」
……她.......肯定也失去了對她而言很重要的人吧。
因為……那個眼神,簡直……就和過去的我一模一樣呢……
「……抱歉,走吧。」
我只是靜靜地跟上,她那刻意掩飾軟弱的堅強背影。
「……我就送你到這裡。」
「嗯,之後我會用傳送卷回去。」
站在森林與村莊的交界點時,東方天空已然拋下些許光粉,宣告黎明即將到來。背對晨光的蕾娜,覆蓋陰影的臉龐依舊嚴肅冷漠,如同拒絕任何人的接近般孤傲。
但是……這些大概都只是這傢伙裝出來的吧。
「啊……妳等一下!」
我叫住了朝樹林踏出腳步的蕾娜。
如果……如果是這個甚至為了情義而把敵軍頭頭救回來的傢伙,或許有可能吧。
──讓人類和精靈,擁有和平共處的可能性。
「……總有一天,我一定會帶妳到人類的世界逛逛!有很多很棒的東西!我想……就算是精靈,應該也會喜歡的!」
「……為什麼要對我說這種話?」
她無法理解似的皺眉。……也對,畢竟敵對狀態持續了千年之久,傳統觀念也是沒辦法這麼輕易的就解除吧。
但是……我的信念非常簡單。在遇到這傢伙之後,我已經能確定這個信念絕對沒有錯。
「因為……我認為,人類與精靈是可以共存的!」
「……!」
聽到這句話的她倒吸了一口氣。那雙墨綠色眼瞳大大睜開,微啟的雙唇,彷彿無法置信似的低喃了什麼……是人的名字嗎?我聽不清楚。
呼吸變得急促,她的雙眼跟著游移──咦?雖然我說的話是很奇怪沒錯……但是應該還沒有到完全失去冷靜的程度才對吧?……
「……喂!妳怎麼就跑走了啊!」
然而離去的夜色斗篷並未因此停下,反而轉眼間就消失了蹤影。
……這傢伙在搞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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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文司令!我們都很擔心你!你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有沒有受傷?那些混帳精靈是不是對你做了什麼!為什麼你昨天沒回來?」
「我還好。沒事,繼續工作吧。」
回到宮廷後,面對部下們的質問,我僅僅含糊帶過,便逃也似的回到房內。
……「被對方的隊長給救了」這種話,我這個司令怎麼可能說的出口……
懷抱著不論精神面還是生理面都十足的疲累,我一股腦的倒在床上……
……但是一放鬆下來,腦海反而浮現了關鍵性的畫面──在我昏倒的前一刻,從林間穿梭而過的,某個人奔逃的影子。
……雖然只有一剎那……但是,我確實看到了。
那個人……穿的是我們部隊的軍服。
「居然……有人反叛嗎……」
──然而,思緒仍舊亂糟糟的糾結在一塊時,敲門聲響起了。
「──雷文司令,我有事找您。」
「如果是問昨天的事的話,請回吧。我晚點會說明。」
「不,不是這件事。我只是來傳達的──」
「班德王命令要召見您。」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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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有點甜味了吧?是吧?是吧?!(不要#
越寫越覺得夜襲姊姊實在是太可愛了♥(遭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