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莉!多倫斯──!妲!雪唯!維爾──」
我衝入狹小的樓梯,還沒到據點,沿途上發了瘋似地在這隱藏在地下的空蕩城市裡大吼大叫他們的名字,回應我的只有自己的聲音,這空虛的世界彷彿只剩下我一個人苟存。
沒有人給答覆,我幾乎快要抓狂。
狂奔著,眼看據點就在前方。
卻見守門人倒在血泊之中,身上全是被子彈掃過的窟窿,整個人面目全非,血肉模糊,一整灘血從半開的門流進據點裡。
血液瞬間結凍。
過去曾經目睹親人淌血死去的可怕回憶,從心裡深處洩漏些許,一些殘破的黑暗記憶閃現在腦海,我的身體不住顫抖,那強烈的恐懼與孤獨感籠罩著我。
顫抖地伸出手,將據點的大門打開。
彷彿是被颶風狂掃過的災區,裡頭慘不忍睹,幾乎沒有一樣完整的物品,電燈被打破,閃爍不定,巨大的書櫃整個仰面倒下,裡頭的東西四散一地。
在一片狼籍之中,有幾個人分散地倒在玻璃碎屑之中,身上是斑斑血跡。
「妲!」
我一眼就看見一頭橘色蓬髮的妲,那平常不離身的筆記型電腦幾乎被砸爛,她以不自然的姿勢半身趴臥在桌上,渾身都是血。
飛也似地來到她身邊,試著搖醒她。
但我才剛碰到她,她身體一軟,居然就這樣從椅子上側倒而下。
這時我才震驚發現,她的臉血肉模糊一片,已經無法辨別外貌,心臟部分顯然被近距離的槍給直接命中,開了個洞,衣物周遭有非常明顯的燒焦痕跡,但大部分都被噴湧出來的血給掩蓋。
那已經分不出五官的臉猙獰地瞪著我,似乎是在責怪我為什麼現在才出現。
我狼狽地跌跪下來,爬離原處,不忍再看。
絕望地望著四周,數十個黑衣人的屍體之中,有幾個比較眼熟的人……從他們身上的衣著和特徵,我認出來應該是之前據點的小跟班……但我已經沒有勇氣再上前一一確認了。
這打擊實在太大,彷彿有人冷不防地從我的後腦勺狠狠地打了一棒,我挫敗地呆望著被破壞得徹底的據點,整個人霎時失去一切思考能力。
以前還以為克迪斯組織就算再大,我們也可能有機會突破他們,但現在我才恍然大悟,克迪斯在德蘭傑的存在已經足以成為神般境界,它不僅掌管了德蘭傑的主要經濟脈絡、法律政治──甚至是我們的生殺大權。
克迪斯一動手,我們根本無法阻擋他們的威脅。
小小的沙粒試圖攔下狂妄大浪,下慘就是隱沒在大海無光的深底。
「我們……到底做了什麼啊……」
這慘痛的教訓讓我害怕得渾身顫抖,明明室溫有二十幾度,卻感覺自己落入寒冰之中,冷到連牙齒都在打顫。
現在懊悔也來不及了,血淋淋的教訓已經降臨。
眼眶隱隱發熱,胸腔中有股難言的酸楚在翻騰。
「唔……」
聽見一聲不明顯的呢喃聲,我愣了一下。
立即起身四處搜尋聲音來源,察覺一個身穿紅色緊身短裙,倒在坍塌書櫃旁的紅色長捲髮的女人渾身染血,但她的肩膀確實微微地動起來,身上的玻璃碎片落地發出微弱輕脆的聲響。
「奈莉!」
沒想到居然還有生還者,我感激得幾乎快哭出來,衝到奈莉身邊去。
大略查看奈莉的傷,她的大腿和腰側受槍傷,並沒傷到要害,不過出血量也很可觀,嘴唇和臉色蒼白如紙,滿頭冷汗沾濕紅髮,大腿雪白的皮膚被染個艷紅,原本就鮮紅的外衣看不太出血漬。
她頭側有撞擊的血跡,很可能是被書櫃倒塌時被撞昏。
「奈莉、妳聽得見嗎?是我!」
「……小……瑟瑟?」
眼神疲憊的奈莉聽見我的呼喚,努力撐開眼睛,虛弱望向我,眼神恍惚,好像隨時都會暈過去。
「對、是我!」我忍著胸腔悶焚的痛苦,攙扶著她,「妳沒事吧!別擔心、我馬上替妳叫救護車!」
我原本轉身想跑到酒吧外去打電話求救,奈莉卻突然抓住我的衣袖。
「等一下……」奈莉蒼白的嘴唇露出調皮卻虛弱的笑容,「你在為我擔心嗎?這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麼溫柔的你。」
「妳傷得不輕、現在不是開那玩笑的時候!」擔心的我因焦急而大怒。
「維爾……」
聽奈莉一說,我放眼望過去,尋找維爾,屍體中找不到頭髮銀白色的人,發現多倫斯似乎也不在內,我趕緊追問,「維爾他怎了!多倫斯人呢?」
「他……被克迪斯的人帶走……」奈莉蹙眉,嘴角延流一痕鮮血,似乎每說一個字都相當痛苦,卻強忍著,「多倫斯追過去了……」
「去哪?」我繼續追問。
奈莉因為失血過多渾身微微地發抖,她搖頭,「不知道,但我好像有聽到……崔斯的名字,也許在教堂能──唔!」說著,口中突然湧出大量鮮血。
「夠了、別再說了!妳撐著、我馬上叫救護車!」
我阻止她繼續說話,脫下外套,用玻璃較大的碎片割破自己的衣服成條狀碎片,以最快的方式替她做緊急處理,然後飛奔上酒吧店裡打電話求救。
救護車來之後,整個寧靜的巷弄變得人聲嘈雜。
因為這是一起明顯的兇殺案,就連警察都來了。
腦袋空盪盪的,我孤獨地站在救護車聲與警察指揮場面的喧囂空間之中,紅色的燈光間斷地打在我身上,我雙眼無神地凝視著被黃色警示條封鎖的酒吧店面,明明身旁有這麼多人走來走去,卻覺得整個世界就只剩下我一個人。
「身邊的人又失去了……得來不易的朋友……我到底在做什麼?」我蠕動著乾枯的嘴唇,顫抖地自語著,「為什麼……最後又是只有我一個人活著?」
以為自己會哭,卻發現一滴淚也落不下來。
──眼淚什麼的,早就已經在幾年前就流乾了。
兩名警察帶著筆和資料走向我。
「先生,你是第一目擊者,有發現什麼線索?」其中一位警員問。
我緩緩地移過視線落在他們身上,那兩張嚴肅認真的臉,似乎真以為能救贖人心與執行正義,我嗤之以鼻地冷哼一聲,心中怒火直線飆高。
「現在才問?你們警察要不是收盡克迪斯的賄賂,怎可能有今天這件事發生!」我朝他們瘋狂咆嘯,突如其來湧上的噪怒使我幾乎失去理智,「你們到底要收多少髒錢、要死多少人命才甘心!就是你們縱容這些殺人魔的啊、廢物!該死的人是你們!」
這一吼,兩名警察臉色大變,甚至還有個嚇得手放在拔槍位置。
其他人說話的聲音嘎然靜止,睜著好奇的大眼睛看向我們這邊。
看那一張張無知的臉,好個標準的愚昧。
不知道怎地突然覺得好笑。
「哈、哈哈哈哈!!」
我歇斯底里地仰天大笑,扭曲的笑聲與嗡鳴的救護車聲充斥著狹小的巷子。
其他人把我當成瘋子用奇怪的眼神看著我,竊竊私語。
「居然還曾經指望你們這些廢物能在德蘭傑聲張正義……真是蠢爆了!」我輕蔑地吐了一抹口水,白眼惡狠狠地瞪著那些自以為是的警察,「就因為你們懼怕黑暗、妥協黑暗!多少人為了你們而死?你們這些打著正義招牌作威作福的混蛋全都該和克迪斯一起去死!」
「你這傢伙──」
有名耐不住的警察衝上前來想用拳頭揍我,我冷笑著並沒避開,右手虎口怒張,原本打定主意,若用他的命換一拳,怎麼算都挺划算。
可惜卻被做筆錄的警察給攔下。
「住手!」其中一個警察用不屑的視線飄了我一眼,低聲對準備動粗的警員說,「那小子看朋友被殺都瘋了,別跟瘋子計較,警察打人若被報導出來你可就完了。」
「瘋子?我?」
聽他們這麼說,我都被逗笑了。
「乖乖繳稅付錢給你們,好讓你們助紂為虐來壓榨的人民才是瘋子!你們不可靠、屈服於黑暗的正義連屎都不如!哈、哈哈哈哈哈──!」
苦澀卻響亮的笑聲中,我像是喝醉酒那樣搖搖晃晃地離開現場,看起來孤獨渺小的身影消失在被黑暗盤據的城市一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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