牠一直都看著。
不能理解語言,但理解疼痛和飢餓。
不能理解笑容,但理解舒適和飽足。
不能理解為什麼能抵達的就那麼遠,而在框外的藍色又這麼美。
牠呆坐在草地上,仰著頭,呼吸著濕潤空氣。
那一天,牠也看著。
被拉開的鐵門、新遷進來的猴群、會給食物的那個人皺起眉、拿鞭子那人的厭惡。
牠本能地警戒著新踏入領地的猴群,但是牠們瑟瑟發抖的模樣讓牠很快放下戒心。原本還有其他想攻擊的猿猴在牠起身的那煞那都退了開來。
牠是舊有猴群的領導者,自然有號令的權力。
這是牠靠力量得來的權利。
牠不懂什麼叫做不能打架,但牠明白猴群的喧鬧會引來痛苦。所以牠才起身制止其他猴子本能地想趕走入侵者的叫囂,而且牠知道,在這裡爭鬥地盤永遠不會有牠們想要的結果。
湊近那縮在遠離牠們角落的猴群,牠嘗試嗅出點什麼,但空氣中除了恐慌、還有害怕跟畏懼。
與對方首領彼此試探了一會,牠們雙雙又退了開,然後再一次地親暱靠近,以額碰額表示信任與友好。
牠們不得不接受這狹小空間裡,必須有兩群猴子重新認識彼此。
牠仍安靜地看著。
看著新猴群同樣被迫在圓形物體上平衡、必須會騎那有一個圓形圈的鐵製品,還要能明白持鞭者的每一個手勢。
牠閉起眼,回到自己的居所。
雖然大部分時間牠是跟其他猴子待在一起沒錯,尤其是非牠表演的時段。
但是牠有自己獨立的居所,夜晚與表演前都得回去。
雖然那裡很漂亮、很舒適,但牠討厭獨自待在那個空間。
睜開眼,多出來的「那個」讓牠發出疑惑與警告的聲音。
但「那個」不會動。也沒有回應牠。
在附近徘徊一會,牠才緩緩靠近「那個」。
用手撥它,不重;咬它,很硬,而且難吃。
拿起它左右打量一會,底下那個凹槽讓牠感到很新奇。
牠好像看過,似乎也被戴過,會給食物的那個人類說這叫做「帽子」。
牠不懂什麼是帽子,但知道可以放上自己的頭頂。
在「那個」真的緊緊扣上牠的頭前,牠好像聽到了什麼聲音。但牠無法理解那些意思,所以牠將「那個」轉了幾下,然後,停下動作。
他忽然明白那個聲音說了什麼。
住手。不要。不行。
可是來不及了。
他仰起頭,看著五色繽燦的帳棚頂,輕輕地勾起笑。
為什麼我還待在這裡呢?
過去不能明白的在一瞬間都能夠理解。
飼育員叔叔臉上的笑容叫做無奈和心疼、馴獸師的心情是不耐煩與討厭、猴群們的畏懼來自於人類而不是牠們。
而那片藍色,一直吸引著他的叫做天空。
變陰的時候會下雨,空氣聞起來會是濕潤的。
他知道了。
背後的窸窣聲響讓他反射性回過頭,飼育員與跟進來的人對著他瞪大了眼,似乎很訝異他的模樣。
那個人指著他,驚慌地大叫著。
「你、那個還不能碰!拿下來!很危險!拿下來!」
危險?
他現在這個模樣嗎?
他忍不住瞇起眼,露出了似人的愉快微笑,開口吐出乾澀的第一句話。
「但我很喜歡。」
「什、?!」在那個人被他的聲音給嚇傻的那刻,由他所發出的藍光使那個人陷入了短暫昏厥。
他雖然不清楚,但身體很自然地做出了動作。
他看向還在發愣的飼育員叔叔,在一聲幾乎聽不見的嘆息後,同樣讓那個很照顧牠們的人暫時失去意識。
衝出休息處時,他很滿意四周響起的尖叫。
不再是由他的猴群們所發出的驚恐尖叫。
在他周身浮現的藍色亮點保護了他的安全,至少保全一時間拿他毫無辦法。而且他發現驚訝他的西裝男子帶來了很多跟「那個」一樣的帽子,所以當他將猴群的牢籠全都破壞掉時,自然也將這些發給其他猴子們。
屏除掉所有可能的障礙後,做為領導者,他站在樂園的門口指揮著所有猴子離開。
一直以來僅能抵達的那麼遠,突然是無法理解的那麼遠。
他現在知道。
這叫做「自由」。
遙望遠邊的天際線與城鎮,他忍不住加大臉上笑容。
是啊,為什麼我還在這裡呢?
在最後一隻猴子踏出大門,他頭也不回地跟上了隊伍。
一直以來潛藏在心底的那些被翻騰上來,他感到十分的愉快,有種將能夠「完成」什麼的感覺。
過去的屈辱、厭煩、痛苦、難受,不喜歡和討厭的感覺,在能夠懂得更深的現在,分秒都在提醒著他。
不能只待在這裡。
讓他們付出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