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法最後的修靈者-終章

　　『最終章.無名』



　　轟隆──
　　一道又一道的電光從烏雲中穿出橫跨天際、在幾百年後的現代重新宣告自己的存在。

　　當天地異變時，隨著時間抹消與能源淘汰、人們早已忘記在過去這做為天威象徵的力量……也忘了過去的人們是如何嘔心瀝血鑽研、在靈光一閃中發現動力的奧秘，方有如今的文明起源。
　　那一道道閃耀的電光不只是絢麗，更是蘊含著遠在數十公里外的三座生活區都會為之驚動的巨大能量……更是一種，前所未見的能量。

　　轟隆──
　　每一次轟隆聲響中，原本在大地上活動的異魔趴在地上瑟瑟發抖。

　　轟隆──
　　每一次轟隆聲響中，遠在數十公里外、三大生活區的技術人員正針對這個異象做各種推斷或分析，居民們不安躁動。

　　轟隆──
　　每一次轟隆聲響中，一群集中在最後僅存之綠意上的亞人，停下手邊建立家園的行為仰望天際。

　　轟隆──
每一次轟隆聲響中，站在瞭望塔上的白鬍子老頭先記錄所有能量數據，又往發出求救訊號的方向派遣一隊人員……隨後便一直注視遠處一點。

　　轟隆──
　　每一次轟隆聲響中，待在家中的赤璃跪在地上禱告……那是一個已經很久沒有人做過的行為，是一個在這時代不知道該對誰禱告……對誰傾訴心中不安的行為。

　　『對自己相信的對象禱告，就會擁有力量』、那名教導自己許多東西的黑髮男子曾如是說；於是赤璃便禱告著……禱告聽見這份禱告的人，可以平安。

　　吼！！！
　　“感覺不太好受對吧？”
　　從背後緊抱著冰河暴龍不放，每一道打在淐晴身上的電光自然也免不了跑到這頭銀色奇美拉身上；雷屬木，水生木、若非大半電流皆由淐晴承受，冰河暴龍說不定早就這一道道雷光電成焦炭……

　　即使如此，那一道道打在淐晴周身由令牌組成光罩上的雷光、傳至冰河暴龍身上時仍不可避免的燒灼人工肌肉，在裝甲上留下焦痕、更不給痊癒時間的連續進攻！

　　──被赤修一擊足足打飛數百公尺，在地上砸出深坑的冰河暴龍仍有好一陣子站不起來……那種牠從未接觸卻又莫名強大的力量深深貫穿裝甲之下的驅動系統；當牠終於得以站起時，已經看見了那尾從另一端飛過來的綠色光影。

　　吼！
　　想也不想的，冰河暴龍將身上又一顆結晶拔下、裝入槍械就是一道銀色光柱對準目標直轟，將那道光影從中撕裂打散！

　　“很有力量，就是太笨了。”
　　……聲音從後方傳出，當一隻滿是燒灼傷痕的左手按在冰河暴龍肩膀時──那一道道雷光從烏雲中穿出，落在淐晴、更落在冰河暴龍的軀體上。
　　先天屬性的生剋、淨化異魔的靈力，兩種同時湧上更不曾體驗過的痛苦，令這頭幾乎所向無敵的奇美拉首次發出痛苦吼叫的跪倒在地──！

　　 “天劫不傷度劫者以外對象，但你例外。”
　　從背後緊抱著冰河暴龍不放的淐晴，語氣平靜中猶有一份悠然；原本只是趁著雷擊不斷打在身上讓冰河暴龍一併觸電……倒是沒想到抱上奇美拉瞬間，打在身上的電力少少足足一半？

　　──星核吸收星力運作，而星力便是這個世界的本源力量；冰河暴龍的星核不只是從世界吸收力量，也會吸收來自外面的『星力／本源』攻擊……換言之，牠無法避免『把一半的雷擊吸收過來』。

　　距離目標地點剩下數百公尺，視力非比尋常的淐晴已經可以看見那被放在地上的一個金屬物體；靈動彈、但還不能把這隻奇美拉帶過去……在那台從另一方向離開的銀色貨車與赤修會合以前，還不能引爆。
　　──不過。

　　當第八十一道雷光打下後，出現了一剎那的空白、渾身冒出黑煙的冰河暴龍並沒有放過這個機會，一記肘擊強力撞向後方淐晴的腹部；足以打裂裝甲直接打穿人體的衝擊雖不能讓淐晴就此鬆手──卻足夠造就一絲空隙。

　　一聲巨響，淐晴被臀部裝甲組合出來的金屬尾巴重重打在側腹、再也站不住的踉蹌後退數十步。
　　而終於脫身的冰河暴龍才剛站穩陣腳，已是轉身張開翅膀的縱躍、手中槍械挾著重力加速度的一擊當頭砸下；對於戰鬥生物來說，沒有逃跑兩字。

　　“勇悍。＂
　　尚來不及擦去嘴角溢出的一絲血跡，在淐晴左手操引下飛出的震象令牌朝前張開一片雷網、將砸落的槍械連同包裹凍氣一同擋在外面；乍看之下該只是一層薄弱防禦，卻透過磁力吸住槍械不談、更是將所有擴散凍氣凝聚其中……反過來凝結冰河暴龍的手臂？
　　──上卦曰坎，下卦曰震、努力不懈，起頭困難。水火三卦.水雷屯。

　　“不過沒用。”
　　爭取的一瞬時機，右手隨後扔出的坤象令牌懸在冰河暴龍上空──熟悉的雷光再度從上方罩下、更匯聚破土而出的電流，形成一張網狀結界全面封止去路！
　　來自下方的磁場周而復始、來自上方的雷擊壓力限制，將敵人特性與自然現象搭配運用，將冰河暴龍牢牢鎖在這渾然天成的牢獄！

　　風雷十六卦.雷地豫。
　　──上卦曰坤，下卦曰震、周而復始，反覆循環。天地二十四卦.地雷復。
　　……不過。

　　“果真棘手。＂
　　保持一段距離準備隨時應變的淐晴不由得感嘆；若磁場結界真能發揮全功，被有形雷光無形電壓纏身的冰河暴龍應該是會跪倒在地、連一點移動可能都沒有。
　　但事實是，冰河暴龍即使是極為艱難的抬腳而後又落下，哪怕是原地踏步卻仍然嘗試走出結界；被固定在半空的手臂雖然無法揮動，但仍企圖擺脫拘束的用力；胸前兩顆星核的光芒閃耀到幾乎以為會燒起來的程度……以一己之力強抗自然定律。

　　沒有半分猶豫，淐晴操引懸浮身邊的令牌、準備再畫卦象增加對冰河暴龍的拘束；第三波劫也該到了，相互配合的話──

　　血花飛濺。
　　淐晴愣在原地的看著……胸口沒來由出現的一道傷口、被切割出來的傷口；不是痛殛身體的雷，而是無形拂過完全沒察覺到的──
　　“……風劫？＂
　　下一刻，無數切削痕跡縱橫交錯遍佈全身……在淐晴身上雕刻出深入皮肉與骨頭、彷彿直達內臟的淒厲傷痕！

　　──沉重有力的聲響從前方傳出；不知道何時擺脫磁場拘束的冰河暴龍踏出一步……不，不是擺脫、是同樣也被切斷。

　　即使想要採取行動對應，一股沒來由的壓力突地從上方降下，把淐晴壓得跪倒在地上不說、更壓迫淐晴傷口的大量出血！
　　“大氣壓力……風剋雷……原來。＂
　　第一波鎖定、第二波痛擊、第三波就是致命──雖不知道是『老天』真的有意識還是湊巧，這第三波以真空切削自己、更用上氣壓限制自己行動的風劫正是自己的剋星！

　　因為在最初，淐晴與赤修一樣都是雷屬性……就在淐晴掙扎著伸手要畫下卦象時，一隻覆蓋重裝甲的腳重重踩下。
　　──不是感觸，而是實在的聽見骨碎聲響……下一刻，那打在背上的重擊令淐晴從跪倒變成徹底趴下。

　　砰！
　　再一擊。
　　砰！！
　　更沉重的一擊。
　　砰！！！
　　沉重更用力的一擊──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當冰河暴龍停止如驟雨一般的毆打，牠那收回的槍械早已沾滿鮮血；前方是一個被砸出人形的深坑，周圍更遍佈放射狀裂痕、而淐晴早已不見蹤影……被深深的、深深的打入地下。

　　轉向另一個方向，冰河暴龍張開翅膀、蹲低身體準備──整具身體猛然下陷，更是一口氣下陷足足一半……腳下那片將土地染紅的血跡彷彿無底沼澤一樣，無論冰河暴龍怎麼用力都無法脫身？

　　“別……想……逃……＂
　　隨著這斷斷續續的聲音，一雙遍體鱗傷到幾乎不成形狀的手臂、仍然有力從後方箝制冰河暴龍的身體；血跡中隱約沉浮的兌象令牌微微發光。
　　──上卦曰兌，下卦曰坎、困頓無助，無能為力。山澤四十七.澤水困。

　　“你我不該存在這時代……”
　　即將渙散的意識終於感覺不到數公里內有別人存在。
　　“所以讓你我在這時代……”
　　用流過冰河暴龍的血在胸口畫下乾巽兩卦、乘著周遭將散未散的風一口氣跨越最後距離──當淐晴背後撞上硬物時，隨即傳來貫穿胸口的感觸；痛到最後已經連一點痛覺都沒有了。

　　用左臂打穿淐晴身體的冰河暴龍近在眼前……也是一併將手深深埋入背後倚靠的靈動彈。

　　淐晴抬頭，那被血與沙土掩蓋容貌的臉上，露出一抹隱約可辨認的微笑。
　　“結束吧。”
　　鮮血在左臂上畫卦、也是最後一次的卦象，乾坤兩卦。
　　──上卦為乾，下卦為坤。
　　──天地無用，萬象俱滅！
　　──天地十二卦.極招.天地否。

　　………………
　　人在山外青山逍遙才是仙，正因為還執著一個人字所以無法升天。
　　那麼，連最後一點對地上的執著也不見的話？
　　當終於可以跟過去一切做出告別的話？
　　當人終於也只是一個曾經，那麼朝天上踏出一步的自己就會是──

　　＊

　　“哥哥，時間到了。”
　　“喔，馬上來；那今天就到這吧，我還有任務先走了。”
　　“哼哼，慢走不送啦、我等你蓋好第一棟豪宅住進去。”
　　“我知道。”

　　揮手跟躺在病床上、腰部以下不見並連結多條管線的柳火告別，赤修離開了這棟特別病房；一般是給身受無法痊癒的重傷或者即將病死的人所用，讓他們在最後一刻可以好好休息甚至是安詳的走……正適合給失去下半身又被凍氣傷到重要器官的柳火使用。

　　──距離那個任務已經過去三個月了；光是三個月內就發生了許多改變……重大的，輕微的、跟自己有關的，跟自己無關的。

　　第四個生活區已經開始在建立了，被命名為叢天。
　　即使只是臨時搭建而成，叢天已經蓋起了姑且可供安身的住所，讓過去駐紮或者展開工程的傭者們居住──像赤修現在就是要運送一批物資前往叢天。
　　參與這場任務的傭者不知道該說是奇蹟還是運氣好，無人死亡；正符合拉格歐當時的唯一命令、但仍有幾個受到再也無法回歸戰場的重傷……像柳火就是如此。

　　──不過柳火表示他住不慣特殊病房，所以每天都在問赤修何時可以讓他搬到叢天的第一棟豪宅去住。
　　……老實說赤修有點猶豫到底要不要蓋起來，因為那一天同時也會是柳火的……

　　也有人是不願意再回到戰場，轉投其他行業、也有傭者因為功績足夠所以自創隊伍或接任隊長；一時間倒是造成小波動的勢力洗牌。
　　那場任務後的一個禮拜，赤璃轉入尊貴之輪當行動人員，通常會拒絕的赤修倒是沒多說什麼；從他知道自己居然接任拉格歐成為隊長而且反對無效時，有一段時間陷入『隨便怎麼樣都好啦』的心態。
　　不過他並沒有讓自己的裝甲升級，反而是……

　　“要出發了嗎？”
　　“拉格歐隊長。”
　　“喂，說過不要那樣叫我了，你現在才是隊長啊。”

　　當赤修與赤璃離開這棟位於第四層的病院時，在出入口外發現穿著技術人員白袍的拉格歐；腳邊放著一個金屬箱。
　　──傷勢痊癒後拉格歐從前線退下，轉跟著影響力大幅提升的白鬍子老頭成天搞一堆外人看不懂的東西、而赤修就很幸運的成為唯一的實驗者；本來赤璃也打算幫忙試用，但赤修在這一點上堅決反對。

　　箱子打開後，放在裡面的是一對藍色足甲；乍看之下像是星力裝甲的一部分卻又沒有連結管線，只有腳踝部分裝著晶體。

　　“這次的作品是【ＦＬＹＩＮＧ　ＣＬＯＵＤ　ＳＨＯＥ.ＶＩＩ】，我記取了前面六次的失敗教訓，改善強度、出力、靈活性、消耗等問題，應該是沒有問題了──特別選擇了風與水屬性的異魔組織搭配晶體設計而成。＂
　　“瞭解，試用過後我會寫出報告的……如果我到時候不是躺在病院的話。＂
　　“失敗為成功之母，自古以來成功都要經歷數十次的失敗。＂
　　──可是你弄出的失敗作品經常讓人出事……赤修默默的把這句話吞下去。

　　“就像你的拳套不也是經歷過好幾次失敗才成功的嗎？＂
　　“不，淐晴先生好像一次就成功了……＂
　　“淐晴──誰啊？＂“哥哥，那是你的朋友嗎？＂
　　“……不，沒什麼，我記錯了。＂
　　看著兩人臉上露出不似作假的疑惑表情，赤修沒有再多說什麼。
　　──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呢……或許就是那一天之後，沒有人記得淐晴這個名字曾經有什麼意義。

　　包括拉格歐等人在內，沒有人記得那名曾帶領一支小隊開啟通往過去之大門的黑髮男子。
　　包括小孩在內，沒有人記得那名曾敘述過往英雄故事的黑髮男子。
　　包括赤璃在內，那門目前只有少部分人研究的新興知識──【靈力】是由赤修他們帶回。

　　包括曾一併參加任務的臨時夥伴在內，所有人都知道完成那個任務的最大功臣是戰鬥到最後一刻的赤修。
　　……很多時候就連赤修自己也會問自己、淐晴，是不是一個自己的幻想？所以他才會──

　　“路上小心點，別忘了你沒穿星力裝甲，比其他人更容易受傷甚至是死亡。＂
　　“沒問題，受傷才是自然現象、也是一種對身體的鍛鍊。＂
　　“只有這一點哥哥使終不肯讓步……而且還把升級裝甲的機會讓給赤璃了。＂
　　“那表示赤修真的很疼愛妳不是嗎？＂

　　──他才會學著記憶中的黑髮男子一樣，不用裝甲而是光靠肉身上陣；但是最近這個記憶也逐漸模糊了……到最後還記得的只有兩個字。
　　以及那一對綠色雙眸。

　　“走吧赤璃，別讓北山他們等太久了；拉格歐先生，我們先告辭了。＂
　　“做實驗請小心，別傷害到自己。＂
　　“我會小心，你們也是啊。＂

　　跟拉格歐告別後，赤修便帶著赤璃朝著中央電梯走去。
　　也許有一天他也會全部忘記吧。
　　也許在現在拼命想要重現的東西，未來仍然會煙消雲散吧。
　　也許自己等人所活過的這個時代最後也只是一篇文字記載……甚至連記載都不會有。

　　但是在這個當下，自己仍然要全力以赴活下去、開創屬於自己的未來。
　　那當有一天這個未來也變成過去時，是不會又會有群人來尋找過去的痕跡……知道這世界上曾經有一個這樣的故事？

　　一個名為【末法最後的修靈者】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