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瑞陽回想了一下，當時看到葉立帆的留字，的確在胡思亂想之下亂寫了什麼，但他沒想到自己居然寫出這種話，更沒想到會給葉立帆看到。
他徐緩抬起題本，按在自己胸前，有太多思想在心裡鼓譟，紛亂細碎的聲音雜亂無章浮現在腦海中，他喘著氣，胸膛前前後後隨著沉重的呼吸起伏。
畢業後葉立帆不會再去學校，也就是說若他們兩個沒有上同一所高中，再相處的時間微乎其微。
總不可能沒事就跑到別人學校，相信以高中更繁忙的課業來說也做不到，雖然之前葉立帆有提到說每天下班去學校和他一起回家，但他絕不允許他真的不繼續升學，除非用零碎的時間相處，不然他根本無法再見到葉立帆。
他開始慌了，以前不是很討厭他嗎？
怎麼現在一想到分離就如此難受，果然不知何時自己的心被他幽蔽了，瑟縮在狹窄的空間，只能想著他，只能注視他，那個世界只有葉立帆，儘管原本有多麼想逃離，卻沒想到這個籠牢關了太久，重獲自由後反而戀戀不捨，處心機慮想要回去。
後天就是畢業，在這個節骨眼上，許瑞陽不想再逃避自己的想法，若再不面對自己只怕和葉立帆的緣份就斷了，所以想見他就承認吧，想聽他的聲音也承認吧，他要做什麼事都可以，只要不用分離……
許瑞陽整個人異常發慌，耳邊有一個噪動的聲音帶領著他，衝動之下他把題本甩開，拿起手機飛速地洋洋灑灑打了幾段話，指尖止不住顫抖，要按下發送鍵時才回神過來。
看著這則毫無理智可言的簡訊，他覺得自己真是瘋了，一個男生對另個男生說，你要對我做什麼都可以只要不要離開我，實在是太荒謬。
最後那封簡訊被許瑞陽放入草稿箱，他懷著心事黯然爬上床，棉被也沒心情蓋就趴在枕頭上睡去。
隔天早上到校，腦筋比較清明，許瑞陽才知道昨天的想法到底有多可笑。
旁邊的同學把一袋早餐放在他桌上，嘆了一口氣對許瑞陽說：「明天就要畢業了耶，不覺得時間也過得太快了嗎？」
「嗯。」許瑞陽趴在桌上，正眼也沒瞧那袋早餐。
同學看來已經習慣這樣的許瑞陽，他坐在位子上托著臉說道：「這種感覺就像我每天幫你買早餐覺得很煩，但是畢業後少了這件例行事務，反而會感覺懷念呢，所以今天我就很珍惜這最後一次幫你買早餐的時光。」
許瑞陽聽完這番話突然坐起身，同學嚇了一跳問道：「幹嘛？是覺得我說的話很有道理嗎？」
「懷念是因為習慣嗎？」許瑞陽沒有看他，淡淡問道。
同學想了想後說：「大概是吧……今天我原本還想趁畢業前夕整你一次，讓你餓著肚子上課，不過到了早餐店我還是很自然而然的點了兩份。」
許瑞陽像是開竅一般喃喃說道：「原來如此，只是習慣啊……幸好沒傳出去……」
「不過啊，我又覺得我大概是怕後悔。」
許瑞陽一聽轉頭看著他，同學又說：「今天已經是最後一天在學校與同學相處的日子，如果我整了你，搞不好長大後我會一直惦記著這件事，後悔當初怎麼不對你好一點，都是最後的相處機會了，所以我才想說與其後悔不如好好珍惜。」
與其後悔不如好好珍惜……
許瑞陽心裡不斷默念這句話，如果放掉了與葉立帆的緣份，自己會不會後悔。
又如果提早知道會相遇，時光再倒轉回國二時，自己還會不會再選擇上那台公車。
其實當時只要許瑞陽身上有零錢，就破了他們之間的緣份。
許瑞陽現在才知道，他與葉立帆之間的情愫渺小如簍蟻，可以毀滅他們的只是區區十五元車資，只要那時站在公車上的他，一付出十五元，就等於買下後顧無憂的國中生活，沒有騷擾，沒有葬送初吻，沒有糟糕的基測，也沒有葉立帆……
十五元對許瑞陽來說是沒有葉立帆的生活，對葉立帆來說則是換取一份薄弱的緣份，但是即使葉立帆幫他付了車資，他們之間的緣份也不完滿。
「難不成是因為刷學生卡只付十二元，少了三元的緣故？」許瑞陽納悶自語，旁邊同學聞聲嘴裡咬著厚片吐司疑惑的看他。
「對了，許瑞陽你高中目標到底是哪一所啊？」旁邊同學問道。
「喔，大概是成功吧。」
同學把嘴裡的吐司全部吞下肚說：「你功課不是不錯，怎麼不拼拼建中啊？」
「我考不上。」回答者口氣冷漠斬釘截鐵的說。
晚自習的時候，許瑞陽這次自動自發的去拿便當，葉立帆看前來的許瑞陽神情不太自然，簇起俊眉詢問：「你怎麼了？」
許瑞陽把便當放在葉立帆桌上，拉自己的椅子過去葉立帆的桌子旁邊，彆彆扭扭說：「沒有！」
葉立帆用疑惑的眼神望著他，清冷的聲音帶點一絲擔憂：「瑞陽，你是不是發燒了？」
「沒有！」迅速回答。
「身體不舒服？」
「沒有！」
「吃錯藥了？」
「沒有！」
葉立帆想了想又問：「夢到在床上被我操？」
許瑞陽一拳先揮過去，被葉立帆巧妙的閃開，他大吼：「靠！才沒有！你這個變態嘴巴給我放乾淨點！」
葉立帆聽了也不慍，只是用審視的眼神看著他，上上下下打量，觀察到底哪裡不對勁。許瑞陽不想浪費時間和他耗下去，逕自打開便當拿起湯匙就埋頭大快朵頤。
葉立帆目光憐惜地看著他許久，爾後伸出一隻手輕輕撫上許瑞陽的頭髮，果真馬上感受到手下的人微顫，葉立帆揚起微笑，一直覺得他的髮絲觸感很好，鬆鬆軟軟似綾羅綢緞，髮色在燈光照映下是漂亮的深褐色，很健康，很純粹，就像它的主人一樣。
許瑞陽沒有反抗，還是頭低低吃著飯，只是手的移動速度明顯慢了許多。
葉立帆像是安慰一般，來來回回撫摸柔軟的髮絲，最後臉頰情不自禁的湊上去靠在旁，聞到髮間淡淡的清香，他頓時覺得心裡很滿足。
這時許瑞陽突然停下手上的動作，葉立帆以為他又要發火，結果他只是緊盯著便當平淡的說了一句話。
「葉立帆，你能不能給我三塊錢？」
葉立帆收回手疑惑的看著他，許瑞陽可能發覺自己的要求很詭異，又慌張擺手改口說：「啊……不用了，我找人拿就好……」
與此同時葉立帆已經掏出錢包，在許瑞陽面前攤開手心，上面靜躺著三枚硬幣柔聲詢問：「三塊錢夠嗎？還要不要？」
「夠了、夠了。」許瑞陽神態慌張接過他手上的硬幣，視如珍寶的捧在手中，如果這幾枚硬幣象徵他們之間的圓滿，說什麼許瑞陽也要好好的保存它。
葉立帆沉默看著許瑞陽把那三枚硬幣放入制服褲口袋，又拾起湯匙靜靜的掏著飯菜。葉立帆往後靠穩椅背雙手環抱，目光凝視前方安靜得不尋常的許瑞陽。
「你是昨天被我嚇到了嗎？」葉立帆一貫清冷的聲音在旁響起。
許瑞陽頓了一下說道：「沒有，你本來就是這個樣子。」
葉立帆原本很擔心反常的許瑞陽，但聽到他這句話也不禁失笑。許瑞陽微微轉頭，用眼尾瞪一眼後面笑得很開心的人，葉立帆又傾身在他耳畔邊用氣音細聲竊語：「你好像很習慣了，下次來點不一樣的，直接帶你上床覺得怎麼樣？」
許瑞陽很冷靜，默默的回頭問：「會痛嗎？」
葉立帆促狹的笑意立刻僵在嘴邊，許瑞陽的眼神很認真，讓他一時大腦停止運轉，怔愣盯著眼前熟悉的臉龐，上面卻是一絲陌生的黯淡與哀愁。
許瑞陽沒等到回答，想回去吃飯，但在轉回頭的那霎那聽到葉立帆低沉的聲音：「我可以讓你很痛，也可以讓你很爽，你要哪一個？」
這次許瑞陽沒說話了。
晚自習整整三個小時，許瑞陽只是偶爾面無表情轉頭看一下葉立帆，兩人沒什麼互動。葉立帆也沒吵他，兩個人各做自己的事，直到晚自習結束，葉立帆緊盯旁邊的人跟著他一起出教室，然而一路上許瑞陽還是那副無精打采的模樣。
葉立帆對於這樣的許瑞陽完全毫無頭緒，平常出手再粗魯，吼罵再怎麼大聲，他都視為是許瑞陽的人格特質，自己也覺得原始的他既逗趣也吸引人，通常拔他一根毛，就會全身豎毛的跳起來，那模樣可愛得令人想再多欺負他，所以每次葉立帆的調侃都是屢試不爽，不過今日實在是個大反常，許瑞陽乖順得反倒讓他時時刻刻都在擔憂。
站在公車站牌前，葉立帆快要受不了，心裡太過於煩悶，許多憂慮充斥腦門，看著面容慘淡的許瑞陽，立刻湧上一股衝動撞破最後一道防線，他猛地抓起旁邊的許瑞陽，眾目睽睽下吻上他的唇瓣。
許瑞陽原本還在恍神，被他一帶，嘴唇碰觸到冰冰涼涼的觸感，馬上推開葉立帆擦著嘴角大吼：「你在幹什麼！」
「你今天很奇怪。」葉立帆無視身旁側目的眼神，半瞇眼望著他冷冷說道。
「我、我哪有……」許瑞陽低下頭，不敢面對周圍訝異的眼光，兩個男生居然在大街上接吻，旁人看起來鐵定會覺得他們的舉動傷風敗俗，許瑞陽心裡火冒三丈，但礙於當場不好發作，不然他真的很想給葉立帆一個火辣辣的巴掌。
兩人各懷心事上車，葉立帆坐在他隔壁，許瑞陽為了迴避剛剛那些等車人的眼光，刻意往窗戶那裡擠，好像旁邊坐的是一個大妖怪，硬是不要碰觸到他。
凝重的氣氛游離在他們之間，座椅間隙隱約也成了阻隔的洪溝，兩人靜默不作聲。
許瑞陽不是故意要擺一張死人臉給他看，只是面對畢業，縱使心裡有話想對葉立帆說，但話頭梗在喉頭處吐也吐不出來，仔細想想其實他也不清楚究竟想對這個人說什麼。
國中三年與葉立帆只認識一年半，不是同班同學平常也沒有混在一起，就連電腦上的即時通、MSN都沒有這號人物，嚴格來說就只是兩人萍水相逢意外遇上了，唯一有交集的時是在放學，不過也才短短半小時左右的相處，對於這樣的朋友他不知道還能講什麼。
許瑞陽深深嘆口氣，在旁閉目養神的葉立帆微睜眼，視線飄移到許瑞陽身上，兩人依舊沒有對話。
不久車前螢幕無聲閃著三年不變的站名，葉立帆離開座位，往後看一眼還坐在位子上的人，許瑞陽馬上背正書包起身跟在他後頭。
下車後，葉立帆的身影背著便利商店明亮的燈光顯得模糊不清，光暈往外擴散延長中央一抹清俊黑影，許瑞陽在那刺眼的白光中輕輕喚了一聲葉立帆的名字。
葉立帆在光輝斑駁之中回首，背光使英俊的五官蒙上一道暗沉，卻透出一雙幽美的黑眸子熠熠閃爍，比任何光芒耀眼奪目。
許瑞陽望著白光中修長的輪廓問道：「你畢業後會讀書吧？」
「嗯，大概會。」
葉立帆一直都不喜歡背書包，不管側背還是斜背，許瑞陽從剛認識他的時候就發現了，他會故意把背帶長度調到最短，一隻手越過肩膀把書包提在背後，另隻手插在口袋，一開始許瑞陽還會懷疑這樣的提法會不會累，而且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令人感覺像個小太保，但看久了卻覺得這的確是最適合葉立帆的模樣。
現在也不例外，葉立帆就以這個姿勢提著書包、插著口袋，緩步走向許瑞陽。
「什麼大概啊……」許瑞陽微略不爽的偏過頭說：「憑你實力一定能上建中的，請你加油，我會祝福你。」
葉立帆走到他面前，伸出口袋的那隻手，輕柔抬起許瑞陽的下巴微笑說：「是祝福我們一起上建中，答應我這一個月好好讀書，別再胡思亂想，尤其今天這張臉別再擺出來了。」
許瑞陽兩頰彷彿撲上腮紅般紽紅，直視葉立帆溫柔的雙眸，一時迷惑了心智，掉落到深濃的情感裡，全身使不上力，唯有眼睛還能睜大望著他，嘴巴諾諾張口說：「好……」
兩人如往常一般在街口道別，許瑞陽依然要求他到家後傳封簡訊過來，葉立帆當然二話不說就答應了。
回到家中，許瑞陽拿過媽媽給的宵夜就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他在換上睡衣前，緩緩掏出口袋裡的三枚銅板，放在手心上沉澱重量，感覺到掌心的溫熱似電流傳竄身體每一處。
他撈起抽屜裡一個小祈願符，將三元納入其中，再綁在書包上。
想要隨時把他與葉立帆的緣份帶在身旁。
許瑞陽換睡衣時，剛好手機在桌上振動，他趕緊上前去開簡訊。看著那封簡訊，心臟急速跳動，每跳一下都牽引到內心最深處的感情，許瑞陽活了這麼久從來沒有這種感覺過。
－－和我一起出逃到紅樓，向只有你我的地方出逃，向沒有分離的地方出逃，隨我一起到天涯海角。
許瑞陽緊咬著下嘴唇，才能止住身體的顫抖，不知為何這封簡訊帶給他的比較多的是悲哀。
創作內容
【BL】我不要考試 第十五章
『建國高校戀曲』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