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這裡了！」
羅妮亞終於停下腳步。
周圍的空氣煞時安靜下來，只有隱約的回音漸散。
羅妮亞手中的燭光搖曳，我們在個空蕩蕩的房間，只有一面古老的鏡子在房間的正中央孤伶伶地佇立著，顯得格外孤單。
由於沿途上東繞西晃，我已經搞不清楚方向，只知道這裡是教堂深處。
東區教堂有好段歷史，而且明明沒什麼人住，空的房間卻一大堆，大得像座迷宮，若是沒有人帶的話，這裡面規格那麼像，我想出不了幾分鐘就會迷路了……除非你站在原地不動就沒這麼問題。
眼前這面鏡子是橢圓形的，鑲在像是衣櫃那樣厚重的長方木塊上，木塊有相當精緻的刻紋，天使及惡魔一筆一畫栩栩如生，從木頭的雕工判斷年代應該頗久，但是上頭一塵不染，應該是有人常去擦拭它。
「這裡是……？」
我伸手去觸摸那些雕刻，好奇問。
「我也不知道……好像是之前主教們留下來的東西。」羅妮亞笑著說，臉上掛著溫柔的表情輕輕撫摸外框，「我以前小時候迷了路，就意外找到這個房間。它從以前就是這樣子，空空的什麼有沒有……把這麼漂亮的鏡子留在這裡多可惜，所以我有空都會為它擦乾淨。」
我看了看四周，真的覺得這只有一面鏡子的房間大得離譜。
尤其像這種陰森森的地方，莫名其妙只有一面古老的鏡子……不管怎樣我都會覺得這鏡子一定有古怪，但羅妮亞居然一個人在這種陰暗的教堂亂逛就算了，居然還有心情幫它擦拭？
光是想像獨自一人在這，我就渾身不對勁。
我忍不住問：「妳一個人在這麼大的地方亂逛……不會怕？」
「怕？」羅妮亞訝異地望著我，眨眨眼，「為什麼會怕？」
「呃……例如有飄來飄去的東西之類的……碰不到但是看得到的詭異東西之類的啊……」
說著說著，嘴角不自主地尷尬抽動，我後悔提到這個話題，現在覺得背脊總是涼颼颼的。
「飄來飄去？」
羅妮亞認真地思考許久，這才恍然大悟地一拍雙手，綻放燦爛笑顏。
「是蝙蝠對吧！有時候真的會被嚇到呢，但是牠們毛茸茸的其實很可愛喔，真希望牠能攀在我的肩膀上、陪我一起去逛街買菜呢！」
「呃……」
聽她開心地自說自話，我在旁聽得冷汗直流。
第一次聽女孩子說蝙蝠可愛，甚至還要像寵物一樣帶去逛街……該說這女孩是太天真善良呢，還是對於可愛的定義有待加強呢？
「快來站在它面前看看……這條項鍊真的很適合你喔！」
聽羅妮亞提醒，我這才走到鏡子前。
這面鏡子相當大，就算是我後面站了幾十個人，都可以一起被照到且綽綽有餘……但總覺得現在想像這個有點毛骨悚然，後面果然還是不要有人比較好。
羅妮亞就站在我身邊，一起看著鏡中的我。
「很好看吧？」
已經有好段時間沒好好照鏡子，原本還有些彆扭，但聽羅妮亞頻頻稱讚這條項鍊很適合我，我這才鼓起勇氣抬頭，好好看看鏡中久違的自己。
我本身就是黑髮黑瞳，加上穿的衣服習慣整身黑或偏暗色系，偏白的膚色與黑色的衣物搭配下顯得更加蒼白，那銀亮的十字架在鎖骨間格外燦爛。
下意識伸手觸碰它，它的光澤由下而上地游動。
「就像是在黑夜裡的星星特別明亮……」
羅妮亞看得入迷，喃喃地說著。
十字架在我的身上，就像是惡魔被天使鑄下了天堂的印記。
有種即將毀滅，同時也被救贖般重生的錯覺……感覺矛盾，但我並不排斥，只是還無法習慣、更不能控制去暗示自己──惡魔一旦沾染上聖物，就將粉身碎骨的預言。
「紅色的疤痕也不再顯眼了呢！因為第一眼視線會先被項鍊給吸引……」
聽羅妮亞這麼一說，我暫且打消其他悲觀的雜念，好好再次以客觀的角度去看鏡中的自己。
發現就有如她所說，十字架削減紅色疤痕的顯眼程度，視線通常會先落在鎖骨間的金屬十字架上，而不會是那條可憎的扭曲疤痕。
這樣一來，它的存在感確實被削弱了。
但，這算是救贖？還是只是自欺欺人的假象？
「太好了，這樣的話就算不戴圍巾，也很好看喔！」
羅妮亞不懂在我心中糾纏的困惑，單純為我感到開心地綻放出純潔如水晶般剔透的笑容，容光燦爛的她，令我覺得耀眼不已，顯露出自己與她之間那條不可跨越的界線。
心一陣錐痛。
知道自己不該掃她的興，我笑起來，「嗯，是啊。」
說了這謊話，覺得自己又貼近撒旦一步。
為了我，她已經盡心盡力，我真的很感激她，但是我知道自己犯的罪就算不再犯，也是不可能被赦免，我必須揹負著這個越來越沉重的枷鎖一直到下地獄為止……但在那之前，我想珍惜這位善良的女孩。
「來，讓我替你祈禱。」
羅妮亞開心地拉著我一起輕輕在鏡子面前跪下。
她雙手交握，微微低下頭來使手能輕觸鼻尖，閉上眼睛，專注地祈禱著。
「主啊，請聆聽我的祈禱。但願您奇蹟似無私的愛能降臨在他身上……賜與他向前走的信心、賜與他面對一切困難的勇氣，保護他免受於責難與悲苦，讓他完成使命榮耀您……願他擁有幸福於安寧，天使與他同行。」
她虔誠地為我祈禱著，那溫柔的聲音化為春風圍繞著我，真的有那麼一瞬間，自己好像回到懵懂的過去，那純潔如白紙的心靈，能接納一切的寬闊胸襟……都是我已經失去的東西，但也不曾忘想失而復得。
望著她，心裡滿滿的都是感激。
其實，我才希望她的祈禱能應驗在她身上。
天使只要祝福她、守護她，這樣就夠了，其它並不是那麼重要。
禱告結束，羅妮亞心滿意足地張開眼睛，卻發現我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看，她臉又刷紅，視線立刻彈開。
「你幹嘛一直盯著我看……」她怯怯地說。
我笑起來，「妳很可愛啊。」
「真是的、又再說這種話尋我開心了！應該已經天亮了、我要趕快去掃除了啦、弗雷瑟先生也快點回去吧！」
手忙腳亂的羅妮亞故作生氣地站起身要離開。
──我卻瞥見她的嘴角帶著甜甜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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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時候，天已經濛濛亮。
低頭看一下羅妮亞送給我的墜子，心裡感到踏實而溫暖。
帶著難得不錯的心情回到據點，說了通關密語之後打開門。
「小瑟瑟、你到底跑到哪裡去了嘛！──」
「嗚哇！」
沒想到奈莉突然衝上來撲向我，我來不及閃開而被她壓在下面。
屁股狠狠地落在地板上，痛得我眉頭緊鎖。
「真是的、人家好擔心你喔──」
奈莉緊緊地抱著我，用臉頰來回摩擦我的側臉，害我差點喘不過氣，濃烈的香水味鑽進我的鼻腔內，若不是被緊抱住其實感覺還不賴，不然我早就一口氣把她踹到旁邊與牆壁做親密接觸。
直到鼻子快被香水給薰壞我才推開她。
「你到底去哪了嗎、整個晚上都不見了！」
她從地上爬起來，像管事的老媽子那樣雙手插腰，質問似地問。
「我……」
還不等我有機會開口，眼尖的她馬上就發現我的裝扮和以前不太一樣。
「咦，你那條奇怪的紅抹布怎麼不見了……？」她困惑地望著我，下意識尋找圍巾的下落，然後又注意到我脖子上的銀色十字架項鍊，她驚喜地說，「怎麼突然掛起項鍊來了，還滿適合你的嘛！」
維爾走過來。
他看了我的墜子一眼，神情凝重。
「……你去找『她』了？」
看他這樣態度，加上他上次居然擅自和羅妮亞說了這麼多多餘的事，令我感到非常不爽。
從地上爬起來，我拍拍屁股上的塵埃，沒有多看他一眼，口氣冷淡地回說，「是又怎樣？」
維爾蹙眉不語。
「話說回來，」我看向奈莉，不禁地抱怨，「妳幹嘛和羅妮亞說我住在那種不三不四的旅館啊！」
「可是小瑟瑟看起來就是會去那種地方的人嘛！」
我瞪她一眼。
「討厭啦、開玩笑的，別生氣嘛！」奈莉俏皮地笑了笑，像做錯事的孩子那樣眼睛眨啊眨，飄了一眼維爾，「那是因為……維爾曾經說過，除了自己人，否則不可以隨便透露任何一個人的行蹤和位置……那時候剛好有那間旅館的廣告車經過，我就就地取材囉！」
結果到頭來問題還不都是維爾。
我不耐煩地看向維爾，有一肚子火無處發洩。
「別這樣嘛、維爾也是為你好嘛……」
奈莉感覺到空氣有濃濃的火藥味瀰漫，她趕緊上前試圖緩和氣氛。
「為我好？我怎麼不覺得！應該是對那種『沒意義的信念』好才對吧！」
惱怒的我大吼完之後轉身要走，卻被多倫斯給制止在門前。
「幹嘛啊、別擋路！」
我朝他咆嘯，但他仍然無動於衷。
「弗雷瑟。」維爾低聲說著，「你要知道，以你現在的身分和處境，若是接近羅妮亞小姐的話，很有可能帶給她不必要的麻煩和危險。」
覺得很煩躁，我大聲辯駁，「我當然知道、所以我不是也刻意和她保持距離了嗎？我的事情不需要你插手！」
「既然這樣，為何你又去找她？」
被維爾這樣一樣，我啞口無言。
「你要知道，若你和她碰面被克迪斯的人知道……她很可能會身陷險境。光是崔斯與她的關係就已經除以讓她危險了，若是──」
「好啦好啦！拜託你閉嘴行不行啊！」
腦袋像是快要炸掉那樣煩，我大吼地打斷維爾的話。
據點裡的空氣剎那凝結，全場鴉雀無聲。
他說的我都很明白、也很清楚自己很可能會給羅妮亞帶來什麼樣的麻煩，但是心裡就是無法克制自己對她的思念，那種想見又無法見的煎熬，他怎麼可能會明白！
「弗雷瑟。」維爾無聲地嘆口氣，語重心長地說，「總而言之，如果你真的喜歡她，就放手吧。你們本來就是不同世界的人，不該有所交集……否則注定是場悲劇。」
聽了他這番話，我的心情像是疊上一萬噸的重量那樣喘不過氣。
我不發一語，打開門低頭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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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作內容
【長篇小說】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