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為了販售金戒指,又基於買不起屬於自己的店鋪,我只好到處旅行。
好處是,我能夠順帶遊覽這個世界,吸收各種知識,使我成為腦袋豐滿的人。
不過壞處很多。比方說——
一、旅行商人沒有什麼信用可言。行銷騙子實在太多了,連帶我們這些正直商人也被視為同一種敗類,害我經常碰釘子。
二、我必須支付一些費用,聘請佩刀的馬伕幫助我在各個城鎮通行,免於被半路上的強盜攻擊。
三、找不到酒館就只能睡在路邊。無論晴天或雨天。
四、每進入一座城市,就必須繳納一次稅金。
五、很累。
但不管怎樣,為了我的夢想——買下一間美麗的店鋪,儘管旅行商人實在很辛苦,我也必須忍耐。等到那時候,收入穩定的財富、漂亮又持家的妻子、悠閒的老年生活,就不再只是空想了。
「先生,比諾鎮到了。」
「謝謝你。」我把酬勞交給馬伕,跳下馬車。「那麼,後會有期。」
「祝你生意興隆。」
「你也是。」
與馬伕道別之後,我踏進比諾鎮的門口。從這裡開始,我的工作便正式展開。
街道兩側排滿攤子,沿途都聽得見有人叫賣。也有不少人大白天就開始喝酒。看來這是一座快樂而富裕的小鎮。我必須把握這個好機會。
話說回來,雖然有人曾經勸過我,既然買不起店鋪,那就擺攤吧。但立刻遭到我的拒絕。因為那會引起小偷的覬覦,他們非常狡猾,而且手腳迅速。尤其我賣的可是要價不斐的金戒指。賣掉一枚金戒指的收入就可以抵掉一個月的餐費。這太冒險了。
因此,我必須上門推銷。依照我的能力和資本,我只能這麼做。
取得不少歷練之後,我早就不是傻頭傻腦、一家一家敲門的菜鳥了。金戒指這種東西,理所當然只能賣給有錢人。按照我的經驗,看起來很有錢的人家,通常會在門板掛起姓氏門牌,或是加上沒什麼用的木製浮雕,或者乾脆改換成厚重牢靠的鐵門。
比諾鎮是個繁榮的小鎮,幾乎看不見素面門,我預計今天的銷量應該很可觀。果然如我所料,經過一整個下午,在我誠懇而有禮的推銷之下,我賣出三枚金戒指。這是前所未有的。我很高興,於是踏進一家酒館,準備喝個痛快,好好慶祝一番。
沒想到,這是我錯誤的第一步。
酒館相當熱鬧。鍵琴演奏,令人躍動的快節奏樂音。舞台上,上空女郎不斷扭動臀部。偌大的酒館沒有半張椅子,所有客人都站著,跟隨音樂舞動身軀,不時拿起啤酒往喉嚨灌。笑聲與歌聲混在一起。眼前的景象使我興奮。此刻的氣氛,加上好心情,我瘋狂地跳舞,幾乎找不到自己的雙腳。
不過當我喝到三分醉,正準備向一位美麗女性搭訕的時候,酒館外頭傳來的一聲槍響,使所有聲音和動作瞬間停息。
「海盜來了!」有人這麼喊。
酒館瞬間引起一陣騷動。大夥紛紛放下手上的木杯和快樂的心情,準備朝門外逃去。我也趕緊揹起行李。但就在這個時候,帶頭跑向門口的一名男人突然停住腳步,隨著「砰」一聲巨響,他的頭往上仰了一下,然後躺倒在地。
門口站著一名壯碩的男人。留著亂七八糟的大鬍子,頭髮蓬鬆,戴著一頂皮質三角帽。身穿紅色外套,裡頭襯黑色衣褲。腰部繫有繩帶,上面掛了兩把燧發槍。他手裡還拿著一支喇叭槍,槍口正飄著硝煙。
這名大鬍子男人若無其事地踩過仍在淌血的屍體,走進店內。門口站著五名同樣凶悍的傢伙。他來到吧台前,隨手拿起不知道是誰的啤酒,咕嚕咕嚕喝了起來。所有客人不敢動彈,深怕一個不小心,今天就會死在這裡。
不過大部分的人,今天恐怕真的會死在這裡。因為那名手持喇叭槍的大鬍子男人突然大喊:「開工啦!」門口的海盜立刻抽出腰間的刀,衝進酒館,開始毫不留情地屠殺任何看起來像人的東西。尖叫聲四起。
我立刻趴倒在地。沒過多久,某個人壓到我身上。那是一具臉頰被砍成兩半的屍體。我繼續裝死,等待鮮血的風暴離去。
當所有人全都死了,海盜們只讓三名長相標緻的女人活著,然後開始強暴她們。那伴隨眼淚的痛苦嘶喊聲使我難過,但我不能起身找死。我聽見大鬍子男人發出狂野的笑聲,彷彿在欣賞一齣喜歌劇,簡直毫無人性。我很憤怒。憤怒於大鬍子的殘忍行徑,以及無法改變這一切的自己。
這時,有個海盜抓起我的行李。
「老副!我們要發啦!」
「臭小子,說什麼鬼話!你倒是告訴我,我們哪一天不發的?哈哈哈哈——!」
「我找到這麼多金戒指咧!」
「哦?我們確實要發啦!哈哈哈哈——!」
過了一會兒,殺了那三名光著臀部的女人之後,海盜們便離開店內。
外頭的槍聲依然四起。酒館一片死寂。恐怕只剩下我一個人活著吧。然而生死之類的問題,此刻的我並沒有想太多。畢竟死了就是死了,活著就是活著。人類就只能落於這兩種形態。
不過,當人還活著的時候,就不得不付出生命守護某些東西……
他們拿走了我的金戒指。
是的,撿回一條命的我,居然滿腦子全是那些金戒指,連我也覺得不可思議。
腦袋的這一邊,拚命高喊著:「能活著就夠了!金戒指再賺就有了!」
不過腦袋的那一邊,也在憤怒地狂吼:「失去所有的金戒指,活著又有什麼意義!」
我推開壓在身上的屍體,爬起身來。我的金戒指,我的金戒指。我像個罔顧人命的海盜似地踩過腳下的屍體。我的金戒指,我的金戒指。地板上遺留著一把短刀,我順手撿起。我的金戒指,我的金戒指。
我踏出酒館門口。
而這,是我錯誤的第二步。
原本繁華可愛的比諾鎮,如今在海盜的巧手之下,化為煉獄。到處都是哀號聲、屍體,以及像是下過一場雨似的巨量血灘。母親抱著年幼的孩子苦苦哀求,但終究還是遭到殺害。試圖抵抗的男人被無情地砍掉腦袋。火光映紅夜空。海盜的笑聲迴盪在各處。
那名拿走我所有金戒指的海盜,就在我眼前。我一路跟蹤他。經歷過剛才的危機,我似乎得到了勇氣——即使死亡也無所謂的勇氣。或者也可以稱為魯莽。無論如何,我必須拿回我的金戒指,否則叫我口袋空空繼續活下去,我寧可投向死亡的懷抱。
一邊哼歌,一邊甩著行李發出叮噹聲響的海盜,相當愜意地走向港口。我立刻看見在黑暗的海上,停泊著一艘又黑又髒的雙桅帆船。桅杆掛著旗幟。旗幟的圖案是被一把刀刺中的心臟。他走上登船板。為了讓自己看起來更像個海盜,我脫掉衣服,撕下袖子綁在頭上,跟著走上去。
登上甲板,我差點滑倒。甲板表面黏著一層滑溜的不明液體,顏色有點綠。可怕的是,那名海盜打著赤腳走在上面,毫無一絲猶豫。真噁心。他走入通往船艙的階梯,我趕緊跟上去。
陰暗的船艙走道上,只點了幾盞油燈,金黃色光輝勉強能提供視線。那名海盜步向走廊盡頭,打開其中一扇房門,將我的行李扔進去,隨後轉身。我根本來不及迴避。
「哦!兄弟,怎麼不下船啊?」
「我……」
「你也是上來放戰利品的?」
「是啊。」
「你的戰利品呢?」
由於我完全沒有準備什麼戰利品,只好順勢舉起我手上的短刀。
「就這玩意兒?哈!你大概是菜鳥吧。沒關係,多幹幾天就會習慣了。」他走過來拍拍我的肩膀。「聽說有人逮到某個公爵的女兒,現在一群人正在船塢那附近玩得很開心。怎麼樣?想不想過去搞搞看上流貨色?」
「不了,我身體有點不舒服。」
「我們航行這麼多天,回到地面確實會有點暈。哈!沒關係,多幹幾天就會習慣了。那麼你多保重吧,菜鳥!」說完,他便走上階梯。
好機會。我衝向走廊的盡頭,打開那一扇房門。裡面沒有點燈,一片漆黑,根本看不見東西。我伸手到處亂摸,探尋觸感像是金戒指的東西。我真希望時間能夠慢一點,或者能夠一次使用我這輩子的幸運額度。但無論怎麼找,就是找不到。該死的,他到底把我的行李丟去哪裡了?
「喂。」
我嚇了一跳。身體僵住。後腦杓被一根東西頂著。我直覺那是槍。或許是燧發槍。
「你偷偷摸摸在幹什麼?」
那聲音聽起來充滿威嚇、命令,其中也摻有殺戮的警訊。明顯是海盜的說話聲。但是,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對勁。跟在酒館到處殺人的大鬍子男人比起來、跟偷了我的金戒指的海盜比起來,非常的不同。沒那麼粗糙,稍微更細緻一點。不過這裡可是海盜船,絕對不可能出現什麼細緻的聲音。但我也可以確定,這不是我的幻聽。
或許我不應該轉頭。這個舉動可能會害死我自己。然而我沒辦法阻止自己的脖子轉動。
指著我的槍口的另一端,那個纖細的身影是——
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