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朋友，三種愛情。三個月前，三個月後。》42

《貓的迷思，左倩蘋篇》


伴隨著咖啡廳的鈴鐺聲所至的，是三道熟悉的聲音。

第一個人帶著些許驚訝說：「咦，小左妳怎麼這麼早就到了，不是還沒十點嗎？」

第二個人則是打了個呵欠：「對啊，妳終於改掉賴床的惡習囉？」

第三個人邊看著菜單邊說：「還是妳也跟我一樣肚子餓，迫不急待要大吃特吃了嗎？」

可我的思緒卻沒有放在他們身上，只是聚焦於桌上玻璃杯的貓形杯墊發呆。
如各位所料，這三位仁兄分別是耗子、小強以及小胖，由於在昨晚忽然想起似乎還沒有鄭重向他們道謝，擇日不如撞日，雖然當時已經是凌晨時分，但我仍傳給他們簡訊，幸好這三個人還是像以前一樣晚睡，也很乾脆地答應我的邀約。
呃，我絕對不是因為怕見到紀子夫會尷尬才挑這個時候約他們三個的喔！

三個人又你一言我一句了一會後才意識到我沒有在聽他們說話，耗子用右手在我面前揮了揮，調侃著我：「喂，左大小姐，回魂唷！糟糕，我忘了買招魂鈴了！附近有得買嗎？」

小強嘆了口氣也沒好氣地說：「看吧，就叫妳不要約這麼早，現在妳沒睡飽我也愛睏，還是快點吃一吃各自回家睡覺吧！」

我不等小胖發言，搶著道：「沒沒沒，我剛只是在想事情而已啦！不是你們想的那樣。」

三個人又你看我我看你的，交換著彼此疑惑的眼神。
至於我會發怔那麼久的原因，要回到一、兩個小時前。
那時我為了不讓紀子夫發覺——儘管他平常並不是個會早起的人，但我仍像做賊般小心翼翼地不發出任何聲響準備出門。
沒想到才剛走到客廳就遇見了低血壓魔王。

我暗暗吃了一驚，同時也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只好結結巴巴地說：「嗨、嗨，早呀！」

「馬麻！」下面忽然冒出一股力量撞擊著我的腳邊。

這時我才注意到小紀的存在，也理解了目前的情況。
想必是這小鬼昨晚比往常都早睡，導致他今天也比平常早起，連帶將魔王也給召喚出來了。
我心不在焉地抱起小紀，這小東西對著我的脖子使出肥嘟嘟攻擊，令我不禁莞爾，不過我的視線依舊沒離開過紀子夫。
紀子夫手上拿著一本封面由幾何圖形構成，看起來就不是普通人會想讀的書，
據他所說，難懂的書能使他頭腦保持正常運作，特別是思維還在鬧罷工的時候。
雖然我一直認為他只是在唬爛而已啦。
桌上則是放著一杯裝滿冒煙咖啡的馬克杯，似乎是可以讓他提早清醒的神奇道具。
他應該是因為晚睡早起且低血壓的緣故讓我覺得有些面色蒼白、眼神空洞、精神渙散……呃，看起來真的有點恐怖。

我攔腰抱起小紀坐到他對面的沙發上，謹慎地開口：「唔、那個，不好意思打擾一下。」

哇靠，我在幹嘛啊，感覺有夠蠢的！

「嗯？」紀子夫將目光從書本移到我的身上，露出銳利的眼神。

殺氣。
我彷彿能聽見有人將開關扳開的聲音，同時也感受到一股無形壓力。
啊啊，對不起啊魔王大人，我知道您此時此刻一定很不想說話吧！讓您這麼勞累真是罪該萬死！請您大人大量，原諒小女子沒注意到小紀而將您吵醒這等不該犯的錯誤吧！
一想到要跟紀子夫提及我待會就要出門，而他將因而失去寶貴的睡眠時間，愧疚感就莫名地淹到我的胸口。
順帶一提，紀子夫早上都是這副要死不活的模樣，問答也幾乎都以『嗯、啊、喔』等字眼帶過，現在的我已經是見怪不怪了。

我勉強自己不要移開紀子夫佈滿血絲的目光，抱著『如果他反對，我就取消這次和耗子他們見面的約定』的心態說：「對不起，沒有事先跟你說，其實我今天和朋友有約，所以……」

紀子夫直視著我……應該說是呆呆地盯著我，似乎正在試圖理解我剛才的話代表著什麼。
下了『魔王模式OFF』的判斷後，我撫了撫胸口，悄悄鬆了口氣。
雖然這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不過其實我一直都覺得他因為不能適應早起又必須得思考的模樣挺有趣的，至少比別人話才剛說到一半他就已經清楚對方意圖的平常面貌要來得可愛多了。
真要打個比喻的話，就像隻午睡到一半而走神的貓。

見他一直沒有任何反應，我緊張地又補充一句：「呃，如果你想睡覺的話，我也不是不可以取消這個約啦！」

「沒關係，妳去吧。」紀子夫意外地沒有多問什麼，只是抿了一口咖啡，又將頭埋進了那本書裡面，我也因此無法解讀他的情緒。

到底有什麼好看的，難道那本書其實是色情週刊嗎？
我在感到疑惑的同時也升起異樣的不滿，那是我未曾對他人有過的情感。

「喔、是喔。」我放下小紀，不自覺地加重語氣：「那我走了。」

正當我連我自己都不曉得在生什麼氣而邁開步伐的同時，衣角意外傳來細微的拉扯力道。
剎那間，我彷彿品嚐到腳底懸空的滋味。

「馬麻！」

呿，原來是你這死小鬼！害我白開心一場！
不過想想也是啦，再怎麼樣紀子夫也不可能瞬間移動到我背後吧。
話說小鬼頭，你大字型趴在沙發上亂扭究竟是想表達什麼啊？

我沒好氣地單手輕輕擠壓著他的臉頰，讓他的嘴巴呈現『O』字狀：「幹嘛啦！」

……呃，我在做啥啊！？
遷怒小紀也就算了，居然還開口問他問題……看來我的狀況似乎比紀子夫還要差。
嘆了口氣，我將手從小紀臉頰移開，轉而拍了拍他的小腦袋。
真是的，我在期待些什麼啊？
就在這個時候，小紀忽然抬起頭用他那雙大眼睛緊緊盯著我的臉，接著露出一抹不懷好意的笑容。
咦，慢著，我怎麼覺得好像前不久才發生過類似的事件？

「ㄌㄩㄝ！」

哇靠！
這小子居然趁我還在摸頭的時候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對我吐舌頭扮起鬼臉來了。
現在是怎樣，把我叫住就是為了炫耀你新學到的技能給我看是吧？
我無言地轉頭看了看十之八九是亂教小紀這行為的元凶，而他仍是把頭埋在書本裡，令我不禁合理懷疑他是不是已經睡著了。
哼，幸好本姑娘心胸開闊，不會跟你這一介小屁孩斤斤計較！
說是這麼說，我還是忍不住敲了他一下，順手再彈了個額頭以示懲戒。

小紀不以為意地給了我一個大大的燦爛笑容，揮揮他那稚嫩的小手說：「馬麻掰掰。」

我愣了愣，心裡產生的第一個疑問是這小鬼到底從哪學來這麼多怪怪的東西。
然後二度將目光放到最有可能造成這個局面的嫌犯，不過他仍是紋風不動地巧妙以書本擋住我的視角。
算了，不過話又說回來，坦白講在出門時有人會跟你說聲再見的感覺挺不錯的，更何況那個人還是我的兒子呢。
那種暖烘烘的感覺我就不多加贅述。

於是我也將本日第一個招待笑容獻給小紀，輕聲對他說：「乖，馬麻出門囉。」

接著轉身朝門口走去。
這次沒有任何阻撓，也沒有任何叫喚，但我的雙腳卻不由自主地在大門前止步。
玻璃製的大門映照出一個女孩蹙眉咬唇的猶豫模樣。
『再給這個不解風情的傢伙一次機會吧！』，我這麼想。

我朝著那個坐在沙發上只露出一顆頭的傢伙說：「喂，紀子夫，我真的要出門囉！」

「我知道了。」那顆頭略微一頓，依舊背對著我：「慢走。」

真是夠了！
我很難形容我此刻的心情，最令我感到莫名其妙的是他一點錯也沒有，但我確實因為這個混蛋產生了負面情緒。
老天，昨天為止我還以為左倩蘋是個不管在什麼場合都能保有理性的女人啊！
我推開門，一張落寞的臉與我四目相對。
然後。

「喂，老婆。」

我睜大眼朝聲源方面看去，心臟像是被高高提起似的。
紀子夫雙手擺在沙發上並拄著頭，僅露出上半身對著我，面容呆滯。

我盡量不讓自己的語音顫抖地問：「幹嘛？」

「我忘了跟妳說……」

話還沒說完，他又像是抵擋不住睡魔般地以右手背揉了揉眼睛，打了個呵欠。
看著他這個模樣，我頓時一點氣也生不起來了。

我只好將剛才糟糕的情緒默默吞了下去，無奈地又問：「說什麼？」

他抓了抓臉，像隻懶洋洋的大貓露出微笑：「早安。」

我完全愣住了，心跳漏了好幾拍。
一時間我真的不曉得該怎樣反應才好。

「喔、呃、好，早、早安，那那那我出門了，晚點見！」我只來得及說完這些話便一頭衝了出去。

下場則是『匡』的一聲撞上玻璃大門。

雖然很痛，但我並不打算讓他再開口，腦袋還沒轉過來嘴巴已經急忙地說：「我沒事，不用擔心，那就這樣，我走了！」

然後慌亂地以最快的速度離開現場。
我還來不及為我的失敗感到沮喪，內心卻已經狠狠地在咒罵該死的紀子夫。
而思緒仍停留在玻璃大門上那女孩紅著臉的開心模樣。
靠，笑得那麼迷人做什麼啦！


※　　※　　※


「喂，強董，她從剛剛就一直心不在焉的，到底是怎麼了？」

「誰知道，這傢伙怪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我看看……什麼啊，我們三個居然輸給了個杯墊？」

「小左，妳該不會餓到想嗑掉杯墊充飢吧？如果真的這麼餓我叫店員先送妳的餐點來好了。」

是的，依舊如各位所猜想的一般，以上發言來自於耗子、小強及小胖。
……看樣子我剛又不小心盯著那塊貓形杯墊發怔了。
可是，誰叫這家咖啡廳的杯墊是貓的形狀啊！看到這玩意我就會忍不住想到那傢伙咩！
去他的，真是個害人不淺的東西！

我甩了甩頭，尷尬地轉移話題：「沒啦，只是不小心發了個呆而已，先點餐吧！」

耗子和小強互看了一眼，聳了聳肩，這時小胖突然朝櫃台打了個響指，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順道也幫我解了圍。
一名男性店員拿著紙筆從櫃台走了出來，我們也趁這段空檔低頭搜索著適合祭拜彼此五臟廟的名字。
門口又發出一陣清脆的鈴鐺聲，我反射性地抬眼一瞥——然後又快速地把頭藏進菜單後面。
剛走進來的是兩個人，一男一女。
眼角餘光瞄到耗子似乎因為我奇怪的行為而往門口望去，正當我以為他們會對我開口發問的同時，令我感到驚訝的事情發生了。
他們三人宛如拷貝我剛才的動作一般，表情俱是一愣，然後不約而同地縮起身子並低頭裝作努力在研究菜單的樣子。
這個時候，感到最為尷尬的就只有一個人了。

「呃……請問四位是要點餐嗎？」

沒錯，那個人就是負責幫我們點餐的店員先生。

「還是說有看不懂的字需要我幫您解讀？」

沒想到這傢伙也挺會耍嘴皮的嘛。

小強把注意力全放在剛從店門走進來的人身上，看都沒看菜單就答道：「A套餐。」

不僅是他，應該說我們四人都目不轉睛地盯著剛就座的那兩個人身上。

雖然我對菜單上寫了什麼可以說是完全沒有印象，但我也接著說：「那我也是。」

「加一。」

「一樣。」

這時，店員先生忽然深深地嘆了口氣。
咦，Why？

「不好意思，四位，我們店裡沒有『A套餐』這份餐點，還是說要不要參考看看Menu上面的餐點呢？」

耗子儘管視線仍停留在其他地方，卻仍是迅速地接口：「那龍蝦焗烤義大利麵。」

「同上。」我也是緊盯著目標不放，邊對耗子的反應暗自點頭邊對店員如此說。

「Plus one.」

「Okay！」

等等，我怎麼覺得最後一位仁兄的回答怪怪的？
這次店員先生則是深深地吸了口氣。
我首度將目光移到店員身上，除了他那一看就知道是裝出來的笑臉，最吸引我的就是隱約浮現的青筋……
呃，糟了！

「三位先生及這位小姐，非常抱歉，本店並沒有『龍蝦焗烤義大利麵』這道菜，在此致上萬分歉意。如若不嫌棄，我個人十分樂意幫各位推薦本日餐點，還是說其他店家較符合四位口味的話，就請你們快點滾……」

小胖還沒等他把話說完便搶著說：「那就本日套餐四份吧！大家沒意見吧？」

我簡短地回：「嗯。」

「No problem.」

「Roger that！」

店員先生似乎對我們的回答感到無言以對，頓了頓後才以像是極力壓抑憤怒的語氣勉強笑著說：「那就由我幫各位挑選本日餐點中個人覺得最好的糖醋蝦球，再幫四位升級為套餐，
附餐飲料及甜點也由我來統一點選沒有問題吧？那麼，祝各位用餐愉快！」

說完店員先生便頭也不回地朝櫃台快步而去，當然，他中途的問句並沒有得到我們的『正式』回應。
會特別強調『正式』這兩個字的理由是因為還是有人回應他，倘若小強那像趕狗般的揮手也算是回應的話。
真是個有著高度職業道德的店員啊！
事後想想，『奧客』二字，指的似乎正是我們。

在確定店員已經回到櫃台之後，耗子壓低聲音問我：「小左，妳也認識他？」

我理所當然地回答道：「廢話，她可是我最要好的死黨！」

小強傳來疑惑的眼神：「妳跟阿成是死黨？」

「什麼阿成，我說的是思婕！」我眨了眨眼，反問了句：「你們認識那男的？」

小胖連忙點頭：「當然啊，那傢伙是我們學校的風雲人物，和你們學校某人的有名程度差不多。不過他有個很娘的外號叫小成成，但敢這麼叫他的人幾乎都被扁到醫院去了，我們比較習慣叫他阿成。」

沒錯，各位觀眾，今天最大的八卦出爐了！
號外、號外！身邊不乏各式追求者的思婕小姐此刻正和一名疑似叫做小成成的男子單獨吃飯唷！
不過話說回來，究竟是哪個缺德鬼取給他這麼怪異的綽號，該不會這就是所謂的校園霸凌吧？
小成成……唔，就是那個看起來正和思婕一起快樂聊天的幸福男子啦。
他有著不差的外表及不差的身材，穿著品味也不差……呃，我知道用『不差』這個字眼形容人似乎有些籠統欠妥，不過以女生的觀點來說明的話就相當淺顯易懂：『如果沒有條件特別頂尖的男人存在，這傢伙就是老娘的！』
現在看來，假如沒有誤會圍繞在他們四周的氣氛，小成成也有個不差的女友。
唉，思婕這個女人真是太不夠朋友了，平常都裝作一副看破紅塵的模樣，誰知道竟然偷偷暗槓這等好貨！
是可忍孰不可忍，回去一定得好好逼問她究竟是怎樣釣到小成成的。
我們四人又稍稍交換關於思婕二人的情報……好啦，簡單來講就是邊吃飯邊八卦他們的戀情後才聊回主題。

「所以小左你今天忽然找我們三個出來幹嘛？」小強向送餐的店員點頭致意，扒了口飯邊嚼邊說：「先說好，借錢免談喔！」

跟你借錢？我又不是頭殼壞去。
地下道的遊民說不定還比你有錢咧！

我給了小強一記白眼，等至他露出熟悉的笑容後我才正經地低頭致謝：「我是來和你們說聲謝謝的。」

說完後我心中的大石也算是放下一半，不過他們三人像是無法理解般完全反應不過來，小胖甚至訝異到拿不穩叉子。
……也對啦，畢竟也是一年前的事情了，短時間不能意會也屬正常。

於是我單刀直入地說：「就是你們將發燒還硬要參加聯考的我送去醫院這件事。」

耗子三人聽完後面面相覷，在看見我一臉疑惑的表情後，小胖忍不住以略大的音量問：「妳在說什麼啊！」

笨蛋，太大聲了啦！
和我預料的沒有太大出入，店裡面的人紛紛以好奇的視線轉頭過來，其中也包括了思婕及貌似是她男友的小成成先生。
與思婕眼神接觸的瞬間，我沒有意外地從中讀到被抓包的訊息，等同於這犯婦已經招認所有的罪刑。
當然，她應該也從我的視線看出一絲尷尬，希望她不要胡亂解讀成『因為劈腿而被抓包，目前正和男友們談判中』的這種場面。
要是這小妮子真的這麼想，事後我肯定要砸爛她家電視機，或者禁止她繼續看那些沒營養的偶像劇了。

我調整了下剛被小胖稍微嚇到的心神，皺眉回覆：「說什麼……當然是我很感謝你們救我一命這件事呀！」

「所以妳什麼都還不知道？」耗子輕輕揉了揉太陽穴，突然以不耐煩的語氣開口：「那三個人不是我們，我們也是被醫院通知才知道妳病倒了這件事……他都沒跟妳提過？」

他？誰呀？

小強把我剛才附贈的白眼瞪了回來，無奈地搖頭：「還有誰，妳的同居人紀子夫啊！」

咦咦咦！等等，為什麼紀子夫的名字會從這個話題中忽然冒出來？
還有，你怎麼知道他是我的同居人？

意外歸意外，但我的腦袋仍相當有條理地幫我整出一個雛形：「你們的意思是、那天送我到醫院的人、是紀子夫？」

抱歉我舌頭突然打結。
不過在看見他們無言地點頭肯定後，我的思路也跟著打起死結。
假設這是個笑話，恐怕會是我近年來所聽過最惡劣的笑話。
我笑不出來。
因為如果照他們剛才所說，那紀子夫不就早已認出我來了嗎？
這樣一來，他完全沒有提及的原因是什麼？

像是還嫌我不夠混亂似的，耗子不知為何又提及另一個話題：「說起來他也真的有夠誇張，記得應該是在不久前？就是你們學校舉辦的籃球比賽啦，據說他也是參賽的其中一員，至於他為什麼去比賽的理由妳總該知道了吧？」

為什麼你會覺得我應該知道？這件事我還是第一次聽說呢！
看著耗子等人打趣的眼神，我只好搖了搖頭。

耗子的笑容僵住，小強隨即補上一句：「因為妳呀，小姐！」

打籃球，因為我？
莫非我們剛剛在聊的是和安西教練有關的話題嗎？
我真的越來越搞不懂他們在說什麼了。

由於太多未知資訊堵在我的思考神經元，我一時之間感到實在有些難以控制自己的情緒，
回過神才發現一句話早已脫口而出：「我還是無法理解你們在說些什麼！」

「笨蛋，太大聲了啦！」小胖提醒了我一句，同時也朝周圍的人們釋出帶有歉意的眼神。

令我覺得不可思議的是，我此時內心在想的竟是『你這胖仔居然敢直接抄襲我剛才沒能說出口的話啊！』。
但我同時也深深地因耗子三人的發言感到震驚。

值此同時，我的肩膀似乎被誰輕輕地拍了下，接著思婕的聲音傳入我的耳內：「小左，妳還好吧？」

這時我才發覺不僅思婕，連那位有著很娘外號的小成成先生也站在她旁邊，正以眼神與耗子三人進行交流。
不多話且能陪在女友身旁給予安全感，顯露出他亦有著不差的性格。
在我想要開口說些什麼的時候，門外忽地充斥著一陣讓人側目，由車子所發出的噪音。
它成功吸引住店內的所有眼光，因為光以車子的外表便不難判斷這是輛名貴轎車；但它真正中斷我思考能力的則是從車內走下來的兩個人。
或者說，一名抱著嬰兒的男性。
店內所有人開始議論紛紛，順帶一提，之所以會引起話題的原因大概是這名男子和他手上抱著的嬰兒都戴著相當拉風的墨鏡。
接著這男的以十分輕鬆寫意的腳步推開店門，帶起一陣叮噹作響。
我的感官暫時失去了它的功用，只是目瞪口呆地盯著門口那個不知道在跩什麼的混蛋。

這時，思婕旁邊傳來一道不差但陌生的聲音：「就不能低調一點嗎？」

先不論似乎能聽出這句話裡面有著一絲無奈，但我藏不住思婕的緋聞男友可能認識紀子夫的訝異。

紀子夫的墨鏡下露出十分爽朗的笑容，往我們這邊迎來：「哦，我還想說是誰，原來是小成成啊！」

不對勁。
以我對紀子夫的了解，他鮮少會與他人產生互動，因而察覺到這番話隱藏著一股陰謀的味道。

紀子夫走到我們面前，依舊維持著足以迷倒眾多花癡的笑容，然後對著我那因為戴著墨鏡，頓時間帥到不行的兒子說：「來，小紀，這位是小成成叔叔，另一位是你馬麻的好朋友，思婕阿姨，打個招呼吧。」

小紀單手舉舉，很酷的說了個字：「嗨！」

我完全能理解思婕目前正困擾於想緊緊抱著小紀卻又不敢在紀子夫面前太過放肆的矛盾心態，因為我也感同身受。
另一方面，對比於思婕雙眼幾乎要蹦出愛心，小成成先生則是陰沉著一張臉，甚至還偷偷嘆了口氣。
雖然不清楚其中細節，但頓時間我意識到他肯定是在剛才的對話中被紀子夫抓到了什麼可以用以威脅的把柄。
唉，居然能和這麼可怕的人當朋友，真是難為你了！
而從方才就一直沒有出聲的耗子三人，則是和店裡面其他人一樣，以驚奇的眼神觀望著這段對話。

我忍不住開口發問：「你怎麼來了？」

「來接妳啊。」他則是以理所當然的語氣回應我。

接我？去哪啊？
話說你又是怎麼知道我在這裡的？

正當我想再多加詢問的時候，紀子夫卻不由分說地以另一隻手把我從座位上輕輕扶起：「走吧，再晚我怕會趕不上。」

趕不上什麼？
天啊，今天是怎麼回事，我又沒有學會讀心術，怎麼身邊的人話都只說一半啊！？
話是怎麼說沒錯，但身體卻很不爭氣地沒做出任何抵抗。
我不禁後悔起昨晚的軟弱。

「向在座的各位報告，罪嫌已確認轉交，請大家不必驚慌並繼續完成後續的用餐動作。」紀子夫對著除了我和小紀之外的其他人半開玩笑地說著，最後又意義不明地補上一句：「Adios.」

這傢伙今天的心情還真是離奇的好。
我就這樣莫名其妙地被他拉上那台名貴轎車，在眾人好奇夾雜些許羨慕的眼光中呼嘯而去。


※　　※　　※


這輛車不僅外觀好看，內部也挺舒適的，更令人意外的是後座居然還設有嬰兒用的安全座椅。
小鬼頭可能是在我沒看見的時候玩得太瘋，一上車就開始呼呼大睡了。

我繫上安全帶後，劈頭就說：「先說你要載我去哪，雖然我昨晚稍微示弱，但不代表你就可以『那個』喔！」

「拜託，妳想到哪去了。」紀子夫完全失去剛才在店裡的意氣風發，只保留了在家中那要死不活的平淡口吻：「別亂猜，我只不過是心血來潮想帶妳和小紀去沒人打擾的地方看看夕陽而已。」

看夕陽？這麼浪漫？真的假的？

一股莫名的恐懼感攫住我的脊椎，逼得我不得不多問一句：「你真的是紀子夫？還是說你被鬼附身或者被外星人洗腦了？」

他側頭瞥了我一眼，無所謂地說：「那算了，我們調頭回家。」

我瞪著他：「我又沒說不去。」

這欠揍的傢伙居然嘴角浮現出勝利的笑容。
真的是有夠可惡兼白目，小氣巴拉的，稍微讓我一下是會死喔！

「先不說這些。」紀子夫忽然像個孩子在炫耀新玩具般，指著他臉上的墨鏡：「覺得怎麼樣，有帥到妳嗎？」

我立刻以自己是要參加好萊塢電影試鏡的演員心態，盡我全力演繹出最經典的嫌惡表情：「蠢斃了。」

他扁了扁嘴，隨手將墨鏡拔下並放到儀錶板前，趁我注意力還沒完全從墨鏡收回時偷偷對我做了個鬼臉。
受不了，這傢伙真夠幼稚的耶！
看著他對這輛車子似乎有著一定的熟悉，我的心中不禁又多了個疑問。

「喂，這車哪來的？」儘管我完全不懂車，但還是裝模作樣地品頭論足了一番。「你跟朋友借的？別跟我說是偷來的喔。」

我想即使再怎麼不識貨的人應該也看得出這輛車價值不斐。

誰知道紀子夫竟毫不在意地回答：「跟墨鏡一起租來的。」

然後右轉。

我愣了一下，數秒後才反應過來：「租的？很貴吧？幹嘛為了裝闊浪費錢啊！」

不知怎地，一股沒來由的怒意湧上心頭。

紀子夫略略蹙眉，瞟了我一眼後不解地反問：「我不懂妳為什麼要突然生氣，這是我個人因自身的慾望而使用自己的錢，沒錯吧？」

我沉默。
跟他相處也有一段時間了，因此我能聽出這句話的弦外之音是：與妳無關。
所以我偏過頭沉默，也只能沉默。
外頭的天空瀰漫著灰黑的烏雲，偶爾從縫隙中射出幾縷光線，車速使它飛快流逝，卻像是隨時都會降下雨滴似的。
最近的天氣一直都是如此。
在之後的一段時間，車內流動的空氣只被單調的引擎聲所包覆。
紀子夫這個人永遠都是站在有理的那一方，光憑這點就已經表示我幾乎不可能說得過他。
實情是，他花他自己的錢，在沒有妨礙到其他人的情況下買了他覺得有價值的東西，無論怎麼想都無法否定其合理性。
那我到底在著急什麼？真是有夠蠢的。

「對不起。」

我驚訝地轉過頭，但紀子夫仍是專心地盯著前方開車。
如果不是他接下來的這句話，我肯定會以為我是幻聽。

「下次我會先跟妳討論再做決定，這樣可以吧？」他邊說邊熟練地將車子停放在空位，忽然勾勒出一絲難以言喻的笑意凝視著我：「老婆大人。」

一股燥熱無預期地竄上我的頸部，直達耳根。

我現在所能做的就只有盡量避開他的視線：「你、你知道就好啦！」


※　　※　　※


紀子夫帶我和小紀來到的地方是一處斜坡上有著一棵大樹的廣闊草原。
今天的風有點大，因此溫度也比平常稍低，但整體來說還是個適合出遊的宜人氣候。
補充一下，這塊草原除了我們之外還是有其他人存在的，只是彼此都能擁有各自活動的空間，不會互相有所干擾。

「這傢伙怎麼總是知道一些奇怪的地方啊？」在同意是個不錯的地點後，我不禁這麼想。

小紀剛充完電便興奮地在草地上亂爬，我擔心草地上會不會有什麼尖銳物所以想抱著他走，
不過他老爸卻靜靜地伸手阻止我，搖搖頭以眼神示意著隨他去玩吧。
我差點要為此和他爭論，可是在看見這老愛犯規的傢伙又露出像貓一般的溫暖笑容後，我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去你的紀子夫，還說什麼學年第一的天才咧，我猜大概都是作弊來的吧？
不知為何，此時我突然想起剛才在咖啡廳內與耗子他們的對話，經過一番掙扎後，我決定還是問個清楚。

「喂。」在確認紀子夫有在聽後，我直接切入主題：「今天早上耗子他們跟我說，你……」

他逕自地把話題接了過去：「為妳做了很多事，對吧？」

我下意識蹙眉，打從心底不解為何他明明已經瞞了那麼久，但在我問起的時候卻能毫不在意地回答。

我又問：「你不否認？」

他反問：「我為什麼要否認？」

是個好問題，我認輸了。
然後我基於個人私心用力地揍了他一拳，紀子夫僅一笑置之。
我真的相當懷疑世界上是否存在著能在胡說八道這個項目中贏他的人。

「所以、所以聯考時送我去醫院的人真的是你？」雖然我很努力要嘴巴不要顫抖，不過看來效果似乎沒想像中來得好。

紀子夫思考了一下後才回答我：「嚴格來說，雖然是我先發現妳的，不過打電話聯絡醫院的是我另外兩個朋友，妳也知道我平常不習慣帶手機出門……啊，對了，揹著妳的那個人也是我。」

……瞬息之間我驀然想起我好像在那時就喜歡上揹著我的那個人，當時我還以為那個人是耗子。
沒想到居然是你！

我現下的表情想必非常精彩，但我還是用力擠出其他問句試圖轉移焦點：「那你不就早就認出我來了嗎？」

他點頭：「是沒錯。」

「什麼時候認出來的？」

「大概是在妳跑來租房子的時候。」

喂，那不就是我們初次見面的時候嗎？

「你幹嘛一直都不提？」

紀子夫白了我一眼：「妳又沒問。」

「這、不過、可是，算了，反正我講不贏你。」語塞之後我再度為了轉移莫名的失敗感而開啟另一個話題：「那個籃球比賽又是怎麼回事？」

在講出口的同一時間我就感到後悔了，如果那真的只是耗子他們胡謅的籃球玩笑呢？

沒想到紀子夫卻意外露出遲疑的模樣，假裝不在意地問：「妳怎麼知道這件事？」

哼哼，想套我話是吧？我才不會那麼簡單就讓你問出來。
雖然一方面是我真的不知道這件事到底是什麼啦……

「你別問，快點說。」

「妳猜呀。」他聳了聳肩，似乎打算裝死到底。

我氣呼呼地撂下一句：「不說就不說，有什麼了不起！」

哇啊，我是不小心吃到紀子夫的口水了嗎，居然講出這種話來。

他忽然一手攬住我，以同樣幼稚的口吻配合著我講的話：「當然很了不起啊。」

我反射性地推開他：「你幹嘛？」

「有什麼想感謝我的話，不用客氣直說吧！」紀子夫彎起嘴角，雙手高舉，噘起嘴唇。「還是有什麼特別獎勵，我也大方收下。」

我憤恨地又揍了他一拳，這傢伙卻毫不在意地邊笑邊往後方草地倒下。
其實他很樂在其中吧？我不禁這麼想著，但這時卻意外發現嘴角莫名有股上揚的衝動。
為了不讓這令人火大的傢伙看見，我轉身假裝要去抱住正肆無忌憚亂爬的小紀。
然後。

「喂！」

他叫住了我。

我遲疑了一下，腦袋正思索著要不要理他，過一會才回答：「幹嘛啦！」

「Ti amo.」他則是回了一句讓我摸不著頭腦的話。

什麼啊！就算我現在已經清楚你的腦袋可以賣個好價錢也不用這樣拿出來顯擺吧！

看著他臉龐忽然換上平常絕不會輕易出現的溫柔微笑，我不自覺地提高音調：
「知道我聽不懂什麼意思，所以特地說起外語來嘲笑我了是嗎？還真是辛苦你了喔！」

這傢伙笑容加深，像慵懶的貓出神似地瞇起了眼。
為了不被他看見我臉上可能已經冒出的紅暈，我決定轉過身面向小紀，這個小東西沒發現我正看著他，還對著天空揮了揮拳。
小鬼頭還真是越來越會做出讓人搞不懂的舉動了。

我打算將小紀抱起，免得雷公劈錯人，同時以不甚在意的口氣問我背後那個還在仆街的傢伙：「所以你剛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我愛妳。」

咦？
咦咦咦咦咦耶耶耶耶啥啥啥啥啥啥！？
他他他他、他剛剛說說說什麼！

「你你、你剛剛說……」說出口時才發現我的語氣顫抖不已。

眼前的小紀似乎發覺後方正上演著一齣相當有趣的戲碼，以好奇的眼光看著我跟紀子夫。
我像機器般僵硬地將身體往後轉，卻只能看到這欠砍的傢伙正坐起身微笑地盯著我看。
……看屁啊！

他接續著我的話：「我愛妳啊。」

不要說是旁人了，就連我自己都彷彿能看見我現在從臉蛋紅到耳根子的窘狀。
聽到他又重複說了一遍之後，頓時全身的力氣宛如被蒸發一樣，說不定小紀用手戳我都可能會忽然虛脫。
話說回來，這三個字原來是這麼隨便就能說出口的東西嗎？
沒有人這樣偷襲的啦，豈有此理，這也太過分了吧！

我有些不知所云：「你你你怎麼那麼隨便就這樣講出來啊！」

「是嗎？」紀子夫觀察了下我的反應，然後以明顯的捉弄口氣說：「那就當我剛才什麼都沒說過好了。」

我緊張地大叫：「不准！」

紀子夫再度露出勝利者的微笑。
啊啊啊啊啊，我剛才到底說了些什麼啊啊啊！

「哇啊啊啊啊啊。」後頭的小紀彷彿能看透我的心理，居然幫忙配起了音。

你這幸災樂禍的死小鬼給我記住，回家我再慢慢跟你算帳！
我現在滿腦子都在思考該如何迴避掉眼前的困境。

「你要說我……呃，我是說你要說『那個』就直接用中文說就好了，幹嘛還要神神秘秘用外語講啊？」

我想不到別的話題，只好隨便瞎扯：「哪一國的語言，西班牙？隨便啦！總之這樣感覺很奇怪！」

我絕對不會告訴他這個『奇怪』對我而言究竟是好是壞。

「是義大利。」紀子夫帶著淡淡微笑糾正，聳了聳肩說：「我前不久還待在那個地方。」

真的假的？我還以為你只是在台灣的某處耶，居然一下子跑到那麼遠的地方？

我原本打算問他去那裡做什麼，怎知一開口卻變成：「你一個人去的？不會是跟別人一起去的吧？」

唉！虧我還自認就算戀愛也會是精明理性的女人，沒想到居然在這種時候掉漆。

「嗯，是兩個人一起去的……跟男的啦！妳不要亂想，改天我再介紹給妳認識。」紀子夫似乎察覺到我挑高的眉毛，解釋完這場誤會後忽然又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說：「話說回來，不知道那傢伙的進展如何？」

「那傢伙？」

他抱起小紀並放在肩上，邁開腳步輕鬆地說：「一個被我丟在國外兼具優柔寡斷與不可思議的路癡。」

夕陽在不知不覺時已從雲層中探出頭來，從紀子夫身後所散射的光線稍嫌刺眼。
我思索起他剛才所講的話，皺了皺眉。



＜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