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在離開精靈之森的路上,兩天下來,這是娜妃嘆的第十口氣了;朧搔了搔頭,索性找個塊石頭坐了下來,拍拍身旁示意。
娜妃乖乖的坐在草地上面,依然愁眉苦臉的。
「怎麼啦?跟個老太婆一樣不斷嘆氣……痛!」
娜妃放下丟出石頭的右手,給了老師一記白眼。
「誰是老太婆了!只是……心裡很不好受就是了。」
朧打個呵欠,用力的伸了一個大懶腰。
「為啥?事情很圓滿的解決了不是?」
「我只是覺得,這樣真的好嗎?」
朧挪了挪屁股,總覺得不太舒服的感覺;乾脆換了個位置,來到一旁的草地之上,披風一放,身體一躺,舒舒服服的曬起太陽來。
「哪裡不好?」
「因為……不管是格倫薩先生也好,還是伊絲特兒也好,完全都沒有解決不是嗎?我們就像是莫名其妙的做了一堆事情,然後拍拍屁股就走了。這樣子實在是……」
「嗯嗯……」
朧的身體左搖右晃,剛好閃過娜妃接二連三丟過來的石頭,氣得娜妃用力拔出劍來,朝著朧的頭用力披了下去!
「喂!」
朧雙掌一合,剛好接住了長劍!看到只差一指就可以畫到額頭的劍尖,朧慶幸的呼了一口氣。
「人家是很認真再跟你討論的啊!你竟然這樣子……實在是……實在是……」
看到劍鋒上開始燃起火焰來,朧連忙喊道:
「等等等等!這有啥好想的啊?」
「不然勒?難道你沒有任何感覺嗎?」
朧誠實的點點頭,這讓娜妃有種相當無力的感覺,長劍一丟,人直接躺在朧旁邊,一起看著從樹梢間透出的,藍色有雲的天空。
娜妃,有些氣餒的說道:
「我想太多了嗎?」
「不,這樣很好,至少妳會去想自己為什麼去做這些事情的。」
仰望著天空,朧露出了一個淡淡地笑容,絲毫感覺不到笑意的笑容。
「而我,早就沒去想了。」
娜妃的眼睛驟然瞪大起來,但還是乖乖保持不動,聽著朧繼續說著:
「不要去後悔曾經做過的事情,不要去思考那些事情的意義,不然,你會被自己的『良心』給打垮的。」
「除了自己以外,我們,誰也救不了。」
那個「們」字念得太過小聲,就連娜妃也沒聽清楚。
朧把手掌打開,遮擋住陽光,從指縫中看著被切開的天空。
「唯一能做的,只是在別人做出決定的時候,幫他一把而已。無分對錯,只是因為自己「想」做,所以就去做了。」
「這樣想,你的良心就會比較過的去了。」
「雖然是在自欺欺人就是了。」
娜妃聽完,點點頭,卻又搖搖頭,一臉苦惱的樣子;朧坐起身來,用力的揉著娜妃的頭髮。
「沒關係,不懂就算了,不懂才是最好的。」
娜妃嘟著嘴巴,小小聲的抱怨著:
「怎麼覺得你在敷衍我的感覺……老是把我當小孩子。」
朧搖搖頭,不再理會弟子的抱怨;因為,他要等的人已經來了。
跳躍在樹梢之間,輕巧的落在兩人的面前,伊絲特兒對著朧深深的一鞠躬。
「對不起,我來晚了。」
「事情,做完了嗎?」
伊絲特兒沉默了片刻,搖搖頭,輕輕的說道:
「沒有什麼我可以做的了,已經沒有了。」
伊絲特兒的表情雖然保持平靜,但是那份藏在平靜下的悲傷卻讓旁人看了忍不住心酸;娜妃想要說些什麼,被朧的手擋了下來。
「……是嘛。」
「那麼,我們走吧。」
伊絲特兒點點頭,默默的跟在兩人身後。娜妃恨恨得瞪了朧一眼,卻收到了朧輕輕了了兩下眉,師徒兩,默默走到伊絲特兒的身後,讓伊絲特兒一人走在前面。娜妃剛好看到朧的口型這麼說著:
繼續看下去就對了。
從三人所在之地,走出森林不過需要一個白天的時間而已;不過這一次,三人卻足足走了三天都還沒離開森林。一路上碰到的許多驚喜,不斷地延誤三人的行程。
早上在草地間放好的水果大餐,上面的露水依舊閃著晶瑩的光芒。
行程中,突然射來的一根箭矢,正好釘在伊絲特兒的面前,上面掛著金色的飾品,上面透出的翠綠光芒,顯然是精心製作的魔法道具。
小歇片刻,可以聽到從森林深處傳來的悠遊歌聲,起初是一人,而後有著許多合聲加入,配合著淙淙的流水,與清亮的鳥叫蟲鳴,讓人聽了有一種濃濃的不捨感。
從朧的口中,娜妃知道了,這是精靈一族在送別親人時才會唱出的遠行歌,寄託著他們對親人的關懷、不捨,期望著再次相逢與平安歸來。
一個個小巧的袋子,掛在三人路經的樹梢上,裡面放著累累的果實與種子,以及一枚用石頭磨成的小小箭頭,上面還可以看到有幾許殘留的血漬。
一枝枝箭矢,像是指引道路一般,射在他們行走的路旁,枝枝都是銘刻著魔法紋路,具有多種效用的魔法箭矢,每個都是需要多重加工才能完成。
一件件衣服,在每個抵達的空地上,都會折疊整齊的放在草地上面,手工雖然不是這麼精細,但是可以感覺到縫製者滿滿的心意,
一路走來,伊絲特兒顫抖著取下了這些東西,仔細的撫摸著每項物品,將它放在胸口上;每一次,伊絲特兒都是顫抖著身體,努力壓抑著哭聲,不讓別人聽到。
朧拍拍娜妃的手,娜妃深深地點頭,兩人默默的跟隨在伊絲特兒的身後,看著她,也陪伴著她,走完這段路。
道路再長,步伐再慢,總是有走完的一天;在三人緩步了三天之後,森林的樹木逐漸稀疏,地上開始出現一條條被踩到沒有草的泥土道路,象徵著三人即將踏出精靈之森,進入人類的世界。
伊絲特兒的腳步,停了下來,看著眼前陌生的景象,回頭看到熟悉的森林,站在無形的界線前面,她惶恐的張望,不知所措。
朧超過了伊絲特兒,率先踏在「界線」以外,回頭看著惶恐的精靈,一言不發。
娜妃張開嘴,想起了朧之前對她說過的話,腳步輕踏,越過了伊絲特兒,在擦身的一刻,輕輕拍了伊絲特兒的肩膀,站在朧的身旁。
朧,緩緩的說道:
「妳,還有機會。」
伊絲特兒抬起充滿了不安的面孔,聲音顫抖著說著:
「我……我……」
朧的右手用力一揮!風刃橫掃,在伊絲特兒的腳尖前畫出一條深痕,再度開口說道:
「還有機會,現在回頭,沒有人可以說妳什麼的。」
「可……可是!我繼續待下去的話……一定!一定!」
朧揚起的嘴角,緩慢而清楚的吐出了五個字:
「那,又,怎,樣,呢?」
娜妃與伊絲特兒同時驚愕的看向他,看著他繼續吐出一個個直刺入心的字眼:
「為什麼要妳負擔一切,而其他人都可以若無其事呢?」
「為什麼要妳離鄉背井,而其他人都可以平靜生活呢?」
「為什麼要妳背負一切,而其他人都可以幸福快樂呢?」
「妳不覺得,這樣,很不公平嗎?」
娜妃兩眉一挑,就要開口大罵,卻發現自己已經被朧關在結界當中,聲音沒辦法透出結界之外!她招集的看向伊絲特兒,看到她身上開始有無數黑霧從體內飄出,周遭的環境迅速被污染,形成一片死地。
朧微笑,眼中卻是冰冷的一片,說著:
「現在,還有機會。回去吧,回到,妳的聖地去。」
伊絲特兒抱著身體跌坐在地,身上的黑霧不斷翻飛,在空中形成一個個巨大的黑色笑臉,對著兩人不斷地狂笑著,彷彿在嘲弄他們的無能一樣。
朧表情不變,右手一翻!閃爍白光的十字光劍從掌心浮出,朧用力的握住了劍柄,朝著伊絲特兒慢慢走去。
站在依然失神而被黑霧完全包覆的伊絲特兒面前,朧舉起了光劍……。
伊絲特兒的帶著哭聲的聲音,傳了出來:
「大叔……」
「我好想回去……」
「我好想大家……」
「我好想只當一個普通的女孩,在這裡繼續生活下去……」
「可是……我不行啊!」
朧放下了光劍,看到黑霧中的女孩,流著眼淚,眼神卻越來越堅定。
「因為,我是精靈族的王!」
「為了我的家園!為了我的子民!為了這片土地!我必須要走!」
「這是我……唯一能他們做的事情。」
黑霧笑臉突然變成了驚恐的表情,飛出的黑霧被重新吸回伊絲特兒的身體;再次站起的伊絲特兒,洗去了曾經的稚嫩,現在的她,讓朧回想到昔日女王的風采,自信而不懼。
伊絲特兒最後一次回頭看著精靈之森,看到在森林當中,許多曾經熟悉的面孔,以及他們帶著的不捨表情。她摘下了脖子上的一個木笛,那是她過去在無數個孤獨的日子中,用母樹的樹枝,拿著小刀,慢慢削出來的一隻笛子。
她不捨摩擦著木笛,將它掛在樹枝上,雙腳跪下,對著森林深深的一拜,親吻著這片她最熟悉也最不捨的土地。
「我走了。」
伊絲特兒,從地上站起來,毫不猶豫的跨過那條界線!站在朧與娜妃的身後,開心的一笑。
「決定好了?」
「嗯!不改了!以後就賴定你了!」
「喂喂!這話好像有其他意思的感覺……我說娜妃,妳把劍拔出來做什麼?」
「把一些不該發生的事情,早一點解決掉罷了……」
「解決什麼啊妳!啊啊啊!住手!快住手啊!」
「別走!你這女性的公敵!讓我廢了你!」
伊絲特兒大笑著,跟在兩人身後跑了出去。
這是,她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