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9:被掩蓋的真相
該是終結的時候了。
沈冤說的沒錯,真正面對自己內心黑暗的方法,是去面對、去接受,而不是捨棄、逃避。
一想到這,劉景將全部的精神藥物全數倒入馬桶裡,隨著沖下的漩渦一股腦的捲進過去的渦流之中...
1980年。一個工商業正在轉型,台灣電子產業隨著新竹科學園區的爆炸性成長,不斷萌芽、膨脹的年代。
電子產業的萌芽,意味著傳統產業的沒落。
劉景的年幼時代,永遠記著他父親忙碌到深夜,幾乎不曾停轉的螺絲工廠。
大同企業合作的零件工廠,隨著電子產業的膨脹,跟著相對性的萎縮,劉景的家庭在景接著幾次的債務危機,終於承受不住,宣告破產...
從中小企業的老闆淪為替別人開車的司機,劉景的父親劉政山完全無法承受這種打擊,看著別人的蓬勃發展與自己的境遇,他越來越難振作,只有每日借酒澆愁...
只要稍一不合他的心意,滿身酒氣的劉政山就會動粗。
哭泣的母親,恐懼的縮色在床底懺斗,是劉景永遠的夢魘...
而這個惡夢,不知何時才是盡頭...
劉景以為,這場噩夢從他父親駕車失控衝下西螺大橋就該結束了。
但是,那場車禍,結束的卻是萬般錯愕與尖叫的母親,以及加護病房裡成為水平線的心跳儀,撕裂了劉景的少年時回憶...
劉景以為,這場噩夢在他二十三歲那年父親胃癌病逝就該結束了。
但是,父親的喪禮上,他被淚水模糊的眼眶裡,卻充滿著父親過去最溫暖的一面,哪怕只是短暫、剎那的溫柔與微笑,還有那幾乎模糊的回憶裡,打雷的雨夜緊緊抱住他,哄他安睡的溫柔歌聲...
他懊悔沒有陪父親走完人生最後的幾個小時,寧可自願參加滅龍專案小組,前往支援圍捕沈金龍的行列...
懊悔、自責、愧疚,成為了陰惡的餘毒,腐蝕著靈魂的最深處...
隨著紙錢的燃燒煙霧,劉景的思緒逐漸跟過去的記憶交疊,成為了一面陰暗的迷霧,逐漸旋轉、上升、膨脹...
「宿命就是如此好笑。」沈冤道:「敬同樣都是沉睡在地下的父親們。」
的確,宿命很好笑。
因為中部死刑犯的骨灰塔,離劉景的父親墓地只有四十五公尺的直線距離而已。
而與其說是骨灰塔,不如說是一大缸水缸,將歷代被槍斃的罪犯骨灰全部倒在一起,簡陋的堆在萬應公神壇後方,用著簡陋的屋瓦遮風避雨而已,最早,可以追朔到1938年...
「當全世界的人認為我父親該死的時候,我父親就該死嗎?」沈冤舉起酒杯,道:
「看著那一大缸的骨灰,在看看我們這個國家...事實、謠言、誣陷,正如同這一大缸骨灰一樣,無法去區分真正的是非了...
數年來,我從沒想過要改名,除非是我的父親能夠沉冤昭雪...」
「沈金龍搶劫渣打銀行是不爭的事實。」劉景道。
「沒錯。」沈冤道:
「但是另外一個事實,卻永遠被掩蓋了。
當年才二十五歲的沈金龍,是金門政戰司令部情報旅的連長,當年參與搶劫的,分別都是當時現役軍人。
下面的故事,是我母親病逝以前,親口告訴我的。
1989年10月6號,沈金龍阻截到一段來自廈門地區的電報,根據分析,大陸當局企圖趁李登輝、郝柏村政治角力之際,在台灣引發嚴重動盪。
根據情報來源顯示,大陸間諜夥同四名同伴,先透過香港作為轉機站,同時分成五路人馬改搭乘歐洲、非洲飛航旅行線路,在桃園中正機場成功闖關後,意圖於彰化地區會同。
由於渣打銀行是全台灣最先採用隱私保險箱制度的銀行,在1987年與1988年之間,大陸間諜透過分批分散的方式,將一枚氫彈分解成四百個部分零件,分批藏匿於銀行保險箱中,企圖趁野百合遊行,於介壽路前引爆,引發台灣社會動盪。
為了阻止大陸間諜陰謀得逞,沈金龍與同伴化裝成銀行搶匪,故意挑在國慶日的假日時段,以行搶為掩護,射殺了大陸在台情報人員,偽裝銀行經理的吳景峻、接應人以及核原料提供者黃志憲,核武器工程師,以及五名大陸間諜...
而當時,沈金龍以及同夥『搶匪』,是阻止台灣免受二十世紀最大的恐怖攻擊英雄,沒想到...下場卻是成為政治角力的犧牲品,成為銀行搶匪,最後被槍斃!
理由很簡單,因為沈金龍的服役旅旅長,是郝柏村的子弟兵!
當年的總統李登輝,害怕郝柏村同樣受到英雄光輝喧染,導致動搖他的政壇地位,所以嚴格命令查辦彰化渣打銀行搶案,故意銷毀大陸恐怖攻擊情資與報告!
拯救台灣幸免於難的下場,卻是淪為通緝犯...逃了快一年,最後你知道他為何會被捕嗎?」
「為什麼?」劉景道。
「因為我出生了。」沈冤長嘆了一口氣,道:
「當時與我父親同夥的其他人,都在追捕過程當中攻堅、滅口。
而我父親在逃亡的過程中,擄了我的母親當作人質,一質在朝馬、潮州之間來回更換逃匿地點躲避追緝,但是我的母親是埃及人,在台灣非常的醒目,而且又帶了一個嬰兒,你認為被捕的機率有多高?
政府要掩蓋事實,你以為,嬰兒跟女人可以幸免於難的話,那你就太小看中華民國了!」
「所以...你父親是故意投案?」
「交換條件就是我母親平安返國,但是只有我的母親。」沈冤道:
「而我,就被新竹縣社會局安置在台灣,作為我母親保持沉默的人質...我一直是到2000年阿扁執政,才得以回到埃及與我母親團聚...
在國民黨政府的淫威之下,這個國家對我並不友善。
直到我認識了其他跟我一樣不幸際遇的女孩們,我才真的感受道何謂人性的溫暖...
支撐我繼續站在陽光下的,也是她們,同樣是仁愛國小的一班,即使安置的孤兒院生活並不理想,但是我每天都滿懷期待的到課堂上,享受著那白晝的溫馨時光...
但是,不幸總是降臨的很快...
苗栗縣後龍鎮立法委員為了往後選舉一帆風順,還有往後的政經引響力,性招待了台灣邦交國元首、日本出口商副社長、美國在台協會委員以及大陸領導秘書...
而那一夜,是深淵王子的新娘們永遠的黑暗...而我的黑暗,卻是我的出身,我的不堪身世!
王子需要新娘,才能成為國王。...那變態之夜的六個犯人,只剩下一個活著,如果深淵王子提早找上了他,那麼,十二個新娘的靈魂就屬於他的了...」
「所以你軟禁了剩下的五個女孩,防止她們自殺?」劉景道。
「你錯了,只是娶了她們而已。」沈冤道:
「不要瞪我!埃及是伊斯蘭教國家,是允許一夫多妻的好嗎?
我比深淵王子捷足先登奪走了他五個妻子,也只是暫時拖延而已...那麼深淵王子必須要跟我合而為一,才能湊足十二的新娘,所以他一訂得將變態之夜的每一個罪人親手制裁,他才能擁有我!」
「擁有你?」劉景道。
「我就是深淵王子的光明面,深淵王子就是我的黑暗。」沈冤拉開上衣,露出他那恐怖的身軀...
他的身體已經不是科學可以解釋,因為他的肝臟、大腸、脾臟、肺葉、膽都被掏掉,器官部位只剩下宛如黑洞般的窟窿溢出可怕的黑色迷霧...
「最後一個願望滿足,我的心臟就會被奪走。」沈冤淡淡道:
「心臟,是埃及人信仰中靈魂的居所。
屆時,深淵王子就完整了...當他完整之時,就不再是夢魘裡面的虛構人物,而是擁有著黑暗,牽動整個深淵世界、有血有肉的遠古邪神...而到那時,恐怕就不是罪孽耳語、或者黑暗幻覺這麼簡單的了...
只要是人,都有不堪的記憶、罪孽、仇恨以及憎惡!這些都會成為深淵王子的食糧...而所有的人仇恨都得以伸張的那一天,就是世界毀滅之時!
而諷刺的是,拯救這個世界的關鍵,偏偏卻是你,劉景!」
「我?」劉景不敢置信道。
「我說過了,我從不介意跟我父親走上同樣的下場。」沈冤指著插在劉景槍套中的手槍,道:
「仇恨,必須被釋放。當我宣洩我怨恨的那一剎那,你必須將我爆頭。」
「那你不就死了?」劉景道。
「同樣的深淵王子也會跟著死去,沉回深淵之中...」沈冤苦笑道:
「諷刺吧,這就是命運啊!」
「你要殺了縣長?」劉景道。
「如果我要殺他,憑我的財力物力,他還有這條狗命活著?」沈冤冷笑著:
「這就是諷刺啊!拯救世界的關鍵人物,竟然是一個沒心肝的狗賊...
我雖然是殘廢,但是並不代表我不穿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