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5:深入
日本警視廳的幹員姓藤木。
至少那是整份調查報告書上,劉景少數看的懂的幾個漢字。
藤木警官拷貝了一份性愛光碟裡可以清晰看見那日本人面孔的幾個片段,以及李老師的死亡留言,用著宣洩似的筆工大剌剌的書法寫了四個大字,作為他調查終結報告。
「自業自得?」劉景一臉疑惑的看著影印的備份,一臉狐疑地望著藤木。
「照字面意思翻成中文,就是自作自受。」藤木拍著香菸,點起一根,道:
「我並不清楚台灣文化的道德底線,但是在日本,經歷過宮崎事件之後,這種變態的幼童姦淫者,去死是活該。所以我的調查,就此終結。」
「這麼草率?」劉景道。
「並不草率。」藤木吸了很大一口菸,道:
「山下次長的犯案時間,早已經超過了日本法律的追訴期,況且,他犯下如此變態罪行的時候,還只是民間企業的社長,並不能套用公務人員海外犯罪條例既往追述;同時,犯罪地點是在台灣地區,並非日本大使館、邦交國,嚴格來說,根本無法源依據論罪。
而相對的,由於台灣與日本並沒有邦交,就算真的找到嫌犯,我國也沒法在短時間之內引渡罪犯。說穿了,就算真的繼續追查出嫌犯,透過外交手段央求你們國家引渡犯人,還得先問問中國、美國肯不肯把處死的權力留給我國...你想,可能嗎?
換個角度來說,山下次長中終究是引咎切腹,就日本的習俗,只要知道前因後果就行了,我們不會再探究太多,最終只是要對家屬有所交代而已。
劉警官,我不清楚你的為人如何,但是同樣身為警務人員,我奉勸你,別挖掘的太深...」
「甚麼意思?」劉景反問。
「牽涉到太高層了。」藤木打個眼光,低聲道:
「當你挖掘到真相的時候,你會徹底理解,警務人員在這殘酷食物鏈是多麼底層...你懂得。」
「我告訴你我的為人。」劉景道:
「我的理念,就是犯罪者就該受到法律制裁,而不是動用私刑!
我不管這些人到底犯下多麼滔天大罪,我也不能允許有人以此為藉口私下報仇!」
「如果法律有用,那英雄漫畫還能全球暢銷?」藤木大笑著:「劉警官,有緣再見了。」
* * *藤木的話言猶在耳。
當劉景還想要再更深入挖掘的時候,一紙來自行政院警政署的函文,以及幾個特偵組的幹員就像大搬家似的將劉景所有得到的證據搜刮殆盡...
尤其是那片紀載著多個人變態罪刑的性愛光碟更是被當場砸碎,甚至,那群蓋世太保還擅自調閱劉景的手機、筆電詢查是否有備份留存...
「去他媽的王八蛋,什麼狗屎?幹!」劉景望著空蕩蕩的辦公桌,忍不住踹桌大罵...
「就算你無奈也得忍。」衰尾陳低聲道:
「你搜來的證據,對現在執政黨來說無疑的是不定時炸彈...
當時的立法委員不但是現任的縣長,還是執政黨黨鞭,如果內容洩漏出去,媒體那群禿鷹就會將整個政府啄食殆盡...幹條子的畢竟是吃公家飯,這點小事...就算了。
你再繼續探究下去,恐怕你跟蒜頭以前一起辦的案子都會被拉來清算,你倒是一清二白,但是蒜頭...我就不敢保證了...
你也知道,法務部那群瘋狗...」
「證據全部都被拿走了,叫他媽老子辦什麼狗屁案子?」劉景氣沖沖道。
「哎,此話差矣~」衰尾陳塞了一個牛皮紙袋,道:
「並不算全部。
還記得你跟大雅分局討的那份旺旺來社區大樓監視器錄影帶吧?」
「拖這麼久?」劉景忿忿道。
「沒辦法,旺旺來社區就是大台中地區的寶斗里,一樓一鳳花街柳巷啊!」衰尾陳聳肩道:
「大樓管委會的成員就是應召站的老闆們,條子上門要監視器錄影帶當然怕都怕死了!
要不是他們的委任律師央求不許用這份錄影帶論處社維法,不然早就叫保全洗掉了。」
「我只在乎謀殺案,嫖妓是警察局在管的。」劉景打開牛皮紙袋,抱怨道:「還真他媽是錄影帶啊!早就該淘汰了吧?」
「還好我們公家單位硬體也很落後。」衰尾陳指著一旁的骨董級大同電視跟SONY錄放影機,道:
「大人請慢用,看完記得把霹靂布袋戲的帶子放回去。」
* * *「雖然說錄影帶是落後了點,但是帶子倒是很清晰。」譚小姐挖苦道:
「看樣子那些皮條客倒是還懂點門道,監視鏡頭至少兩千萬畫素,還有麥克風可以收音。
用錄影帶算是很聰明的一步。
傳統閉路電視不使用短播無線電傳輸、也不使用WIFI,警方要辦案,想要監錄監控就得親自到現場去偷夾讀取線才行。」
「現在不是佩服那些人的時候吧?」劉景快轉著畫面,從蒜頭怒氣沖沖的持槍衝上樓部分,定格在大廳往電梯的一個畫面...
「誰死了?」譚小姐指著畫面道:「一群女人穿黑衣,是送葬不成?」
「不是送葬,你看。」劉景拿起仁愛國小四年孝班的合照拉到電視機前,比對道:
「這五個女人,雖然長大輪廓有所改變,但是仍然可以看出她們就是當初宋夢彩的同班同學。
在畫面角落,跟他們同行的人,你猜猜,那個坐輪椅的殘廢男人會是誰?
有這麼巧合,在宋夢彩跳樓前十二分鐘,她以前的國小同班同學就這樣全部穿的像送葬一樣拜訪?而更巧合的是,這五個女人,目前都失蹤了!」
「該不會就是沈冤?」譚小姐道。
「是不是,我們等會分曉。」劉景抓起一台身分證驗證機,道:「如果他沒改名的話。」
* * *的確,如劉景所說,沈冤根本沒改名。
根據全省的連線資料顯示,沈冤的戶籍地址不但沒有改過,就連居住地都還在戶籍地新竹,但是沈冤FACEBOOK的打卡與顯示,他正在台大體育館參加一場身障團體的校際籃球賽。
「我們這樣算不算跨區辦案啊?」譚小姐坐在一旁的觀眾席上,低聲問道。
「我們既沒有拘捕票,也不算正式詢問作筆錄,只是禮貌性的帶訪而已。」劉景說著。
中場休息哨音一響,劉景絲毫不浪費時間的走下看台,一把抓住一台競賽用的輪椅後背,道:
「沈冤沈先生嗎?」
「正是。」輪椅的主人很乾脆的回答著,然後用著一股極大的力氣輕易的擺脫劉景的手,迴轉輪椅道:
「你不覺得這樣用力的從背後抓殘障人士的輪椅,是很不禮貌的行為嗎?」
沈冤與劉景面對面的那當下,劉景終於明白為什麼沈冤會被當成深淵王子的藍本了。
二十三歲的青壯少年,五官端正清秀,眉宇之間還有一股難以言喻的傲氣與狂妄,眼神彷彿兩團憤世忌俗的怒火埋於兩行狂刀般的怒柳眉之間,嘴唇不扁不厚,就連一口牙齒都平整的像是矯正過一般,唯獨兩項缺陷給予這份完美的長相蒙上陰影...
半身不遂、以及嚴重的頭髮少年白。
「台中市刑大,敝姓劉。」劉景掏出證件,道:「我有點疑問想問請問沈先生。」
「台中?」沈冤放聲大笑,道:
「劉警官,你離家太遠了吧?這裡台北耶!請問我被捕了嗎?」
「並沒有。」劉景道:「只是禮貌上的問候而已,並非正式拘提或者拜訪。」
「但是你的拜訪並不禮貌。」沈冤指著劉景,道:
「你有什麼理由要我得必須屌你?
不用瞪我,我身為被陷害的死刑犯之子,被你們警察歧視、隨意問候還有強拉回去做筆錄的行逕還不了解嗎?劉警官,就算你想胡扯妨礙公務你也沒扯不出個理由。
想打架嗎?看你一附殺氣騰騰的模樣,是瞧不起我半身不遂囉?」
沈冤很巧妙地在半身不遂四個字加重了語氣,劉景才注意到,他已經被一群坐著競賽用輪椅的身障人士團團包圍...
場面氣氛頓時尷尬又凝重。
劉景很清楚,此時此刻就算他無論怎麼解釋,都無法說個明白他根本沒有歧視身障者,但是身障者自身都有一種正常人無法去理解的自尊與自卑感作祟,只要措辭稍一不對,他就很有可能被一群身障者毆打...
糟糕的是,他還不能還手,而更糟糕的是,這群身障者其實除了兩腿不便於行之外,他們因為是籃球員,上半身不但遠比正常人健壯,他們還有更厲害的凶器,就是他們的競賽用輪椅...
劉景可不敢奢望自己被十幾台連人帶椅重達幾十公斤的輪椅從身上輾過,還能完整無事...
好厲害的沈冤,才三句話就把情況轉為對自己有利,馬上奪得了現場主動權。
「你想怎麼樣?」劉景試著反擊,道。
「想要我開口,最起碼要贏得我的尊重。」沈冤將籃球往劉景的胸口重扔,道:
「給你五球機會,你可以挑籃板、投三分,甚至灌籃。
只要你能從我防守下進一球,我就回答你的問題;但是你沒進到半球,就只好麻煩你這雙腿健全的人別來干擾我們的比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