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評】Serial Experiments Lain ★★★★★

作者：mmm│玲音│2014-03-17 00:32:14│巴幣：1,096│人氣：5056

Serial Experiments Lain，是1998年推出的實驗性動畫，舊時代三大黑暗系之一。整部作品貫穿著電線的低鳴，瀰漫著恐懼、不安、矛盾與精神超載。本作的OP(Duvet)也堪稱經典，頹喪、冷漠與蔑視的基調，醞釀了相當的想像空間。玲音可說是複雜而紛亂的動畫，探討的層面相當廣泛。主要的焦點，圍繞著「現實」、「網路」、「記憶」、「意識」、「肉體」、「神」此五個核心元素，並透過這五個元素的互動，討論人類存在的本質。

故事從玲音的一位女同學墜樓開始，描述該位女同學透過放棄肉身使得意識進入網路世界，成為永恆的存在。隨著劇情的進展，出現了兩位玲音，分別為網路世界裡的玲音，以及現實世界裡的她。自此開始，本作不斷詢問以下三個問題：（一）如果網路世界的的玲音就是現實中的玲音，那麼網路和現實的界線在哪？（二）如果網路和現實存在著壁壘分明的界線，那麼真正的玲音究竟是現實中的還是網路世界裡的？（三）或許真實的玲音根本不存在，存在著只是眾多他者心中對於玲音的記憶？某種程度上，劇情的進展和上述三個問題息息相關。玲音自己的立場，也隨著劇情的推展，依序從（一）轉移到（二）和（三）。本作中對於神的定義，是「普遍性的永恆存在」。肉體因為意識的操控而獲得力量，意識本身是無邊無際的，卻因為肉體的禁錮而受到物理限制，進步有限。倘若意識如同電腦程序一般，那麼肉體都是多餘的，因此透過拋棄肉體，使意識網路化，普遍而永恆地存在於網路當中，自然能成為網路世界的神。然而網路之神僅在虛空中無所不能，無法超越網路的疆界，對現實世界產生影響。換言之，網路神的狀態，是一種「永恆而普遍的觀看」，而非具體地對現實帶來救贖。由於網路神無法成為全知全能的存在，因此本作將網路世界的神定調為「真神的代理人」，也就是存在於真實世界裡的真神(可能是現實世界，或者上位空間)，在網路世界裡的分身。「如果想要擺脫痛苦，就要相信神，無論信與不信，神都永遠存在。」這便是玲音對於「神」的結論。

本作末段，對於人類存在本質的探討從網路/現實的分界，轉往記憶/現實的分界。記憶中沒有的事就是沒有發生過的事，換言之如果沒有被任何人記得，就形同沒有存在過。此時的狀態是一種俯視者，游移於人類的認識域之外，觀看著一切的發生，卻不會干涉到任何人的生活(若干涉則將留下直接/間接的記憶，觸犯推論的前提)。網路世界中的存在，與不被任何人記憶的存在，有著不少相似性，兩者都是「永恆觀看的狀態」，無法對現實進行干涉，也不被現實記憶。「記憶中沒有的事就是沒有發生過的事」，可說是玲音對於實證主義的嘲諷。實證主義將現實理解為以經驗為基礎的觀念，使得世界完全等同於人類對他們的經驗知識。批判實在論(Critical Realism)則認為實證主義的觀點，是一種扁平本體論(flat ontology)。倘若把現實世界等同於人類經驗知識的總和，意味著關鍵的問題被忽略了：為何人類能「意識」到「現實」的存在？換言之，經驗在什麼條件之下才能成為可能？是否先有「存在」，才有「被認識的可能」？倘若答案是肯定的，那麼探求經驗背後不可觸及的真實，才是更為關鍵的步驟。

在確定關鍵的步驟後，批判實在論將實證主義的扁平本體論轉變為深度本體論，也就是把被實證主義揉雜在一起的經驗與真實，拉出立體的層次。現實被立體化為三個層次：現實的「真實層次(real)」、現實的「表存層次(actual)」、現實的「經驗層次(empirical)」。真實層次即是自然/社會世界中一切存在的結構與生成機制，例如蘋果、人類等。真實層次的現實，具有因果作用的潛力，能催生表存層次的現實，即事件與事態(例如人類可以快樂)。然而這樣的潛力能否被行使，則需視外在環境而決定。經驗層次則是人類能夠感知、經驗、記憶的對象，可涵蓋真實與表存兩個層次。

從批判實在論來看玲音對於人類本質的設定，可以得到以下幾個結論：（一）本作中，現實中的玲音與網路世界裡的玲音都是真實層次，而玲音在她人心中的鏡像則是經驗層次。（二）關於本作中記憶/現實的討論，其認為「記憶中沒有的事就是不存在的事」，正是把經驗層次的空白，推論為真實層次的不存在。如此便犯了實證主義扁平本體論的認識謬誤。（三）關於本作中網路/現實的討論，其認為「網路世界的玲音和現實世界的玲音是並行的存在」，是對表存層次的錯置。網路裡的自我，理應是真實自我透過因果作用力所造成的現象，網路上的自己，是真實自己的代行者，完全依賴於自己的意志，才能夠有主動的作為，只是網路作為可記憶的裝置，使得真實自我在網路上所造成的一系列事態，被凝縮為貌似自主的「人格」，但事實上，這樣的人格只是一連串的事態堆疊出來的，不具備獨立的主動因果力。本作則把網路中的人格，從表存層次上升到真實層次。這樣的提昇，使得本作對於網路/現實自我的討論成為可能，也因而導出了「網路世界的玲音和現實世界的玲音是並行的存在」此一結論。

除了人類存在本質等生硬的探討，本作試圖傳達另一個核心概念：Everyone is Connected。本句的另一層意思，即是"There is no way out"。透過遍佈全球的網路，每個人都被鑲嵌到更巨大的結構當中，如此的連結不只是資訊上的交換，更改變了人的本質。本作也暗示這樣的巨大結構並非在網路興起後才成形，而是早在網路被發明前，就以另一種形式存在：人與人之間的社會網絡(Social Network)。誠然，社會網絡研究的興起，對於社會科學以個人屬性為焦點的傳統，造成了巨大的衝擊，也興起了以關係為焦點的新興研究方向。這樣的新焦點在80年代後期逐漸展現其力量。許多被傳統社會科學視為「個人內在動力」所造成的現象(例如權力、影響力等)，都被以更完整的方式，重新詮釋為「關係結構」所催生之產物。人們從出生所屬的群體，到成長中所接收的資訊，乃至工作所面臨的機會，甚至日常生活的心情，都被證實與自身所處的關係結構，有密切的關連。如果把人類之所以成為社會性動物的原因，歸咎於彼此連結的方式和關係結構的構形，實不為過。Everyone is Connected正是要警惕我們，人類是相連的集合體，在洋洋自樂於眼前的一切時，應當了解福報來自於他人的連結，純然透過自己的努力所獲取的事物，是不可能存在的。

總體而言，玲音是一部深具時代意義的文學性動畫，不僅探討的議題複雜、廣泛而深刻，其獨特的敘事手法與分鏡，也替本作經營出極優秀的氣氛。題材設定上，無論是網路、現實還是記憶，都與攻殼機動隊相當類似。相較於攻殼，本作單刀直入，討論比較深刻，而攻殼則是輕描淡寫地帶過，多利用氣氛烘托出想像空間。本作另一項特色就是對於「感覺」的掌握。無論是劇情、題材、氣氛還是敘事手法，都傳達了深沉的無力感，充斥著頹喪、疏離、冷漠與壓抑。大量的眼神特寫與詭譎的色彩和光影，使本作瀰漫著空洞、茫然、嘲諷、混亂的穿透性凝視，對於觀眾造成莫名的巨大壓力。筆者坦言，本作實為相當黑暗的作品，即使是希望也帶著絕望感，建議觀眾要有心理準備。最後，推薦本作給喜歡黑暗系作品，以及喜歡深度哲理探討的觀眾欣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