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手中母親的鮮血,漸漸退去溫度的鮮血。
望著眼前母親的微笑,漸漸僵硬冰冷的微笑。
天空泛起了陰霾,冰冷的雨將天地添上一層朦朧。
如果這份朦朧,能夠讓記憶淡化該有多好?
記憶中的草原,躺在母親腿上的幸福時光,她的體溫、她的香氣、她的笑顏明明尚未淡去,但是……
--眼前的母親卻是冰冷的。
曾經,我愛慕著她。
曾經,我憧憬著她。
對她的仰慕之情,至今還存在在內心深處,沒有絲毫的淡卻。
手中的血烙印在視網膜中,諷刺的、鮮豔的色彩,嘲笑過去幸福的每一日。
不應該是這樣……
不應該是這樣的結局……
即使想要否定,努力的想要否定,現實的景象卻無法讓我逃避。
手中的血不是別人的,是我所敬愛的那個偉大的女性。
我……親手殺了母親。
「----!」
讓這世界變得朦朧不清的……是雨水還是淚水?
即使痛苦的嘶吼著,聲音也傳達不出去。
無力得癱軟在地,沒有舉劍的力量、沒有站立的力氣、沒有前進的勇氣。
為什麼?
為什麼這樣沒用無能的我能夠殺了她?不應該是這樣的,不應該是這樣的!那樣完美的女性不可能會敗給我這樣沒用的廢物才對……
這不是現實,只是一場荒謬可笑的夢……
最後的最後仍是滿口謊言的我,才是最沒資格存活的啊!
為什麼不親手殺了我,為什麼殺了妳的是我?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嘶吼聲中充滿血腥的氣味。
從嘴角溢出的血紅,無法讓我感受到溫度。
在這朦朧而冰冷的世界,在這失去月光的永夜,我究竟……要如何前進?
誰能告訴我?
已經無法動彈了,連動根手指的力量都沒有。
好冷……
彷彿死者一般,冰冷的體溫。
我一直以來到底是為了什麼而努力著?我一直以來是為了什麼而前進著?
驀然回首,發現自己走來的道路只是一片虛無,我的努力什麼也沒有改變,和平沒有達成,血狐也已經滅絕大半,就連優依與母親都失去了。
我的世界還存在著什麼?
如果能夠輕易的殺了自己,那該有多好?
如果能夠有舉起兵刃的力量……如果能夠將兵刃貫穿自己冰冷的心,流淌而出的鮮血能讓我再次感受到溫暖嗎?
誰能告訴我?
失去一切的我,該用怎樣的理由繼續前進?
明明不應該是這樣的結局……
我努力讓各個種族弭平了矛盾,世界沒有了戰爭,優依回到我身邊繼續與我生活著,展露出當初那般純潔天真的笑顏。母親也認同我的努力,摸著我的頭,稱讚我、以自己的女兒為榮。然後,我們三個一起過著一如既往的幸福日常。
應該是這樣才對……我明明是為了達成這樣的結局而努力著。
為什麼?
為什麼在我眼前的是她們的死屍?
充滿黑暗的心中,浮現了某個深秋的晚霞下,橘紅色浸染的紅葉,以及母親的身影。
「接下來,血狐內部就交給妳了。」那一天,她如此對我說著,那是她對我的期許。
我……
我找到了對母親贖罪的方法,我想起了前進的理由。無論用怎樣的方式,我都要在最後保護血狐一族。
為此,撐起了殘破不堪的身驅。
流淌而下的冰冷雨水、失去溫度的血、冷徹心扉的淚水……必須找到這個世界的溫度。
「媽媽……我會讓妳看見的,我會改變這個世界給妳看的,所以……」
對著冰冷的微笑,說著曾經的謊言:「所以,請妳好好的在另一個世界看著吧……」
為了對優依贖罪而殺了母親,為了對母親贖罪而再次握起刀刃。
我必須將這謊言成真,我必須如同母親所期許的守護住血狐。
若不如此,就再也找不到對她懺罪的方法了。
♀ ♀ ♀
「幸福不可能突然從天而降,一切都要靠大家的意志和行動!」
站上殘破的石臺,說著虛幻縹緲的幸福。
對於失去追求幸福權利的我,對於幸福早已逝去的我,這樣的發言完全不切實際。但是,對於受到戰亂痛苦煎熬,漸漸失去生存意志的血狐們來說,幸福是他們所期望的。
代替死去的母親成為了血狐之王。為了達成與母親的誓言,我必須帶領這些血狐重拾美好的日常。
等到那時候……等到血狐的一切都重建了以後,我將以刀刃自裁,就此消失在這世界上。
年僅九歲的我,背負了全族的大任。
「我知道血狐們現在生活在水生火熱,我知道你們渴望改變卻石沉大海。為了血狐一族,為了我們的未來,我們要復興一切被奪走的事物!」
然後,年僅九歲的血狐之王,帶領殘存的血狐對人類與血族再次宣戰。
「我們絕不鬆懈、我們絕不疲憊、我們絕不喪失勇氣、我們絕不拋棄信念!在歐勒局那力形成新的共同體,所有的血狐將為了共同的信念努力!」
說著連我也不知道的信念,朝向連我也不知曉的未來,我們再次舉起刀刃,再次揮舞刀劍。
如果母親在天之靈看見血狐被奪走的領地漸漸奪回,是否會感到欣慰?如果母親看見血狐終於能夠溫飽,終於有力量反抗敵人的摧殘,是否會認同我是個理想的女兒?
同時,我卻感到矛盾在擴張。
如果優依看見我仍然舉起刀刃,她是否會對我失望?現在的我距離優依所期望的和平,究竟是向前還是向後?
拿血狐一族當作藉口,我再次斬殺敵人,堆起一座座屍山。
或許我沒資格被稱為血狐之王,或許我也沒資格與優依相遇,打從一開始就是錯誤的,我只是個……罪孽深重的惡徒。
血狐的崛起讓人類與血族陷入空前的危機。尤其是人類,失去一位位領導人的他們,那些對連日烽火絕望的人們將心靈寄託在宗教之中,若不如此他們將會崩潰。也因此,宗教組織聖耶洛因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擴張聲望與勢力,並且取代了原有的地方勢力,以一個統一的組織帶領聖徒們討伐血狐。
面臨原本分崩離析的人們開始團結,血狐們漸漸由勝轉敗。
瀕臨滅絕的血狐,在一次與聖徒們的戰爭中失利,被圍剿並大量的屠殺,數量減少到僅僅數百。
眼前數十萬數百萬的敵人,身後不到一千的血狐,讓我感受到自己的無能。
這次……我依然什麼也沒改變。
失去信念而四處逃竄的血狐,我已經無法挽回了,現在已經沒有血狐願意與我共同前進。
獨自緊握著刀劍,為了守護最後殘存的希望。如果不戰鬥的話,血狐的王城歐勒局那力將再次淪陷,如果不戰鬥的話,與母親的約定將無法達成。
無論受到多少傷害都必須前進,一旦停止前進,我將永遠失去前進的勇氣。
身染血腥的我已經回不去了,無論是拯救還是守護、無論是殺害還是滅絕……這些都無所謂。我只是想要一個前進的理由,只是想要能夠照亮永夜的光芒。
殺了他……
殺了他們……
將眼前的敵人殲滅殆盡!
現在的我不是什麼血狐之王,只是每日每夜不斷殺人的惡鬼。我很清楚這一點,卻無法停止手中的刀刃。
等到我再次回首,已經是母親死後的一個月。血狐消失了,除了我以外一個也不剩,在我不斷斬殺敵人的同時,敵人也斬殺著那群逃竄的血狐們。現在的我才察覺,無論自己殺了多少敵人都是沒用的,最後……
--我還是沒能守護血狐!
短短的一個月,血狐滅絕了。
獨自殘存在世界上的我早已失去了目標,卻依然殺戮著,彷彿敵人的血能夠帶來溫暖,浸沒在血染的世界。
說到底,黑暗的世界與鮮紅的世界,冰冷的世界與血溫的世界……我只有這兩種選擇。
如果停止殺戮,我將會回憶起與母親的幸福日常;如果停止殺戮,我將會回憶起與優依的幸福日常。
為了淡忘自己的過往,為了忘卻那甜蜜到令我窒息的過去,我想要殺人!一個一個的殺了,將這世界的存在全部殺了!
我可能已經瘋了吧?
然而,如果繼續保持理智我將會崩潰,如果能夠理解自己早已無法實現優依與母親的誓言,將會佇足不前,從這世界沉淪。
瘋了也好,失去理智也好……至少這樣就不用繼續痛苦了。
我在逃避,用血腥的氣味逃避令我難堪的世界。
從什麼時候開始?已經不是單純的殺戮了,我學會將敵人肢解,用各種殘忍無道的方式來殺害敵人。
--這樣很快樂嗎?
我不知道,我什麼也不知道。
在迷惘與茫然的血色地獄之中,度過了將近一年的時間,那一年的年底……我停止了刀劍,停止了前進。
♀ ♀ ♀
我早該知道的,我已經不需要前進了。
為什麼直到現在才察覺呢?還是,單純的不願意察覺?
無論染上多少鮮血,世界也不會有任何轉變,黑暗仍然是黑暗,連一點血色都無法沾染。
「……殺了我吧。」
對著一旁的聖徒,聖耶洛因的聖徒,我提出最後的央求。
我已經沒有必要生存下去,血狐一族將從歷史中被抹除,永遠永遠從這世界消逝殆盡。
「妳真的這麼希望著嗎?」
「殺了我吧。」彷彿機器般,重複著話語。
聖職者嘆了一口氣,從手中的法杖中拔出一柄長劍,頓了頓,接著搖搖頭將劍收回。
他平舉左手到胸前,我可以清楚看到他手背上的紅色刻印--彷彿太陽一般的放射狀圖形。
「不行,妳必須活下去。」對著身為人類敵人的我,聖徒堅定的說著。
「我已經……沒有活下去的理由了。」毫於情感的語調,如同機械般沒有起伏的疑問:「你是聖耶洛因的聖者吧?」
「是。」
「殲滅血狐是教會上層的抉擇吧?那麼,你為何不殺了我?」
對於我的疑問,他眨了眨金色的眼瞳。
「--因為妳活下去會更有趣。」
有趣,他如是說。
像我這樣的存在,繼續活著究竟有什麼有趣的?我對未來沒有任何期待,也沒有任何祈願,只是行屍走肉般的殺人者。
「妳必須活下去,塔芙.伊奈里。」
為什麼知道我的名字?
啊啊,畢竟是血狐之王的名字,被知道也沒什麼稀奇的。比起這些,現在的我討厭這個名字,因為我愧對了她。
「我的名字是卡彌戴奧斯,天杯法典『彌撒神禮』的持有者。」
響應他的話語,卡彌戴奧斯的胸口綻放出耀眼的光芒,胸口與左手之間浮現了一個難以形容的光之物體。
默默看了那懾人的光芒一眼,接著將目光投注在這個男人身上,雖然金色的雙瞳有些特殊,但整體來說與常人的外觀無異,乍看之下只是普通的青年。
「你不是人類吧?」
他的身上並沒有人類的氣息,更正確來說……他沒有任何生物的氣息,就像是從不存在的存在一般。
不是生物,卻也不是不死族之類的死屍,更不像妖物那般附著著驅動的魔力。
「妳認為是什麼就是什麼。」
模稜兩可的回應,倒不如說實際上什麼也沒有回答。
我沒有追問,他是什麼樣的存在對我而言也毫無意義。
「迷惘的生靈啊,我能夠救贖妳。」
救贖?他說出了讓我覺得有些可笑的詞彙。
而他手中的光芒化作一本書,鑲著金邊的漆黑書皮,彷彿光與暗的結合體。不是紙張,一頁頁內頁都是光芒的平面,我無法去形容那究竟是什麼。
為什麼?明明知道自己沒有被救贖的權利,卻被那份光芒吸引?
--我在動搖嗎?對於有人能夠拯救這樣的我感到心動嗎?
為什麼我伸出了手?
像我這樣的存在死在這裡才是最幸福不過的。我早已抱持了死亡的決心,早已沒有活著前進的動力,為什麼會對那份光芒伸出手?
我到底期望著什麼?
假若伸出手能夠觸及天際……
假若伸出手能夠觸及天際,現在的我只能選擇緊握太陽。因為現在的我早已失去母親的身影,也失去那道柔美的月光。
眼眶中,讓視線朦朧的是什麼?
真是卑怯的傢伙,明明沒有得到救贖的權利,卻恬不知恥的對著光芒伸手。
「我真的……」
為什麼?應該毫無情感的聲音中帶著哽咽:「……能夠得到救贖嗎?」
「妳已經努力過了,只是努力的結果不如人願。如果妳願意,我能夠讓妳如同平凡人那般生活。」
平凡……?
像我這樣沾滿鮮血的罪徒,也有獲得平凡的權利嗎?
就像當初一樣……當初的草原,簡單而幸福的平凡。
「原先,家家系系的名字都僅僅只有『伊奈里』,那才是做為血狐的妳的名字。直到初代的勇者與血狐一族接觸後,名為『伊奈里』的血狐才冠上了勇者的名字,成為『塔芙.伊奈里』。由於血狐有將名字流傳給後代的習俗,幾百代後的今日,即使曾經擁有勇者這個人類血統的歷史已經淡忘,勇者的名字卻流傳至今。」
我不懂他剛才說了些什麼,也不懂那些與我的救贖有什麼關連。
「即便只有千萬分之一,並不影響血狐的純正性……然而,存在的事實是無法改變的。」他說:「塔芙.伊奈里,妳擁有人類的血統,同時也是勇者的血統。」
說著難以理解的話語,卡彌戴奧斯將彌撒神禮平舉在我面前。
頃刻之間,天賜神器散發出的光芒包覆住我的全身。
溫暖的……讓這冰冷世界感受到溫暖的光芒,如同那一天的和煦日光。
我閉上了雙眼。
「『彌撒神禮』是主導『精神、軀體、靈魂』的神器。若是將身為人類的部分抽出,與血狐的部分分離……就算是妳,也能夠以人類的身分存活。」他似乎是在對我解說,然而我專注著感受許久為接觸過的溫暖光芒,幾乎沒把他的話語放在心中。
原理是什麼都無所謂,他想要做些什麼都無所謂。
現在的我,只要有這份光芒就足夠了。
「將妳一分為二,分別封印。幾十年後、幾百年後,等到這世界恢復妳所期待的和平之世,再次復活於這個世間吧!」
封印?
那是什麼意思?
「我將以人類絕對無法擊敗的崔格守護伊奈里的封印,而塔芙的封印則由我個人視情況解除。」
是嗎……原來是這樣啊。
正好我也累了,如果沉睡幾百年,能夠減輕現在的痛苦嗎?
不對,就算不能減輕也無所謂,我已經……不想再看到這樣的世界了。
如果真的一分為二,那麼……
請將我的記憶,寄宿在伊奈里的體內,包括現在的我的意志。
我將成為伊奈里,而塔芙將成為毫無記憶的新生生命。
這份痛苦、這份罪孽、這份思念……就由我伊奈里獨自承受,只要塔芙能夠幸福,只要她能不被這痛苦的過往束縛……
--這樣就足夠了。
Ⓨ Ⓣ Ⓛ Ⓐ
第58.5話附錄「伊奈里角色祕辛」
繼小末之後的第二個角色祕辛呢……反正伊奈里的劇情要結束了,放在這話也沒關係吧?
就這部作品來說,其實比起塔芙我更喜歡伊奈里,除了外觀可愛之外,那種扭曲的個性也深得我心(咦?),所以很努力想要寫個符合她的故事。
本來想要寫悲慘一點的劇情,不過是因為我對伊奈里有愛嗎?感覺沒有想像中的那麼悽慘,稍微手下留情了呢!……有點可惜。
不知道這樣的故事,能不能向讀者傳達她個性如此崩壞的原因?其實她一開始也只是渴望幸福的平凡女孩,也為此做了許多努力,只是努力最後全都白費了,甚至往她所不願看到的結局發展。
明明這是以RPG為主題的小說,正常的RPG是那種只要努力(打怪、解任務)就能得到收穫(經驗值、寶物)的遊戲。但是我討厭那樣的類型,所以就讓付出努力的伊奈里什麼也沒得到,不但沒收穫,反而還失去了呢!
友情、努力、勝利什麼的,不可能那麼簡單唷!友情有時候會捅你一刀,努力也可能毫無收穫,大家不要被不現實的東西欺騙了唷!等等,我到底在說什麼啦……
總之,最後還是讓伊奈里表現出溫柔的一面呢!她獨自承擔了所有痛苦,這也是塔芙一登場時沒有過去記憶的原因。
至於回憶中提到優依死了,第一話卻又說優依等待伊奈里七百年……啊咧?所以優依其實沒死嗎?嘛,這個之後應該會解釋吧,不過要等到續篇了。
還有大家常常吐嘈的戀母情結,那個其實是故意的。如果伊奈里不是母控,這樣弒母的結局雖然一樣是悲劇,但就沒那麼難過了。母控就不同了,愛戀也好、憧憬也好,抱持著愛恨交加的心情與矛盾,殺了母親的伊奈里大概感受到很大的痛苦吧?為了讓她更加痛苦,所以我將她設定成戀母情結。算是個人小小的興趣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