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新朋友。
走過我的身旁，李夫用力踢了一下索多，不是很滿意的哼著。「快起來啦。別當大懶蟲了。」
「喔。」索多翻了個身。
李夫不是很高興的又踹了一下。
「天知道這傢伙怎麼能在馬車上睡的這麼熟。」我聽見前頭的達恩嘆了一口氣。他開了一整天的馬車，甚至連晚上都沒換人休息。
依照地圖，我們已經離法謝鎮很近了。
法謝鎮座落在綿亞和席以國境之間，就在淨化森林南方，正好和盧米河道口相反方位。
這座鎮是當初兩國交戰時最主要的戰場。而且依照那些北上的訊息顯示，本來那個鎮有著一座城的規模。
現在毀了。
「法謝。」索多哼了兩聲。「我還記得這裡。」
「你不可能記得這裡，我們根本沒來這裡打過仗。」達恩說道。
「我們不就從行軍的路上經過這裡嗎？」索多悶悶的反駁。
「少來。」李夫搶在達恩之前回答。
達恩再次插入話題。「我們快到外圍城區了。」
我看向兩個靠在馬車上的傷兵。其中一個是昏迷，另外一個則是骨折。
席以軍官在我們來得及逃離木屋之前，就讓炸彈引爆了，整棟木屋的客廳和玄關徹底粉碎，一旁的房間和倉庫則被壓垮。
幸好，我們當初早就跑到玄關旁，傷員也全部都在木屋外，因此沒有人受傷。我們失去居住的木屋後。
隨後，瓦決定和我們分開，獨自穿過整座森林和影獸群。達恩擔心此後再也見不到瓦，但是瓦卻堅定的決定越過國境，去交回另一封信。
臨走前，他說，「這已經不是為了錢了，而是拉攏另一位可能的盟友。為了棉亞。」
兩名傷員的情況並不樂觀，於是瓦將傷員留下來，要我們拿上營隊能帶走所有東西，然後棉亞前去最近的城鎮。他帶走了兩把劍，兩包乾糧和火腿，最後還有三瓶水。
我下意識摸了摸殘肢。右手斷指的地方已經不痛了，也無法再將手指接回去。達恩用某個人口袋中僅剩幾十公分的白布來為我包紮。傷口在包起來之後，些許的刺痛感終於消失。
李夫和索多搜索過了所有席以軍的行囊，很幸運的找到大量雜糧和飲水。當我看到食物時，我才感到自己打從肚子深處餓的不行。
我們當天晚上就生了火，把玉米，燕麥，豆子和火腿肉丟進鍋子煮。我和達恩分食一條長麵包，和大家一起吃一袋乾肉，喝著熱粥和熱水。
房間垮了，甚麼也沒剩下。連索多也流下淚，他們好友的最後回憶全數毀在木屋中，就像他們的性命毀在這座森林裡。
然後，我們出發了。毫不猶豫的帶著一枚天幣和十個領章，還有僅有的一些食物出發。深夜，索多就帶著我們走過沼澤。當我們找到馬車時，有一半的車體懸在裂谷上頭，那匹馬就綁在馬車旁的樹上，很幸運也很奇妙的逃過一劫。
至於我們如何過裂谷的？
我猜大概是達恩刻意繞路吧。
「要進城了。」達恩開口。剛剛大家似乎完全沒有談話。
我感覺到馬車緩緩停下。我抬起頭，往馬車外看去。些許的平民和我們以同樣的方向行走，應該也是要進城的人。
「停車，停車！」警衛在馬車將要完全停止前慢半拍的喊著，李夫推開馬車上的小窗口，三個身穿皮甲，佩帶鐵劍的警衛正停在門口，用身體擋住城門。還有一個腰上插著指揮杖的士兵向
我們走來。
「是城衛警小隊長。」李夫低聲說，音量只有我和他聽的見。「天殺的，這傢伙的薪水絕對很少。」
我跟著看去，的確，小隊長的胸甲已經破成一團，像條破布一樣懸掛在自己的胸口前。小隊長走向達恩。
「我們是來投靠的。」達恩說著，一邊越過馬背，滑下馬的身體。
「我們不接受席以的難民。難不成你以為路上的那些坐在路邊的是誰？法末人？」小隊長搖了搖手，然後準備走回自己的崗位。
「你誤會了，我們不是席以人。」達恩伸出手，從胸口處拿出一個別針。「我們是從瓦的突擊隊來的。」
「瓦的突擊隊？」一旁的城衛警露出困惑的表情。
瓦的名聲不是很響亮，但是，他的行動和事蹟都在棉亞邊境流傳。最偏遠，離席以最近的城鎮都知道瓦這號人物，也知道他會阻斷席以商隊的供應線，讓自己的生意更好做下去。即使那只是瓦的行動中所帶來的次要效果。
「我知道瓦。來當城衛警之前我本來想和他一起去的。」一個城衛警從一旁走到小隊長身旁。
「你認識這些人？」小隊長思索著，用詢問的口吻向一旁的城衛警問道。
城衛警遲疑了一會，摸了摸下巴。「我不認識，但我知道他們身上的別針就是長這個樣子。」隨後補充。「有看到我的朋友嗎？光頭的那個？」
達恩點頭。「呃，事實上，我們有些人背叛了。」然後緩緩的往這裡看了看。「瓦獨自去席以交差，後面還有四個，兩個受重傷。我們是剩下的人了。」
城衛警的臉色一變，快速衝到馬車後方，消失在窗口外。
「我是不是在哪見過你－－」小隊長的音調拖長。但是隨後，士兵出現在我們背後。一聲又高又長的哀叫蓋過了交談聲。
城衛警哭叫著跑上馬車，抓住那個昏迷士兵的手。一邊焦急的晃著。「噢，我們這下子有好戲看了。」李夫低聲在我耳邊說著。
「安倫斯！」他握著士兵的手，但是士兵依舊昏迷，頭低著，無力的隨著他的手晃動。「快醒來！別再裝睡了！起來！」
索多被吵得起來了。
「我勸你別再動他了。」索多說著。「他現在需要的是治療。不是你的呼喊。就算有得到治療，估計大概有一半的機率再也不會醒來。」
城衛警啜了啜泣。小隊長繞過他的身旁，檢查後頭的人員，臉色蒼白。隨後拍了拍城衛警的背，低聲說了一兩句話。隨後他走回馬車前，向其他人喊了幾句，「來自光年前的星光！」小隊長喊著，門前的城衛警隨後退開。
應該是密語這類的東西吧。我聽見李夫低聲說了幾句，但沒聽清他說了些甚麼。
達恩重新爬回馬背，馬車再次緩緩前進。
城衛警還是沒有離開馬車。於是，我們就這樣帶著那名城衛警進到城裡，小隊長甚至沒有把城衛警帶下車。
「他不會起死回生的。」李夫說著。「暫時不會，你得把他帶去醫院。」
「我正在做。」達恩的聲音從前方傳過來。
「我是在和那個城衛警說話。」李夫隨著馬車的晃動。「誰不知道你在開馬車啊。」
「你啊。」達恩回答。
「隨便啦。」李夫敷衍著，隨後繼續話題。「我說衛兵老兄啊，你和這傢伙看來不只是朋友，你們甚麼關係？」
城衛警緩緩把頭轉向我們三個。「我是普姆斯。」隨後又補充一句。「我是他堂哥。」
索多吹了一口口哨。「怪不得你驚訝的。」
「我覺得應該說是擔心。」李夫拿起水袋，喝了一口水。「這水鹹鹹的，該死的，索多！你又偷偷用我的水袋上廁所嗎？」
然後是一陣沉默，不過我聽見達恩在偷笑。
「所以現在要先去哪？」城衛警普姆斯嘆了一口氣，顯然是不習慣大家不講話的氣圍。「去醫院吧？」
「當然是先去妓院。」索多頓了一下。「抱歉，我是指醫院。普姆斯，市場和醫院順路嗎？」
「不順路，但是從前面的路口可以轉彎過去。」
達恩嘖了一聲。「那就下車吧，李夫，換你來牽馬車。」
馬車緩緩在路邊停下。李夫跳下後座，兩人在外頭會合。
城衛警皺起眉頭，因為這群士兵，看起來根本對自己夥伴的死傷無動於衷。
「達恩，你臉色糟透了。」李夫的聲音。「要是在市場那邊有找到旅店，去睡一下。」
「你們要怎麼找我？」達恩的聲音在此時聽起來並無疲倦。
「帶著羅亞提。」李夫更正。
達恩的身影出現在後頭，臉色蒼白，眼皮像是快要闔上一樣，頭有點歪斜，眼睛無神。我看著達恩，不禁愣了一下。
我沒看過他這麼累過，更重要的，他的動作給了我一種感覺。
遲疑。
「來吧，羅亞提。」達恩嘆了一口氣。「我們去市場。」
「去市場幹嘛？」
「去補給。劍鈍了，裝甲破開了，食物還夠但是快要吃完，我們甚麼都缺。」達恩抹了抹臉。「我們不能靠這樣就越過公國一半的領土，路上還有強盜，土匪，小偷。」
我只好跳下馬車，達恩看過我的精神狀況後，拍了拍我的頭。「好小子，要是我昏倒在路上就拜託你拖著我走了。」
「我們去去就回，叫羅亞提在這等我。」李夫坐上馬鞍，對達恩笑笑。
隨侯，李夫甩了一下馬鞭，揚長而去。
我和達恩站在路邊。路上的行人來回走動，人不算太多，但上次見到這麼多人已經是我還在盧米河道口的事了。
「所以，羅亞提。」達恩打了個哈欠。「走。」
達恩帶著我沿路問路，即使我們只要轉幾個彎就到了一長排的商店街。或許是在森林裡生活太久，達恩在此時還真像是個路痴。
商店街掛滿了招牌，從建築物上橫出的，直立的，斜斜立在地上的，或是在門上的都有。
達恩帶著我走，略過了兩家麵包店，一間餅乾店，還有一間藥草店。
首先，他到了一家鐵匠舖前。
鐵匠是個有些上了年紀，頭髮稍微斑白的男子。一條毛巾浸滿了汗水，繞在鐵匠的脖子上，跟著敲打的節奏晃動。
一手握著夾子，一手舉著鐵鎚，對著一片長長的鐵片不住地敲打，沒有因為達恩靠近而分神，一旁有個表情無趣的女人坐在椅子上記帳。「有人來了。」隨後抬起頭提醒鐵匠。
「我知道。」鐵匠抬起頭，用身上的毛巾抹下汗水。「要什麼？」
「幫我把這把－」達恩提起劍。
「我沒空。」鐵匠繼續低頭工作，無禮的打斷了達恩還未開口說出的要求。「把那把劍放在櫃檯上，自己選幾把劍，我可以幫你打些折扣。」
達恩有些愣住，不過隨後便將三把劍放在櫃檯上。隨後從女人身旁的牆上提下兩把嶄新的劍和一把斧頭。
「鋁製的？」達恩挑眉，輕輕鬆鬆的用三根指頭舉起和他手臂同長的劍。
「硬鋁。」女人回答。
「不錯。」達恩聳肩。「鋁劍在戰時是席以的貴族用劍，照理來說只有席以的正規軍才知道用鋁做武器這種事，沒道理會到這來。」
「有些流亡貴族偷渡來這，提供給我們這點消息和一些材料。」鐵匠回答。
「那硬鋁弓呢？」
女人不耐煩地把帳目表放在檯前，站起身，繞過我們，走到一旁的箱子前拿出一把簡潔的弓。
「那很好。」達恩問價。「要多少？」
「劍和斧一把兩領章，硬鋁弓和箭共四枚。」女人回答。
達恩拿出十枚領章，放在帳目表旁，然後把三把武器收進背包，隨後把一簍箭矢和弓放在我面前。
「啊？」我起初不懂達恩的意思。
「拿著啊。」達恩悶哼。「這很輕。」
「要給誰用？」
「給你啊。」
我愣了愣。「可是，我－」
「少廢話。」達恩低聲說。「你用弓救了我們好幾次，你是個使弓的好手。」
我看向只剩下三隻手指的右手。「但是，我不確定我可不可以。」
「你可以的。」達恩把弓背到我的背後。「我們告訴過你了，不能，那就滾蛋。」
感覺著那把弓和箭矢掛在肩上，不自在的重量同時也讓我湧起一陣不相干的感覺－這到底是禮物，還是武器？
我走過一長排的餐廳，不禁讓我想到已經將近一天沒吃東西了。
「達恩？」我開口問。「現在要去哪？」
他沒有回答，只是聳了聳肩，帶著我轉了一個角。
穿過公園，一個街角，咖啡店，一群幼童，人群開始漸漸減少。
最後我們走到一長排的樹前面。
我好奇的看著達恩，達恩沒多說甚麼，用手撥開樹叢，然後走了過去，我也跟在後頭。
過去之後是個墓地。
我皺起眉，達恩幹嘛來這裡？
達恩沒有多看我一眼，好像來這裡是來找什麼重要的東西，我抬頭注視他的臉，發現達恩的臉上掛滿淚水，五官因為某種原因痛苦的糾結在一起。
達恩緩緩的走著，彷彿在找著甚麼，腳步不再穩重，而是變得有點凌亂，渴求著什麼一樣，他穿過一排一排的墓碑。我也跟著他走著。
最後，達恩停在一個墓地前。達恩平靜的看著那個墓碑。隨後緩緩跪了下來。
達恩慢慢從口袋拉出一條項鍊，在旁邊的我看見了項鍊上寫著一個＂Ｄ＂。
接著達恩徒手在墳墓前挖了一個淺淺的洞，達恩的手在顫抖，只見他把簡單的項鍊倒在洞中，然後一邊流著淚，一邊埋著項鍊。
墓碑上頭的名字寫著「莉莉．艾雅」。
達恩躺在柔軟的床上，深深吐出一口氣。我們在市場忙完公事後，達恩找到一家旅店，現在我們在這。
門外有鈴聲響了一下，一個聲音傳了進來。「客房服務。」
我走向房門，伸手打開，一個服務生托著餐盤走進房間，一句話也沒說的放下雙手的餐盤在餐桌上，看了達恩和我一眼。
達恩坐了起來，把一枚領章交給服務生。服務生接過，從口袋摸出九枚半的雅章交回達恩，一句話也沒說的又走了。
「吃點東西吧。」
桌上有兩盤燉菜和一盤切片的精緻白麵包，此外還有一隻烤雞和幾顆水果。
達恩先動了叉子。他用叉子鏟起一口燉菜放入嘴中，隨後用刀切下一根雞腿。
我在旁邊看著達恩吃著食物，現在才剛進入中午，但是我想大家早就餓壞了，沒有多看時間就開始吃起飯來。
達恩看了我一眼，將一盤燉菜交給我。「拿去吃掉，李夫那邊應該會自己處理。」
我沒多說甚麼，只是快速接過燉菜和叉子，站在牆邊開始吃了起來。比起客套，我現在更必須趕快好好的吃點什麼。
達恩突然停下。開始若有所思的撫摸起手中的雅章。
「我說過，如果你仔細看看，你就會發現貨幣等同於一個世界。」
我困惑地看著達恩。
達恩虛弱的笑了。「我們就是那些法章，我們就是那個最底層的貨幣。大家都認為那些高價值的貨幣，才是真正有價值的。」
「但實際上，法章，才是那些最重要的貨幣。」
我在一旁專心聽著，心底不明白他怎麼突然說起這個。
「如果最低價值的法章消失，那麼許多東西就得抬高價格－也就是說，每樣東西都得要用紀章才買得起。而實際上，紀章有那麼大的需求嗎？如果沒有，那麼紀章數量有法章那麼大量嗎？」達恩說著，隨後喝了口水。
達恩咳了咳。「先不管這個。我告訴過你，帕迪墨的經濟體系是由雕刻過的木片開始，隨後，才出現那些閃亮的珠寶。」
「也就是說，貨幣，沒有法章的出現，就沒有那些越來越高的貨幣出現，這如同一個國家，要是沒有那些農人，沒有平民，那麼，這個國度絕對沒有建立起來的本錢。」
「最後一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達恩的眼神銳利了起來。「一個法章，或許和紀章沒得比，但是要是有十個法章，就足以和紀章抗衡；有一百個，就足以和文章抗衡，有一千個，就足以和武章抗衡。」
「無論你多麼強大，只要人們團結，你遲早都會毀滅。」
一陣沉默。
「就這樣，請你記住。」達恩露出微笑，放下叉子。
達恩吸了一下鼻子，看起來像是快要哭出來一樣。
「坦白說，我必須睡一下。」達恩說，閉著眼睛搖了搖頭。「我真的很累。」
這意味著我必須自己去原來下車的地方去找李夫他們了，不過我沒有抱怨什麼，畢竟就算達恩沒先休息，我還是必須去跟去。所以我獨自走出溫暖的房間，把門帶上。
創作內容
傳奇國度首部曲－八指射手（１２）
長篇小說。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