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在 HKIFF (香港國際電影節) 認識了一群熱愛電影的年輕人,
今年難得
導師回香港短暫停留,大家便約定出來看戲敘舊。
其實我本身對電影沒什麼研究也不熱衷,
不過,這部《自由之心》既然當選奧斯卡最佳電影,大概值得一看,
而且我看了劇情簡介也有點興趣:
由於原著是本自傳式小說,
所以導演刻意採用最平實的敘事手法,
只是很普通的倒敘法而已,一看預告片就知道整部的劇情發展;
導師跟我們說,暴力場面也有被刻意低調處理過 (played down) 的痕跡,
盡量不帶太多視覺、畫面等等感官刺激。
"I don't wanna survive. I wanna live."
我不是只想生存,我想要自由地生活。
有影友評價說這部想要表達的訊息並不明顯,
我卻不太同意。
最多只是因為它的訊息並不算新穎或是具突破性而已,
但對於幾乎從來不看電影的我來說,裡面還是有很多思考空間。
以下捏他全開,請酌情服用:
【身份認同的確據?】
人的存在是建基於什麼呢?
當所有你認識的人都消失,
你的名字、故鄉和你妻子親手造給你的衣服被奪去,
有人給你一個假名字與一段捏造出來的記憶、一套全新而扭曲的價值觀,
你,還是你嗎?
主角所羅門過去的一切被抹滅、推翻否認了,
而且,為了避免殺身之禍,
他不僅不能運用智慧替主人出謀獻策,
甚至連讀書認字的能力也得努力隱瞞。
因為,知識就是力量,
一個受過文化教育的黑人一定不會甘心終生當奴隸到死,
總有一天會逃出去。
↑
用雙腿逃跑的黑奴並不可怕,抓回來吊死就行吧;
用腦子思考求變且有膽量開口挑戰白人絕對權威的黑奴,才最觸白人之忌。
【勞動人口的無差別性】
槍打出頭鳥,
被奪去自我並且被「去教育化」的主角,
在假裝平凡、無腦多年之後,
看起來就跟別的黑奴一模一樣 (homogeneous) 了。
每當主人欠債,這些黑奴便會被抵押轉賣;
黑奴展銷場的一幕嚇壞了我,男的女的一個個光著身子被選購,
比起像畜牲,倒不如說他們像沒有生命的貨物。
原來身為黑奴,連忠誠度也是不需要的東西,
只要順從聽話、充當一台能派上用場的工廠機器就行了。
而且,這些『私有財產』的可替代性很高,highly replaceable,
一個被苦役操到掛掉了,只要草草葬起來,再買個新的就是了;
讓我聯想到今天的壞老闆們往往任意逼迫員工爆肝,
反正求職者眾多,新鮮的肝臟隨時補上。
【絕望 vs 絕境中的希望】
所羅門所受到的恐嚇侮辱毒打虐待,
可是,尚萬強至少是在法院裡接受過審訊、清楚知道刑期有多長的,
就算那 19 年冤獄再怎麼難熬,也知道總會有假釋的一天,
比被無了期禁錮著、完全看不見希望之光的所羅門幸運多了。
親手燒掉自己幾經辛苦才寫好的求救信件,
親眼見證灰燼上殘存的火星逐點重歸黑暗。
那是怎樣強大的絕望!
導演大概也是想要強調這種沒完沒了的絕望感吧,
在作出今昔對比時大量運用 "鏡像" 與前後呼應的手法之餘,
還有那首無窮無盡的輓歌,
它讓我瞬間懂了為什麼美國黑人的藍調聽起來總是那麼陰鬱悲傷:
卻也是它,唱出了看似永無止境的絕望裡,唯一一絲虛弱到稱不上希望的希望--
天國的安息。
也難怪那位錯在太美麗的女奴,會哀求所羅門動手殺掉沒有勇氣自我了結的她。
【偽善 vs 良知】
所羅門的主人換過好幾任,
身為基督徒的我,聽著最暴虐的那任主人一口一句
『經文怎樣怎樣說』、『安息日不該怎樣怎樣』那些偽善到連他自己都騙過的話,
固然覺得很不舒服,
可是,更扎心的一幕是:
當最有良心、篤信基督的那任主人,在安息日給黑奴們誦讀聖經的時候,
失去兒女的女奴猶自在聚會裡呼天搶地、不分日夜號啕大哭,
最後,女主人終於受不了,把這個不肯受安慰的女奴賣走......
電影並沒有拍下男主人當時的反應,
我卻在想:
如果我是他,除了禱告之外,我會為黑奴們做些什麼呢?
前兩天才剛說過就算遇上像約伯般的患難也要跟隨主的我,到底要儲備多少信心才夠用?
聖經說發怒本身不是罪〔「快快地聽,慢慢地說,慢慢地動怒」(雅1:19)〕,
只要不是出自血氣而是出自愛心、在適當的時刻、用適當的方式表達出來,
就是義怒。
在電影裡,一個本身也有欠其他白人債的小小中產主管,
除了拔槍保住『普拉特』(所羅門的假名字)的性命,還能作什麼呢?
家中有嬌妻幼兒要用沈默來保護,義怒根本無處抒發。
但,
今天我們不一樣,仗義執言暫時看來並不會威脅到人身安全。
套用《狂舞派》的經典句式:
「為了作鹽作光,你可以去到多盡?」
(How far are you willing to go for "worldly justice" [vs Divine Justice]?)
【自保 vs 良知】
再說畢彼特演的貝斯,
他自己已經馬上就要重獲自由了,才聽從良知去幫助所羅門寫信。
雖然換了我是他我說不定也會這麼做、雖然所羅門最後真的有因他幫助而重獲新生,
我還是忍不住有點鄙視他。
一直等到伸張正義的代價、要冒的風險
掉到最低的那一天(註:合約到第二天便完結)才跑出來,
既在金錢方面,從壞主人身上賺盡了好處,
又在道義方面,贏得所羅門一家終生感激,
這算盤也打得太精明了吧。
←Brad Pitt: Don't put the blame on me~! (shrug)
冷靜下來,再想了想,
其實只有等脫離主人魔掌之後,畢彼特才方便寫信跟寄信吧,
不然萬一警長太早來找所羅門,主人一定猜到誰是幫兇的ww
那,另一種良知,是在所羅門自己身上。
美麗女奴曾經乞求他對自己痛下殺手,遭到他義無反顧的拒絕;
到後來,主人命令所羅門鞭打她時,我想,每一鞭都是打在所羅門的良知上的--
主啊,我做錯了嗎?說不定殺死她才是對她最大的仁慈?
當她被解下來清洗傷口,所羅門看著她滿背血肉模糊的重傷,
神色沈重得彷彿是在面對她一句句無聲的控訴:
「不是早就叫你給我一個痛快的解脫嗎?現在你瞧瞧!看清楚你當時狠心拒絕的後果!」
身處那個時代、那種困局當中,
什麼是仁慈、什麼是殘忍,
我們貧乏的罪人實在很難有智慧去分辨......
嘛,其實我只是半吊子去沾點大家的文化氣息,
這部讓我想到女上司不讓她家菲傭同桌吃飯--
黑奴制度雖死,階級制度猶存。
支持港傭外傭同工同酬的導師
何思穎先生 漫談哲思絮語摘錄:
Confusion of correlation and causation (錯誤把偶然歸咎於因果)
social democracy (北歐的民主政制模式)
proud to be confused = enlightened confusion
(不懂思考的人是不會感到疑惑的);
所以在家思考一年,就算不事生產,也是值得驕傲的!XDD
welfare abuse (濫用福利的行為)
VS starving artists ("不務正業"、收入微薄到要靠福利支援的藝術家);
一個夠先進成熟發展健全的社會,
應該豐足到有能力容納這種為藝術而犧牲的高級米蟲。
香港只有 documentary (動態),缺乏 documentary photography (靜態),
只要在鏡頭前面,人的行為表現就會跟平時不同,
甚至連組成樂隊也可能是導演引導之下的結果--
Art is a lie that tells the truth.
【結論】
整部電影,就是絕望與希望之爭:
所羅門之所以跟黑奴們不一樣,
不僅因為他曾經是受過高等教育的自由身,
更是因為曾經是自由身的他,
從來沒有放棄過自由與教育所送給他的、最貴重的禮物--
希望:
"How can one fall into such despair?!"
(「一個人怎能絕望至此?!」)
他對那個堅持痛哭不止的女奴的質問,
鏗鏘得就像對絕望這個概念本身的控訴。
所以,今天有幸自由地接受教育的我們,
為了對抗未知的逆境,
該想辦法積穀防饑,
盡早開始培養出最多的自信心和希望感,
正如培養信心與愛心去預備迎戰患難一樣。
26/3/2014 (三)
生命之道創世紀末,讀到被賣為奴的約瑟,
得知當時的 "奴隸" (夏甲) 跟 "自主人" (撒拉) 的差別,
再看見得到約瑟解夢的酒政出獄後竟忘了約瑟,使約瑟唯一的希望幻滅,
我幾乎戰慄了--
也太像《被奪走的12年》吧!
難怪 神會讓我看了這部電影,這真是絕妙的預備;
如此一來,我大概能想像當時約瑟悲痛絕望的心情了,
而且賣他的不是騙子,卻是他的親生兄弟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