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液交流的潛規則2-3

午後，麥卡瑞安鎮，索瑪商會－

「哇……」

望向發出驚嘆聲的小藍，寇柏特不由得好玩地微笑。

身為商會的一員，他已經很習慣大多數人初次看到本部的反應。

正門兩側就是足有雙人高，象徵「泉水女神克蘿蒂」的巨大水晶原礦。石造的本體給人要塞的印象更多於一般商業建築，兩旁寬大平緩，足可容納六輛重型馬車同時進出的出入口，卻又是標準的大型卸貨場。當外來的人們知道，他們以為是外牆的物體竟是運出後隨即補滿的各式貨品，往往都為此咋舌不已。

但更讓鮮少與魔物接觸的人「大驚失色」的是，從卸貨場中行走往來，吆喝著賣力幹活的不只是看起來活像是山賊強盜的猛男壯漢，同時也有許多魔物穿梭來回，稀鬆平常的樣子宛若她們本就生長於此。

就連來往的行商也有不少是非人類的種族，不時可以看到小孩子般邊跑邊嬉戲，頭上還舉著大包大包礦石金屬的哥布林在商行橫衝直撞；或者是羞紅著臉的荷斯陶洛斯和愛人一同坐在馬車上，運入可能是前幾分鐘才剛擠出的鮮美牛乳。

從沒見過那麼多人和魔物同時在一起，寇柏特光是從背後重量的改變，就大概知道探出身子的小藍有多興奮。他調整一下隨身攜帶的斧頭，蹲好讓小藍從水袋中出來：

「這邊人很多，小藍要跟好喔。我們先去找這邊的行長再來逛街？」

「ㄏㄤˊㄓㄤˇ？」

「這個嘛……就是跟柯特伯伯一樣，但是管的事情多一點的人囉。」

「是跟爸爸那邊的大主教一樣偉大的人嗎？」

「差不多……更偉大吧，」想起自己的老闆，寇柏特把下句話留在心裡：「也更恐怖就是了……」

「哇……」小藍低頭想了一下，又看向寇柏特：「那小藍也要跪在地上，不可以看對不對？」

「啊？」感覺到有哪邊不對勁，寇柏特回望小藍，卻沒有看出有什麼害怕或憤怒，好像剛剛說的只是她的常識。想到這大概是教會的「教誨」，他溫柔地輕拍小藍的頭：

「不用啦，不用做這些事，小藍就照平常的樣子跟她說話就好。」

「嗯！」

看到小藍高興的樣子，寇柏特安心地從地上站起，但四周摩肩擦踵的人群卻讓他犯了躊躇。

小藍沒什麼在人類中生活的概念，這樣讓她跟著難保不會走丟。不過牽手好像太小孩子氣，看她這麼高興卻也不好把她拘束在水袋裡……

感覺右手忽然被抱住，前臂靠上讓人悸動的柔軟，望向右邊的寇柏特看到的是小藍微紅又充滿期待的臉蛋：

「寇柏特，我們跟他們一樣好不好？」

往小藍的眼光看過去，那是和他們現在的姿勢一樣，正在卿卿我我的一對羊人愛侶，看他們邊走邊不時交換輕吻的親暱模樣，寇柏特又是臉上剎紅：

「這……這個，嗯嗯，就這樣吧，這、這樣……很好。」

「嗯！」

不好意思地搔著頭，寇柏特有些僵硬地和笑咪咪的小藍穿過人群，走入敞開的大門，但接下來看到的景象，卻讓他愣在當場－

為了方便成員談生意，設計成酒吧的前廳被一大群身穿白色斗篷的祭司給佔據，完全不顧慮得保留絲毫「神聖」形象地睡成一團。矜持些的還想得到爬到圓桌上趴好，其他人卻已在地上睡得歪七扭八，忘乎所以，不時可以聽到響亮的鼾聲與夢囈。

(搞什麼鬼啊……)

獎勵行商的女神其神殿本身就是間商行，只是這景象不要說莊嚴的神廟，在熙來人往的市場也是不成樣。張望著找看看有沒有人能問，寇柏特靠近登記出入人員的櫃檯，才發現後面還趴了個熟識的祭司。他輕搖對方的肩膀：

「喂，喂！拉森，醒醒，這裡怎麼回事？」

「嗚……」被喚作拉森的年輕人看上去還比寇柏特魁梧些，身上的斗蓬不但明顯蓋不住他的身體，看上去還隨時可能被撐破。但他聽到叫喚卻只是縮了縮，把臉埋在手臂上，在兜帽下自顧自地叨念：「歡迎……來到泉水…..女神…..咕……祈福請……左…..入口……購買護身……請……」

「拉森！」

「嗚喔──！？地、地震───」被猛力一晃，拉森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迷迷糊糊地就想大聲示警，但嘴巴卻被寇柏特搶先捂住，好半晌才驚魂甫定，翻翻白眼一把扯開寇柏特的手：「嚇死我了，是阿寇啊，你幹什麼啊你。」

「我才想問勒，」看看小藍只是好奇地盯著那些昏睡的傢伙，寇柏特也同樣沒好氣地回話：「發生什麼事情了？怎麼大家都搞成這副德性？」

「沒辦法，三天……呼啊……不，我們已經五天沒睡啦，」拉森指了指他方臉上的兩個大眼袋，疲憊地嘆口氣：「前幾天有批運到盧曼公國的魚丸出包，說啥肉加的太少，普萊德家那婆娘硬是要我們馬上解決……我們整整查了五天……呼啊……現在才回來。」

「普萊德家的婆娘……啊，啊啊，是那位啊……」

「普萊德」這個姓氏在麥卡瑞安算是相當低調，但眾所皆知。

對原來的宗主國來說，商人當家作主的自由都市是很微妙的存在－既想納為己有獨占所有的利益，但又怕硬來會弄巧成拙，把這裡的商人或工匠趕跑，甚至激起強烈的反抗，因此往往只派一些有名無權的貴族「領受」這塊領地，作為象徵性的主權宣示。

而普萊德家便是伊菲德王國派來的……冤大頭。

不過跟其他總得吃過些苦頭才會安分的貴族相比，位於麥卡瑞安的普萊德家和諸多商行卻是相處融洽。在貴族中顯得異類，淡薄寡欲的現任普萊德伯爵對自由都市的自主權給予絕對的尊重，而商人的同盟在驚訝之餘，也以部份貨物的出入管理權作為回報。

但伯爵夫人開始代管這些事務後，卻讓商人們漸漸後悔當初的那份好意。

「你都不知道，這已經是這個月第三次了，結果還是那邊的人自己搞錯比例……」拉森一臉倦意與不耐地抱怨，這時才注意到正仔細研究人類鼻涕泡能吹多大的小藍：「喔喔！這是哪位啊？」

「她叫小藍，是我……必須跟會長介紹的對象，」猶豫了一下，寇柏特話到嘴邊還是用了「迂迴」的講法，他輕拍小藍的肩膀讓她回頭：「小藍，這是拉森，是跟我一樣在這邊工作的人。」

「哈哈哈，妳好，」雖然一副下一秒可能又會睡著的模樣，拉森還是露出爽朗的笑容：「叫我拉森就－」

「你好，小藍的名字是小藍，」雙手交握在腰前，小藍深深地向對方鞠躬：「初次見面，還請多指教。」

「欸……啊，哈哈哈……」看見小藍恭敬的樣子，錯愕的表情從拉森臉上一閃而過，他隨即以同樣的方式回禮：「妳好，敝人名為拉森‧古蘭特，請叫我拉森就好，也請多指教。」

「是！」

「看來是我想錯了，」看著小藍毫無機心的笑容，拉森嘆氣般地向寇伯特低語：「你果然不會只是找普通的……」

「拉森……」

「好啦，好啦，我知道，」揮揮手終止話題，拉森笑了笑：「你是要找行長報到對吧？她在二樓，快去吧。」

片刻後－

老闆的辦公室寇柏特自然是熟門熟路，但他卻花了比平常更長的時間－小藍雖然乖巧地忍耐，但察覺她不停望向一路上的畫像與雕塑後，寇柏特還是忍不住挑了幾樣東西說典故給她聽。

不過在到達門口時，小藍卻忽然出聲：

「寇柏特，小藍可以問拉森的問題嗎？」

「嗯？怎麼啦？」

「小藍跟拉森打招呼的時候，拉森好像……好像……」想著該怎麼形容自己的感覺，小藍慢慢地敘述：「嚇一跳，為什麼呢？」

「那是因為－」

沒想到小藍會察覺，寇柏特吞下臨到嘴邊的話，猶豫該怎麼解釋比較恰當。

答案其實很簡單：「正常」的史萊姆幾乎不會說話。對個性單純，依循本能行動的她們來說，除了交配時的愛語外，生活中根本沒有交談的需要。

所以當看到有個史萊姆向自己行禮，還是使用沒看過不會知道的「東國」禮儀時，任誰都會覺得跟看到野貓唱起女高音一樣的荒謬。

寇柏特不想對小藍說謊或打迷糊仗；但總不能說「因為妳們族的跟妳不一樣，只喜歡做愛跟睡覺」吧？

一時想不到該怎麼講，寇柏特敲門的手懸在半空，厚重的木門忽然咿呀一聲地打開，走出一名穿著男性套裝，頭臉等露出的肌膚透明而呈現淡藍色的少女。雖然個子矮小，她盯著高大的寇柏特時，卻沒有任何仰望的窘迫感。她有些不耐地雙手環胸：

「我還以為是誰站在別人門外說話，這不是阿寇嗎？」

「呃，是，抱歉，克蘿蒂亞行長，」寇柏特趕忙回應：「我是來跟妳報到的，還有她是小藍，是……我必須介紹給妳的人。」

「介紹......原來如此，」微微偏著頭，克蘿蒂亞波浪狀的短髮看上去如水滴般晶瑩無瑕，卻和普通毛髮一樣，隨著動作輕盈地晃動。她微笑著朝小藍伸出手：「妳好，我是克蘿蒂亞，是這間商行的行長，這不成材的傢伙勞煩妳費心了。」

「妳……好……」小藍這次卻沒先行禮，只是定定地看著對方，半晌才出聲：「寇柏特，她就是好偉大的ㄏㄤˊㄓㄤˇ嗎？」

「嗯？是啊，她就是克蘿蒂亞行長。」

「可是她比小藍還小！」

「小、小藍！」心知老闆不至於那麼計較，但為了不讓她這「長輩」對自己的伴侶有絲毫不好的印象，寇柏特還是趕忙阻止小藍；不過克蘿蒂亞聽來卻完全不以為忤：「比妳小……小藍的意思是我看起來比妳年紀小囉？」

「對，比小藍小好多喔！」

「呵呵，這孩子真會說話，」非但不在意，克蘿蒂亞看上去還更高興了。她親暱地雙手牽住小藍：「我真的就是ㄏㄤˊㄓㄤˇ，不過以後不用這麼麻煩，叫我克蘿蒂亞姊姊就好囉。」

「好，克蘿蒂亞姊姊。」

「嗯，乖孩子。」

(「姊姊」啊……)

看看抱住小藍，惦著腳和她用臉頰親暱互搓的克蘿蒂亞(小藍則是不明就理地跟著做)，寇柏特除了慶幸看來她很喜歡小藍外，也不禁佩服她的厚臉皮。

只有如寇柏特等人才知道，克蘿蒂亞看來只是個年輕水精靈，但其實卻是聖泉瀑布「丘倫梅魯斯」女神克蘿蒂的直屬大祭司之一，要論年紀不但可以追溯到人類歷史之前，甚至就很多魔物來說也是不得了的大前輩。看她對實際算上來應該沒有超過十歲的小藍自稱「姊姊」，這「厚顏無恥」真的會讓知道內情的人很難忍住不笑。

實在沒法止住臉頰的抽動，寇柏特忽然感覺腰眼被戳了幾下，迎面而來的就是克蘿蒂亞充滿威脅的微笑：

「阿寇，有什麼更該高興的事情我不知道嗎？」

「呃，沒有，真的沒有，妳多心了，」寇柏特趕忙轉移話題：「對了，會長，可以請馬克蘭德醫師幫這孩子做檢查嗎？」

「我老公？這孩子怎麼了嗎？」

「是……她好像……」斟酌該怎麼委婉地說出新婚妻子沒有主動意願跟自己交配的事實，寇柏特好半天才說出來：「她……營養吸收有點問題的樣子。」

「營養吸收？」

「是……就是……」看著連小藍都好奇地望向自己，寇柏特只好投降：「就是她都沒什麼意願要求我行房啦。」

「那你主動不就好了？」

「呃，問題不是這個，而是妳也知道，嗯……」

「好吧，馬克蘭德晚一點會過來，」也大概知道寇柏特的意思，克蘿蒂亞聳聳肩：「我先幫這孩子做點初步的檢查，你在旁邊等。」

「是，麻煩妳了……小藍，等等行長會跟醫生會幫妳檢查身體，要聽話喔。」

「好！」

站到一旁的沙發邊，寇柏特心想死盯著人家做檢查也不太對，逕自望向窗外的街景，冷不防一個聲音卻在他耳邊響起：

「所以說，這孩子就是你的『定錨』了？」

如果有人在這時看見寇柏特瞬間閃過的眼神，會懷疑自己是不是看到一座佇立在激流中的巨岩－

堅忍沉毅，卻也蕭瑟枯槁，毫無生機。

感覺有些暈眩，以及像是有水珠在自己耳中晃盪的不適－這是利用這種對話方式的副作用－寇柏特先確定小藍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再雙手掩面靠在自己的膝蓋，像是正在休息地坐下，用心思回應對方：

「是，經過一個多月，應該可以確定了。」

「這還真讓人安心，」這樣對話聽不太出來克蘿蒂亞的情緒，卻能讓人感受到她是由衷這麼認為：「要能讓你們這些半蜥蜴的傢伙有點『感覺』，還真的沒有女人不行。」

「是。」

「話說回來，那你就來幫我做些事徹底享受一下這些「感覺」吧？只是這些事在這孩子面前說不太好。」

「呃……」聲音中再明顯也不過的不懷好意，讓寇柏特回到常態，掩住的臉上滿是苦笑：「請問是什麼事？」

「有件殺人案跟我們有點關係，還有個貴族拜託我們抓姦，喜歡吧？」

「……」光是聽聲音，寇柏特就能「看到」那露出利齒，滿佈惡意的微笑。他看看正若無其事地幫小藍量胸圍的老闆，努力讓自己傳達的心緒裡，請求的成分大於無奈：「行長，那個……新婚的人總有點福利吧？」

「當然，你想要什麼？」

「這兩件事就請其他人－」

「駁回，」可以感覺到克蘿蒂亞看見部下的窘樣，「笑」得更高興了：「新婚夫婦是可以有福利，但對待抱個可愛幼妻回家享受的老不修，讓你太好過可就太沒良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