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cu.
現在那男孩只是走著，手中抓著一袋發霉的麵包。
老實說，我並不期待他會做出什麼驚天動地的事情，至少他不會在水壩裡下猛毒，或是逼糖尿病患者活吞下一隻生青蛙，但是他可能會把一疊報紙堆在他的頭上，坐一趟七天七夜的火車而報紙都不會從他的頭上落下，或許嘴邊還唱著西部民謠。
哈。
我知道。
他是個怪胎。
昨天，應該是晚上或是深夜吧，我看到他蹲在街道上的垃圾桶旁邊看向垃圾桶，他穿著淺藍色與乳白色相間的睡衣，灰色中透著亮黑色的睡褲，雙手扣在膝蓋上，他蹲在那裡，圓圓的眼睛瞪的老大，讓我想到超市裡販售的柑橘，之前有一道風把他本來就很散亂的髮絲，摧殘的更凌亂了，要我說的話，那很像是一坨黏在頭皮上的鋼絲絨。
他蹲在那裡好一陣子，月光閃耀在他的背上讓我感覺上很像是一件披風，從我這個角度看不到他的臉，鼻子以上的臉全部都被似乎要把你吞噬進去的黑暗籠罩著，他的耳朵讓我想到兩朵漂白的香菇，我是說，白的不的了的那種。
我依稀記得，我當時很好奇他微裂的唇縫之間想透露出什麼消息，因為黎明的月光把他沾濕的雙唇折射出亮光到我的眼睛裡面，但是從我這個角度看向他會被一支電線杆擋住，所以我確認了馬路上在也沒有來車，或是其他在街上流浪的乞丐們時，穿越馬路，然後轉身靜悄悄地跑進距離他不遠的小巷子裡面，沒有意識到沾滿爛泥的人行道，有一些泥巴混雜著垃圾碎屑像是牙膏般堆在我的脫鞋上。我仍然看不到那個男孩的面貌，一片漆黑，但至少我離他只剩下短短七公尺的距離。
他蹲在那裡好一陣子，看著成堆的垃圾，不發一語。
我感覺到我呼出的二氧化碳好似在還沒滑落道地上之前，就早已凝結在空氣中。
雞皮疙瘩像是一支掃把，在我的雙臂上面無情地刮刷。
好冷，好寒冷，那感覺從腳地板搭梯子爬上我的身體。
感覺口袋一重，往側邊滑過去，我提起了滿是被雞皮疙瘩覆蓋的雙臂，凍僵般的動作，我把我的伸到褲子那深深的口袋中，啊，真該死，這口袋怎麼那麼深啊。一顆感覺上幾乎像是雞蛋般大小的汗珠從我的左邊額頭上沿著我的臉逕自滑下去，然後再下一秒鐘，凍結在我的鼻子與上唇之間的皮膚，我用另外一支手把那汗滴敲掉，那塊透出午夜微光的透明事物從我的臉上脫落，墜落，然後在地上翻滾了幾圈之後，停在一攤泥巴水旁邊，溶化成塘。
身體側向一邊，我靠在電線桿旁邊。用眼角瞄到看到蹲在地上的他仍然維持那個姿勢，可笑的淺藍色睡衣壓出一條完整的脊椎骨痕跡。
我掏出手機，泛著螢光色的螢幕上被我呼出的空氣燻上一層小水珠，手指熟練地劃開解鎖指令，下意識地用另一隻手把那層水珠擦拭掉，然後我點開氣象播報的應用程式，上面顯示的日期是7月，我指揮我的瞳孔向下滑，螢幕顯示出的數字告訴我現在的氣溫是攝氏38度，濕度70%。
而它也保證我目前所在位置的氣溫是零下42度。
我感覺到一陣無比的寒冷在我體內竄起，抵擋不了的寒意衝到我的腦門，感覺一陣暈眩。後腳跟以及腳趾開始失去知覺，感覺起來很像是別人的腳趾裝在我的腳掌上一樣，胸口一震，然後呼吸開始也不聽正常的使喚，那種感覺真的很恐怖，我用我最快的速度搓揉我的雙手，皮膚之間的摩擦聲聽起來很像是某種瀕臨死亡的生物正在慘叫，我希望用那搓揉生出的溫熱感暫緩身體的寒意，但是老實說，沒有什麼效果，身體還是一樣冷。
啊。好險，那個聲音他並沒有發現。
真天殺的冷。
哈。
是因為他嗎？
快速把手機滑到牛仔褲口袋深處，在螢光色消失的前幾杪我好像看到所在位置的氣溫又下降的幾度。打了一個哆嗦，我記得我那時候只穿了一件無袖純白色背心，大量冷汗沿著我的頸部流下去，全數被背心吸收掉了之後，也跟著凍結，我敢打賭那時候我感覺到的寒意就像是裸身躺在南極大陸上。
看到被寒冷凍成霜的地面，月光灑在上面，那是一種另類的華美與奇異，但是我並沒有多餘的空閒在那裡欣賞美，蹲在地上的他，那股好奇心現正凌駕在寒意之上。
接著我把身體靠在一些由木板草草拼湊而成的圍欄上，雙手就像是吸盤一樣吸在那粗糙的表面，我還記得我的小指頭碰到了一坨什麼軟軟黏黏的什麼東西，噁心感襲來，我趕緊把他給甩掉，然而，我聽到的聲音並不是類似黏液滴落到地上的那種聲音，而是玻璃碎裂聲。
噁。
我緊緊靠在牆邊，凍僵的雙唇抿成一條黑線。
只允許人通行小巷子，時間有如嘎然而止。
玻璃碎裂聲在木牆與對面磚瓦房屋之間的空間兩邊互相敲擊，停止不了。
不妙，真的很不妙。
幸好我的腳還有些知覺，暫時擊敗寒意之餘，背部靠在巷子與路口交會的電線杆後方。很好，只要身體轉個角度，我瞄的到他，但是他看不到我，很好。
那時候，街上像是被抽成真空一般，在玻璃碎裂聲停止之後，完全的寂靜佔領了黑夜，我完全聽不到半點聲音，這輩子完全沒有體驗過那樣子的寧靜，遠處的芬里爾宅邸也緊限於透出薄暮而已，沒有野貓的叫聲、風聲完全靜止、黎明的街道上完全與聲音隔絕，我所聽到的，就只有我的呼吸聲，以及血液流動在我耳朵血管中的聲音而已。
我揉了揉我的眼睛，猛然眨了一下，我把我的臉靠在電線杆旁，用眼角窺試著那男孩，很好，他還在那裏，似乎剛才的玻璃碎裂聲與他完全無關。寒意終於稍稍消退，感謝老天。我的表情現在一定很難看，感覺到積累在鼻尖上的汗滴全數結凍，它們很像是拿著三叉戟猛力戳著我的鼻頭，注射著一陣又一陣的刺痛與酷寒，我又感到一陣暈眩。
這其實讓我想到一句話，一個古老的傳言。
「靜。迴盪在蒼穹。」
我不明白這句話的真正意涵是什麼，我也不知道從何而來，向何而去。
描述心境嗎？但這句話感覺上有點太過寫實了。
透過更深一層的思考，著句話可以有兩種不同的解釋方法。
一種，是真正的寫實，描述事實。
另一種，我沒辦法用言語表達出來，因為想找出那含意，就跟大海撈針一樣。
但是我能漸漸感受到那種感覺，或是說，那種解釋方法，當我看著阿斯嘉特城的天空，與他。
他，那個男孩。
溫熱感逐漸從背部傳來，融化了一部分黏在背心上的冰，順著我的牛仔褲內側流下去，停止在我的靴子上方。我緊緊靠在柱子旁邊，用左眼眼角瞄著蹲坐在地上的他，好奇心衝破我的腦門，我的呼吸開始變得急促，像是加滿油的飛機一般，蓄勢待發。
哈。
好啦，這種比喻是有點奇怪。
那個男孩文風不動，要我說的話那很像是一座雕像。修長細白的手指緊扣在膝蓋上面，那種白是一種變異的白色，一般人的皮膚是不會出現那種白。但是那男孩似乎不為自己的白皮膚與其他人相異而感興趣，他一直蹲在那裡，注視那堆垃圾。
垃圾傳出一陣陣食物腐敗的氣味，那味道實在是很不好聞，當它飄到電線杆的另一端的時候，我趕緊用我的左手扣住我的鼻子，不讓一絲氣味入侵我的鼻腔，我另外的一隻手則是在空氣中漫無目的地揮舞，迫切希望能把那強烈的味道消除。
沒用。
但是我的眼角只有他，與他那逐漸漾起的微笑。
我終於看清楚他的臉了，如幽靈般無色的臉頰，以及兩抹透出螢光藍的瞳孔。
月光灑在他的背部，在上頭漫舞。
然而，顯然的，那個男孩心中必定藏了什麼東西，某種有機生命體或是外星生物，促使他永遠都，嗯，至少到現在他這個年齡，都保持那樣的怪胎思維，我很好奇，我一直都很好奇。
我一直都很好奇。
現在那男孩只是走著，手中抓著一袋發霉的麵包。
他的思緒翻滾了幾圈之後，停留在那袋發霉的麵包上面。
他笑了起來，藍色瞳孔看起來跟外星人沒什麼兩樣。
我想。
其實我們在大賣場開心的採購冷凍草莓，新鮮乳酪或甚至是天然草本皂的時候，你有沒有想過，或是說，你曾經想過了沒有。
這是人的一種很奇妙的習性，思考習性。
他轉過街角，輕盈的腳步簡直就像是快要飛起來一般。
有一個牌子的火腿現在正在特價，原本一盒要價250貨幣值，今天下午出了清倉的行動，一盒特價只要200貨幣值。
人們聽起來好像賺到了，趕緊拿了幾盒去結帳。
但是如果有另外一個牌子的火腿總是要價200貨幣值，而從不打折或是有任何清倉折扣。
你會選哪一種呢？
他快步走在人行道上，那袋發霉的麵包在他的大腿外側無規律地亂甩。
人們傾向於選擇那盒特價的火腿，就只因為它特價。
兩個牌子的火腿擁有一樣的價值，一樣的要價，人們會認為因為特價而認為從250貨幣值降價到200貨幣值的火腿看起來似乎比較便宜。
你或許會說，「它真正有便宜到啊！
因為他比之前的價錢「低」了50貨幣值。」
男孩走在街上，笑容滿面，然後開始搖了搖頭。
價錢，是沒有所謂的「高」或「低」的。
它擁有的價值是多少，就是多少，200貨幣值就是200貨幣值，10貨幣值就是10貨幣值，這兩個數字並沒有任何關係。
有顆稀有寶石，要價100000貨幣值，你或許會想......
那是因為稀有寶石很珍貴，難以提煉與加工，它應該是要有那樣子的售價。
那如果有一天那寶石的價錢瞬間下降只剩下原本的一半的時候。
這時候你的腦子中應該就不會繼續在「價值」上面打轉，不太會去思考這樣情況背後的成因，例如尋找到大量出現寶石的產地，因而影響到真正價值的成因。
人們則是會開始大買特買，就因為它變「便宜」了。
真正在乎的是，那件物體目前的價值目前正在下降，或是在上升而已。
「好。」
那你說，「那我買下那包一直都沒有特價的火腿，200貨幣值總行了吧！」
男孩繼續快步向前走，右肩擦過一旁的行道樹，一個聲音在他的心中閃過。
我可以告訴你，你買下一個東西的時候，在付錢的那一瞬間。
你就已經開始在賠錢了。
譬如說。
麵包生產的目的是為了要解決人民「食」的需求，補充身體流失的能量，為接下來的體力或是腦力工作進行前置作業。
當你買下麵包的一瞬間，你就賠了你自己，因為你尚未接受麵包賜予給人們的需要，直到你把它提回家，放進烤麵包機，塗上新鮮蜂蜜然後吞下去。
你開始在幫你自己還錢，正當麵包一點一滴地被消耗完之後，麵包的價值逐漸被你吸收，賠自己的金錢也慢慢賺回來了。
但是到最後，人們終究還是會賠錢。
因為價值會因為種種因素而逐漸消失掉。
想像一下，你用你賺來的錢「賠」了一盒冰淇淋，打算回家獨自享用。
而這時候朋友突然跑來你家，想跟你借廁所，而你當然就好心的給他用你們家的廁所。
然而，朋友上完廁所後，正瞧見你在餐廳享用冰淇淋。
你能看到有口水在他的嘴角上閃動，泡泡般的羨慕與食慾上升。
朋友的份上，你轉身站起走進廚房拿了一個碗與湯匙，挖取了一點冰淇淋給朋友享用。
價值一點一滴地流失，你朋友沒有用任何到了手段或是技巧，就賺到了「價值」，而你是付了應映的金額，卻是無法享用到物品帶給你全數的「價值」。
你或許會說，「這太誇張了，只是朋友為什麼要這樣嚴肅呢？」
在轉入下一個巷口時，男孩臉頰上再度泛出笑容，
「那如果你見到麵包發霉了，你會怎麼想？」
「買了一袋麵包，吃了兩片，其他全數都長滿了黴菌。還會繼續想說，好險當時我用特價的價錢買到這袋麵包嗎？」
「你會開始覺得後悔，為什麼當時沒把麵包吃完，這時候你才算是在考量一個東西真正的『價值』啊！」
他把手上那袋麵包順手塞進街角的垃圾桶，掛著微笑並且沿著道路，走向法理斯廣場。
創作內容
【RPG公會】極短篇 Vcu AV
【RPG】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