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寒風吹來,沒有任何遮蔽物的墓園讓他們倆承受著冷風,Anna的淡金色秀髮隨風起舞,而她只是凝睇著碑上的名字,並沒有伸手撫平被風吹亂的頭髮。
「我很後悔沒參加他的喪禮,不過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吧……」她苦笑道。
「至少前輩現在還是會來看看黑崎先生,若是我,反倒會希望妳別來參加喪禮。」
如果人死後還會有感知,那他會希望Anna不要難過,讓她美麗的笑容成為自己記憶中最後的畫面。
「好想再見一面啊……」她小聲說道,交握在膝蓋上的雙手也在顫抖著,像是在忍著什麼。
「想哭就哭吧,哭出來或許會好一點。」
「不要,我不會再哭了,而且還是在他面前。」
Anna抬起臉來給夏亘一個笑容,他的眉心微微皺起,Anna用泫然欲泣的表情笑著,讓他很不喜歡。
但他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好拍拍她的肩,說道:「抱歉,我不太會安慰人。不過如果真忍不住,就哭一下吧,不然硬擠出笑容的前輩,看起來更讓人心疼。」
聽著夏亘的話,Anna用力抿著唇,皺著眉強忍住淚水。「……可是妝會花掉啦。」
他眨眨眼,沒想到Anna連這種時候都擔心臉上的妝。
「花掉就卸妝就好了。」
她苦笑著說:「早知道就不要化妝來了……」
語落,晶瑩的淚水還是順著她的面頰滑下,Anna將頭埋進膝蓋,忍著聲音哭泣。
夏亘默默地待在Anna身旁,等待著她將情緒宣洩完。他看著因自己呼氣而飄出的白煙、聽著在鳥兒鳴啼下的微弱哭聲,覺得在這些細碎的聲音裡,有著幽幽的沉靜感。
阿夏真是個木頭。她抬起頭來望著朝向遠處觀望的夏亘,如此暗忖著。他果真如自己所說,是真的不會安慰人呢……
Anna站起身抱住了夏亘,帶著鼻音說:「……蹲著哭腿會痠。」
夏亘身上傳來的溫度讓她安心了不少,因此本能地往他懷裡窩去。
他見狀便淡淡一笑,伸手輕拍Anna的背,故意說道:「前輩,鼻涕可別沾到我的衣服了。」
「囉唆!都是你害我想哭的……」她放開夏亘,然後輕捶了他的胸膛。
夏亘拿出面紙,說:「拿去擦擦鼻涕吧。」
「沒有鼻涕啦……」她瞪了夏亘一眼,然後拉起他的衣服拭去臉上的淚珠。
看著她的行為,夏亘輕捏了她的臉頰,問道:「好多了嗎?」
「不好……都是阿夏的錯。」她吸吸鼻子,微微抽噎著。
「好,都是我的錯。」夏亘笑了笑,順著她的意。
Anna低頭拉著夏亘的衣服,說道:「小心我用你的衣服來擦鼻涕……」
聞言,他將面紙塞到Anna手裡。「這裡有面紙。」
「我比較喜歡阿夏的衣服。」
「會說笑就表示好了吧?」他揉亂Anna的頭髮。
「我一直都很好……都是阿夏害我的啦。」她哽咽地說著,然後繼續用夏亘的衣服擦眼淚。
看著拿自己衣服拭淚的Anna,他索性拿回面紙,抽出一張,然後幫Anna擦去眼淚跟鼻涕。「好了,不要哭了。」
「明明就是你叫我哭的……」
「但我可沒讓妳拿我衣服擦鼻涕。」他輕敲了Anna的額頭。
「我沒有流鼻涕啦!」她又向夏亘的胸膛敲了一記拳頭。
夏亘輕笑出聲,問:「前輩要跟黑崎先生說些什麼嗎?」
聽到他這麼問,Anna愣愣地說:「嗯……該說什麼好呢?」
她再度屈膝蹲著,盯著墓碑半晌才開口說道:「居然丟下我一個人,真是好大的膽子啊,你這混蛋!」
她嘆了口氣,傾身向前輕吻了冰冷的墓碑,嘴唇感受到的冷意,讓她止住的眼淚又差點跌落。
在這一刻,夏亘心底冒出了一個疑問,對這悲傷的回憶……Anna能否釋懷呢?
「下次……再來看你吧。」她站起身,向著夏亘說:「阿夏,謝謝你陪我來。」
「不會,而且多虧前輩約我,我才能有機會出來走走。」
「對了,阿夏要在日本待幾天?」
「等我爸痊癒後就要回去了。」他想了想,答道:「大概後天吧。」
「這樣啊……那我也後天走吧。」
Anna率先邁出步伐,兩人往墓園外走去,此時停留在樹梢上的小鳥振翅而飛,朝貌似更加陰沉的天空飛去。
「前輩在日本是住在哪裡?」
她看著始終灰忙茫的景色,回應道:「我嗎?我在日本沒固定的住處,朋友都剛好在忙,只好隨便找一家旅館吧。」
夏亘看著已經調成日本時間的手錶,現在回去剛好可以準備晚餐,便提議道:「不介意的話,今晚要不要來我家吃飯?」
「呃……這樣打擾真的好嗎?」
「不會,讓我父親看看公司的前輩也好,這樣他就不會擔心我的工作情況了。」
其實夏亘邀請Anna一同吃晚餐的主要原因,是他覺得Anna看起來就像是會一個人隨便解決三餐的樣子,而且她說朋友都剛好在忙,讓她就這樣一個人離開,夏亘心裡也有些不放心。
他的這些心思Anna當然不會曉得,她現在只擔心自己會不會給夏亘的父親帶來不好的印象。兩人在彎過轉角時,Anna便問了──
「……你父親會不會以為我是不良少女啊?」
夏亘沒想到她會在意這個,便笑了笑,說:「我父親知道妳的。」
她訝異地問:「為什麼?」
「好像曾經看過妳的作品,所以有印象。」
他記得父親過年回家,在電視看到Anna時,還說了「這藝人挺漂亮的」這樣的話。
「呃……這樣啊,總覺得有點害羞。」她尷尬地笑了。
「會嗎?」
「是啊……錄影時倒是沒什麼感覺,但在電視上看見自己感覺好奇怪啊。」
「我倒是會看自己的作品,這樣才能知道自己有哪些地方要改進。」
因為會想努力去做好它,所以在工作前他也會很認真地做功課。
「真認真啊,我自己倒是不會這樣做呢。」Anna說著,白色煙霧隨著她的呼氣飄出。「你啊,可別把自己操得太累了。」
「不會的。」他笑著說。
車站就在距離幾步遠的地方,他們坐上回程的電車離開這恬靜祥和的鄉村。
*
晚餐過後,夏亘送Anna離開後,便清洗著碗筷,父親則是窩在暖桌旁喝著熱茶看電視,臉色紅潤的樣子可以看得出他的感冒已痊癒。
「哎呀……」爸爸呼出慵懶的聲音,接著說:「阿亘竟然帶朋友回家了,而且還是個美女呢。」
他喝了口熱茶,說:「如果你跟Anna小姐能發展成特殊關係就好了呢。」
夏亘用力地將水杯放在桌面上,裝了七分滿的水還因此濺了點出來,他順道放上藥包,說:「吃藥。」
爸爸呆愣地看著兒子走回流理台前繼續洗碗,他打開藥包,含了一口水,然後將藥包內的藥全數倒進嘴巴。
夏亘洗完碗,走來收走桌上的水杯。
「阿亘。」爸爸喚住了他,待夏亘回過頭來,他才繼續說道:「對不起,那時候打了你,對不起。」他低下頭。
夏亘想起國中的那場車禍,還有在醫院裡被父親打的那一個耳光,現在憶起那個過往,他已經不覺得痛了……當然也包括母親所給予的。
「怎麼突然說這個?」
「你啊,在那件事之後就變了,不僅是變得更堅強,也變得孤僻、不願意笑了,我在想……你會變成那樣我也有責任,因為我打了你,你就更不可能跟我們談心了吧,而且在那之後我還搬到這來。」
「既然知道自己錯了,那就回家吧。」他看著原本低著頭的父親將臉抬起,續道:「回台灣跟我們一起生活吧。」
爸爸笑了,但難得溫馨的氣氛卻被他的下一句話給打壞掉。
「那可以再帶Anna小姐來家裡吃飯嗎?」
「……你開電視看著她的作品吃飯不就好了。」語落,他走進房裡,留下獨自呵呵笑著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