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了票，我們總算得以進場。
這時場內早就已經擠滿人，大家似乎都相當期盼這次的演出，每個人盛裝打扮，底下等待的時間，大家無不輕聲交頭接耳地討論一些片段的資訊，不時地望著舞台，希望快點開演，看來這次公演的確是眾所期盼的。
場內設備相當好，環境乾淨一塵不染，高級的紅色沙發非常舒適，空氣中有著淡淡的清香，紅色的布幕仍然沒拉開，隱約聽見裡面東西搬動的聲音，應該已經在準備演出。
但由於那小鬼身上的票也不是好位子，我們只能坐在視野比較差、距離舞台甚遠的二樓位置。
本身對於歌劇那類不大有興趣，第一次出席個人鋼琴演奏會之外的大型場合，我有點不自在，對這偏遠位子更是不滿意，「搞啥啊，從這裡根本看不到什麼……搞不好連聲音都聽不到！」
「雖說視野方面的確不怎麼好……但至少聲音一定可以傳到，這些經過專業訓練的演員，就算是沒有麥克風也能夠清楚地將聲音傳到最後一排的位置，這是肯定的。」多倫斯說。
平常不怎麼多話的多倫斯反常地開口好幾次，而且一說就是一長串話，他的眼睛炯亮地盯著舞台的紅布幕，彷彿現在已經上演精彩的歌劇那樣看得目不轉睛。
真看不出來……看來這傢伙的確對這方面知道不少。
維爾一進來劇院，就東張西望，就算坐定下來也是。
「怎樣，發現啥可疑人物？」我問。
「不，只是在看配屬的警力有多少……剛剛大略算了一下目前我能看到、同時也是穿警衛服裝的人大概有五十幾個。」維爾習慣性地在思考時撫著下巴，「應該是我們的警告起了作用……不過神召的名單至少有兩百多人……」他微蹙眉，顯然有些擔心。
「安啦，別忘了我們剛才進場的時候，有被要求交出任何具有傷害性的東西強迫保管在門口……如果武器都帶不進來，他們還能耍啥花招？」
我說著，雙手放在頭後面，望著高高的天花板發呆。
「是沒錯。」維爾點頭，但又低聲喃喃說，「但就是覺得不對勁……」
「你想太多了啦，既然難得能來看免錢的戲，這種貴死人的票可不是每次都有閒錢買的，放輕鬆點吧！」
「……也是。」
維爾無聲地笑著。
此時，燈光突然暗下來。
唯一的燈光打在舞台的紅色布幕上，暗紅色的布料被照亮了好幾個色階，隱隱約約看見人與景物的輪廓映在上面活動著。
布幕由下而上地緩慢被拉開。
舞台背景是夜晚的倫敦小酒吧前，星月低垂，一位女演員身穿著十九世紀時英國流行的裝扮站在台上，脖子上圍著一條高貴的藍紫色絨毛圍巾，她畫著濃妝，表情哀戚地雙手抱在胸前。
她一開口，出乎意料之外清亮又有力的嗓音震撼我的內心，那小小身軀卻擁有驚人的聲音穿透力滲透靈魂，在整個將近半個足球場那樣大的空間內產生共鳴，彷彿空氣都為之撼動。
聲音要有這樣的力量，而且不藉助任何外力，絕對不是說練就能練成的，雖然是很佩服，但，我不得不承認我的耳朵還有內心，毫無疑問地無法打從心底冷靜欣賞這個高等級藝術……
因為我只覺得耳朵像是有人不斷扔東西那樣，腦袋和耳膜不斷發出痛苦的哀鳴，這種感覺十分不舒服，害我有種想不顧別人眼光當場離席的衝動。
「真不愧是專業歌手……聲音實在太美妙了。」
在我耳朵傳來陣痛的時候，不經意聽見多倫斯大為感動的讚嘆聲。
他的雙眼定定地注視著舞台上那位女演員的一舉一動，眼中充滿崇拜。
「哈……是啊……」避免被說是藝術文盲，我無力地抽抽嘴角，昧著自己的良心點了點頭，我用手肘推推右手邊的維爾，「你說是吧？」
卻發現一片安靜，困惑地看向他。
──發現他歪著頭，早就已經睡死了。
好吧，不得不承認這傢伙和我一樣都沒啥音樂天分，是那種看國際畫展，只會覺得根本是小孩塗鴉，自己也可以畫出來的程度……簡單來說，就只是單純付錢吹冷氣的笨蛋。
耐著打從一開始就已經極度缺乏的耐心硬將自己留在座位上，我努力地打開耳朵和腦袋……甚至是敞開心胸想要聆聽這場貴死人不償命的歌劇。
但最後，我只明白瑪莉安是個居無定所的妓女，常常為了三餐煩惱還有顧客不付錢等的困擾之外……其他我還是無心欣賞。
不知道是腦袋被歌聲震個麻痺還是怎樣，我也開始覺得昏昏欲睡，但是為了維護一下形象，我暗暗地用一手捏著自己手臂的嫩肉，強迫自己不要睡著。
但久了之後實在沒啥效果，兩片眼皮又快要黏在一起，為了使自己保持清醒，我只好轉移注意力，在黑暗中觀察觀眾席的動靜。
我從最後面的位置觀察前方及側面，或是樓下的觀眾席……這樣仔細地繞了一大圈，還是啥都沒有發現，每個觀眾都聚精會神地聆聽著歌劇，甚至有人為女主角瑪莉安的悲苦身世而無聲拭淚。
不知道是警衛人數變多，還是因為武器都被收走而無法行動，什麼可疑人物都沒看到，更別說是什麼計畫群眾自殺的兩百餘人了。
眼看指針就要指向一點，我困惑地自語，「怪了……怎麼啥事都沒發生……難道突然改期了不成？」
納悶時，忽然聽見觀眾們不約而同地傳來倒抽口氣的聲音。
觀眾們聚精會神地盯著舞台，看來應該是上演到精彩的地方，我朝舞台望去。
舞台上，瑪莉安與一位身穿筆挺黑色禮服，可惜有點矮的男人走在黑暗的倫敦巷道，兩人相談甚歡，男子有著迷人的外表和漂亮的藍色眼珠，走起路來優雅輕盈，似乎也是相當享受與瑪莉安共度的美好時光。
但是大家都注意到，男子放在背後的手上，握著一把閃亮的長刀。
在親切的笑容背後，暗藏殺機。
轉進另一個小巷，男子從背後接近瑪莉安，並用左手摀住她的嘴，驚愕的瑪莉安都還來不及掙扎或尖叫，男子將長尖刀從她的頸子一抹，鮮血立刻飛濺出來。
這一幕使一些觀眾驚恐地叫出聲。
男子鬆手，瑪莉安雪白的咽喉被血染，咽喉被割斷的她無助地張大湛藍色的眼睛，雙手反射性地壓住頸子，嘴巴也張個老大，還沒斷氣且清楚地感覺到疼痛，卻可憐兮兮地發不出任何一點聲音。
鮮血沿流在舞台，瑪莉安整個人立刻被血海吞沒。
時間，正好是下午一點鐘。
我不得不承認這實在太逼真，所有人都看得幾乎快忘了呼吸，但奇怪的是，一旁分散的警衛騷動起來，從不同的地點直衝向舞台。
那男子走向舞台，面相觀眾，高舉手上那把染血的長刀，舞台的燈光打在刀鋒上頭，看起來就像光芒四射的權杖。
「各位神召使者、讓我聽聽你們的聲音！」
「喔！！」
男子一聲大喊，底下從觀眾席各個不同的地方傳來應和聲。
「什麼？」
「特別節目嗎？」
這動作自然引起觀眾席的一片喧嘩騷動，大家困惑地四處張望，想要找出剛才應和台上那男子的那些人，臉上還寫著期待，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經深陷在死神的陷阱之中。
「似乎有人洩密，導致預先的完美血祭無法執行……不過各位神召別擔心，我們已經安排好更華麗的節目──我們已經在一些幸運的數字座號裡安裝炸藥，每隔一段時間就會自動爆炸！」
男子在台上宣布似地高聲說完，立刻引起台下一陣恐慌。
「炸彈、真的嗎！」
「開什麼玩笑！」
有些人嚇得直奔向逃生門，其他人早就已經坐不住也跟著騷動，直到逃生門那裡傳來震耳欲聾的一聲槍響，剛才跑第一的那位男士在眾目睽睽之中倒下，左側腦袋多了個彈孔。
他瞪大眼睛，倒在血泊之中。
「嘎啊！殺人啦──！」
一名少女忍不住驚慌地驚聲尖叫，這就有如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所有人瘋狂地大叫著，爭先恐後地離坐，也不顧是否暴力將人擠到一旁或踩在腳下，紛紛朝另外一邊的逃生口如逆游的鮭魚群擠在一團，場面混亂。
碰！碰！碰！
可怕的槍響在寬敞的空間中連續響起，幾個人被子彈擊中，立刻倒下。
一旁的人嚇得避之唯恐不及，受害者倒下的半徑一公尺內沒有半個人，更不用說是上前查看他們的傷勢──雖然幾乎都是一槍斃命，緊急治療也無用武之地。
「救命啊！」
「快點放我出去！」
大家抓了狂似地大聲呼喊求救，整個空間塞滿了人群無助害怕的尖喊聲，有人開始哭起來，苦苦哀求饒命。
在二樓的我們因為仍坐在觀眾席上，把這場混亂看得一清二楚，也因為早就料到可能會有類似的恐慌騷動，我們才較快恢復冷靜觀察情況，但心底仍有半分的慌張與驚愕。
被驚醒的維爾問，「怎麼回事？」
「看來已經開始了，」多倫斯低聲說，表情顯然有些憤怒，「該死，居然打斷這麼精彩的歌劇……」
看來他比較惱火的是被打斷看戲的興致。
「有人被殺了，瞄得很準，幾乎都是一槍斃命。」我說著，下意識地用視線掃視二樓的所有陰暗角落，「雖然很暗，但我們不能輕舉妄動，狙擊手很可能不只一個，而且應該就在二樓。」
「而且不只這樣……看來警衛裡也有他們自己人。」
多倫斯指向那些擋在門口的人，我瞇眼一看，這才發現他們身上的確都還穿著深藍色的警衛制服，只是警帽拿下來，在黑壓壓、互相推擠的人群中，我沒有一眼辨識出他們。
「如果不參與這場遊戲而想中途退出者，就會像剛才那幾位倒下的下場一樣！」台上的男子高聲大喊，洪亮的聲音壓過底下惶恐人群的窸窣哆嗦，「現在遊戲就要開始了，請各位回座！偉大的神召們，請到舞台前方來！」
擠在逃生口的人們害怕地打著哆嗦，他們面面相覷，臉上寫滿恐懼。
槍響再度貫徹整個歌劇院，嚇得那些可憐的人們渾身一顫。
「聽好了！最後五個到座位的人，就會被殺！」男子令道。
「我絕對不要、閃開！」
「嘎啊──！」
一聽見這可怕的倒數排名，那些原本把出入口擠個水洩不通的人慌張地往座位開始移動，但是人實在太多，在互相推擠的情況之下，有很多人都被直接推倒在地，甚至滾下層層的紅色台階，場面混亂而繁雜。
眾人被恐懼之配，彷彿是六神無主的待宰羔羊，正無力地逃竄。
所有的禮儀道德都被放到一邊去，所有人盡可能地拖延對方的時間，甚至害對方摔倒，就是想要早對方一秒回到座位，免得慘遭殺身之禍。
雖說是在德蘭傑，人們還是會保有一定的表面功夫，但現在這樣赤裸裸的人性在眼前上演，說實在令我不寒而慄。
原來當人失去了禮義道德的約束之後，會變成比惡魔還可怕的野獸。
「……」
我們三人面色嚴肅地盯著這一幕，交換視線。
「現在怎辦？」
「先看看情況，現在若我們離開座位就太顯眼了。」
「嗯。」
最後決定先看看情況，我們耐著性子留下來，同時注意著四面八方的動靜。
過了好一會兒，這些嚇壞的觀眾這才忐忑不安地歸位，每個人都害怕地四處張望，同時也好奇地想知道到底誰才是最後那五名。
不久，五聲槍響冷不防地驟響，驚得人們豎起寒毛。
這時候的劇院燈光還是暗的，空氣中可怕的窒息感壓迫在每個人的心頭，如魔鬼降臨的黑色恐怖，使人在靜謐中精神異常緊繃，誰也不知道下一個槍下亡魂是誰？而且子彈又會是從哪個方向飛過來？
但與底下那片死寂的觀眾不同，在舞台前方空地集合的那兩百多人可是異常亢奮地高呼，炯炯有神的眼中有著接近瘋狂的火焰，彷彿是被惡魔附身的狂熱者。
「好，這樣一來就坐定了……不過呢，在遊戲開始之前，還有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站在舞台上，穿著黑色禮服的金髮男人雙手高舉地迎向觀眾，慷慨激昂地喊著，「我們偉大的計畫可惜不能照原定計畫進行，全都是一些自以為能阻止我們的人幹的好事！……然而，他們居然有膽子坐在人群之中！」
一聽到這句話，在二樓的我們交換大事不妙的視線。
「是誰！」
「把他們給揪出來！」
底下那群暴徒瘋狂地大聲叫囂，有的甚至逼近比較靠近舞台的觀眾席找麻煩，那樣兇狠好鬥的模樣，根本看不出來是想自殺的厭世者。
「安靜！」
眼看那些人要失控，金髮男子大聲斥喝一聲，他們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折回原崗位，總算使場面得以控制下來。
「不會吧，台上那傢伙居然早就知道我們了？」
我向旁邊兩人低聲說著，像做壞事被逮到，只差還沒被揪出來修理的頑皮小孩，按照這種情況，不可能只是打屁股兩下就可以了事。
「……」多倫斯臉色沉重，「那傢伙應該就是發起人吧……但我覺得似曾相識？」
維爾說，「我也有同感。」
「不過再怎樣，這裡這麼多人，哪可能馬上就找得到我們？還是現在找機會快溜──」
語未落，一束來自舞台的超亮鎂光燈冷不防地打在我們三人身上，由於光亮的落差太大使眼睛產生黑盲，我們慣性地用手擋住強光以保護眼睛。
這鎂光燈使我們在人群芸芸中非常顯眼，一舉一動都會被攝入觀眾眼裡，若是狙擊手想要開槍了結我們，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台上那男子不懷好意地勾起嘴角抬頭望著我們。
現在才恍然大悟，我們早就已經被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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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作內容
罪惡之都-德蘭傑 54 歌劇院亡魂
【長篇小說】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