閉上了眼，當時的情景似乎就在眼前，火燒全身的痛、痛徹心扉的痛，光是回想起，心就緊緊揪住。
睜開眼，看見宋定伯呆呆地看著自己，不禁扯開一個笑容。
「難道你是……」定伯的話說到一半便突然打住，「所以，最後那女子快樂嗎？」
「不知道，但是……在男子的心中，她會快樂的，一定……」鬼低聲道，似乎是回答定伯的提問，又似乎在說服自己。
「那就好了，對男子而言，女子是比國家，甚至生命重要的存在，那麼女子的喜悅，不正是對男子最高的獎賞嗎？」定伯溫和的話語和淺淺的笑容有著安撫人心的作用，淡化了鬼被勾起的哀傷。
鬼笑了笑，又說：「我再說一個故事吧。」
「不要！」定伯下意識地拒絕，他總覺得這將會是個悲傷的故事。
「別，你會感興趣的，相信我。」
那時是周幽王朝，西部有一支部落稱「犬戎」。犬戎應申國邀請，進攻周都城，擊殺周幽王，擄走了幽王的寵妃。這次戰役的領將正是犬戎王的長子，在返回途中多次接觸下，深受褒娰吸引。
「難道妳就這麼愛他？」
「愛？哼！我不曾愛過誰。」女子高傲地扭過頭。
「既然如此，妳為何不好好看著本殿？」
「哈！我為何要看著你？看著你這個殺我夫君、擄走我的人，讓我充分感受到今非昔比的悲憤？令犬戎的殿下失望了真是抱歉啊。」
「妳！」男子舉起手作勢要打去，卻終是下不了手，僅停在女子面頰的一髮之遠，再輕輕將女子的下巴，深深凝望，「本殿該拿妳怎麼辦？」
不消一刻，女子扭過頭去，不再對上男子的目光。
「為何妳始終不願看本殿，本殿就這麼讓妳討厭嗎？」話中的顫抖，脆弱的神色，都令聞者為之動容，可女子仍不為所動。
「要是有輪回三世，必是本殿上生負了妳，今世才讓妳如此冷漠，相對、不相愛。」男子等了一會兒，亦是得不到女子的回應，只好掀幕離去。
次日，男子抑制自己對女子的想念，一次又一次不自覺地走到女子身處的篷前，卻強迫自己離去，不敢入內面對女子的冷淡。
男子又一次回到自己的帳篷，執筆勾勒出女子的輪廓，定睛畫中人，一身輕紗飄揚，杏面桃腮，一雙溫婉的柳眉底下，是一對閃爍著靈光的眼眸，也只有在畫中，她才會對自己這般和顏悅色，心中不禁一陣揪痛。
此刻，帳篷外傳來士兵的報告，「將軍，姑娘她……自盡了。」
聞言，男子手中的筆幹滑落，旋即奔向女子所在的帳篷。
到達帳篷後，只要一伸手掀開布幕，便能看見女子的身影，明明是自己魂牽夢縈的人，現在卻連拉開布幕的勇氣也失去了。手一觸上布幕，竟如針刺般縮回手，右手顫抖連連，即使用左手握緊，不安的心卻沒有平復下來。
這時，布幕從內拉開了，無視那人的問安，艱辛地抬起腳走了進去。
眼神再也無法移開，脖子宛如被人死命地捏住，無法呼吸。張開口想要說些什麼，無法發聲。軍醫迎上我的目光，嘴唇開開合合，無法聽見。
無法呼吸，無法發聲，無法聽見。
眼中只剩下女子身陷血池的身軀，紅珠的跳動現已停止，視覺的色彩與心中某個角落一般，一塊一塊剝落，最終只褪剩純粹的空洞。
待回過神來，只有副將仍立在身後。男子疲憊地揮揮手，抬起鉛般的腿，緩慢地、一步一步走到女子身旁，失魂落魄地跪下。小心翼翼地將女子摟在懷裡，手上溫熱的觸感，讓人產生她還活著的錯覺，似乎還會像以往一樣，對他不屑地冷嘲熱諷。
可是，黏稠的血液滴落的聲音，她死灰的臉色，已無情地打破了男子的幻想，一想到女子的死是因為自己，他的心猶如被狠狠揪緊，窒息般的痛。
好痛，胸口就如被大石壓住了，呼吸困難。
好冷，身體的血液宛若凝固了，停止流動。
空虛，身體的某處猶如崩落了，不能彌補。
失去，原來是這麼一種感覺嗎？曾經以為無情如我，即使被奪去什麼，也無痛無感。
可是，錯了。而造成這一切的不是誰，是我。
「褒娰！我放妳走，不困住妳了，回妳的中原，看妳故鄉的美景，嘗盡故鄉的風味，享受悠遊的生活……我讓妳自由了！只要妳醒來，不要以這樣的方式離開我……妳聽見了嗎？褒娰！」
男子回到將軍的帳篷，桌上展開的畫卷上的身影，是那麼的清晰、那麼的生動，昨日她驕傲地昂首拒絕、隱忍的憤怒都歷歷在目。
男子挪開筆，輕拭畫上墨跡，卻怎也抹不去，人亦遠去。滑落的水跡剛好滴在墨跡上，男子慌張地擦去水跡，不巧使墨汁暈開，掩去了畫中人的面容。
不慎撞倒整齊堆在案邊的畫卷，繫上的帶子鬆開了，顯出一行陌生的字跡：要是有來世，我定讓你生不如死！
這就是妳給我的答案嗎？
相對、不相愛。數十日稱不上美好的回憶，卻要用畢生去忘卻。既然如此，不忘了，把回憶烙在心上，下生再續。
這一世壽終正寢後，男子沒有再轉世為人，而是留在地府，終日在三途川徘徊，等待女子一次又一次的到來，看守她一次又一次喝下孟婆湯，木然地轉入輪迴。
一瞬千年。由於在地府日久，陰氣一點一滴被男子的魂魄吸收了，使他再也無法重回六道輪迴之中，只能在三界中游離。若是繼續待在地府內，更有被陰氣同化，失去個人意識之危。但男子卻沒有離去的意願，離開了，他又能夠怎樣呢？
這時，閻王告知男子，九世為一環，這一世，是女子的第九世，她將轉生為修道之人。經歷了這生的磨練，女子或會得道成仙，脫離輪迴之苦。
只要她好，就算連默默守候的權利也失去，也算不上什麼，男子是這麼想的。
可是，身為地府管理者的閻王，卻半推半就地把男子「扔」回凡間，還下禁令讓他一踏上地府的土地，便會被鬼差押回人間
幾次下來，男子只好在人間找了一個偏僻的地方落腳。然而，陰氣太重的他吸引了不少修道之人前來降服。人鬼只一念之差。每次不等他下手，這些自詡為正義之師的道士，便因無法適應濃郁的陰氣，而發瘋互相攻擊，留下一層一層的血跡。
已經很久沒有道士「來訪」了，男子唯一能夠做的，就是靜靜地坐在亭子裡，回憶女子的神態，設想這生的她是怎樣的，又過著如何的日子……
一天，這種寧謐的時間被打破了。來者是一身修道士打扮的男子。由於他實在太久沒有訪客了，他不禁玩心大起，悄然在那道士身後現身，把手搭上他的肩。然後，這位道士很成功地被男子嚇得跌坐在地上，大喊自己還不想死云云。
然而，男子只消一眼，他幾乎肯定了這位道士就是女子的轉生，好不容易才把慾望壓下，裝作不曾見過，隨即將自己的隨身之物交給這位道士，讓他早早離開了。
幾經轉折，這位道士最終還是來到了男子的身邊。
「這麼說……你、我……」定伯一臉震驚，似是難以相信自己剛才所聽到的。
「不過是些故事罷了……」鬼沒有說出口的是，這都是曾經發生的故事。
定伯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樣說來，那男子所以輕易接受了一個曾經想要降服自己的道士，留在多年來獨身一人的自己的身邊，只是因為那個道士是他曾經的故人？」
「也許一開始男子是這麼想的，但是共同生活了這麼一段日子後，男子真正意識到，眼前的道士已不是他熟悉的那名女子，眼前的人，擁有與女子同樣的魂魄，卻有著不一樣的思想，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鬼仰望遙遙的銀月，輕聲道來。
是的，他已不是她，她也不是她了。
佛說：前生回眸五百次，才換來今生一次擦身而過。今生的緣，對我而言，已是難得的恩惠了。
【全文完】
本文正式完結囉~
某離在此感謝所有給予幫助的孩子，無論是在構思、資料，還是提出意見/感想的，也感謝把這篇文章看到最後的你~<3
不論如何，希望這篇文章能夠帶給你某種想法~
P.S.某離仍有很大的進步空間，歡迎大家留言提出意見/感想~
創作內容
﹏人鬼情未了﹏(3) By 水離
原創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