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記憶變得模糊不清。
我和銀髮少年展開了決戰。
──我知道這件事情，但是卻沒有絲毫的實感。我只感覺到自己的力量，在和對方的力量激烈碰撞著。如同免疫系統和外來病菌的攻防──亦或是水火之間的互囓。
在這個奇妙的境界中，沒有招式或身法的概念。
彼此都擁有超乎想像的力量與技術，但根柢還是生物。在此束縛之下，力量只能透過有形的肉身發揮。然而，在潛意識之中，那力量已經自動化為無形而原始的形式了，彷彿一道道整齊羅列的方程式。
每一分，每一秒，都承受著足以撕裂存在核心的震盪。加倍還擊回去後，又再度忍下倍增而來的衝擊。然後又一次回敬。彷彿象徵著萬千生命的輪迴，堪足持續到時間的盡頭，亦無任何破壞或逃脫的手段。
然而，終結仍然是存在的。那終結如同死亡般，忽然之間地造訪。
激鬥之中，我的意識忽然中斷了。
因為整個頭顱都被打碎了，這也是當然的結果。頭蓋骨、臉骨、頰肉、大腦、小腦、腦幹──骨頭也好，肌肉也好，皮血也好，全都碎爛地混在一塊，失去了一切原有的機能。
但我的生命並未就此消失。
※
頭顱碎爛的男人像是電路斷裂的機器一樣，停止了動作。在旁人看來，他保持站立的姿勢邁向了死亡。
至於直到前一刻仍在與男人相鬥的銀髮少年呢？他的狀況說不上完好無恙，但確實還活著。他身上灰色的長大衣染滿了鮮血。仔細一看，那腥得不尋常的紅色，並不是頭顱碎裂的男人噴出的，而是從少年那下垂的雙手中湧出來的。
他的左右兩手正好各被斬斷了一半。二分之一的骨頭、神經、肌肉、血管都斷了開來，另一半仍緊緊相連著，像是木偶的肢體般不牢靠地軟垂在身體兩側。
以終結者、代言者付出的代價而言，似乎是有些小了？畢竟在那之前的同胞，全都無一例外地被眼前的這個男人殲滅了。銀髮少年富有幽默感地自嘲著，勉強笑了笑。他本人並沒有意識到，劇烈的痛楚將那笑容扭曲成醜陋的樣貌。和他俊美的臉龐毫不相稱。
也許正因為這樣，那笑容在下一秒消失了。同時，他那慘不忍睹的兩條手臂──彷彿真的有人不忍目睹而出手干預似的──從中斷絕開來，完全離開了他的身體。
霎時間鮮血四濺。血液依然是那腥紅的，不屬於人間的奇色。
「唔──……！」少年立刻往後翻了幾個觔斗，拉開距離──即使失去雙手，他依舊具備這等非人的運動能力──才從喉嚨底部擠出了痛苦的呻吟。
他的臉上全是劇痛逼出的冷汗。連眼淚、鼻涕和唾液都痛得流了出來。
然後他目睹了──
順應重力掉下的兩條手臂在落地之前，就被另一人的雙手分別抄起來的畫面。
※
「要消滅我的話，這種手段實在稱不上可靠。」恢復正常的發聲功能後，我說。「這副軀體的生命力比吸血鬼還強……噢，在你們主子眼裡，我大概也和那種東西沒什麼分別。只是我不一定得要飲血罷了。」
我盯著那兩條鮮血淋漓的手臂看了一會，在腹部制造出腮狀的組織，將它們放進體內的腔室收納了起來。現在還不是品嘗的時候。
「萬能的機械型生物……嗎。」
銀髮少年不甘心和厭惡的神色中，夾雜著驚奇與訝異。他的聲音彷彿是從喉嚨中擠出來的。我曉得，若不訴諸於這些感情，他將無法掩飾自己的絕望。
「但是，這是……怎麼能……」
「你想問為什麼是嗎？你應該知道的，這就只是生命的技術……不完整的，屬於肉體的技術。」
「那是不可能的。」銀髮少年搖了搖頭。他暫時取回了冷靜。「你能使肉體具有無限的再生能力──這我倒不懷疑。但是，一旦儲存知識和人格的大腦被破壞，肉體再怎麼強韌也沒有意義。你為何還能像這樣和我對話……莫非你已經得到了？」
「得到什麼，精神的技術嗎？不，你也知道我並沒有。」
「那……這又是怎麼回事！」少年再次焦躁起來。
「資訊文明中有所謂的網路，這你還曉得吧？我把包含自己人格在內的一切知識與回憶，全都用類似的方式，上傳到某個位置備份起來了。
被損毀的大腦可以重建，但裡頭的資訊不能復原，那樣一來就和殺了我沒有兩樣……想必你是這麼認為的吧？哼，但是這種手段，根本就不夠啊。你的覺悟……你的計畫……充其量就只有這點分量而已。」
我輕蔑地看著雙眼失去焦點的他說：「至於備份的位置是哪裡，那條網路又是什麼，我想就不必告訴你了……空有力量卻沒被主子賦予知識的廢物。我看，你也不過就是祂用來探查情報的一顆棋子罷了。」
發話的過程中，我一步步拉近和銀髮少年之間的距離。這時已走到了他的跟前。少年卻依然不發一語。也沒有動上一動。他明白了我們之間的差距，也明白了自己的立場。他已經沒辦法再做些什麼了。他打從內心深處失去了動力。
這樣的傢伙實在不能算是像樣的對手。
不過，我倒是不介意送他一程。
「那麼……這次就輪到你了。對我來說沒用的手法，對你來說又如何呢……？試著祈禱看看吧。仿效那眾多深受磨難的靈魂哪。」
語畢，我對著銀髮少年的要害，刺出了雙手的手指。
創作內容
【小說】痛覺前置──《斷章之貳》
【御社神作祟】－趣聞佚事 (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