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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痛覺前置──《貳章:傷‧相遇》──06&07

作者:Jojorin(990)│2014-01-21 00:29:18│巴幣:14│人氣:343
06



  嗯。同居了。應該不會有人不明白這個字詞是什麼意思吧?

  話雖如此,其中並不包含什麼香豔刺激、引人遐想的成分。我和千穀並未同室而寢,更沒有同床共枕。只是同住在一個屋簷下而已。

  我暫且把客房讓了出來──不對。公寓會有那種房間才怪。給千榖使用的是老爸的臥室。長期乏人問津之下,那房間目前既已從臥室退化為儲藏室。房間內雖然髒亂,不過還沒生蟲發霉,算是還過得去吧。

  分配完房間後,她逕自拿了抹布和水桶開始清潔。起先我還有些擔心這個「深閨中的大小姐」會不會連打掃都應付不來,每隔幾分鐘就去看上一會兒,卻發現她的動作十分俐落,不像是會出錯的樣子,於是便放下心來,回到自己的房裡去。

  至於同居的理由是什麼呢?「每次都要我去神宮高中找你太浪費時間了。」在我目瞪口呆地問她原因的時候,她這麼說。「這樣要交換情報也比較方便。而且能就近鍛鍊你、保護你。」

  「保護我?」

  「要是有人忽然竄出來把你殺了可不妙。」

  務實而標準的答案。我還能說什麼呢?她都覺得不妙了,我當然更覺得糟糕,只有點頭同意的份。確實,不能排除西裝男的「同志」再來狙擊我的可能性。有千榖這個「最強」在身邊保護我,是讓人安心得多。

  不過,想到她把我的人身安全看得這麼重要(反過來說,就是我還沒有足夠的危機意識,沒有為此付出什麼代價的打算),我不禁有些擔憂地問:「妳該不會要我別去學校了吧?」

  倒不是我勤勉好學,或怕沒念完高中以後會有就業障礙(說得難聽點,我靠每個月固定匯進帳戶的生活用款,再去打個零工什麼的,就能混吃等死了),而是……我對於這日常生活,還抱有眷戀的心情。

  
──不想要,就此結束。

  我,

  不是想和什麼偉大的東西鬥爭。

  不是想要留下什麼寶貴的東西。

  但是,那份想維持現在、走到最後的心情是真實的。

  
沉默半晌後,千穀說:「你想去的話就隨意吧。我不會阻止你。但是自己要處處小心。盡量別去不熟悉的地方或在外逗留。」我不由得大感放心,從這話聽來,我的擔憂是多餘的。但同時,我卻又有些哭笑不得,千穀那種像是母親般細細囑咐的口吻,簡直像是把我當作第一天去上學的小孩子似的。

  但是,轉念一想,又覺得她的看法或許沒有錯。在這個鬥爭的世界中,我就是個第一天去上學,連左右都還分不清的小孩,不管是誰,要取走我的性命都易如反掌。想到這裡我感到心跳加速,開始有了自己處境艱難的實感。

  我嘆了口氣。看來今晚是睡不著了。況且就連今天的事情是不是結束了,現在也還難說得很。遊戲中可以明確地按下按鈕,控制回合的結束,但在現實裡,那樣的按鈕是哪裡也沒有的。誰也說不準,回合結束了沒

  「對了,千穀,妳說找我有事……就是這件事?」我忽然想起這件事來。

  她點了點頭。那頭白髮像是某種生物的肢體末梢般優雅地搖曳起來。「我感覺衝突是必然的,但還不會那麼快發生。目前的情況,就像是對方已經發出宣戰布告,但還沒有正式和我方交兵的意思。」她簡直像是讀著我的思緒那樣地說。

  「……那就好。」我由衷地鬆了口氣。見到我卸下戒備的神態,千穀卻微微蹙了蹙眉,有些不悅地說:「不要太鬆懈了。意外隨時可能發生。若是對方也有預見未來,甚至是改變未來的能力,這種大意會要命的。」

  「是、是。可是,妳不是說……」

  「那樣的事誰也說不準。」千穀敷衍了事般地答道。驚奇的是她竟用上了我剛才在心裡嘀咕的詞句。

  我看是哪裡也不存在才對吧?不過我到底是沒有把這句話說出口來。只是也學她用敷衍了事的態度,充耳不聞。



  向千穀交待完在這家裡生活的須知後(各房間的功用啦,衛浴設備的用法啦),我們便散夥了。不過在那之前還發生了一件小插曲。

  
在我看來,那是沒有任何前提的突發行為。千穀忽然朝我伸出了手。那除下黑色手套而裸露出來的手指,潔白得讓人感覺不到色素的存在。坦白說一開始我並不明白她想做什麼。伸出手來,那應該就是要和人握手吧,但這種思維是不能用在她身上的。

  過了
幾秒後,「書,借我一下。」她才這麼說道。

  「哦,哦……」我愣了一愣,才明白過來。剛才在我房間裡的時候,她是在看小說沒錯。「我是無所謂啦……妳覺得這個很好看啊?」我從書架上把卡得緊緊的幾本小說抽了出來,遞了過去。她接過書本,說:「嗯。我喜歡看書。」

  真難得,我微微驚訝地心想。千榖這個人鮮少對任何東西發表自己的觀感,她在這方面可以說是守口如瓶。那沉默的態度,甚至給人一種,她覺得不該由自己來判斷事物價值的感覺。

  實在很難想像,千榖和班上那些視交換個人意見為天職的女同學,真的是同樣年紀的女孩子。說得難聽一點,換做那些長舌婦的話,要她們憋著不談自己的看法,不如先想辦法縫起那些聒噪的嘴比較實際(不過這些話是不能說的,我畢竟還有所謂的學校生活要過,公然和班上二分之一的人為敵,並非明哲保身的睿智之舉)。

  至於肯定事物的論調就更不用說了。喜歡某物。在哪裡會感到快樂。覺得某事美妙。做了什麼會覺得過癮。類似這些話,她這還是第一次說出口。

  我有些好奇地問:「電視呢?或是電腦?」

  「我不常看。也不是很喜歡。偶爾會用那些東西收集資訊而已。」

  「嘿──這樣啊。」

  千榖無言地點了點頭。似乎是判斷談話已經結束,她點完頭後便轉身離開房間。我稍微猶豫了一下,不過最後還是沒有對著已經關起來的房門,道出那一句「晚安」。本來就沒有這樣的習慣,如果要勉強自己去做的話不如還是不做吧。

  稍晚覺得肚子餓,到飯廳去翻找了一下。用昨天買來剩下的炸豬排三明治打發掉遲來的晚餐。經過房間門口時,我喊道:「想吃東西的話,餐桌上有麵包,自己拿吧。」從房間中傳來千穀「嗯」的一聲,聽起來有些心不在焉。是那種在專注於某件事時,被人打擾而發出的聲音。

  ……她在忙什麼啊?我一時間有種開門窺看的衝動,最後還是忍了下來。世界上還是有著不要知道會比較好的事情。如果她只是在看從我那裡借的小說倒還好,萬一
此刻正在清潔隨身帶著的、敵人的首級的話,那我可能有很長一段的時間都沒辦法好好睡覺了。

  也不去管這玩笑般的臆測是不是事實,我就回到房間。連燈也沒關,我便躺在床上,閉起眼睛,試著催生一些睡意。但不得不說,這實在是徒勞無功的舉動。躺著過了十幾分鐘,我連個哈欠也打不出來,還談什麼陷入睡眠?

  我翻了個身,讓身體陷在床舖裡,想用柔軟的感覺做為進入夢鄉的背景。不料這麼一來,卻觸痛了身上的刀傷,出奇不意之下,只痛得我「哎呦」一聲叫了出來。

  「唔……靠!搞什麼鬼啊!」

  我咒罵著,揉了揉身上的傷處。痛覺前置──用來躲避意外的傷害是很不錯,但在這種時候就一點幫助也沒有了。真是沒用的能力。

  我索性打消睡覺的念頭,從床上翻身而起。在電腦桌前坐下,按下電源開關。遊戲也好、論壇也好、影音也好,打發時間的手段要多少有多少,今晚就在電腦前渡過吧。

  這台電腦不是什麼高級貨。即使在剛發售的時候也是如此,幾年後的現在就更不用說了。硬體運行的速度如同浴室中慵懶淌下的水滴那般緩慢。我一邊等待溫吞的作業系統啟動,一邊繼續想著「痛覺前置」的事,打發時間。「換成少年漫畫周刊的主角,一定會有更多能力的吧?……像是在短時間內遮斷身體對痛的感受之類的。」

  對了。這麼說來,我的能力是有一點奇怪,我心想。視線像是猛然看準某物般一抽,但那裡並沒有可以聚焦的東西。只有和往常一樣的房間牆壁而已。

  硬要說的話,我在望著的東西,是自己心中的思緒。

  是不存在於物質世界中的虛空。

  千榖曾經提到,超能力者可以自由控制自己的能力。就像人類能夠依照需要開關空調那樣。「也可以說是不得不控制。無論使用何種能力,都會對使用者造成巨大的負擔。這是不變的鐵律。」她是這麼說的。

  當時我就覺得有點不對勁。雖然想要提問,最後卻因為錯過時機而不了了之。按照千榖的說法,超能力者要長時間維持發動能力的狀態是不可能的。雖然會因為能力類別,以及個體差異而有所不同,但是──

  每個人都有所謂的極限。

  沒有人能夠一直持續下去。越過界線之後,一分鐘內就會產生不適的感覺;再繼續勉強下去的話,不出五分鐘,就會對神經系統造成永久的創傷。

  也就是說,在精神渙散之前,身體會先承受不住。

  這一席話大大撼動了我的認知
──以前我總認為(或者說在我的想像中),超能力是偏向精神層面的東西。因此不太會受到肉體的限制。個人的能力,可以藉由激昂的情緒大幅強化,也能夠靠過人的精神力克服極限。

  ……怎麼說呢?這些說法以幻想而言是很美妙很熱血,可惜似乎和實情有那麼一點差距。

  但是我的情況,又是怎麼一回事呢。

  從發現自己能預知痛覺以來,我的能力就一直保持在開啟的狀態。痛覺前置這個命名,也多少包含那樣的意思──與其說是我能使用預知痛覺的能力,不如說是我這個人的痛覺,時時刻刻都處於前置的狀態

  因為這樣,我一度還認為這只是一種異常的感覺而已,不算是所謂的超能力。

  千榖口中的鐵律,似乎並不能適用在我身上。

  以往我總把這當作是一種缺陷。總覺得自己的能力是不能控制自如的次級品。但現在,我想到了一個不同的可能性──我所擁有的,會不會是罕見的常駐能力呢?

  「……搞不好派得上用場。」

  細小的聲音在斗室中迴盪著。

  不管怎麼說,終於找到一項自己的長處了。這樣一來,雖然微乎其微,但我也對未來的事情……照千穀的說法是「戰爭」,多了一點把握。

  盯著顯示器上頭,花了一段時間才出現的登入介面,我心裡湧上振奮和放鬆這兩種互相矛盾的情緒。



  那天直到清晨五點,我才躺在床上睡著了。不過和平時的深眠不同,這次的比較接近稍微打個盹的小睡。我不時從半夢半醒的狀態醒來,然後看了看手機顯示的時間,想著還早,又再度睡去。這樣的過程似乎重複了幾次。

  我自己也不是很明白為什麼不像平常一樣,一覺到天明……嗯,一覺到午後。我的腦袋像調壞了的糨糊一樣,糊爛散亂的,不能思考什麼事情。也許我心底的某個角落,終究還是很在意睡在別間房裡的白髮少女吧。不過我連起身上廁所這種事都懶得幹,自然更沒有閒心去打開客房的門瞧瞧她在做些什麼了。

  還能做什麼?這個時間當然是在睡覺啊,白癡。腦袋真的變成糨糊了嗎。

  意識模糊不清中,我暗暗罵了自己一聲,又陷入淺眠。

  不知過了多久,我再次睜開眼睛。房間的窗簾是關著的,看不見空中的太陽,但看看透進房裡的陽光,我下意識地覺得應該已經過了中午了。說起來很玄,不過陽光在不同的時刻顏色會有微妙的差異,像黃昏時常見的夕陽餘暉就是橘紅色的。正午的陽光是什麼顏色我當然說不上來,但是,我確實看得出,那和其他時刻的顏色不太一樣。

  我揉揉酸澀的雙眼,摸索著起身下床。還沒站定,半睜半閉的雙眼,就看見面前有個白色的長條物,矗立在那不動。

  我腦中的第一個想法,竟是窗簾怎麼跑到這個位置來了,可見當時大腦是多麼偷懶。這樣可不好啊,在路上踩著了窗簾會絆倒,絆倒了會瘀青,說不定還會挫傷或骨折。這是連小孩子都知道的事。窗簾被我踩到也會撕壞,那是痛覺前置也不能避免的。總之這樣大大的不對,得試著做點什麼才行。我迷迷糊糊地想著,嘴裡「唔唔」幾聲,伸手便想撥開那白色的窗簾。

  這一摸卻摸了個空。我才剛伸出手去,只覺眼前一花,那東西就倏然往後縮了幾公尺。霎時間,我不由得嚇得倒抽一口涼氣:「嚇!」整個人都跳了起來。那東西動作迅捷至極,又無聲無息,就像是行動敏捷的蜘蛛一樣。

  ……但實際上,那並不是微小纖弱、可以放在掌中把玩的小型節肢動物。而是和人類大小相仿的物體。蜘蛛移動時的動作,本應是很精巧奧妙的,但當那動作分毫不差地重現在這等巨物身上時,卻只會讓人感到毛骨悚然。

  只能讓人聯想到,妖怪與鬼魅的身姿
──

  我一下子清醒過來。

  心臟劇烈跳動著,像是警報器般嗡嗡作痛。腦子也好眼睛也好,都不敢再打混摸魚了。深深吸了一口氣後,我本想放聲大叫──聲音卻還沒出口就啞掉了。不過也幸虧如此,我才不至於繼續出糗下去。

  「……喂!別嚇我啊!」我冷靜片刻後才叫道。

  由白色構成的少女站在面前,一臉無聊似地瞅(※10.)著我。在大白天的室內,那件素色的寬大東風上衣,猛一看還真有點陰森森的氣息。

  我暗自在心中發誓,以後半夜再也不看獵奇(※11.)的東西了。雖然膽子長在我身上,要怎麼對待它是我的自由,但也不必這麼逼迫它,要是嚇破了可就不好玩了。


  ※10.讀作醜。用新注音試了邱、啾、九、糗等字音後才發現的,隔天又忘了,只好再重試一次,特此留作紀念。

  ※11.原指一種人會莫名對蒐獵奇人異事抱有興趣的心態,後來引申出形容血腥殘酷的用法,如獵奇分屍殺人、食人案等等。後者的用法,始見於一款名為<獵奇之欄>的成人遊戲中(該遊戲即為大量殘虐血腥的鏡頭作為賣點),近幾年來有逐漸取代前者意義的趨勢。



  千穀一副絲毫不理會我的樣子,自顧自地說道:「你的感覺太遲鈍了。」她咂了咂嘴。「本來還想用筆尖刺你看看反應如何的。」

  「為什麼要刺我!」

  「看看你的能力在意識不清時能不能發揮作用啊。」

  「也用不著做到那個地步吧……」

  「也是。反正已經知道大概的結果了。」

  「…………」

  這傢伙嘴還真毒。

  不過想想,或許是我的錯才對……

  覺得生氣是當然的。

  剛才那樣荒謬的事,就算要說是一時犯蠢,未免也太誇張了。試想,如果自己被別人當成窗簾,又或是妖怪鬼魅看待,即使對方是神智不清或目不見物的人,也會心生不快吧。

  念及此處,歉疚的話語自然而然脫口而出。「抱歉。」

  「為什麼道歉?」千穀問。先前我因為誤會向她道謝的時候,她也用類似的口吻發問過。那是微微感到困惑的語氣。

  再看看她的臉,也不見有什麼慍怒或調侃的神色。似乎真的沒有因此心存芥蒂的樣子。

  我再次體認到,眼前的白色少女,不是可以用常理測度的存在。

  「沒、沒事。什麼都沒有。」我說。

  換作別人,可能會用懷疑的眼光繼續盯著我,千穀卻沒有如此。她不理會我拙劣的謊言,只是不發一語也不帶情緒地點了點頭。點頭是她少見的肢體語言中常用的一種。

  就這樣,一場小風波消於無形。我走出房間,去浴室盥洗。千穀則回到那間臥室,不曉得是否有什麼事情要她完成。「那傢伙搞不好是個繭居族呢……」我邊用打濕的毛巾擦拭眼角,一邊輕聲道。想到其中的反差,我忍不住微笑起來。

  盥洗完畢時已經是下午兩點了。以就業人士而言,這肯定是不及格的時間。不過身為一個學生,就不用在意這種事情了。真好。糜爛萬歲!

  …………

  好了,有時間幹這種蠢事的話,不如想想午餐要怎麼解決吧……

  如果只有我一個,或許可以喝點水,撐到晚上再出門吃東西,不過這樣對我的同居人似乎不太好意思。沒記錯的話,她從昨天和我碰面開始就什麼都沒吃了──桌上的麵包一樣也沒少,冰箱裡的東西也沒有被動過。就算以女孩子來說,這麼小的食量也很不正常。

  「總不可能是在節食減肥吧。還是說是……」

  我的想像力扯脫韁繩,飛奔起來。

  (前略)少女似乎不需要從食物中攝取養分。每次用餐的時候,她總是一個人關在房間裡。某天少年終於按耐不住,打開她房間的門,要找她問個清楚的時候,才發現她其實一直都在吃東西。那些東西都是人類的……(後略)

  「…………」

  川上出版社榮譽出品之暗黑童話。

  以後我絕對不在太陽落山後,看那種東西了……

  甩開噁心的想像,已經是好一段時間後的事了。我用剩下的全麥吐司做了三明治。佐料就用水煮蛋(直接把蛋丟進微波爐裡加熱會發生水煮蛋大爆炸的慘劇,所以我用的是電鍋)和冰箱裡的起司片跟火腿。沒有小黃瓜之類的蔬菜,本想著要不要加點福神漬(※12.),後來想想還是算了。


  ※12.常用來搭配咖哩飯的一種醬菜。口感脆脆的,吃的時候背景會出現「喀滋喀滋」的狀聲詞。直接吃的話只會覺得酸酸臭臭的,但和著咖哩醬汁一起吃時,就能嚐到那種醃漬食品具有深度的滋味。

  像這樣沉浸在料理中,一時間有種自己成了新好男人的感覺。

  不過那當然是錯覺。實際上,三明治中使用的材料都是現成的熟食,不需要另外調理。這不過是和微波冷凍食品同等水準的作業……

  雖然如此,這簡單的工作,也花了將近二十分鐘才完成。

  「好,這樣就差不多了吧。」我有些欣慰地看著勞動的成果。

  鹹味的餅乾夾著沒用完的起司片,和稍早做好的三明治一起擺在盤子上。除此之外再也沒別的了。說到飲料嘛,本來還想學咖啡廳店主帥氣地泡杯咖啡的,但家裡只有即溶式的咖啡粉……最後只好把大瓶裝的麥茶倒進水罐,勉強充數。

  我平常都是把東西拿回房間吃的,不過這次我決定在飯廳裡用餐
──要把那麼大量的東西搬進房間太困難了。而且,要在哪裡用餐也是個問題。總不能再讓千穀坐我的椅子,然後讓我坐在床上吃東西吧?我的生活習慣雖然不好,也還沒差到把食物拿去床上吃的程度。

  於是我走向老爸的臥室(現在是千穀的房間了)。

  但是,還沒來到臥房門前,在走廊上,我就僵硬地停下了腳步。不是因為肚子餓壞了,而是感到困惑、驚詫,才不由自主地呆站在原地不動。

  我覺得自己似乎聽見了某種奇怪的聲音。

  那聲音一陣停、一陣起的,在這隔音效果不好而容易產生回音的走廊上,更顯得尖銳難當,讓人從生理上感到不快。就像觸碰到冰冷而帶著黏液的生物,會反射性地覺得噁心那樣。

  又過片刻,那嘈雜的聲音還是沒有停止,才使我確信這不是錯覺。那聲音是真實存在的。但心中隨即生出新的驚疑:「這是什麼聲音啊?聽起來好像很規律,似乎是人為的。那麼,莫非是某種敵人的進攻手段或挑戰書嗎?還是……算了算了,不想了,與其自己一個胡猜,不如去問問『最強』的小姐有什麼看法吧。」想到這裡,我連忙三步併作兩步,往千穀的房間走去。

  但一走到房間門口,我就又像是耗罄電力般停了下來。站在如此接近的位置,就能很清楚地知道,噪音的來源不是別處,正是千穀的房間。

  嘰嘰──嘰嘰──

  從外面就能聽到這種像是用粉筆刮黑板所發出的聲音。

  「這個,該說是有異音嗎……阿捏北賽,愛檢視哦。」

  我半是打趣、半是開玩笑地說。

  會這麼做,多少是想讓自己笑一笑,輕鬆一些的,可是我立刻就察覺,這個玩笑還不如不開的好。我的嘴角──不,整張臉的顏面神經彷彿陷入沉眠,就那樣僵在那裡。它們連最微小的變動都不願施捨,自然更排列不出微笑的形狀了。

  方才的妄想瞬間在心裡復甦了。我越想越是心驚,霎時間不由得魂飛天外,只是一個勁的在心裡說:「千穀,別這樣啊,我已經準備好三明治了。就算妳肚子真的很餓,這裡也有現成的東西可以果腹,我看就不必趕著切骨……切骨剁肉了。至於生吞活剝什麼的,那……那更是萬萬不可啊……唉,唉!」

  忽然,那奇怪的聲音消失了。我感到自己被抽走的力氣瞬時回到了身體中。趁著此際,我伸手握住門把,一口氣將房門大大拉開──

  「咦……?」

  映入眼簾中的,是白色的少女。

  同時,奇異的聲音又在這個空間中響了起來。

  她正在吃肉。

  ……

  才怪。

  是我的耳朵把金屬的「嘰嘰」聲,擅自聽成了牙齒和血肉摩擦的「滋滋」聲。聲音一入耳,眼睛就目睹了一瞬間的幻覺。

  她正在磨刀。樣子看起來很專注。白玉般的手指像是刀架似的,托著那柄狀似太刀卻又不盡相同的長刃,在一個灰樸樸的,像是基座的東西上摩擦著。那飽含金屬質量的聲響,正是從那發出來的。

  「到底要怎樣聽才會聽成那樣啊……」我無奈地嘆了口氣,緩緩踏進房間。這時千穀才抬起頭來,看著我說:「你在胡說什麼?進來房裡要先敲門啊。」話聲聽起來有些不快。

  居然被糾正了。而且還是正確無比的論調。

  我莫名奇妙地成了侵犯異性隱私權的人渣。

  「對不起……下次會那樣做的。」下意識的道歉。「我、我在想一些事情。」

  「嗯。看得出來。」

  千穀說著,像是對我失去興趣般,將目光轉回那柄長刃上。她在日光燈管下靜靜地端詳一番後,將長刃收回了鞘中。那動作很是優美,彷彿是將植物發芽生長的畫面加快後,再倒轉而形成的。不知是不是因為那柄刀沒有護手的關係,在刀身全部收入鞘中之際,並未發出那種耳熟能詳的「喀鏘」聲來。

  她將箱子擱在腿上,連刀帶鞘地收了進去。這時我才發現,那箱子的內部,有為了固定刀鞘而特別加工過的部件。將刀子收進那箱子裡,就像是把收進鞘裡的刀再套上一層刀鞘一樣。

  本來還想說刀子就這麼放在裡面,怎麼不會發出碰撞聲的,原來是這麼回事啊。

  在我靜靜看著的時候,千穀又開始了新的作業。她從棉被上拿起一件衣服,在手中抖了抖。那是一件白底黑線的、格子狀的襯衫。黑與白,或許她很喜歡這兩種顏色吧──還以為她只有那種背離時代的裝束,沒想到也有這種時下年輕人會穿的東西呢,我漫不經心地想著。不知道什麼時候可以看到她穿襯衫的樣子。應該說,會有那樣的一天來臨嗎?

  她將那襯衫整整齊齊地摺好,收進細長的箱子中,這才重新看了看我──不過她沒有抬頭,只是微微抬起眼瞼而已。

  「有什麼事?」

  經她這麼一問,我才想起到這兒來的目的。

  「啊……對了。是,是這樣的,午餐準備好了,不知道妳……」

  沒等我說完,她就說:「嗯。正好覺得有點餓了,走吧。」便大步走出房間。

  和客套拘禮的我不同,千穀說話時不見半分生硬,反而有種順理成章、理所當然的感覺。那讓我幾乎驚得呆了。她似乎並沒有受到日本人身上常見的咒語──我稱之為「無謂的堅持」──的束縛。這是她和常人巨大差別的其中之一。

  或許,有人會認為這是這位少女無知的表現而莞爾一笑。雖然不能說那種看法是錯的,但我更傾向於用「純真而無垢」的角度去看待它。

  由於想著這些事的緣故,我在原地愣了幾秒,才跟了上去。



  對我來說,有多久沒在飯廳的餐桌上用餐,是一個很難回答的問題。將今天的午餐搬到桌上、拿抹布清潔前,上頭灰塵的厚度,或許便是正確的解答。

  為什麼呢?這得從自家公寓和學校周圍異常豐富的外食環境講起。要藉此打發掉放學後的晚餐是再簡單不過了。在家料理,或把食物帶回家裡時,我也通常是坐在電腦前享用的──就像大夥兒習慣在電視機前邊看節目邊吃飯一樣……

  只有偶爾覺得不方便到房間裡(像現在這樣)的時候,我才會到飯廳來。

  因此,像這樣和千穀兩個人在餐桌上面對面地用餐,實在令我有種既懷念又陌生的感覺。

  不過這感覺很快就被新生的驚訝給壓了下去。不是驚訝於食物的美味或千穀詭異的吃相──她進食的模樣一如我想像的端正優雅,沒什麼問題──而是少女的好胃口。

  這傢伙。食量,居然比我還大……雖說我也不是特別能吃的人,但那是以發育期的少年為基準做出的比較,而不是以同齡的女孩子。

  而且進食的速度也不遑多讓。

  我才剛吃完兩份三明治,她就吃了三份,還順便把一旁的餅乾給一掃而空。此刻已經在喝第三杯麥茶了。如果每一餐都吃這麼大份量的話,那些熱量究竟到哪兒去啦?儘管知道這麼做很無禮,我還是忍不住朝著千穀的身體上上下下打量起來。

  唔哇──

  未免也太精采了吧?

  只看了一下子,我就打從心底發出吶喊。

  那是被稱為嬌軀也不過份的、楚楚動人的身體。
在同齡少年中,我的體格也算是很不錯的,但和那曼妙的輪廓一比,便立時令人感到相形見絀了。隔著餐桌也能看得出來(或許連看的必要都沒有,但男性就是這種禽獸),千穀的身材曲線有如禽鳥般穠纖合度。那身軀上不存在任何一絲的贅肉,好像可以就這麼飛起來似的。唯一一個勉強說得上有囤積脂肪的地方,也不過就是胸部而已。但那是很正常而美妙的隆起,絲毫不會顯得臃腫,反而很有女性的韻味。簡直就像是一個兼具母性和誘惑的微笑一般。

  ……嗯。雖然不明白的事還是不明白,不過卻因此享受到了不少眼福,這……這就是所謂的世事難料吧?太棒啦,萬歲!

  「…………你幹嘛?」千穀的斥責使我回過神來。

  定睛一看,她的表情少見的……不舒坦。用漫畫來形容的話,就是那種頭上有少許汗珠、微微蹙眉、身體後縮的模樣。臉上似乎寫著這樣一句話:「這,這傢伙是怎麼回事……好噁心……」

  不對,現在不是研究她表情的時候。我怎麼喊出聲來啦!這比把「狼來啦!」錯喊成「羊來啦!」的牧童還尷尬!

  「沒,沒什麼……」我有氣無力地答道,努力避開那兩道尖銳的目光。

  僵持了好一陣子,千穀才改而用冷冷的眼光看著我,說:「你還真是奇怪的人啊,川上。早點把這種詭異的習慣改一改吧。」

  「呃……」

  這個怪人中的怪人居然把我視為她的同類,還開始勸諫起我來了……足見剛才的事情在她心中掀起不小的波瀾。

  我心想:「這恐怕有點難吧?
要改也不知該從何改起,畢竟是男人與生俱來的習慣。」況且在我內心深處,也不覺得這習慣有非改不可的必要──倒不如說不改生活會更美妙。不過既然千穀寬宏大量地不予追究,而且還一本正經地勸我「棄暗投明」,我也只得應道:「是,是。我以後不會再那麼做了。」心裡暗道:「這次是一時大意。以後不會再那麼做──不會再喊出聲來讓妳聽見了。」

  千穀像貓兒般瞇起眼睛,懷疑地盯著我,又看了好一會兒,這才移開目光,從鼻子裡噴了口氣。從那副神情看起來,她不像是已經接受了我隨口的應付,卻也沒有繼續質疑下去。

  「算了,不說這個了。川上,
跟我來。有話要跟你說。」千穀站了起來。順手把還有半罐的麥茶提了去。

  我不發一語地跟在她身後,把自己的杯子也帶上了。

  因為覺得一定會用的到。

  ……有種,接下來又得大費脣舌連說帶比的感覺。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察覺自己擁有能力的?」

  「大概……兩個月以前。」

  「那時候發生了什麼事?」

  「嗯……記得那是在
──在球場上。噢,不,我是因為事件才發現自己的能力沒錯,但好像在那之前就已經……。」

  「…………哦。」她微微偏著頭,想了想後,又說:「真罕見。但是,好像也有類似的案例,只是是未經證實的。」

  我想的果然不錯。

  短短幾分鐘內,我們就像好久不見的老友般,說了好多話。她身為發問的人,當然問得果決,我因為這是攸關生死的大事,又覺得很有意思,答得也頗為勤快。對話就在這種氣氛下順暢進行著。

  我現在在接受的,似乎是性向測驗一類的東西。

  也有點類似醫師與患者間的問診。


  「說到罕見……我的能力好像真的滿罕見的。除了這點以外,還有一個奇怪的地方。」

  「什麼奇怪的地方?」

  「那個,就是……」我趁此把昨夜發現的事,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大意是我沒辦法自由操控痛覺前置的能力。但是,以此為代價,我的能力似乎是常駐的,這和一般的超能力者大不相同。

  
在我述說的過程中,千穀沒有打岔。直到聽完之後,她才向我確認道:「是真的嗎?」滿臉詫異的神色。

  「嗯,我想不太可能誤會才是……畢竟我也花了不少精神在這上面。」

  「這樣的話……嗯……」

  像是一尊因寒流忽然覆上冰霜的雕像,千穀的面色急遽地改變了。變得比以往任何一個時候都要嚴肅。她雙眉微蹙,垂下眼瞼,雙手的姆指跟食指反覆摩擦著,似乎在苦苦思索著什麼,好一陣子沒有開口。在那有如聖域般的氣氛下,我也不敢胡亂打攪,安靜地坐在沙發上等著。

  無論如何,
既然千穀會特意向我確認一次,又擺出一副鄭重其事的樣子,可見我的能力真的是很特殊(棘手)吧。看來是問對問題了。

  
又過片刻,她搖了搖頭。「從來沒有聽說過這樣的事情。」渾然不解地嘆了口氣,「若你說的是真話,那麼你很有可能是頭一個不受時間限制的超能力者。」

  「不受時間限制?真的啊?原,原來我的能力,這麼有用啊,哈,哈哈……」一時間,比起喜悅,我更感到驚訝,是以發出來的不是歡笑而是乾笑。

  事情似乎比我原先預料的更誇張。自己居然是前無古人的先驅!雖然還不能說是後無來者,但這給我的衝擊已經夠大了。

  緊接著,
感受到遲了片刻的興奮,我緊緊握拳,忍不住就要跳起身來。

  「太、太好了!這樣看來,預言所說的事,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千穀卻對這一切都無動於衷,她絲毫不顯得興奮,也沒有因為我不相信她的預言而生氣,只是用百無聊賴的眼神看著我「冷靜些。我只是說你不受時間限制而已,並沒有說你能因此獲益吧?」她淡淡地說,往我當頭潑了盆冷水。

  「是,是沒說過……」


  
但我當然沒有因此而受挫。我實在太興奮了,就算往現在的我頭上倒液態氮,那些極寒的液體恐怕也會瞬間氣化。我只頓了頓,就再度高聲喊道:「但是,這難道不是一項可以跟他們對抗的優勢嗎?這就好像是……是擁有無限能源的機器,和另外一台有限的對決一樣嘛!」

  千穀盯著我看了一會兒,一副覺得我不可理喻的樣子。接著她搖了搖頭,發出了無聲的嘆息。「……你以為一場戰鬥要花多少時間?」她忽然問道,語氣聽起來像是在諷刺
那種無知卻又大喇喇地領導內行人的外行人。

  「這……」我卻還不明白她為何那麼冷淡
──不明白她為何就是不能了解我的興奮。「我不知道。可能五到十分鐘吧。」我思索片刻後答道。

  「最差勁的超能力者也能在這個時間內維持能力。我這麼說,你能明白吧。」

  「……但,但是
──

  我想要出言反駁。想要激動地向她
──或是向自己宣告,我的能力是可以派上用場的。

  但是──但是──

  除了這兩個字,我什麼也說不出來。

  在這方面,我沒辦法和她爭論
──我隱隱覺得自己想的法子似乎真的行不通。如果繼續強詞奪理下去,自己會說出什麼水準的東西來,我也可以猜想得到。

  一定是連自己都說服不了的,空洞的理論吧。

  空虛的謬論。


  「何況這不是比武,不是運動競技,而是超能力者之間的廝殺。雙方都抱著非生即死的覺悟戰鬥時,在瞬間分出勝負是常有的事。根本不會拖到能力疲乏之時。」千穀說:「況且,若你本身的戰力不足,又怎能期待對方會先行力竭?若你已然勝過對方,又何必將戰鬥拖長?」

  「我,我……」我只覺得腦中一片混亂,答不上話來,心裡卻深以為然。

  千穀說的全是事實。這也是事實,那也是事實
──叫我不得不接受。

  要打持久戰削弱對方,也要看對方同不同意。如果只想拖長戰鬥,等對方喪失能力後再撈個便宜,對方肯定不會如我所願,因為我的意圖很快就會被看穿
──不,真正的重點在於,如果我沒有和對手相應強大的戰力,是沒辦法拖延多少時間的;戰鬥必然會快速結束,並且以我的敗北做為收場。

  
看不看穿什麼的根本沒有意義,又不是在運動場上作弊。

  在實戰中,這種三流的心理戰術是派不上用場的。

  
就算丟一台永動的紡織機到戰場上去,威脅性也不會比只剩下一發子彈的手槍高。在對著他們臉上打幾個洞之前,你的內臟會先被射得碎爛。」千穀像要給我最後一擊般,冷冷地說道:放棄這個不實際的想法吧。好好磨練自己才是正經的事。」

  「……知道了啦。」我垂頭喪氣地點了點頭。「明白就好。」千穀微感滿意地說。過了一會,她卻像要安慰我似地說:

  「不過你的能力確實很有意思。戰鬥上是沒有太大的優勢……但也許能在其他地方找到特別的用途吧。」

  「……是嗎?」我悶悶不樂地問。
千穀點頭,若有所思地說:「有那種可能性。要知道,就連遠古傳說中能夠直接干涉實體物質的傢伙,不管多麼強大,也不能一直保持在發動能力的狀態。」

  「直接干涉……物質實體?」她說到一半似乎就進入了自說自話的領域,弄得我是有聽沒有懂。我一時忘了鬱悶,感興趣地問:「什麼意思啊?」

  「是『實體物質』。」她先一絲不苟地訂正我的口誤,接著才說明道:「比如把觸碰到的東西都變成爆裂物,或是將平平無奇的匕首昇華為無堅不摧、不折不損的利器,類似這樣的能力。據說曾經有過那樣的超能力者。」

  「呃……那現在呢?」

  「這個時代已經沒有了。」

  「…………」

  怎麼又是這一句啊。

  我都快懷疑自己是不是生錯時代了!

  「不,不對,可能還有吧……」千穀微一遲疑,更正說:「
即使真的有,那些傢伙的能力水準也不可能和前人相比了。數量肯定亦是屈指可數。當成不存在也沒關係。」

  「是哦……可是萬一,真的遇上那種人的話,妳有辦法對付嗎?」我並非擔憂,而是純粹感到好奇地問道。

  「沒有必勝的把握。但也不覺得會輸。」她給了個曖昧的回答,語氣卻很肯定。

  「欸
──這樣啊。

  「感覺系的超能力,最大的特點就是
──不會因為事先被人得知而失去效用即使對方知道我的能力,和我戰鬥時也不見得能佔到便宜。反觀那種像魔法一樣的能力,只有出奇不意才能發揮效果。一旦洩漏情報就大打折扣了。」

  「是哦,
我還以為「炸彈魔」之類的能力鐵定會比千里眼來得厲害呢。原來也有這種思路嗎……

  就像會實際修裝機器的工匠,比起只會畫設計圖的,給人的感覺要有用得多。

  這樣想的絕對不只我一個──或許大家都是這麼認為的。可以視為一種普世的價值觀。

  千穀的思維卻和這完全相反。

  那振振有詞的語氣,甚至能讓人感受到「革命」的氣魄。然而,她並不只是一味否定既成觀念的理論而已。她的說法標新立異,而且很有說服性,讓人覺得她確實下過功夫思考。

  我忽然很想見識一下她實踐那理論的場面。當然前提是要有那樣的能力者跟她對打……

  「什麼炸彈魔。」她問。

  「……沒事。漫畫裡的角色,一個會創造炸彈的超能力者啦。」

  「哦。」她不知為何用微妙的眼神看著我。

  ……好像稍微地,被鄙視了。雖然原因完全不明。

  隔了片刻,「你有預測痛覺以外的能力嗎?」千穀唐突地問道。

  「什麼,超能力者有可能擁有複數的能力嗎?」我難掩
驚訝地反問道:「照妳的說法,一個人不是只會覺醒一種能力嗎……?」

  「凡有規則必有例外。」千穀不置可否地說。

  我並未深思她問這個問題的理由,只是答道:「沒有。即使有,我現在也還看不出來,可能要等到以後才能確定吧。」

  「我想也是。」她點了點頭。「我的感覺也是這樣告訴我的。」

  「連這種事也感覺得出來啊……」我感嘆地說。

  不過,仔細想想這也沒什麼稀奇的,那天她不就一語道破了我的能力嗎?

  說了這麼多話,彷彿連口中的唾液都乾涸了。我執起水杯,貪婪地將不冰的麥茶一口飲盡。

  同時,我默默地思考一件事情。

  我認知沒錯的話,千穀的能力是預言(見),對吧。如果她能徹底預見對手的動向──徹底看穿戰鬥的走向的話,那確實可以稱得上是戰無不勝的能力者;但至今的對話中,她並未透露自己擁有那種作弊般的能力。事實上,反倒恰恰相反。

  那麼這裡就出現了一個問題。在充滿變數的戰鬥中──那種模糊不清的預見,真的能夠發揮什麼效果嗎……?

  真的能有所謂的用武之地嗎?

  不管我怎麼想──答案都是否定的。

  然而身為當事人的千穀,卻落落大方地說了「是」。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能力低下的預見者。最強的超能力者……

  這兩者到底是怎麼連成一氣的?

  完全不明白。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個所以然。這簡直就像是使真偽同時成立、沒有解答的命題一樣……

  「你的疑問會得到解答的,但不是現在。」千穀說。我不曉得她是怎麼知道的,但她就是看穿了我的思緒。也許只是我還不懂得控制自己的表情。「就像你有些事還沒告訴我一樣。」

  「不,我並沒有……」我略感困窘地說。

  「或許吧。算了,那樣的事怎麼都好,我們兩個遲早會了解彼此的一切的。」千穀用像是在預言般的確信口吻說道。不,或許,那就是她的預言──是提前藉著預見者之口,來到這個世上的既定事實……

  儘管我還不知道她的自信是從何而來。

  「是嗎?妳為什麼會這麼覺得……」我像是打噴嚏似的侷促地笑了一下。

  我不知道我們要經歷什麼樣的變故,才會變得毫無隔閡。即使是現在,我也有種無法看清這位少女的感覺。雖沒隔著什麼東西,可以對話,也可以溝通,但總是看不清楚。

  她身邊的光線像是有不同的折射率,使她在觀測者眼中,呈現出詭奇多變的模樣。有時我自以為用肉眼捕捉到了正確的輪廓──覺得她不過就是個天真無邪的少女;有時卻又覺得即使用上特殊的光學設備,也看不清那片海市蜃樓後的真實──例如她那極端而不容妥協的價值觀……

  我至今仍無法理解。

  「就只是那麼覺得而已。那不重要。」像是真的覺得不重要似的,千穀說話的態度異常冷淡。「聽好了,」接著她口氣一變,像是「現在才要進入正題」般鄭重地說:「你可能已經知道了,超能力者的體能在一般人之上。另外,我們的直覺、即時反應,還有察覺危險的能力也很突出。」

  「可是這些天來,我一點也沒有那種感覺。……是不是我作為一個超能力者很差勁的關係啊?」我有些沮喪地說。

  「別開玩笑了。你只是平常都不用心,才會感覺不出來而已。


  你要做的不是培養感覺,而是將那感覺把握自如,千穀面不改色地訓斥道。

  「
若非你異於常人,早在一週前就死於非命了。未經訓練、手無寸鐵的凡人,是不可能在那個殺手的刀下支持那麼久的。不過,那種力量還遠遠不夠。接下來的三天內,你至少得把自己提升到不管時間多長,都能在他面前自保的程度。」

  千榖毫不停頓地說完,才端起杯子啜飲茶水。就像在深海中的鯨魚,久久一次才浮出水面換氣一樣。

  ……三天。也就是七十二小時。

  這傢伙採用的時間單位和我是一樣的嗎?

  老實說,忽然就要我做到那種程度,未免也太強人所難了。對方可是久經訓練的專家,就算我是超能力者也不能改變這個事實。因為換句話說,我唯一的長處也就只在超能力上。而超能力和運動、判斷、空間掌握,這類和人爭鬥的能力毫不相關。

  ……好吧,或許是有那麼點關聯的。千榖不是向我說明過了嗎?超能力者的體能在一般人之上,也就是說,那晚我用刀子擋去飛刀的反射動作,也能被歸類為超能力的一環。

  儘管如此,我還是沒什麼信心。這並不像熟讀課本後面對考卷,就能很有把握地解出試題那樣簡單。

  「我能明白提升自己戰力的重要性。」我說。在用詞上盡量謹慎,不想顯得自己在質疑她。「只是,要我在那麼短的時間裡,變得和那個傢伙一樣厲害,我覺得不太可能……」

  「我沒有要求你變得和他一樣強大。只是要你能夠自保而已。」

  千榖不帶情緒地糾正我。像是面對冰冷機器,修改幾項數據的工程師那樣。接著,像要藉由動作讓我領會般,她讓自己的眸子和我的對上。「我話說在前頭,這不如你想像中那樣困難。先前追殺你的那傢伙根本不入流。既不是超能力者,也不像他師父那樣強悍。」

  「不是超能力者……?也就是說,雖然那個西裝男不是普通人,卻也不是像我和妳這樣的特異人類,可以這樣理解吧。」

  她用點頭取代了回答。

  這是一個有些出人意料的答案。不過也說明了一些事情。當晚,如果像我靠著痛覺閃躲攻擊那樣,他也用了某種超能力來反制的話,即使身上帶著那樣的傷勢,應該也將我收拾掉了。之所以沒有那麼做的理由很簡單,是因為他做不到。如同我沒辦法像他那樣無視肉體痛苦奮力揮刀。

  不是超能力者的他,為何會投入追殺我和千榖的行列呢?我忍不住開始思考這樣的事。背後有什麼原因?復仇?妒恨?無論如何,那應該是很強烈的動機吧。至少是我這種用得過且過的態度生活,也未遭遇什麼重大變故的人完全不能理解的。

  但是比起那個,我更在乎的是──

  「他師父……?那是什麼人啊?」

  我完全搞不懂。先不提對方是什麼人,為什麼會在這裡出現這個古風的詞彙啊?

  「他被人稱作『最強的局外人』。對你來說這應該很難想像吧,他不是超能力者,在戰鬥的領域上卻比大多數的超能力者都強大,是我少數不想面對的怪物之一。」

  「喂喂喂
……

  什麼跟什麼啊。

  以普通人的身分勝過超能力者?

  聽了只讓人覺得荒誕無稽。


  就連在
現實世界中,截至今日為止,還沒出現類似的例子,像是身負殘疾的人勝過四肢健全的運動員。這不是資質或才能的差別,而是……比那更為決定性的,物種上的差別。

  人類可以學習如何在水中泅泳。也可以精進自己游泳的能力。但無論我們怎麼努力,都沒辦法和天生就註定要在水裡游上一生的魚類並駕齊驅……

  因為物種不同。因為彼此的本質不同。

  「正因如此,才當得起『怪物』兩字。」千穀沒有詳細解釋,只是淡淡地下了註腳。「關於這事你不用問我,我知道的並不比你多。」

  「呿,真會吊人胃口……」

  千穀對我的牢騷聽而不聞。這裡有比較空曠的房間嗎?」她問。昨天我是大略向她解說了一遍,但沒有實際帶她去一一參觀。

  我想了想說:「空曠……好像沒有呢。起居室可以嗎?就是那個有放很多厚重書本跟棋子……呃,棋類遊戲的房間。」其實連人生遊戲(大富翁)之類的桌上型遊戲都有。

  「大概不行。那樣,得另外找個地點了。」

  「妳指的是什麼?」

  有什麼事要特別到空曠的地方去做嗎?

  「在那種狹窄的地方做,也能學到獨特的東西。但是對你來說會很困難……」千穀將兩根手指按到左眼眼皮上,沉吟了一會,搖了搖頭。

  「要鍛鍊你、讓你適應戰鬥的話,果然還是需要大一點的空間吧,嗯。」

  「…………」

  那個,大小姐,妳的用語也太容易讓人想入非非了。

  為了避免情況變得更複雜,我把這句話藏在心中,沒有說出口。

  千穀毫不在意我的沉默,接著說:「對了,那裡正好。」她像是下定某種決心般,忽然站起身來。「只需搬開雜物即可。」

  「什麼地方啊?」

  「當然是客廳啊。昨天你讓那三個人待著,空間肯定夠大的。」她訝異地看著我,彷彿想不出還有第二個適合的地方似的。

  我愣了一下,隨即明白過來,嘆了口氣。嘆氣……不為了少女的豁達,而是為了沉重的家具,還有在沉重的家具壓榨下,必然倍受折磨的肌肉組織。

  希望超能力者過於常人的體力能在待會兒見真章。不然就看著辦吧。



  「哈,呼、啊……西……先,先暫停……呼、呼……暫,暫贏一下……」

  「休息十分鐘再繼續。」

  如果以畫面表現出我在接下來的時間裡
──也就是週六的下午──在幹些什麼,大致上是這樣的:我和白色的少女在如今已無半件家具的客廳中正面對峙,兩人皆是赤手空拳。開始泛紅的夕陽從採光良好的窗戶直射入我們之間,空氣中的灰塵像血液裡的血球飄浮著,顯示出一種朦朧的美。

  我單膝跪地,從肩膀到胸口都劇烈地上下起伏,喘得喉嚨都發出了難聽的「咻咻」聲。冬天的低溫悄悄隔著玻璃進入室內,但就連那寒冷也凍不住我從全身汗腺泌出的汗水,斗大的汗珠一顆顆滴在地毯上;和幾欲力竭的我呈強烈對比,白色少女的神色淡然自若,呼吸雖急,卻不見亂。她穩穩地站在原地,一枝手臂直直伸長,五指如同兵刃般遙指我的眉間。

  短暫的對話結束後,千穀便像是垂下槍口般,
將手臂收轉了去

  好了,倘若嫌畫面太過囉嗦,用最簡短的文字形容狀況的話,則是如此:

  我正在接受千穀的鍛鍊。

  正確來說,鍛鍊已經進行了一小時。中途只休息了十分鐘。

  感覺的訓練。

  這是為了讓我能夠磨尖自己的感覺而進行的課程。

  ……話是講得很漂亮,不過實際上又是如何呢?若把這次鍛鍊以影像形式記錄下來,再用快轉模式播放,不管是誰,應該都只能看見我單方面不停挨打的滑稽畫面吧。和漂亮完全沾不上邊,說是爆笑還比較貼切點。要說漂亮,千穀乾淨俐落把我打倒在地的動作,倒真的是挺華麗的,這連我也無法否認。只是影片中不會說瘀青有多痛……

  當然,我也不是沒有閃躲成功的時候,可惜那畢竟只是偶然而已。掌劈也好,踢擊也好,拳打也好,千穀的攻擊就像是受到磁力影響,往磁鐵方向吸附而去的鐵粉那樣,大多都結結實實地打在我身上。


  即使對方預先察覺了,也極難躲閃──千榖是以這個作為前提在揮拳的。而她也確實有將之實踐的能力。在她凌厲的攻勢下,我只有任由宰割的份,和一般人沒半點區別。

  千穀自稱是最強的能力者,當非虛言。


  想到自己在訓練開始前還向她確認道:「我可以還手嗎?」我就覺得難為情極了。到底在想什麼!好像我真有辦法做到的樣子……

  千榖淡淡地回答,「如果能碰得著我的話,算你有本事。」臉上殊無得意或驕傲的神色,一點也不像在自誇。那副像是在說事情早已定案的模樣,反倒刺激著我挑戰的慾望。

  不過結果當然沒什麼好說的。不論我怎麼出手,就是連千穀的衣角都沾不上,反而因為意識必須同時兼顧攻防兩個層面而手足無措,到頭來連一擊都避不開。

  我只在最初的五分鐘裡,堅持著自己的挑戰。在那之後我就把行動方針由「打中她一下」改成了「不被她打中一下」,接著又改成了「盡力迴避她的攻擊」……標準就這樣不斷降低,但我的成績卻絲毫不見好轉。

  就算擁有痛覺前置的能力也無濟於事。雖然感覺得到,但目前我的身體跟動作還遠遠跟不上自己的感覺。那天屢次避過西裝男的刀子,只是一時的幸運罷了。

  所以,才有必要進行這個鍛鍊。

  ──感覺的訓練。

  就理性來說,我也開始漸漸理解千榖的用意了。

  不過感性上,我卻還有些不能接受的地方。

  若說科技是始於人性──始於惰性,我現在的行為大概就是這個的延長線吧。但也不能說全是那樣,其中也包含了我真實的疑問。

  我又喘了幾分鐘,直到可以正常講話時,才開口道:「千榖,我並不想挑毛病,但是……難道就沒有更有效率的鍛鍊方法嗎?說是要把握感覺,可是我根本不懂怎麼做比較好。妳能不能給我一點建議?」

  千榖反覆說過幾次,有問題儘管問她,還有幾次略顯強硬地命令我把自己的一切都告訴她,所以這時我也不客氣了。

  「什麼樣的建議?」

  「就是……應該要往哪個方向鍛鍊自己啦、又要用什麼方式鍛鍊啦,這類的建議。」我一邊說,一邊緩緩坐下,把雙手撐在背後的地毯上。「不,應該說,我想要的是一套完整的鍛鍊方法。不只是跟感覺相關的而已。這應該是很基本的吧。」

  「沒有那種東西。」

  「…………」

  「你知道因材施教是什麼吧。與其硬是灌輸我的經驗給你,不如讓你發掘自己的潛能來得妥當。就戰力而言,我是遠在你之上,但把我的手掌拿去縫在你的手上,未必會比你原來的手好用。特定的形式會反過來成為枷鎖,那對必須把『自己』發揮到極限的超能力者來說,是致命的。」

  「妳說的是有道裡啦,但,但是,就算那樣,也應該有一些讓我能比較容易上手的──呃,方針,或是什麼標準吧……?」

  「是呢。在不同的人身上還是有一些共通的法則,但那會受到個人的素質和才能影響。所以並不是絕對的。我不打算給你太多束縛。現在還不用。」

  有些人在什麼環境都讀得下書,有些人卻覺得非得要準備妥當、弄好自認該有的一切才肯開始。但前者考試的成績未必就比較差,後者也未必比較好──見我還不太明白,千榖接著這麼說道。

  「……好吧,這樣我就明白了。」

  即使是規格化的槍械也不是人人都用得來,跟那道理相同,是嗎?

  傷腦筋啊……看來到頭來還是得自己摸索才行。

  表面上是在煩惱諸如此類的問題,但我的注意力卻已偏移到別的地方去了。只用了最小額度的腦力在剛剛的話題上而已。

  我不自覺地開始端詳起自己眼前的少女來。

  ……唔──

  雖然並不是第一次,不過每當聽見千榖長篇大論的時候,我總是不免覺得十分驚奇。雖然平素的舉止給人一種沉默寡言、不諳世事的觀感,但那並不是她真實的面貌。我慢慢發現,千榖其實是個能言善道的人,比如在說話的過程中,她就非常善於使用比喻。擅長到什麼程度呢?我想就是跟講台上的利根川相比,也絲毫不會顯得遜色。

  或許這個白頭髮的女孩子,並不如我原先所想的那麼脫離常軌吧?我心想,用袖子抹了抹汗。

  但有一點我無法否定,就是她這個人淡漠的程度實在有點匪夷所思:明明說了一大串話,她的口吻卻始終淡淡然的,沒什麼人情味。如果用波形表示的話,可能和心臟停止跳動時的一直線相去不遠吧。真是徹徹底底的無機質。

  ……算了,每個人的成長背景不同,這大概是勉強不來的吧。隨著和她相處的時間越來越長,我甚至開始覺得,那種無機質其實和她相當適合,就像浮在空中的太陽,和純白的熾烈顏色很相稱一樣。

  但話說回來……為什麼連這傢伙都要用念書、考試之類的東西來舉例啊?這是上天在苛責我這個高中生,沒有盡到自己的本分嗎?

  好吧。想想也真有點那個,很快就要進入高三的考生期了,我卻還這麼不務正業……不,不務課業,真是該死。老爸、叔叔、公寓管理員、神宮高中教職員、利根川、同一棟公寓的鄰居,我是個徹頭徹尾毫無出息的傢伙,對於背叛了你們的殷勤期待,對於辜負了你們的細心照顧,本人實在感到萬分抱歉!今後我必當痛改前非,做一個努力上進的……

  「在想什麼。」這時,千榖的聲音忽然響了起來。那不帶問號的問話聲,
像是一條鉤子那樣,將我如氣球般盤旋漂浮的思想拉回了現實。

  「沒什麼。胡思亂想罷了。」我稍微擠出一個微笑,搖了搖頭。

  「有時間胡思亂想的話就再來練過吧。」她並未特別動怒,只是像在下命令一樣地說。

  有道理。玩笑開夠了就回到正途上吧。三天……不算今天的話,時間就只剩下兩天了──雖然今天還長得很。

  這平和的日子不知還能持續多久。即使不把千穀的要求當一回事,多鍛鍊自己一天,就多了一分把握。現在可不是發呆縱時的時候。

  我苦笑著說:「……等等,先讓我喝口水。」剛才已流了不少汗。雖不覺得口渴,但聽說水分就是要在感到口渴前補充才是正確的。我站起身來,走到飯廳去。將兩個水杯倒了八分滿的水後,便回到客廳。

  「……喏。」我把其中一個水杯遞了出去。

  千穀愣愣地看著我伸出去的手,眨了眨眼,似乎沒有想到我會順便弄好她的份。不過短暫停頓後,她很快又反應過來,接下了水杯。「謝謝。」用我所沒有的自然語氣,向我道謝。

  我暫時沒有作聲,只是有些尷尬地點了點頭。我這個人擅長道歉卻不擅長道謝──哲學家大概會說;「比起接受自己對別人犯了錯,接受別人對自己有恩要困難得多」──同理可能也不擅長接受別人的謝意吧。

  「……不客氣。」

  最後我還是這麼說道。

  日後回想起來,這實在是個奇妙的時刻。片狀的夕陽彷彿在炫耀自己不受重力影響似的,在我倆身邊做出軌跡圓滑的舞蹈。它們散發出一股淡淡的暖意,像是調皮地點起火花的精靈。

  即使在訓練結束後,這個神祕的印象也一直沒有離開,像是那些夕陽碎片一樣,一直在我的意識中,翩翩起舞著。

 07

  隔天。也就是星期天的傍晚。

  我出門打算散散心。也順便買一些日常生活用品,主要是食物飲料之類的回家。家裡現在多了一人,這方面的東西消耗得很快。

  千穀則待在家裡睡覺。和一般人的長眠不同,她睡眠的時間相當破碎,時不時會回房間小睡一頓,起來活動一會兒,然後又回去小睡,周而復始。也不分深夜或正午。明明應該是反過來才對,我卻有一種她隨時都是醒著的感覺。

  結完帳,走出超市後,我沿著可稱為捷徑的小巷弄回家。由於這時還有陽光,我大概知道時間,卻仍拿出手機看了看。是和昨天訓練時差不多的時刻。

  我忽然想起來,這段時間,被古人稱為逢魔之刻。

  而這並不是沒有道理的。

  但等我察覺那個道理的時候,已經有些晚了。

  最先使我回過神來的,是「鏗鏗鏘鏘」,這種類似金屬碰撞的聲音。是有誰在施工嗎?我抱著樂觀的心情往聲音的來源望了一望。

  這一望還能有什麼好結果?……其實我早就該知道不是的。雖然同為金屬相碰之聲,但傳入耳中的聲音比施工或是千穀磨刀的聲音,都還要來得粗暴。是那種聽了以後,腦中會冒出鐵匠舉高槌子,對著火紅的刀身奮力敲擊畫面的聲音。

  那是是爭鬥的聲音。是我那晚和西裝男對峙時聽過數次的聲音。

  「────」我無聲地張開嘴巴。

  映入眼簾的是兩名持刀的男子。兩人手中各自拿著像是生魚片刀般的小刀。儘管都已血流如注,兩者卻都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兩柄小刀像是相吸的磁鐵般連續碰撞著,每次分開,就用更快的速度向彼此吸了回去。

  但套招般的對練並不是那兩個人的目的。狗兒之間也常常鬧著玩,有時在旁人眼裡看起來像是在拚命,但仔細一瞧就會發現牠們並沒有殺死對方的意圖──這兩人則正好相反,在我面前上演的是一場生死決鬥。

  兩柄小刀以撕裂空氣的態勢翻飛著。不知何時,將要貫穿其中一方的身體。也許會同時貫穿兩方的。那刀子一定還會見血,我幾乎有了那樣的確信。

  在那難以分辨是混沌還是神聖的氛圍下──

  我認明方向、轉頭就跑。

  裝滿食品的購物袋在手中晃來晃去,發出沉重的拉力。為什麼不像那些影劇中受到驚嚇的主角一樣,乾脆把袋子丟在原地呢?我心裡煩躁不已,一時間真的有種這樣做的衝動,但馬上又覺得特意去做也太蠢了吧。為打翻的牛奶哭泣很蠢。但因為怕噎到而特意打翻牛奶的話,那就不是蠢能夠形容的了。

  於是,我重新把袋子牢牢抓穩,腳步片刻也沒停下。

  ……好吧,讓我們面對現實。剛才在那天殺的小巷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媽的,這是我常常行經的通道耶?雖然總是沒什麼人,但也犯不著把這恬靜的樂園玷汙成生人勿近的紅色警戒區吧。黑道討債?三角糾紛?殉情?任一者都有可能──畢竟我對那兩個男人一無所知──但我覺得以上皆非正確解答。

  從廝殺的動作看起來,那兩個人都是超能力者。至少是和超能力者組織有關的人。

  離戰爭全面爆發不是應該還有時間的嗎?又為什麼,他們不衝著我或千穀動手,反而陶醉在自相殘殺中?我不知道,也沒空去想。這是戰爭時期。我應該慶幸他們不是連成一氣、對著我揮舞手中的凶器,而不是對偶然的幸運吹毛求疵。我要做的只是保住性命回到家裡,剩下的就交給千穀去煩惱吧。

  我仍然持續奔跑著。同時注意調節著自己的呼吸。我直視前方,沒有回頭張望──全是千穀傳授的小竅門。呼吸亂了會使身體加速疲乏、感應背後的氣流與聲響會比回頭張望安全得多,效果通常也不會差到哪去……這些東西她念得我都會背了。

  後面似乎沒有人追來。如果不是我的感應出錯,就是他們沒有因為我中止那場死鬥。

  再奔片刻,從景物看起來,我已經離自家公寓不遠了。我沒有因此放鬆下來──這表示我的心態多少有些樣子了,無意識的放鬆往往很要命,這是千穀再三告誡我的。但是──

  我卻在下一秒停下了腳步。

  原因無他。一個身穿黑色防風外套搭上純白西裝的男人,就擋在我奔跑路線的正前方,我卻沒有因此感應到任何痛覺。

  這意味著
──我不會撞到他。從路徑上來看明明是會的,可是實際上卻沒有,這是為什麼?除了他擁有在瞬間避過我衝撞的運動能力之外,我想不到第二種可能。

  當我定下神來,從頭到腳地打量過男人後,我再也掩飾不住內心的驚訝。

  「……你、你是──」

  「你好。」他和善的點了點頭,臉上掛著令人覺得已經演練過無數次的微笑。「純潔白色的幫手啊,很榮幸見到你。

  我震驚不已。不是因為他一語道破我的身分,而是因為……

  我對那張臉有印象。他是和我住在同一棟公寓的青年。從外表推測,他的年紀已經三十有餘,舉手投足間卻常常散發出一種異樣的、與年齡不相稱的活力。那是──對了,那應該是像我這樣的年輕學生,才具備的特質。這點在同樣住宅區的小朋友眼裡也是一樣的。比起「叔叔」,他們更傾向於叫他「大哥哥」。

  容貌俊俏,體格適中。身上穿的衣服也很有品味,透露出嚴謹的打扮態度。給人一種他會盡力打理好身邊事情的感覺。由於外貌和個人特色十分顯著,儘管彼此之間沒有什麼交情,只是偶爾在電梯裡碰面時會打招呼的鄰居,我還是對他有很深刻的印象。從事的職業不詳──

  更正,既然他會出現在這裡,又貌似跟千榖頗有淵源,那麼他真正的職業,我想已經沒有多少疑點了。這傢伙毫無疑問,是這一邊的人。只是不知是敵是友。我的心頭湧起尖銳的戒備,稍稍退後了些。連身後可能的追兵都暫時忘記了。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用這句話來形容這個場面我想並不為過。不過接下來發生的事卻很平和,平和地甚至有些滑稽:他伸手進外套口袋裡,掏出一張白色的小紙片,朝我遞了過來。見我沒有接下的動作,他聳了聳肩,像在射紙飛機一樣將那紙片丟了過來,同時退後幾步,舉高雙手,以示沒有敵意。

  我在空中撈過紙片,懷疑地盯著他一會,又退後幾步,這才低頭細讀起來。

  那是張很簡潔的純白色名片。上頭沒有註明身分頭銜,只寫著名片主人的名字:世路崎 神死祈。該說是貼心,還是多此一舉呢?這六個漢字的後頭還紮紮實實地附上了羅馬拼音。

  SeRoSaki KamiShiKi。

  在腦海中默念一遍後,我對這個名字產生的第一個想法是;怎麼看都不像是真實的姓名。

  這是
──

  這便是,我和終極的無神論者,也是我所見到的第五個超能力者,初次的相遇。

  ……雖然,站在真正嚴格的角度來看,他根本不是什麼超能力者。但等發覺這件事時,我已經無法抹滅這個深烙腦中的印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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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共 5 篇留言

潮鮑精
快感咖哩
咖哩地獄

01-21 00:50

Jojorin(990)
好ㄘ01-21 12:55
尻蛋
檢視個屁啊ㄏㄏ 這篇超長的啊,第五個是從哪開始算起?

01-21 01:47

Jojorin(990)
有異音 愛檢視喔༼ つ ◕_◕ ༽つ
那對狗咬狗的算是兩個,千穀一個,世路崎一個
還有一個也是出場過的01-21 12:17
貝果
  (前略)少女似乎不需要從食物中攝取養分。每次用餐的時候,她總是一個人關在房間裡。某天少年終於按耐不住,打開她房間的門,要找她問個清楚的時候,才發現她其實一直都在吃東西。那些東西都是人類的……(後略)
  「…………」
  川上出版社榮譽出品之暗黑童話。
  以後我絕對不在太陽落山後,看那種東西了……

作者親身經驗。
ㄎㄎ

01-21 10:36

Jojorin(990)
結果還是會看༼ つ ◕_◕ ༽つ01-21 12:55
任孤行
叫我大哥哥吧!

01-21 16:53

Jojorin(990)
原來孤老是蘿莉控༼ つ ◕_◕ ༽つ01-21 17:44
晝燈
最強的局外人,感覺是一位伏筆角色。

拿筆在刺川上那一段很好笑...^^"

05-26 12:23

Jojorin(990)
關於他已經有些構想了,不過現在讀起來我覺得自己有點濫用「最強」兩字……XD
也許是受西尾的影響吧,某紅色承包人05-26 14: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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