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第一個故事唷,小鬼!你可要好好聽啊,至於其他故事說實話你覺得聽了我的故事後還聽得下去嗎?不用聽就知道相形失色了嘛。」
穿著奇特衣服的爸爸如此說道──打從認識爸爸以來,他總穿著那套十分合身的黑色套裝,可卻總是搭配著太過亮麗的紫紅色大衣──他把右手伸到我面前,做了一個響指的動作。
突然視野變成了一片漆黑,被黑夜所包覆,可是內心卻不覺得害怕,反而有點期待。
比起單獨和黑暗共眠的過去,僅僅是有人陪伴而已,黑暗突然變得不這麼令人討厭。
◇ ◇ ◇
除了林松齡自己的喘息聲以及急促的腳步聲外,雙耳已經無法辨別出其他種類的聲音,包含著身後那個一直追著自己的某物的聲音。
他忘了為什麼要逃跑,為什麼後面那個東西要一直追著自己。甚至每當他轉過頭向後看,其實是空無一物的存在都讓他心驚膽跳。
確實有東西在追著自己,松齡內心如此告訴自己。可是也同時存有疑問,自己究竟為何而跑。
是為了追尋什麼而跑?還是為了逃避什麼而跑?松齡一而再三尋問自己。不論問了幾次,疑惑只會越來越大。儘管如此,比起猶豫的自己,身體更先選擇了近乎求生本能的選擇──跑吧!跑吧!向前奔跑吧!
左右兩邊是老舊的瓦礫屋,但不論跑了多久,松齡始終見不到門或窗戶。只有在黑矇矇的視線中所有補捉到的毫無變化的景致。
突然松齡停下步伐,並不是他想停下來,而是不得不停下動作,因為眼前突然出現一個偌大的水塘。池水漆黑且又深不見底,松齡左右張望想找看看是否有別的出路。
可是他立刻後悔了,他一時大意忘了身後那一直追著自己的某物。空氣傳了來震動的波動,有什麼東西靠近了,對於那越來越接近自己卻始終不知為何為存在的那東西,松齡的雙腳不停的發起抖來。
松齡緊緊抓著雙腳膝蓋,可是,反而使得全身都因為害怕而抖動不已。
矇矓中,松齡發現眼角的視野裡出現了某個漆黑的身影,就當松齡把精神全神貫注在那團黑影時,水塘裡伸出一隻手把松齡硬生生拖入水裡。松齡不停掙扎,使盡全力想要擺脫那個抓著自己的手,可是無論松齡如何使力都無法掙脫,最後,松齡在水池中逐漸失去了意識,亂揮的雙手也變得載浮載沉,就在閉上雙眼前松齡彷彿看到一抹白光。
被白光所白覆的松齡覺得光芒之中,有股暖流一直流進自己的內心深處。
好溫暖,好溫柔。
松齡想要一直待在白光裡,哪裡都不去,外面的環境是充滿黑暗又絕望的世界。
但越是這麼想,白光反而變得越來越暗淡無光,最後,光芒散去,松齡醒了過來。
松齡覺得全身上下疲憊不已,彷彿不久之前才剛跑完馬拉松,特別是雙腳直到現在仍然在發抖。
松齡環視所在的環境,他才發現自己身處的地方似乎是一間三坪大的房間,而自己不知為何竟穿著濕淋淋的衣服。他想不起來自己究竟為什麼會待在這裡,試著回想失去意識之前的記憶,腦袋微微發熱,卻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依稀記得在昏去之前,彷彿有見到一道白亮。除此之外的印憶就像被人吃掉般一點不存。
他想離開這裡,於是站起身走到門邊。當他把手放在生鏽的握把上頭,傳來的卻是唧唧聲音。
「壞了嗎?」
松齡低頭看了看把手,不論左轉右轉門都沒有打開的跡象。於是他向後退到底,右腳向後用立一蹬,全力向前衝刺。
磞的一聲。門被松齡撞得粉碎,左腳踝卻不慎被門的碎片刺傷。
松齡低下身子觀察傷勢,雖然傷口看起來很小,可是血卻不停流著,宛如關不緊的水龍頭,血不停從傷口流出。松齡立刻用手按著傷口,可是血卻一點沒有停止的跡象,反而越來越多,松齡急了,擔心再這麼下去說不定會因為缺血而亡,於是把衣袖用力扯下來,拉成應急用的繃帶包紮受傷的傷口。
松齡起身正想要離開才發覺自己身處深山當中。四周草木林立,樹林間充滿昆蟲與動物吵雜的協奏曲。
松齡拖著孱弱的身軀,一步一步離開木屋,可是他並不曉得到底該往哪裡走才是最快的出路,同時他也不期待會突然衝出來一輛汽機車送他下山。
於是,他只好緊緊抱著自己的身體移動。伴隨著山林中不時吹咈的微風,都讓松齡的神經緊張到極點,明明知道樹林的陰影當中不可能有什麼怪物一類的存在,可就是不由得擔心害怕真的會突然跑出什麼吃了自己。
松齡停下了腳步。
這裡的環境有種熟悉的感覺,好像自己曾經來過,可是想不起來。
當松齡想再度邁到步伐,卻覺得自己再也動不了了,身體無力地向前撲倒在地上,嘴裡呼著大口大口的氧氣。
沒多久後,松齡覺得無所謂了,放棄似的閉上雙眼,直到他覺得奇怪,為什麼已經是黑夜,還會感覺到有種比黑夜還要黑的存在。當他把雙眼再度打開,雖然只是眼角補捉到視線的一角,頓時松齡笑出聲來。
自己竟然忘了這麼重要的事情──不就是為了要逃跑才讓自己變得這麼狼狽。
松齡的全身都被某物的陰影覆蓋,接著他覺得自己似乎被丟進無邊無際的地洞,不停向下墜落。
松齡覺得自己不停向下掉落,有如掉入無邊無際的黑暗,不論他如何呼喊都無人答應,也找不到落足點讓自己停止掉落,可是,松齡不想死,即使如此松齡仍不想死。
自己好不容易逃出來了,好不容易有自由的未來等著自己,可是一但死去就什麼都沒了,好不容易追求而來的自由就再也無法享受。
「…不…要……。」
倏地,松齡從黑暗中清醒了過來。頭上的冷毛巾也因為松齡不停亂動而掉在一旁。
「醒了嗎?」
松齡循聲轉頭,這時才發現到有個老人坐在自己身旁。同時他還注意到不是在道路上,而是屋裡的床上。
老人的手微微顫抖。即使如此在他手中的湯碗卻沒有因此灑出來的痕跡。
「拿去,慢慢喝別急啊。」
松齡撐著上半身靠在床頭,從老人手中接過湯,溫溫的熱度,正適合飲用。松齡已經忘了距離上次吃東西是多吃以前的事,雖然是味道平淡的蔬菜湯,可是松齡卻覺得這是他喝過最好吃的佳餚。
「你叫什麼名字?」老人問話的同時,朝松齡的臉上把眼淚抹掉。
「我,我叫,我…我,沒有……名字。」
聽到松齡的話,老人愣了一下,短暫地露出不捨的表情。不過,他很快就接著說。
「你還記得發生什麼事情了嗎?」老人的語氣充滿擔心,彷彿在對自己的孫子說話。
「我……不知道……什麼也想不起來。」
松齡緊緊抓著滑落在身上的棉被,整個臉孔全部扭曲成一起。
「這樣啊。那麼在你記憶回復之前,就先在這裡休養如此,雖然這裡只有一個老頭子可以陪你說話。」
想說出的話語很多,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口,梗在喉頭的願望卻怎麼也吐不出來。
「那以後就叫你林松齡如何…」
松齡點頭如搗蒜,由於太大力使得湯不小心灑出來。
老人看到松齡的動作,不禁笑出聲來,那是十分蒼老卻有力的笑顏。
老人再打算先起身,就聽到松齡「啊」的一聲,可一轉頭他又沉默下來。
「叫我阿伯不就得了。」阿伯伸手摸了摸松齡髒亂的頭髮。「吃飽後要記得洗澡,不然別人看到因為我虐待你呢。」
阿伯重新轉過身去,朝廚房走去,也替自己盛了一碗蔬菜湯。
松齡又哭了。這次,他同樣沒有動手擦拭,依舊默默吃著。
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下,松齡覺得阿伯就像是自己的父親一樣的存在,雖然他不知道他的親生父母親此刻還在不在世上,更不用說他連他們長什麼樣都不得而知。打從自己有印象以來就過著有如遊牧民族的逐水草而居。有一餐沒一餐是正常,從垃圾桶找食物更是習以為常。像這樣三餐都有美味的食物可以,這讓松齡覺得自己得到了救贖。
因為,從來沒有人對他好過。
或許是運氣使然,或許是命該如此,不管過去他走到哪裡都會被人欺負,不只是人們不喜歡他就連那些和他過著同樣生活的人也不喜歡他。
甚至,他們不喜歡他的原因,各有各的理由,一般人是嫌他髒、嫌他臭,看到他像看到某種害蟲一樣,至於那些有著同樣遭遇的人則是認為他的存在會妨礙到他,於是,不論他去哪都會被趕,不論哪裡都沒有人願意接納他。
所以當他知道阿伯願意給他吃給他住,他不知該怎麼報答,更不知道自己突然享受這麼好的人生真的好嗎?
自己真的自由了嗎?不會再被人趕不會被人罵了嗎?松齡仍舊害怕。
如此平淡的生活,如此悠然的日子。
讓松齡覺得自己其實是為了見到阿伯才會歷經這麼多不幸與苦難。
如果有人問自己是不是幸福的,我會說我很幸福,幸福到內心不知何時被溫柔填滿了。
我不用再逃跑了對吧。阿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