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願夢成真《第四願　為了願望而存在願望Ⅰ》

　　四季流轉。城市裡來往的人群仍如同海水般不停流動，一波接著一波，即使前方的人們走了，後方的人們又接著向前。熙攘人往的人潮不因季節的變化而有所改變，唯一開始的只有路上行人的穿著因為氣溫越趨寒冷而開始穿上各種禦寒衣物。如此隨處可見的景色，即使到了半夜人潮仍彷彿沒有止息的意味。

　　來往的人群中，范唯之拿著一個長寬約為3乘2尺長的看版牌站在人行道中，若說他是某間店裡顧來打廣告的員工，那麼他也太不敬業了，因為他手中的招牌上除了貼了一張純白的紙張外，什麼也沒寫。再注意到唯之的穿著也顯得鮮豔與誇張不已──紅色羊皮外套搭配綠色綿製上衣以及白色長褲。載著的是藍色無框眼鏡和顯得老氣的咖啡色手指套──但路上的行人們，卻彷彿不曾注意到他似的，目光未曾停留在此人身上，常理說人們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只要見到平常不常見到的事物，即使嘴上說沒興趣，注意力仍不免分散過去，可是人們的目光始終只注意到『能注意到的身旁的事物』。

　　唯之宛如百般無聊似的打了聲哈欠後，接著動了動肩膀，轉動脖子，再扭動身體讓骨頭發出嘎嘎作響的聲音。而這段時間裡，身旁的人們依舊沒人把目光移動於此人身上，只是自然而然地不管是誰快要接近到他時，步伐就立刻偏移，向著另一旁移動再移回原先的道路，那並不像是因為要撞到人而產生的位移，更像是因為下意識的覺得這邊要往左往右移動不可，只是為什麼不能直走卻不會產生如此疑問。

　　唯之伸完懶腰後，環顧四周。從藍色鏡片中看不出此刻是何眼神，不過，從他的表情來看卻似乎很滿意似的嘴角微微上揚。

　　唯之抬起頭朝被白紗所覆蓋的黑夜看了一眼。從眼角的餘光中可以看出，眼神緊盯著在站在某棟高樓大廈頂樓的人影。

　　「真可惜呢，往下個地方去吧，希望下次能夠找到啊…。」

　　與說出口的話的語氣相反，唯之向前邁開步伐，踏著輕快的節奏遠離人群。而之前站立時總不會有人經過的地點，在他離開後才開始有人走過。

　　距離唯之站在這處不動已經過了30個小時之久。

 

◇　　◇　　◇

 

　　從越是高處的地方一眼望去就越覺得人真是渺小。畢竟以往所見的人如今只像個小小螞蟻般動來動去，除了唯之動也不動地站在那兒常達30小時之久。

　　而我也觀察了相同的時間，這段時間裡不止要穩住身形忍受頂樓強勁的風勢，以免一個不小心變成有人要跳樓的新聞。畢竟真要發生這類情形的話，或許很有趣也不一定──不過太要玩得太過於明目張擔，對我來說可是百害而無一利。

　　差點忘了一個大方向，一般人即使見到我也不會有任何反應，畢竟就算我確實出現在他們的視野當中，但不代表引起他們就會因此注目，所以也可以說是誰也見不到我──即使真有萬一有人不由分說便得以明確地『見』得到我就只好抹消那人的存在囉──只是如此一來樂趣又減少幾分，果然還是把重點擺在他身上好打發時間，不過也太慢了吧，距離上一個許願者已經是多久以前的事了，難不成他一點也不擔心嗎？真是的早知如此當初一定要附帶各式各樣的條件，免得落得像現在閒來無事。

　　嘛，不過，接下來的許願者已經替你安排好了，這次，你避不掉了囉。

　　「主人！」

　　突然從大樓的陰影中傳來女性冷淡的聲音，打斷了我內心的幻想。

　　甫一聽到這冷淡又無感情的叫法，就知道是奕真來了。

　　我轉過身看向奕真，背部靠在女兒牆上。

　　「怎麼？想開了嗎？認為這一次也贏不了我就直說嘛，現在認輸的話只要下跪求饒就原諒妳哦。」我說。

　　奕真毅然的搖頭拒絕。眼神銳厲地直盯著我。

　　「這一次我會贏。」奕真把緊握的右手伸到胸前指著我。

　　「喲，贏了又怎樣。」我朝她訕笑。「贏了勝負，賠了尊嚴又有什麼用呢，唉呀，不對呢，妳身為女性的尊嚴早就輸了。」

　　奕真表情一沉，把右手放下的同時，霎時，從左手拋出一個小巧的精緻玻璃瓶。瓶口的菱形瓶塞在空中就脫離瓶身，導致瓶裡的紫色的液體從瓶口溢出。

　　「太無聊了啊！」

　　我向前踏了一步，伸出手，一手接著瓶塞，另一手握住瓶身並且把散溢到空中的液體，輕而易舉地裝回瓶內。

　　一切經過不到二秒鐘。

　　彷彿早預料到會失敗，奕真的表情不見任何失望的神情。

　　「真是的，明知『毒物』對我沒用，竟然還以此為攻擊手段，實在太令人失望呀。」

　　「哦，是嗎？」奕真突一轉身，再一回身時，雙手各持有四瓶玻璃瓶「那這樣如何。」藉由離心力，瓶子雖是不規則地丟向我。但是仍然依循著拋物線模式，即使不用特別去猜，也可以明瞭最後每個玻璃瓶的走勢。

　　雖然每個玻璃瓶口在中途就被打開，導致裡頭的液體流出。而且每個顏色的毒物，各具其所代表的意思，貿然混在一起，實在很難想像會發生什麼事情，但在空中這些液體卻巧妙地保持個自的移動，而沒有相互干擾、碰撞。

　　「可惜呢！」

　　我淡淡地嘆了一聲氣。

　　奕真聞言，明顯的面露不悅。

　　我雙手向後一伸，身上的紫紅色大衣立刻滑肩落下，抽出雙手後，手握領子，以秋風掃落葉之勢把朝自身飛來的玻璃瓶連同液體包覆在大衣裡面。除了其中一瓶，因為覺得陌生，順手連同液體接了下來。

　　「這是什麼？」

　　我把剛才接到手的那瓶未知毒物在眼前搖晃。另一手輕輕搖動大衣，空掉的玻璃瓶一個接一個掉到地上。

　　光聞氣味，無法得知究竟可以帶來什麼效果，但是這強烈的香氣讓人覺得有所疑惑。

　　「哼。」

　　奕真把頭撇頭一邊，對於我的提問置若罔聞。

　　「我再問一次，這是什麼。這不是我教過你們的調配法所調的出來的毒物。看這個模樣，還有這味道，更不像是失敗品。」

　　「我沒有回答的義務。」

　　「妳當然有，輸家就該聽從贏家的命令。從剛才一連串的行為中已經再再證實妳是輸家，而且輸得徹底。」

　　「我沒有！」

　　奕真把頭轉回，怒目而視。

　　「打從妳上一次自以為地輸了女性的尊嚴後，妳就注定輸了。」

　　「我沒有，沒有。」奕真少見地激烈擺動雙手。「是那個女的趁唯之不注意偷親上去的。」

　　「當然啦，妳愛做夢，是妳個人的事，但妳還是看清事實如何，從我們認識有一年了吧。這段時間唯之有碰過妳嗎？親過妳嗎？妳們除了牽手外就只有擁抱。認清事實吧，唯之早就對妳沒興趣，要不是因為妳們沒法分開，不然唯之早就和那位女性比翼雙飛也不一定哦。」

　　「夠了！」

　　奕真大聲咆哮。

　　果然不論是誰，一但情緒化，少了理智的幫忙下，個個都是笨蛋。

　　「你不是想知道那瓶毒物的答案。那你就跪下，五體投地跪在我面前啊！」

　　奕真指著地面。雖然她想讓自己鎮靜下來，如此卻顯得她更加難堪。

　　走到奕真面前途中我先穿上大衣，並把那瓶毒物放在一旁，便迅速跪下，頭重重叩在水泥地上。

　　「你…」

　　奕真的聲音從上頭傳來。

　　「妳以為我會在乎尊嚴、面子嗎？這種東西只有在有利用價值的情況下才值得提起，為了更大的利益，我才不會在乎那種無聊的一己之見。」

　　「夠了，起來吧。」

　　當我抬起頭，站起身子前，奕真早已完全背向著我。

　　「那是唯之調的，目前還是半成品，至於究竟有什麼功效我們也不知道。」

　　「原來如此。」

　　我把毒物拿回到手中把玩。

　　也就是說，這是王牌囉。

　　「哈哈哈！」

　　我離開奕真身旁，再度走到女兒牆邊。奕真聽到我的笑聲，露出難以理解的困惑表情望向我。

　　你有王牌，我也有王牌。而且比起你那未知效果的王牌，我藏在手中的絕對會讓你們驚訝不已。

　　「真的是，越來越期待了。」

　　我低頭看著，不久前唯之站立的所在地。

　　「還妳。」

　　我故意連看的沒看，就把手中那瓶毒物，往後一扔。

　　果不其然，沒傳來一絲緊張的聲響或是碎裂的聲音。

　　「下次見面，就要分出勝負，主人。」

　　語音方歇，身後的氣息也緊接著消失。彷彿從一開始就沒有人存在。

 

◇　　◇　　◇

 

　　近年來受到溫室效應的影響下，就連冬天也變得不太正常，忽冷忽熱的氣溫讓跑門診的病患比往年爆增許多。不正常的天氣，讓一些平常都不太注意氣象預報的人們都開始注意起新聞，畢竟現在日夜溫差高達十度以上，穿太少顯得太冷，穿太多顯得太熱，屬於不像冬日的十一月份。

　　時近晚上十一點。年約二十歲後半的女性黃宜，正騎著機車行駛在鄉下的田間小路中。一路上她都小心翼翼的維持車速在三四十之間，並不是因為車流量很多，而是因為原本狹小的道路，因為左右兩邊灌溉圳讓路寬顯得更為擁擠，除此之外一路上的水銀燈不是久未施修就是根本忽明忽暗，更別說還有反光標誌可以幫助辨識方向，若不是還有車頭燈可以稍微看清楚前路，但她仍擔心萬一有人沒注意到自己或是不小心撞到他人就完了。所幸一路上都沒遇上任何人車。

　　只要再向前行駛約一百多公尺後，便可以接到主要交流道，到時車流量會變得稍微多些，馬路上足夠的寬度與亮度也足以讓自己心安許多。

　　若要問黃宜是在擔心什麼，恐怕每個人都會說她只是在蝦操煩。這幾天黃宜在上班地點，總是會不由自主的面露難色，其因，只是因為心理沒來由的害怕什麼東西即將到來的恐懼，她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比較好，更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突然變得這麼擔小。

　　所幸的是，她周遭的工作夥伴不會因為黃宜變得心事重重而對她指指點點，不僅如此還揪團，把公司裡有交情的，約了一天在下班後集體到最近附近一家新開的日式料理吃晚餐。也正是因為這一吃，就不小心吃過頭，等回過神來時已經十點，可是這時其它人仍欲罷不能，不肯放黃宜走，打算再去續攤。於是黃宜只好說著「那我再等一下下。」等到最後又過了一小時。

　　好不容易脫身之後，黃宜整個人的情緒卻漸漸越來越低落，彷彿剛才的好心情都被這長夜給一點一滴食入腹中。

　　越往前望去，前方的燈光已經照亮了內心的不安，只要再一下下就可以離開這陰暗的田間小路──但可能是因為把注意力集中在前方的關係，使得她卻沒有注意到另一條拐彎過來的路上行駛著一輛超速休旅車正往她的右手邊衝撞過來。當注意到車聲時，早已來不及。

　　超速的休旅車沒有傳出任何煞車的聲音只留強烈的撞擊聲響，強烈的衝擊甚至連車前的保險幹整個凹陷。把黃宜連人帶車撞飛到田裡後，駕駛也沒有停下車看清被害人的傷勢，就掉頭開往另一處逃逸而去。

　　另一方面，黃宜由於被強烈的撞擊，撞飛的同時意外撞到停在田裡的耕耘機，在後背遭受強烈震撼的瞬間痛得差點失去意識，當下意識還沒有散離可是身體已經不聽使喚。身體的右半部的部份感覺不到任何知覺存在，雖然看得到右手手指還可以稍微移動，可是右腳否可以移動已經感覺不到，而且不知是不是氣胸，她覺得呼吸變得難受，不像在呼吸比較像是把氧氣從身體吐出。此刻的她發不出任何像樣的聲音，就連叫聲『啊』對她來說都變成了異常珍貴的話語。

　　即使說不出話來，發不出聲音傳達給遠方，她仍然想要大口大口把空氣吸入口中，可是從口中傳來的除了泥土的口感外，她已經分不清自己到底有沒有吸入空氣，雖想移動身軀，但身體就像被千斤壓頂，動不得也移不了。

　　雖然很想要活下去，雖然還不想死，可是，內心就是止不住如此想像──要死了，我要死了，越是不想去想，內心的話語聲音就越是清楚，彷彿是自己在對自己如此述說。

　　身體很痛，痛到她分不清受傷的部份到底有那些地方，不過，她知道至少目前是好的，因為還感覺得到痛，她不希望感覺不到痛的那一刻來臨，因為到時等著自己的說不定只有死亡。

　　雖然覺得感覺得到痛代表自己還活著，但是那痛楚也引發淚水潰堤。她沒有注意到自己哭了，只覺得臉上越來越濕，分不清淚水還是血水的清況下，她已經什麼也不知道了。

　　突然她想到，也許就是預知到自己的死亡即將到來，這幾天才會這麼心事重重，也許如果沒有陪她們去聚餐就不會死了，也許早點脫身就不會死了，也許…也許…。在黃宜的心中想著各式各樣不同的可能性，但是她很明白這只是自己在找理由。

　　自己只不過是在臨死之前，想要把錯合理化，怪到別人身上，想著也許就不會遇上這事件情，也許就不會死了，也許死的人就不會是我了。明知這麼想的自己很自私，可是都要死了為什麼不自私呢，人不是本來就是自私的，更何況都要死了誰會和一個死人計較。

　　明亮的燈光就在前方約一百公尺處，可是她已經看不到了，也感受不到，那段距離太遙遠，如果腳還能動，說不定就算是爬的她也會爬過去，如果聲音還可以喊，就算喊到失聲她也要大聲喊叫，可是以上兩者她都做不到了，此刻她只能怨天尤人，什麼也做不到。

　　眼淚已經不知何時停止，可是她仍然覺得臉上充滿濕潤的感覺。

　　黃宜回首自己一生到底做過些什麼，可是她什麼也想不出來，她的生活本來就沒什麼多采多姿，上學時如此，上班時亦如此。平平淡淡的一生，就像一空白的紙一樣，雖然被使用過卻依舊空白，唯殘留些許使用過的痕跡。

　　索性她就這麼想著，乾脆閉上雙眼好了。奇蹟什麼的是不可能出現的，是不會有人突然出現救我的。雖然還不想死但卻只有死路一條了，她開始覺得哀傷，不光是為了自己，也為了家人，白髮人送黑髮人實在是太哀悽了。

　　好不容易放棄似的閉上雙眼，耳中傳來的蟲鳴叫聲讓人厭煩。

　　原本那些聲音有這麼大嗎？

　　她再度張開雙眼，眼睛所見還是田裡泥土的一隅，試著勉強移動脖子往田間道路往去，在那裡，有個男性站在那邊，她不知道那人是何時在哪裡的，也不知為何她要一直看著自己。想仔細看清那人的長相卻十分模糊，甚至連她穿的衣服穿著也看不清楚，可是她卻清楚的看到了，少年手中的的招牌上那張白紙上頭寫著『一願夢成真。』

　　她發不出聲音叫住少年，也無法確定自己的點頭是否能傳達到在對方眼裡，可是她的心裡真的重新燃起來了希望。

　　她使盡全力，想傳達自己的想法給少年，於是她不管自己是否能不能發出聲音，也要把那兩個字傳達出來。

　　「………救…………。」

　　不過，才喊出一個字，黃宜卻再也喊不出另一個字，她便失去意識，眼神失去了焦點，因為少年出現的太晚了，距離失事已經三小時以上，血液也流了同樣的時間，不同的是大多數的血液都被田地所吸收，讓人察覺不到她流出的血量何在。

　　黃宜空洞的雙眼仍然緊緊盯著少年彷彿在訴說著還不想死，微張的嘴巴彷彿隨時都可能再突然說出另一個字，但一切都不可能了。

　　少年一手拿著招牌，一手伸進紅色羊皮外套內側左邊口袋拿出一瓶裝有暗紅色液體的玻璃瓶，遞給不知何時出現在唯之身旁的少女手上，少女一接手過去就立刻小跑步到黃宜身旁，半跪在地上把玻璃瓶的紅色液體倒進黃宜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