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落格版：
http://perno09.pixnet.net/blog/post/102828604【風車】
那一年皇甫卓十二歲，夏初臨十歲，她來到皇甫家養劍已近一年半。時值春夏交接，氣候漸暖，衣衫漸薄，已偶爾可聞蟬鳴之聲。寧靜的午後，初臨獨自一人在書房練字，皇甫卓隨著父親出外學習門中事務，要幾天才會回來。
皇甫卓在府中的時候功課繁多，並非時時刻刻待在她身邊，但他出門在外之時，她身邊少了那個來來去去的卓哥哥，心裡總會竄出一股奇異的感受。她年紀幼小，還不太懂這種感受叫做什麼，只是想起皇甫卓的時候，便覺得周圍陡然多出了一大片空空盪盪，每次她總是孩子氣地張開雙手，轉著圈觸攬空氣，意圖導正自己「其實並不那麼空盪」的錯覺，也每次都讓青鸞以為她看到了什麼旁人看不到的「東西」，正在跟他們接觸溝通……
不過日子倒不真是那麼難捱的，她可以讀書背詩，可以臨帖習字，可以多繡些汗巾、並嘗試著做件衣服給卓哥哥……她有不少事情可以打發時間，而且往往一沉浸在裡頭，便會暫時忽略皇甫卓不在府裡一事。
初臨聚精會神地臨摹字帖，專注得不覺外界動靜，待直起腰背檢視成果時，餘光發現門口多了一個徘徊的黑影，抬頭一看，先是一怔，接著霍地站起。
「卓哥哥，是、是你！」初臨連忙擱下筆，又驚又喜地跑到他面前。「你回來了，什麼時候回來的？」
皇甫卓見她臉上是毫不遮掩的雀躍，心中亦是十分歡喜，笑道：「剛回來的，我已在門外站了好一會兒啦，等著妳發現呢，想不到妳這般心無旁騖，全然未留意到我，我看就算來了偷兒進房偷東西，妳怕也是渾然不覺呢！」
初臨吐了吐舌，不好意思地道：「卓哥哥怎麼不出聲喚我呢？」
「我怕突然出聲會嚇著妳啊。」
他沒忘記她初來之時在房裡繡帕子，因他陡然開口說話而嚇了一跳，繡花針在她指上扎了一記之事，自此他便注意著不再突然現身或是出聲叫喚，以免再次驚嚇到她。
他這層小心不曾宣諸於口，初臨也未察覺，當下只是說道：「卓哥哥自然不能很突然很大聲地叫我，但輕輕地喊我就不會嚇到啦，否則我要是一直沒發現，卓哥哥可要站到天黑嗎？」
「妳要真是天黑了才留意到我，只怕會嚇得更重呢！」皇甫卓笑道：「我看以後我遠遠地便先開始叫妳，這樣我喊得再大聲，妳聽起來卻是小聲的，就不會嚇著啦！」
初臨咯咯笑得十分開心，半是聽他說得好玩，半是因為他的歸來。真是奇怪，一看到他，身邊便讓他給填滿了似的，再沒有那空盪盪的感覺了。
「初臨，妳猜猜我給妳帶了什麼玩意兒回來？」
她這才注意到皇甫卓雙手一直藏在身後，欲往他後面探看，他就轉著身子擋著不讓看，笑道：「妳快猜，別想偷看。」初臨依言站直身子，偏頭想了想道：「是好吃的點心？」
「不是。」皇甫卓頓了頓問道：「妳餓了？」
初臨點頭：「有點。」
皇甫卓忙命人準備茶點端去別院，面對她又道：「再猜。」
「唔……是小雞？」
「也不是。妳想養雞？」他表情有點意外。
初臨搖頭道：「沒有啊，只是上午在灶房外頭看到張大娘的母雞生的蛋孵出了幾隻小雞，黃絨絨的好生可愛，一時想起來罷了，一會兒我帶卓哥哥去看。唔……卓哥哥，我猜不出，你直接告訴我了吧！」
「好吧。」皇甫卓將手伸到前頭，「妳看這是什麼？」
那是根細長的棍子，上頭像開了一朵四瓣顏色各異的花，紅黃藍綠，鮮豔地讓人心情大好。皇甫卓執著那東西在原地緩緩轉了一圈，花朵讓他製造出來的風壓給吹得騰騰轉了起來，發出清脆的聲音。
「啊，是風車，好漂亮的風車！」初臨喜叫，秀眸綻光。
在她小的時候父親也曾親手製風車給她把玩過，但門外漢的工夫自是比不上這些外頭販賣的精緻商品，更何況父親逝世多年，家中又貧，她已很久沒再看過風車了。
「我就知道妳會喜歡。」皇甫卓將風車交到她手上，笑看她興奮地學他原地轉圈子讓風車轉動。「我們回程時經過一個小鎮，鎮上好多攤家賣著風車，各式各樣的都有。聽說那鎮上每到夏天便會舉辦一個傳統祭慶祀拜風神，鎮民們會在風車上許願，將風車插在廟中園圃或自家門前，若來了風，鎮民的願望隨著風車飛轉便能直達雲霄，上通天聽了。」他凝視她深受吸引的神情，微笑著。「那祭慶還要近一個月才會開始，我先買了支風車回來讓妳玩，待我向父親要求，屆時帶妳一起去參加那祭慶！」
初臨回以一個甜笑，撥弄著風車未接話。她知道皇甫門主不讓她出門，卓哥哥也知道，他總是努力想帶她邁出這個大門，卻從未獲准，漸漸地她已不再抱持希望，但也不想潑他冷水，因此只是笑而不語。
皇甫卓拉她進書房到桌前坐下，道：「妳快許個願，咱們一起讓這風車轉，聽說轉得愈快，願望就會愈快達成！」
「許願，不是對著這風車許嗎，為什麼要進到書房來？」初臨疑惑道。
「不，是要將願望寫在風車葉上才算。」皇甫卓將一支小楷毛筆蘸了墨遞給她。「快寫。」
初臨拿著筆，一時卻不知如何下筆才好，想了一會轉頭問皇甫卓：「卓哥哥自己呢，不許願嗎？」
皇甫卓搖頭道：「我只買了一支風車，妳許就好。」
「我想不出要許什麼願，不如讓給卓哥哥吧，你許或是我許都一樣的。」說著將筆遞給他。
「這風車是買來送妳的，本就是要讓妳許願，我自己沒什麼好許的。」他又將筆推給她。
初臨有些苦惱地噘起小嘴，索性道：「要不都別許了吧，就算不許願，它也還是可以玩的風車呀！」
皇甫卓聞言瞪著她，知她是認真的，並非鬧脾氣，不禁有些挫敗。
這傻初臨，他身為皇甫家少主，身份尊貴，錦衣玉食，要什麼有什麼，哪裡還有願好許？可她和他不同，她所擁有的太少，他想給她更多，若她不寫下她的想望，他怎麼知道該如何為她實現？
初臨不知他心思，放下筆要拉他出書房。「卓哥哥走，咱們玩風車去！」
皇甫卓硬是坐在椅上不動，反而將她拽了回來，嘆口氣道：「這樣吧，咱們一起許願，如何？」
初臨眨了眨大眼，不解道：「可是風車只有一支啊？」
「誰說一支風車只能許一個願的？它有四片葉子呢，說不得可以許上四個願……」
話未說完，初臨眼眸一亮，拍手喜道：「那麼也可以讓青鸞姐姐許願嘍？還多一個呢，不如也讓張大娘……」
「慢著慢著，沒有的事，妳別亂打主意！」皇甫卓趕緊阻止她。他要其他人來湊什麼熱鬧？「咳，我是說，雖然有四片葉子，但許滿願望就太重了，風車說不定會轉不起來。人不能貪慾太過，妳一個我一個，風車還承載得住，再多就飛不動了，懂嗎？」
「唔……」初臨勉強點了點頭，嘟噥道：「可我想不到能許什麼願啊……」
「多想想，一定能想出來的。」他不著痕跡誘她：「比方說，妳可以寫想去參加祭慶，或是希望有人能幫妳完成的事，還是妳有沒有什麼想要的東西？或者……嗯……」說著說著自己也思索了起來。
那他要許什麼願啊？
皇甫卓隨即陷進自己的沉思之中，沒注意到初臨將目光由風車移至自己臉上。
卓哥哥這一年多來氣色好上許多，也高了壯了，比初見時著實健康了不少，應該是養劍起了效果的緣故吧？他因而高興不已，她亦是極為歡喜，覺得自己不負養劍之務。她年紀雖小，但也很有用處呢，只有她才能為卓哥哥養劍，令他身子好轉……
皇甫卓終於感覺到注視在他身上的目光，抬眼迎上初臨視線，奇道：「怎麼了？這樣看我。」
初臨嘻嘻一笑，拿筆在風車一葉上寫下兩行字，呼氣吹了吹，笑道：「我許好啦！」
皇甫卓探過頭去，「寫什麼我瞧瞧。」
初臨一把搶過風車，嗔道：「願望不是不能給旁人看的嗎，看了就不靈了呀！」
「……我什麼時候說過不能看了……」皇甫卓喃在嘴裡，見她一臉防備，只好道：「好，好，我不看……」
初臨滿意地將風車遞給他。「卓哥哥，換你了，你想好了嗎？」
皇甫卓定定地注視她清秀可愛的小臉，忍不住揉了揉她的頭，執起筆時佯作沉吟思量，眼珠子卻不斷覷向另一邊上的墨字。一隻小手伸來擋住他的偷窺，他輕嘆口氣，真正放棄了偷瞄，寫下他再三思量後的答案。
他的這一行字，應該可以回應所有初臨可能許下的願望吧？
墨跡乾了之後，初臨興奮地喊：「我來轉風車！」拿著風車出到房外就原地轉起圈子，為了使風車轉得快一點，她圈子轉得更使力，本來還笑得開心，旋即頭暈目眩，趕緊停下身子也是東倒西歪，皇甫卓一面驚喊一面上前拉住她，她才沒跌進花圃裡去。
皇甫卓好笑地扶她站好，道：「我讓人準備了點心在妳房裡，咱們不如一路跑回別院，迎著風會轉得更快一點。」
「好。」
「走吧。」牽起初臨小手就跑，不料她剛才的暈眩感尚未全消，才跨出兩步人就往前栽了下去，連驚呼都來不及。皇甫卓因時時刻刻留意著她，一驚之下反應極快，拉著她的那隻手立刻便往上提，初臨才沒有整個人撲倒在地，但膝頭還是狠狠地跪滑到地上。
「初臨，妳沒事吧！」他趕緊拉她起來，查看她有無受傷。
「沒事沒事，我只是嚇到了……」初臨檢視一下風車，鬆了口氣。「還好沒將風車給壓壞了。」
皇甫卓掀起她沾著泥污的褲管一看，緊眉道：「哪裡沒事，妳膝頭流血了！」
初臨低頭去瞧，果然兩膝上各有一處破皮滲出血的傷口，覺得他太大驚小怪，笑道：「只是小小擦傷而已，不礙事的，擦點藥就好了。」
「只是小小擦傷？妳連一點傷也不該有的，難道不疼嗎？」他微惱，背對她蹲下。「上來，我揹妳回去上藥。」
「我可以自己走，而且咱們風車還沒轉，許願還未完成呢！」
皇甫卓聽她心心念念那支風車，連自己腳傷都不在乎，不禁惱她更惱自己，本想討她開心的舉動竟意外令她受傷。可氣歸氣，又不願拂她所欲，念頭一轉，哄她道：「可是傷口處理不能耽擱太久，久了容易留疤，不如我揹妳跑回別院，這樣也能讓風車轉動，好嗎？」
初臨瞠大眼睛，「可是卓哥哥，我很重的，青鸞姐姐老說我像市集豬肉攤上吊著的五花肉，你揹得動我嗎？」
皇甫卓忍不住瞇起眼，「妳小看我？好歹我比妳高又比妳壯，妳這麼小個子，我怎可能揹不動？快上來！」
初臨也真覺得傷口一陣陣地抽痛，膝蓋僅是輕輕抬動都要小小齜牙咧嘴一下，沒有多加猶豫便趴上皇甫卓的背。皇甫卓雙手扣在初臨膝窩奮力站起，將有點下滑的她再提上一些，道：「伏好，走了！」深吸口氣邁步便奔。
初臨一手攬在皇甫卓脖子上，一手高舉風車，在皇甫卓奮力奔跑之下，風車果然騰風迅轉，四股鮮豔和墨色交融在一起，已看不清什麼是什麼了。
「願望飛上天，願望飛上天！」
初臨開心地叫著，皇甫卓哈哈大笑，兩人清脆的笑聲自書房一路迤邐至別院，令不少僕婢好奇地引頸探望。
笨重的步伐戛然停在初臨房門口，皇甫卓早已上氣不接下氣，一頭的大汗，渾身熱氣連背上的初臨都感受得到。她聽他氣端如牛，囁嚅道：「卓哥哥，我……是不是真的很重？」
皇甫卓連忙搖頭：「不，不是妳重，是我……是我太不濟事了……」可惡，才覺得這一年多來身子好了不少，怎麼還這般破弱，竟連揹個初臨都這麼吃力……
初臨看了看風車上她寫下的願望，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卓哥哥是因為身子還沒好全才這樣，你放心，過幾年你揹起人來一定會更加輕鬆，說不定連一頭大母豬都不是問題！」
皇甫卓忍不住笑了出來，「我揹頭母豬做什麼，揹得動妳就好了。」突然甩了甩她，「還是說，妳以後要像頭母豬一樣重？那我可吃不消！」
「啊，卓哥哥偷罵我是小豬！」
「咦？我什麼都沒說啊。」
「哼，卓哥哥說我以後要像母豬一樣重，不就是指我現在是小豬嗎？」初臨又嗔又笑地，整個身子用力往他背上一壓。「初臨這就壓垮你，壓垮你！」
皇甫卓大笑著將背上的她扣得更牢，叫道：「看我不把妳這小豬給甩到砧板上去大卸八塊，拿去市場叫賣！」踹開初臨房門跨了進去，笑鬧聲不絕而出。
被笑聲引來的青鸞往房裡看了看，搖頭道：「這兩個小孩……」又轉身離開了。
皇甫卓自然不會忘記初臨的腳要上藥，嘴上雖玩鬧，仍不忘輕柔地將初臨「甩」到椅上，替她處置傷口。
後來這支風車就插在初臨房外的花圃中，兩人都很規距地不去看對方許下的願，卻讓當夜裡的一場雨給洗去了墨字，隔日打掃院裡的僕人不知這風車的來歷，將倒在花圃裡沾滿泥水的風車給扔進火裡燒了。
皇甫卓很生氣，但沒有責怪該名僕人，因為初臨不讓他發脾氣，他就發不了脾氣。
＊
初臨輕輕撫著手上的風車，清致秀麗的臉上漾著緬懷的微笑。
「妳在笑什麼？」皇甫卓曲著的指節輕輕滑過她柔嫩的頰，溫柔地將她的鬢髮塞到耳後。
內院新房外，結為夫妻未滿一年的皇甫卓和初臨並肩坐在石椅上。時節已步入初夏，天色一碧如洗，清爽怡人，和初臨身上的湖藍色衫裙相互映襯。皇甫卓剛出外回府，帶回一支風車送給新婚妻子，勾起了她記憶中一段兩小無猜的過往。
「卓哥哥可還記得你小時候也曾送過我一支風車？」
他微笑，「當然。」所以他才會在時隔十多年後再次經過同一個小鎮時，在身邊門人不得其解的眼神下含笑注視風車攤良久，然後帶著滿腔懷念買下同樣色彩的風車回來給她。
「我在笑啊……」初臨笑意更暖更深。「那時候的我們毫無煩惱，只要顧著日子開心就好，何等無憂無慮，渾不知世事多愁。」
皇甫卓笑容微微一斂，輕輕撫過她罩著巾子的雙眼，啞聲道：「妳現在不開心嗎？」
初臨知他誤會了，連忙道：「不，不是，我很開心，你知道我很開心的。」緊緊包握住他的手，藉此給予肯定。「卓哥哥別胡思亂想，我只是覺得，現在能和以前一樣毫無顧忌地歡喜快活，比什麼都要讓我珍重愛惜。不管我失去了什麼，現在已經擁有了最想要的了，我真的真的很開心。」
皇甫卓將她擁入懷中，下頷抵在她頭上，低聲道：「妳開心，比什麼都重要。」
初臨讓他的氣息圈裹住自己，輕輕道：「卓哥哥，你還記得你當時許了什麼願嗎？」
「自然記得。」
「你的願望實現了嗎？」
他露出笑容，點頭：「實現了，妳的呢？」
「也實現了。真好，那許願風車真的有效呢。」
「那要再許一次嗎？」
初臨把玩著手上風車，想了想搖頭：「不了，現在的日子很好，我已經沒什麼好許願的了。你不是說過，人不能太貪心嗎？」抿唇而笑。
「妳也說過，風車就算不許願，它也仍是可以玩的風車。」皇甫卓微笑道：「我看咱們不如將它當成還願風車，以謝上蒼為我們達成了願望，可好？」
初臨奇道：「還願風車？」
皇甫卓放開她，拉她起身站到自己身後，笑道：「是啊，既許願，當還願。妳上來我背上，我揹妳還願。」
初臨臉上微紅，十分地心動，卻又感到有些羞澀，赧聲道：「可是卓哥哥，咱們都長大了呢……」
皇甫卓挑眉而笑：「妳怕我揹不動妳？」
「也不是……」她赧笑：「會被人看到……」
「這個時候內院少有僕人過來，再說真被看到了，也不會傳出去的。」誰敢傳出去？「來吧。」拉著她雙手搭上他寬肩。
初臨心怦怦亂跳，輕而慢地摸索著伏上皇甫卓的背，他兩手扣上她後膝，提醒道：「我要揹起妳了，留意著。」
她應了一聲，身子忽地一顛，嚇得她急忙攬住他頸項。皇甫卓將她身子再往上提一些，說道：「不會摔著妳的，但妳若是害怕，就抱緊一些。」
初臨依言將手收緊，身子更往他背貼上，好半晌沒聽見他說話，卻聞低笑聲，她忽感難為情，囁嚅道：「卓哥哥，我……我重不重？」
皇甫卓揶揄道：「我已經不是小孩，是個能揹起一頭大母豬的大人了，別擔心。」
初臨嬌嗔地在他背上輕捶一記，皇甫卓開懷而笑，柔聲道：「傻初臨，我倒寧可妳更重一些，別老是一副會被風刮跑的模樣。」
初臨心中一動，將下頷抵在他肩上，輕輕道：「我現在胃口比以前好，能多吃半碗飯，身子長了些肉，比養劍時候健康許多，病得少了，精神也極好極好……我覺得自己很有長進了呢，卓哥哥不這麼認為嗎？」
「……嗯，的確很有長進，可對我來說卻遠遠不夠。」皇甫卓目光微黯，隨即側過臉對她微笑。「不過調養之事本就無可躁進，只是我老希望能一步登天。我不求太多，妳只要愈來愈健康就好。」
初臨攬緊他，低語：「我會努力的，卓哥哥不用擔心。」
皇甫卓輕輕將額頭抵著她的，感受她額際的溫暖。
「……初臨。」
「嗯？」
皇甫卓看著她手上的風車，眼神流轉柔情。「再不到一個月，那小鎮的風神祭慶就要開始了，屆時我帶妳去看看可好？」
初臨一怔，小嘴微啟說不出話，皇甫卓緩緩道：「妳現在已不再需要養劍，以往父親定下的那些禁忌毋須再遵守……我想帶妳出門走走，妳想去嗎？」
初臨知道自己沒有聽錯，正因為沒有聽錯，才會陡然不知作何反應。曾經奢望多年的妄想，如今他要替她甘願棲居的牢籠打開一扇窗口……
皇甫卓的嗓音暖暖地熨在耳邊：「咱們成親那陣子我就想問問妳，但那時妳身子才正有起色，舟車勞頓恐又影響調養成效，便想著過陣子等妳更好些再談。現下或許妳身子已可堪負荷遠遊出行……雖說出門在外再舒適也比不得家裡，但我會將路上一切打點妥切，不會讓妳太累的。初臨，妳在聽著嗎？」
初臨忙道：「聽著，我一直聽著的。」清了清喉嚨，將激動咽回喉間。「我想去……我雖然看不見，但我要去！」
皇甫卓聲音低微沙啞：「妳不用擔心，我會將所見鉅細靡遺地說與妳知，妳要是想像不出來，我就說十遍，二十遍，說到妳如親眼所見為止。」
初臨用力點頭，綻出如花笑靨。
「我知道，卓哥哥看到的，就是我看到的。」
皇甫卓愛憐地凝視她眼罩遮住的眼睛，湊過去輕輕吻了吻自縫隙中滑下來的淚。「待妳能夠走得更遠，我便帶妳乘船順江而下，去夏侯家所在的明州看海。」目光輕杳遠放。「夏侯瑾軒一直惋惜著沒機會見妳一面，我曾應諾過他，說等妳身子大好了，要帶妳去他夏侯家做客，一起臨海浮觴……而今就算他不在了，我還是想守諾，我想他會看得見妳的。」
初臨輕輕撫摸他的頰，柔聲道：「好。」
春風輕襲，將穿梭在舊枝新葉之間的淡陽篩灑在兩個回首煙硝前塵的密合身影之上，提醒著今朝的歲月靜好。
「卓哥哥，你要不要把我放下來了？一直揹著我會累的吧。」
皇甫卓揚眉一笑：「還沒還願呢，怎麼放下妳？抓牢了。」將她身子一提，在她的低呼聲中，大步跨出。
昔日因病孱弱的少年已長成劍法和武學在同儕之中少有匹敵的矯健男人，即便身上負著一人，即便不使出輕身之技，每一個快疾邁出的步伐亦是穩健踏實，再無少時的虛浮笨重。
初臨卻覺得彼時和今時並無不同，只因少時的皇甫卓就算體力難支，氣虛累喘，他也會強撐穩妥，不讓背上的她有摔下之虞。
他們像回到了不解愁滋味的年少時候，縱聲歡笑，初臨將風車高高舉起，如兒時那般迎風伸展，讓風車在風的駕馭下疾速飛旋。
──願養劍順利，讓卓哥哥的身子安然痊癒。
──願初臨在我皇甫家永遠開心。
感謝上蒼，實現了他們微渺的人間願望。
【2013/12/19 全文完】
創作內容
【聽說皇甫那家子】風車
【霹靂．劍子仙跡】月下獨照（完） (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