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實說，她並不是那種很惹人注意的那一型。跟她同班第四年，跟她說的話不超過十句，這十句當中還包含了我一年級上下學期擔任班代時向她提醒一些注意事項的幾句，也就是說……我對她一點都不了解。
她長的不算是很漂亮的那一種，說可愛也算不上，但就是有一種文學氣息。那種氣息其實比外表的好看與否更佳珍貴，因為這是她二十一年來不斷的研修才取得的寶物，跟那些凡夫俗子會在意的東西都不同。
但由於我也是凡夫俗子，所以我只知道她的氣質很特別，卻沒有進一步認識她。對啊，我也是凡夫俗子。
大學由於選課關係，所以除非是班會，否則班級通常都會搞的很多小團體。她一直都不屬於任何一個小團體，總是默默的一個人坐在教室，比誰都要先到，坐在靠裡面窗戶的那一排的中間位置，然後等所有人都離開之後她才離開。
我不是聖人，我也不像她潔身自愛，所以我有很多損友，所以我有我的小團體，所以我是凡夫俗子。我已經強調三次了。
「喂，騙子，走不走？」拍郎踢了默默的站在走道上看著那個女孩的我的屁股一下，我才驚覺我看她看到著迷了。她似乎在她的筆記本上寫些什麼，所以很專注，也導致了我看她的後腦杓看的太專注了。
也許我該醒醒。
「走啊。」我揹起了單肩背包，跟著拍郎、嘴砲和山豬的腳步離開教室，但在我們離開教室的瞬間，我聽到了「砰」的一聲聲響，聲音不大，所以只有走在最後頭的我發現了。我轉過頭一看，那個女孩緩緩從地上爬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塵後，將東西慢慢裝進她的手提袋裡，然後與我四目相交。
一直忘了提她的名字，她叫「雯柔」，一個很溫柔，也很有氣質的名字。
……
四年級上學期要過了，只要撐過這個禮拜，就是寒假了。但奇怪的是，雯柔沒有來。在重要的期末考沒有來，基本上是送死的行為，我不禁為她著急，所以我寫的不是很專心……
好，我承認，就算我專心，對考試還是一點幫助也沒有，因為我根本沒有讀，而我的小抄忘在公寓的筆電上。Ｗｈａｔ ｔｈｅ……？
那可是我熬夜一天的完美小抄！可以一手掌握的大小啊！真是天殺的！
突然，一個人冒冒失失的衝了進來，我鬆了一口氣，幸好雯柔沒有忘記這場考試。
教授只是平淡的說了句：「位置安排在前面的紙上，自己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雯柔點了點頭，看了講桌上的座位表，然後走到我前面的空位坐了下來，我聞到洗髮精的味道。或許吧，應該是洗髮精的味道，不然我不知道為什麼一個人可以這麼香。
……
考試結束，但這只是禮拜二而已，依照我們的選課，還有五科要考。
因為考試座位是老師安排的關係，所以當我們考完試時，被安排在最好作弊的最後一排、最後一個位置的拍郎走到最難作弊（反正也忘了帶小抄）的中間一排的第二個位置找我。
「考的怎麼樣？」拍郎擔心的問。我趴在桌上，我的靈魂已經出竅了。
「唉……」這是我的回應。
拍郎默默的坐在我旁邊的位置，大家各自鳥獸散，整個教室只剩下我、拍郎跟雯柔，而山豬跟嘴砲已經先回公寓一步打電動了。有小抄罩的他們根本不用讀書。
我緩緩抬起頭，看著雯柔將鉛筆盒收進手提袋裡，然後站起來。
突然之間，「砰」的一聲，她摔倒在地。
「喂！妳沒事吧？」「雯柔，你怎麼樣？」我和拍郎趕緊站起來想要去攙扶雯柔，但雯柔只是給了我們一個溫柔的笑容，然後自己爬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說道：「別擔心，我已經好幾天這樣了……」
……
「她的雙腳，就快要不能走路了。」兩週後的寒假，新竹國軍醫院，醫生在病房外，將報告交給我時，對我這麼說道。
……
星期五，考的最後一個科目，是「商業禮儀」，是個只要邏輯對，基本上都會給高分的一科，所以我沒有小抄。況且她上課根本就沒講義，要做小抄也沒辦法。
最重要的是，因為這一科叫「禮儀」，所以只要坐的正、挺胸、縮小腹，她對你的印象分數一高，就穩過的科目。
這一天雯柔還是一樣，慌慌張張的遲到進教室，我發現她的黑色緊身褲的膝蓋部分有好幾塊灰塵沾染的部份，我想起禮拜二她跌倒的情景，還有她那句「好幾天這樣了」而有點擔心。
考完試了，我伸了伸懶腰，一個跟我們完全不同團體的女孩子，算是我們班上人氣挺高的女孩，靜萱給了我一封信後，就被她的朋友們簇擁著離開教室了。
「情書吼？」山豬看著信封上的愛心，淫穢的問道。
「不然是挑戰書喔？」嘴砲瞪了山豬一眼。
我一直都不相信自己有什麼男性魅力，所以當我打開信封，看見信裡的每一句話時，我才真的愣住了。
因為它真的是情書。
……
我跟靜萱開始交往，第三天。或許是因為我沒什麼交女朋友的緣故，所以我很單純的覺得牽手就是我們的極限了。直到這一天，我將她載回學校宿舍後，她輕輕的在我嘴上吻了一下才進去，我才發覺，我現在在談戀愛。
但是，當我看見從一旁的學校設立便利商店走出來的雯柔愣在原地看著我的畫面時，更是感到一點點心虛的感覺。
我不知道我在心虛什麼，我不知道。
但下一秒，我慌了，因為雯柔突然哭了出來，從我面前跑過，但就在她要衝進學校宿舍的那一瞬間，她跌倒了。
「砰！」的一聲，她這次沒有再像之前一樣，溫柔的一笑，然後自行爬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塵，而是倒在地上，一動也不動。
「雯柔！」我大喊。
……
「除了腳不能走路，還有什麼問題？」我問醫生。醫生嘆了口氣，指了指我手上的報告。我看了報告書上，上面密密麻麻的專業術語，尋找尋常人能看的懂的字句。終於，在最後一欄的格子裡，我看見了幾行字。
……
「對不起，讓你們這麼擔心。」我和拍郎來探病，雯柔溫柔的笑著。她的媽媽在旁邊削著蘋果，眼睛紅腫腫的，看起來剛哭過。我和拍郎沒有點破，只是把花束遞給雯柔後，跟她說了句：「要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喔。」
因為她媽媽在場的關係，而且我們跟雯柔平常也沒有什麼交集，所以我們想說就這樣離開吧。但正當我們要離開的時候，雯柔突然叫住我。
「騙子。」
「？」我轉過頭去，疑惑的看著她。
「這是我的日記。」她遞給我，她平常下課時都會寫的筆記本。她媽媽咬著下唇，卻默默的留下兩行淚。
……
「他還是沒有注意到我喜歡他，縱使我已經偷偷看著他四年了。我在想，我是不是該鼓起勇氣告白？」
「他跟拍郎去買飲料了，我本來想藉機搭話的，但當他們從我面前經過時，我還是沒有說出話來。我好膽小。」
「他有我的手機，我知道他不會打給我，但縱使如此，我卻還是一直盯著手機看。我期待著，盼望著，希望他也跟我一樣默默的喜歡我。只可惜，沒有。」
「靜萱是我的室友，雖然她常常要拉我進她的圈子，但我知道，我進去只會成為一個負擔，雖然不知道是什麼緣故，但我知道，我的雙腳是一個麻煩。我說了兩次『我知道』。」
「我越來越常跌倒了，我想，我的腳一定得了什麼病。」
「今天在他面前跌倒，好丟臉。但我更怕他知道我的雙腳漸漸失去知覺，我好怕他會因此看不起我。你不會的，對嗎？」
「靜萱說她要告白，所以花了一晚寫情書。我第一次看見她這麼認真，就算是考試前夕，我也沒見過她這麼認真。今天她問了我很多意見，我心在淌血，我知道依靜萱的美貌一定會成功，但我還是給了我最良心的建議。」
「靜萱告白成功了，我為我的朋友開心，卻為我的戀情哭泣。怎麼辦，我還是好愛他。」
看到這裡，我已經不能呼吸了。但我還是繼續看下去。
「『如果天堂是我跟你之間最遙遠的距離，我們要怎麼跨越過去？我不會是你的天使，因為我沒有天使該有的美貌，我只能祝福你找到更美麗的天空，我會努力振翅，替你尋找你的幸福。』」
「我有他的手機號碼，我想，我是時候鼓起勇氣打給他了。」
「騙子，我愛你。」
她越寫到後面，筆跡越加凌亂。
……
肌肉萎縮、神經萎縮、大腦萎縮，這是雯柔將面對的症狀。所以她將會不只是腳，到時候連手都會漸漸失去知覺，甚至是大腦。最後她會連呼吸都忘記怎麼做，只能靠儀器幫助呼吸，但我從她的筆記知道，她不想這樣痛苦的活下去。
「我希望，能由我最心愛的人替我拔呼吸管。」
這是她對她媽媽說的最後一句話。
……
「喂？」我忍住不哭，但眼淚一滴一滴的落在她的筆記本上。
「……喂？」雯柔的聲音在顫抖。
「妳現在應該休息的。」我的聲音哽咽，手在顫抖。一旁靜萱給我的情書看起來是多麼刺眼，刺眼到我的眼睛痛到一直流出眼淚。
「對不起。」她只是道歉。
「別道歉了，乖，去休息。」我只是哽咽。
「我想，再聽聽你的聲音。」
我摀住嘴巴，不讓我的哭聲從齒縫中露出。筆記本花成一片，我早已什麼也看不見。
「讓我，再聽聽你的聲音。」我清楚的聽到，她哭泣的聲音。還有，我心碎的聲音。
……
「你跟靜萱，要幸福。」雯柔在我耳邊輕聲的說。「祝全世界，都幸福。」
……
寒假終於要結束了，雯柔的時間也到了。
病房中只有我和雯柔的媽媽，她媽媽不捨的看著已經不會再醒來的女兒，泣不成聲。
「……拜託……你了……」雯柔的媽媽哭著對我說，然後她轉過頭去，不忍看我接下來的動作。
我的手輕輕碰上雯柔的呼吸器，手顫抖的非常厲害。
「祝全世界，都幸福。」我突然想起一個禮拜前，她尚有意識時，對我們每個人說一句話時說的話，我才發現。
原來，我早已淚流滿面。
「嗶──！」心跳儀器顯示她的心跳不再跳動，也宣示，我們不會再見面了。
雯柔，少了妳，我怎麼幸福？
這個世界又該怎麼幸福？
創作內容
【愛情小說】愛，與被愛 (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