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經過一整天的採集,夜黎、白澤、伊妮絲各自扛著裝有從神隱竹林搜刮而來戰利品的竹簍,浩浩蕩蕩地從低矮的竹柵欄門口走了進來。雖然白澤在傷勢尚未痊癒的狀態下而掛上倦容,不過本人表示這是為了報答千姬收留他們過夜的客人義務,並且順便活絡一下緊繃筋骨。
在一路上為了排譴無聊而閒聊,夜黎也藉這個機會了解目前的世界動盪以及一些隱居在竹林中無法得知的奇聞異事,而白澤和伊妮絲則是聽著夜黎說著以前流傳下來的傳說,還有跟千姬生活的種種樂趣。
像是發現誤中陷阱而受傷的小動物,把牠們搬回神社治療、千姬彈著她喜愛的竹箏和夜黎的竹笛組成雙人樂團,讓竹林中的野兔或是狐狸當聽眾、為了維持神社的經濟開銷,從竹林砍一些竹子編成精緻的工藝品,然後藉由千姬召喚的式神到臨近的城市販賣……諸如此類白澤從未想過的竹林生活。
相較於物質生活不虞匱乏的白澤和伊妮絲,他們平日的生活除了鍛鍊靈力,就只是以蘿卡蕾茲的公主身份以其隨從參與一些無關緊要的政治社交會,還有應付政府單位遞來的請求和令人作嘔的趨炎附勢。
像是這樣獨自兩人出外旅行,除了上一次為期兩周被捲入的聖格諾斯事件以外,就沒有什麼值得拿出來說嘴的了。
當初蘿卡蕾茲第一女僕說是為了讓伊妮絲避避風頭而來到納希佛里大陸,白澤就隱約嗅到一股令人無法坐視不管的陰謀,雖然不知道芙琳的意圖為何,但眼下和伊妮絲站在這塊土地上,是千真萬確、無庸置否的事實。
儘管在聖格諾斯遇上了那麼莫名其妙的事件,認識了存在於兩百年前的米修斯王國公主,還有來歷不明卻又異常強大的死神少女,而因此差點丟了小命。不過白澤認為這是對世界增廣見聞所演奏的序曲,來日方長,未來的路途肯定遠比現在更加艱辛不已,沒有理由去埋怨昨日的弱小。
眼下活著便是強,這也是將來能夠保護伊妮絲的最佳籌碼。
只是每當白澤左手拂過才剛痊癒的右胸,隱隱約約傳來如針扎在神經的麻痺,以及沉睡在袖子裡頭散發著七彩璃光的魔法石,就會忍不住蹙起哀傷的眉,以碎語悼念著悲傷的回憶。
偶爾伊妮絲看見白澤露出難受的表情,都會偷偷牽起他的手,然後甩著如貓尾巴的雙馬尾,滿臉通紅地將臉撇向一旁說道:「哼!本、本小姐才不是因為想安慰你才這麼做的哦?要、要是你不在狀況上本小姐遇到麻煩可是會很麻煩的,給本小姐記清楚這點!」
說穿了,伊妮絲也似乎為了自身的弱小而無法將靜從輪迴百年的囚牢中解放,而在內心深處自責不已吧?不然的話伊妮絲也不會趁白澤睡著的時候,偷偷跑去無人的地方像發洩似地以紅蓮之火燃燒窒息的空氣。
當然這一切都看在白澤眼裡。
壓倒性的絕望,只要白澤一個人承受即可──就好比十年前的那場災禍。
「辛苦了。接下來的工作就由妾身和夜黎來做就好,不妨先去泡個澡放鬆一下?」
「嗯,謝謝。」
忙碌了一整天,從小嬌生慣養的伊妮絲恐怕是第一個想徹底洗淨身體的人,只見她像隻脫兔般在長廊上蹦蹦跳跳的樣子,白澤不禁會心一笑。
「對了!」
將竹簍搬到廚房角落的夜黎,將昨天繫在腰際到現在的長劍遞給了白澤。「不好意思,明明知道這把劍對您似乎意義非凡還沒收了一整天。」
「呃嗯,不會啦!我也知道昨天擅自闖入地盤是我們的錯,而且還這麼好心地收留我和伊妮絲,因此不用露宿郊野,能夠接受這麼大的恩惠已經不敢當了,哪還敢提出任性的要求呢?」
「那我還是把劍繼續放在我這好了?」
「還、還請務必收回成命!」
哈哈!夜黎像個粗獷豪邁的大叔開懷大笑,然後用力拍著白澤的背。知道對方明明擁有兔子般狡詐的智慧還做出這種擺明丟餌給魚咬的失誤,也難怪對方會巧妙避開鉤子然後給予白澤沉痛一擊。
而那沉痛的一擊不管在心理或是肉體上,都給白澤明顯的痛楚了。
從夜黎手中接過長年伴隨在身邊的夥伴時,白澤才覺得內心沸騰不已的水面被抽離了燥熱的溫度,平息名為「不安」的氣泡後歸於寧靜,彷彿這一些都像飛上天空的霓虹泡影般眨眼即逝。
看到這樣的白澤,夜黎也暗自鬆了一口氣。
「看來這把劍對你來說意義非凡呀。」
無心拋出的一句話,卻讓白澤的臉上閃過一絲五味雜陳的陰影,不過白澤又再度換上笑容,只不過增添了幾分疲倦。「是啊,因為這把劍是十年前我和伊妮絲相遇時,伊妮絲為了讓我成為騎士而送給我的第一件禮物。」
明明才剛閃過如此令人心疼的表情,又為何眼前少年如曜石般映入黑夜的瞳子中,閃爍著比遙掛天際更為耀眼的光芒呢?咀嚼著白澤剛才的話,夜黎完全搞不懂這把劍所賦予給他的意義,究竟是充滿希望抑或是壓倒性的絕望?
如果兩者都是,或者是兩者皆非,那麼眼前擁有比湖水更加澄澈的水藍髮絲,又為何像是繾綣哀愁一般以無力的姿態匍匐在額上?
正當夜黎思考著如何回應的時候,腦海裡浮現了千姬的文字。
「如果沒事的話就來幫妾身,先讓客人好好休息吧,尤其是傷勢尚未痊癒的那位。」
「真是抱歉吶,那麼就先這樣吧。」
看來千姬是特意說給白澤聽的。只見千姬那雙可以貫穿心思的知性之眼直勾勾地看著自己,夜黎也隨之勾起了無助的微笑,然後彎下腰將竹簍中的藥草和食材拿了出來。
在伊妮絲泡完澡出來沒多久,便看見從走廊一頭拿著浴袍和浴巾走了過來的白澤,一想到自己身上只穿著一件薄薄的浴衣,伊妮絲便扳起臉孔戰戰兢兢地看著像是算準時機出場的白澤,不過對方似乎只在經過身旁時以孱弱的聲音打了聲招呼後,就這麼走進浴池。
這個舉動明顯褻瀆了正值青春年華的少女情愫,伊妮絲對於白澤那一眼也不瞥自己裹著浴衣的嬌體有些惱火,不過換個角度思考反而像是要誘拐對方一樣,反而讓伊妮絲更加難為情了。
也許是這麼縝密的心思,才會察覺到從身旁掠過的低氣壓。
但也因為如此,伊妮絲往往對於一些小細節過於較真,進而忽略了當事人為何老是不在狀況的根本原因,讓雙方的立場處於更加不堪的局面。
即使以往兩人都能夠修復好以往的相處模式,可是在經過這一次的聖格諾斯事件之後,伊妮絲反而無法確切掌握住自己的內心,對於一些篤定能夠做到完美的想法也就更容易動搖,就好比是奉上覺悟死去這件事。
伊妮絲當然明白接下來的旅程只會更加艱辛,遇到的危機恐怕也不能像七咲蝶當時手下留情那樣僥倖逃過,更何況──在白澤身上貌似隱藏有著雙方都不知道的秘密,也不知道這樣暴走的觸發條件和實際狀況為何的情況下,這就跟抱著一顆未爆彈沒兩樣。
所以為了阻止在此以下更壞的情形發生,伊妮絲才會日復一日在白澤看不見的夜晚中暗自修練,使自己的實力再更進一層樓,至少達到讓七咲蝶能夠正視自己的存在而發動能力,堂堂正正進行對決的程度。
能做到何種努力、達到何種成效無法得知,不過深信只要這麼堅持下去至少會有所改變──對伊妮絲是如此,對白澤來說也是如此。
「唉呀,為什麼總覺得世界一直在旋轉呢?」
因為熱水太過舒適而泡太久,伊妮絲踩著不穩的步伐朝向大廳前進。
由於今天難得有客人上門,所以竹隱神社今日的晚餐除了平日常見的清淡蔬食料理以外,千姬特別請夜黎將從臨近城鎮購來的醃製肉品端了上桌。而白澤和伊妮絲也為了表示誠意,也把在聖格諾斯買來的紀念品送給了對方,一路上不捨得吃的珍貴佳餚也趁機拿了出來,算是為了彼此見面而相聚的第一次晚餐,奉上相對的善意。
也因為從兩個人變成四個人用餐,當晚的用膳時間也變得更加充滿人的味道,開心過頭的夜黎甚至把窖藏許久的果子酒搬了出來,打算和唯一的男性來個酒量大車拼,礙於白澤傷勢未癒(其實重點在於尚未成年,不過這並不構成白澤不喝酒的原因,只是因為不好意思說出自己酒量很差而已),加上千姬在一旁拼命阻擋,最終夜黎一臉可惜地將酒收了起來。
原本只要半個小時就能解決的晚餐,硬是被延長了將近一個多小時才結束。
懸掛在夜空的弦月也升到接近正上方,神社外面傳來黑夜的靜寂聲響。白澤一邊收拾著餐桌上的用具,一邊用耳朵聽著在蘿卡蕾茲和聖格諾斯時不曾聽過的竹林夜曲,一顆老是忐忑不安的心也因此沉靜下來。
剛剛坐在白澤身旁,現在卻空下座位,便是因為溫泉泡太久而七暈八素到食慾幾乎為零的伊妮絲。原本白澤打算一開始就把伊妮絲扶回房間休息,本人卻打死不妥協,然後說著一些莫名其妙的話反抗他,像是「以你這種頹廢的渦蟲樣,是怎麼保護本小姐?」、「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要是沒有把自己的狗看緊又不知道要惹出什麼麻煩……」、「才不允許你擅自離開人家!笨蛋。」
伊妮絲說這些話是意識不清的時候,所以白澤並沒有聽清楚窩在懷中打鬧的小貓咪嘟嚷些什麼,所以在退一百步的讓步之下,讓伊妮絲堅持到了晚宴的最後一刻,之後才請夜黎抱回臥室休息。
「汝放心不下?」
看著將餐盤疊起來又放下來,然後頻頻嘆氣的白澤,千姬用手按住胸前的符咒傳遞文字,白澤肩膀微顫,露出了有些狼狽的笑容之後迅速將桌面整理乾淨,與千姬併肩進入廚房。
「算是吧,因為伊妮絲往往都在這方面少根筋,老是讓我擔心。」
將一旁裝有清水的木桶搬了過來,千姬旋即拿起一個碗用靈力幻化的火焰把髒污清除再加以用水清洗,白澤也效仿這個方式拿起一旁的盤子。
有好長一段時間,空氣都被摩擦瓷面的聲音所迴盪,儘管白澤不想打破夜空下的一絲寧靜,卻因為受不了這麼沉默的氣氛而幽幽開口:
「吶,我可以問妳一件事情嗎?」
「妾身的名字不叫吶!」
千姬面無表情用腳踢了白澤的脛骨,雖然光從文字無法判別千姬的情緒,不過此刻的她應該有些忿忿不平──否則剛剛那一下就不會這麼用力了。
「呃嗯……千姬小姐?」
「這還差不多♪」
不知道為何感受到空氣也跟著喜悅起舞的錯覺。
「姑且先不論把整座山設下結界的原因,設下陷阱防止入侵者也是情有可原的作法。但是如果單純只是為了禁止別人進入這座山,又為什麼會對中了陷阱的我們伸出援手,然後收容我和伊妮絲呢?」
在不知道用意和想法的前提下,陷阱和結界的強度等級也太高,所以這分明是不讓「一般人」進入這片神隱竹林的警告。既然是以此為前提之下所設的防護措施,白澤也就無法理解為何千姬為什麼會做這種前後矛盾的行為。
如果是單純無法對傷者作勢不管,那麼就不可能會設下這麼多高等級的攻擊結界,特意摧殘自己的同情心。
唯一能夠想到的,大概是千姬當初在設計結界時,沒有特意將她預設的排除者和身為「某個條件」的白澤和伊妮絲區隔開來,才會導致他們誤入結界,觸發陷阱而身負重傷。
這樣一來前者的假設也就被順利推翻了。畢竟如果按照地圖的指示看來,一般旅人要南北來往也只有通過這片竹林才行,所以前面假設的「一般人」就會被後者的推論中被歸類為不適用於結界的反應者,而和為了架設結界所預設的排除者加以區別。
「某個條件」的成立大概和白澤與伊妮絲本身所持有的特殊條件或身份有關聯,之所以會直接聯想到這裡,也許和一週前的聖格諾斯事件造成的影響有密切關係。雖然白澤依然想不起最後發生的事情,但是他的潛意識中總是無法忽視這一塊。
不過拋給千姬這個問題不如說是因為好奇,「想和這名不可多得的靈能力少女建立連結」才是最核心的想法。
在白澤開口詢問的當下,千姬正在擦拭餐具的小手明顯頓了一下,然後又馬上恢復有條不紊的動作將清潔乾淨的餐盤放下再拿起一旁未清洗的陶碗,臉上的表情始終不曾變過。
面對過於漫長──實際上卻只有數秒鐘的沉默,白澤以為自己太多管閒事正想要道歉的時候,千姬先是逸出了呢呢嘆息,將手中的東西放到桌上用手指壓住胸前的符咒。
「嗯,這件事其實也沒有慎重到嚴守保密的程度。不過由於整件事說來話長,再加上為了夜黎那孩子,恕妾身不能透露過多的訊息給汝,畢竟這有一部份也包括了汝等。」
所幸千姬傳來的訊息並沒有掺雜不滿的情緒,不過卻很明顯在字裡行間留下了幾絲不容反駁的威嚴。
「夜黎?而且這件事也跟我們有關係?」
點頭。
「姑且先不論夜黎的問題,光是結界本身就已經造成汝還有那位小姐的困擾,責任的歸咎自然落在妾身的身上。至於為什麼說會牽涉到汝等──」
「我回來了!」
從廚房探出頭的是將伊妮絲送回房間的夜黎,由於這個出聲過於突然使得白澤心頭一懍。相較之下千姬的表情就有些五味雜陳,微微露出不滿的神情盯著抖動著兔耳的桃髮少女。
事實上千姬使用的文字傳遞方式,是藉由個人主動將靈力化作肉眼看不見的透明靈力線,連接到接收者身上進行連結,所以基本上不必過於擔心會被第三者聽到談話內容。
但是夜黎登場的點顯得有些尷尬,彷彿就是為了打斷她和白澤兩人的談話才出現一樣,讓千姬不禁有這樣的錯覺。
「在客人面前大吵大鬧成何體統?時間不早了,這裡的工作妾身一個人完成即可。汝和夏川白澤就先去休息吧。」
看樣子話題也無法進行下去,白澤兀自理解千姬的話後只是朝她點頭──話說回來,被連名帶姓地稱呼果然很不習慣啊!白澤不禁在心中嘆了一口氣。
夜黎眨著骨碌碌的紫瞳看著兩人,然後勾起意味深長的笑容後便啪噠啪噠地消失在兩人的視線中。
面對如翻頁般快速躍動的劇情演進,千姬依然板著冰冷的臉孔洗著碗盤,白澤則是尷尬地苦笑兩聲後,然後想起一件事情便開口問道:
「對了,我可以在附近的竹林稍微練一下劍術嗎?」
白澤此番不符合TPO(註:為Time、Place、Occasion的縮寫,代表意思為時間、地點、場合)的發言讓千姬更加不悅,比剛才更加懾人的眼神裡更是清楚道出:「明明是病人應該要好好休息才對,又為什麼做這些明之不可為而為之的愚蠢行為?」
「呃嗯,其實身體的復原狀況我很清楚。不過正因為如此,我判斷自己能夠在這樣的狀態下做一些基本的揮劍動作,好讓遲鈍到咿呀作響的筋骨獲得適度的放鬆,畢竟說到底我也是保護大小姐的騎士嘛!」
確實,如果以白澤本身的恢復能力和千姬與夜黎的照料,身體的復原程度已經強韌到足以讓白澤進行一些活動,雖然會非必要地進行一些靈式的展開,但想藉由揮劍抓回有些生疏的手感是打從內心這麼想的。
可是站在千姬的立場,除了不想讓負傷在身的病人在外亂跑以外,另一部份基於主人的考量,放任客人在自家庭院──尤其是入夜的竹林裡活動,她是抱持著千百個不願意的。
但換個角度思考,只要白澤興起了這樣子的想法,如果在這個時候拒絕反而會顯得有些無謀──畢竟為了他和伊妮絲的人身安全著想,就算所有人的個體能力強大到不會輕易遭受意外,面臨措手不及的狀況而遭致危險的可能性並非為零。
當然以上論點是建立在「還來不及告訴白澤的那個關聯性」發生時的局勢。今天在修補結界的同時也徹底檢查過整座竹林,排除了入侵的可能性,不放心的話,也可以在稍微追加幾個防禦型結界以防萬一。總而言之,單純以今晚的話應該不會出現問題。
「好吧。不過有幾點妾身希望汝銘記在心。」
千姬從袖子裡拿出了一張潔白無瑕的符咒,上頭似乎還印有什麼圖案,還來不及確認接著就傳來了千姬的叮嚀:
「這張符咒會提示這間神社的方位與距離,預防汝在竹林裡迷路。另外,無論如何汝都不能到後山去,不要過問原因,明白?」
「啊!哦……」
「明、白、了、嗎?」
「是!我明白了!」
唔哇!原本就有想要一窺後山真面目的想法了,沒想到會被千姬截足先登發佈禁足令,不過要是無視她的話就這樣去後山,恐怕會發生什麼無法挽回的事情也說不定。
而且這張符咒也有相對位置的概念存在吧?要是偷偷溜去後山絕對會被發現的,算了。反正白澤本來眼下目的就是為了進行以前每晚都會實行的揮劍練習。
「別練習得太晚,千萬不要為了追求片刻的進步而丟掉健康,那麼晚安。」
迅速將手邊工作結束,千姬向白澤微微鞠躬後便走出廚房。
有一瞬間白澤將千姬和伊妮絲的影子重疊在一起,不過他立刻將這奇怪的念頭趕出腦袋,莞爾一笑後便走出廚房,延著長廊走到門口,然後延著腦海記憶的方向前往竹林。
深夜的竹林不比早上那樣熱鬧且生氣蓬勃,蒙上冷霧和夜晚特有的死寂讓人有些不寒而慄。不過白澤仍然依循腦袋構築的地圖從容前進,約莫五分鐘後,白澤站在一塊四周被竹林包圍,中間能夠容下三四人的小空地。
寒冷的空氣攀附在皮膚上頭,但白澤似乎已經習慣這股冷度,只見他將繫在和服腰帶上的長劍拔出,將之擺在中段的位置聚精會神地注視前方的竹子。
適度調整了有些不平順的呼吸,並且協調到呼吸和思緒同步的瞬間──
「喝啊!」
一個蹬步,白澤迅速穿越前方陣列森密的竹林,冷冽的銀色刀鋒以俐落的殘影橫掃而過,輕脆的斬裂聲響起。原本看似攻勢已收的白澤接著一個側身,將目標鎖定在圍繞成圈的竹子,或橫或直、或砍或劈地刷過從身旁掠過的物件,一如行雲流水的筆尖爬在鎮住的宣紙上,毫無懸念地勾勒出精準的劍法。
也許是運劍得心應手,白澤的速度漸漸提升,被俐落分成兩截的竹子停留在空中時卻又瞬間分解成竹簡般大小的竹片。
「再快、再快、再快──」
想要更快的意念化作斬擊,毫不留情地斬開眼前阻擋的所有事物,直到達到預計的速度──
「鳳凰的加冕!」
燃燒成緋紅的瞳孔綻射出強烈的殺意,從原先長劍拉出一把雕刻白銀羽翼的長劍並且同化後,由靈子幻化而成的火焰飄散在劍的四周。由於本身就已達到極速,所以白澤不作二想將身子微微一傾,雙手緊握武器然後藉由斜斬的離心力帶動身體,像顆偏移重心的陀螺稍微離地,挾帶令人畏懼的氣勢橫掃過境。
一如先前斬落了為數可觀的竹子,白澤就這麼隨著摩擦力將前進的動力消磨殆盡,漫天飛舞的星星之火從頭上撒下,肩膀的起伏更是出乎意料之外的劇烈。
「嘖。」
不悅咂嘴,白澤伸出舌頭輕輕舔舐著頰邊因為竹子削過造成的傷痕,明顯帶有液體熱度的鐵鏽味至舌尖蔓延。
接著像是為了驅趕內心的煩悶和鬱積已久的渾氣而大吐一口氣,赤紅的眼楮已經回復成原先的黑瞳,羽翼雙劍也變回原先樣式簡樸的雙手劍,修練結束。
「二刀流、嗎?」
回想起在聖格諾斯與七咲蝶對決時,自認為當下使出的必殺技足以決定那場勝負,卻不料對方早已看破自己的意圖,並且反將一軍。雖說到最後的結果是七咲蝶「莫名離去」,但那段像是早已摸清自己底細的話才是讓白澤耿耿於懷的罪魁禍首。
儘管記不清七咲蝶說了什麼,白澤還是無法接受自己引以為傲的二刀流就這麼被擊敗。
「唔哇!原來我不知不覺練了這麼久?這下糟糕了,要是被千姬小姐逮到我一定會受不了的!」
其實白澤也覺得這樣的自己滿可悲的,不過既然是居於寄人籬下的立場,自然也不能做出讓對方感到困擾的舉動。於是白澤從袖子拿出當初千姬交給他的符咒。
如果根據千姬的解說,符咒上頭閃爍的微弱紫色火焰應該就是神社的相對位置,至於方位判斷的基準為何,白澤恐怕得實際在附近走個一段距離才能正確判定。
「在沒有羅盤的情況下,只要追隨著地平線總有一天會抵達大陸的──開玩笑的。」
秉持著這股發現新大陸的精神,白澤戰戰兢兢地確認方位和符咒的火焰位置。雖然實際操作起來有一定的難度,不過只要稍微錯誤幾次過後就會發現固定的規律,恐怕這連普通的三歲小孩也能輕易辨別的吧。
確認方位,接下來只要筆直前進就會抵達神社。
──本來應該是這樣的。
「奇怪,我怎麼覺得好像走了十幾分鐘還在原地打轉的感覺?」
很明顯,眼前的景象已經和原先從神社出發而路經的景象有所不同,就算當時在練習時稍微多走了一段距離,但還不至於會出現多走好幾分鐘的狀況才對呀?
有鑒於這個符咒是經由千姬本人交手的,而且從她的話中沒有半點道理聞到惡作劇的味道,那會不會是這張符咒哪裡出錯了呢?可是如果是這樣的話,當下作為媒介的靈子擁有者應該不可能會發覺有誤吧?
噠、噠、噠。
感覺在同一個場景打轉的白澤都已經走著有些頭暈目眩,但是看著符咒上的火焰終於向正中央收攏,白澤那顆趨向遇難的罹難之心也點燃了光明的希望,鞭策著緩慢的步伐加速前進。
皇天果然不負苦心人,在視野變得寬闊而像是發光的出口就在前方出現的同時,白澤幾乎按捺不住想飛上天的慾望衝向前方,抵達終點然後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好好地泡澡放鬆,再躲進舒適的被窩裡安穩睡上一覺。
──本來應該是這樣的。
只見白澤衝入那道光芒之前被不明物體絆了一下,差點以非常狼狽的姿勢向前傾倒而踩穩腳步時……
他看見了──
《Chapter1 神隱竹林的雙姬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