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守護回憶的騎士
滴答……滴答……滴答……
時鐘上的秒針照著相同的規律、重覆繞著圈子。時間依舊一分一秒的過去……
我人就坐在書桌前。除此之外，我並沒有做任何事。單純的只是看著時鐘發呆──
「再過幾分鐘就好……然後過去吧。」
接下來究會發生什麼事，我完全無法預料。
「……」
我雙手緊握著。但是連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我握得十分用力。
會有這種反應……究竟是因為興奮？還是因為緊張？
還是說……？
「都已經答應人家了……可別在這時候退縮呀。杰克˙艾迪克！」
此刻的我，腦中不斷回憶起昨天那些事情……
那些片段，在腦海裡揮之不去──
****
昨天下午，我被薇拉派出去尋找雪里。並且在保健室找到了她。接著我去向薇拉報告這件事情──
然而到了隔天。我卻被薇拉單獨叫到了她的辦公室──
「艾迪克同學。你應該已經知道了雪里所染上的詛咒，對吧？」
「是的。」
「那麼，你應該也知道了她沒辦法和班上同學好好相處的原因……」
「是的。」
「話說回來，她似乎還有個哥哥……」
「是的。」
「你這傢伙是機器人嗎？不要只會回答『是的』、『是的』──」
「是……我知道了。」
「唉──」薇拉無奈的長嘆一口氣。
我還不知道自己被薇拉叫來這裡的原因。是因為昨天她派我去尋找雪里，所以認為我和她還有什麼交流？
不過我和她認識到現在，也不過就只有那時候在屋頂上的短暫交流罷了。而我在保健室發現她之後，也頂多只是去做通報的動作。
「所以，你知道了她的『過去』？」
「嗯？」我表示出疑問。
「……終於有點反應──你應該也有在我的課聽說了吧？關於『暴走』的事情。」
「嗯。」我示意點了頭。
「那孩子，每過一天──即過了午夜十二點之後，除了自己染上詛咒的這件事情之外，其他的記憶就會完全消失。然而事實上不單單只是那樣……當時在她旁邊的雙親，也連帶受到影響。」
「……！」
聽到薇拉說明雪里的過去，讓我感到震驚。
「那個時候消失的不是只有她自己的記憶──同時也連帶影響了在她周遭的人。」
「妳的意思是說……她的雙親也失去了記憶？」
「沒錯。也是從那時候開始，她就接受了詛咒保護機構的管理照顧。」
「……居然發生過這樣的事。」
昨天雪忍並沒有跟我提過這些。
她會如此抗拒直接面對雪里，可能也是因為曾經發生過了這樣的事情。
還敢理直氣壯的叫他負起責任的我突然感到非常愧疚……
「真正危險的是在她詛咒發生暴走的時候。不過我想，這對於沒有記憶的她而言，是不會記得任何事情，當然也沒有任何感覺。」
「……妳是想告訴我，承受著這一切的人──只有她的哥哥對吧？」
「不錯，能想到這一點你也還算聰明。」
在雙親失去記憶而強迫離開之後，身為哥哥的他繼續和雪里相依為命。
走到今天這樣的日子，究竟是需要多大的意志力？究竟是需要多強的覺悟？
不，沒有人能夠做到這樣……
我突然覺得，薇拉會特地告訴我這些事情，不單單只是因為我事先瞭解了雪里的情況……她大概是想也讓我承擔一些責任。我這樣猜測著──
「妳特地把我叫來這裡，應該不只是想跟我說這些。是因為又有什麼事情又要叫我去做吧？」
「……既然你察覺到了。那我也不需要在繼續拐彎抹角的說──不過我要先告訴你，這次會吩咐你的原因，不是因為你不想聽課、覺的你太閒了才找你。」
「請妳再多相信妳的學生一些……」
「我就直接切入重點……我將要指派你一項任務──請你和雪里成為戀人。」
「我拒絕！」
「臭小鬼，先等我吧話說完！」
聽到薇拉的要求，我毫不猶豫的否定掉……我自己可是還有心愛的天使，怎麼可能還看的上眼其他的女性？
不過，看來事情應該不像我想得那麼單純──
「真是的……都說了是『任務』。又沒有叫你當一輩子。」
「……如果是這樣的話，可以再把事情說的詳細一點嗎？」
「所以才要你等我把話說完……唉，算了──在那名為『克爾斯』隕石內，散發出的詛咒之中，我們到目前為止還沒尋找出任何的解藥……」
薇拉像是在對我上課般的說著。
想查明原因的我只能繼續聽下去──
「但是其結果並沒有那麼絕望。你自己應該也很清楚……詛咒──是可以被抑制的。」
她的意思應該是指我現在戴在臉上的眼鏡。
我的詛咒可以支配任何看見我雙眼的女性、和那些對我產生畏懼之心的男性。但是在我戴上艾兒送我的眼鏡之後，詛咒的影響力也就跟著下降──變得只能影響意志力較薄弱的女性。
擁有『神護』的薇拉自然不用說，這個班上感染上詛咒的女生，都在環境的迫使下，無意之中培養出了強韌的意志力，所以同樣也不會受到我的影響。
不過艾兒的情況比較特殊……沒有感情的她，似乎連被支配時所需要的情感都沒辦法產生。所以就算她和沒戴著眼鏡的我對視也不會受到影響。
「雖然用那些普通方式不能完全克服詛咒，不過那些都只侷限於『普通方式』。既然這種方式沒用，我們就想嘗試用『以毒攻毒』的方法。」
「以毒攻毒？難道是……用詛咒去治療詛咒？」
「沒錯。我們嘗試過詛咒之間的矛盾性。然而在互相矛盾的詛咒之中，力量較強的會將弱的給覆蓋。雖然還沒有成功的實驗，不過減少詛咒產生的效果卻是有可能的。」
薇拉所說的可能解除詛咒的方法，在身懷詛咒的我聽來可以說是一種無比的希望。要是這樣的治療方式能夠成功，說不定就會是醫療的一大進步──
「所以，雖然只能算是實驗性──我們需要你的幫忙。請你嘗試去治療雪里的詛咒。」
「這、這個……」我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為了將你詛咒的影響力達到最強──就必須要讓雪里對你的服從意願達到最高……而最快的途徑就是讓她徹底的愛上你。」
「妳這是在開玩笑的吧……？」
「在嘗試治療詛咒的方面，我一直都是很認真的。請在她詛咒發作之時，用你的詛咒去覆蓋她的詛咒──讓她停止忘記這一切吧。」
居然那麼認真的說出這種可笑的事情。
讓雪里喜歡上我的這種方法的確是最快的途徑……但就算是一見鍾情，要培養到對我死心塌地的程度，也是需要花上一些時間。
然而，會讓我懷疑薇拉所言是玩笑話的原因──我根本就沒有時間。
每過午夜十二時，雪里當天的記憶就會完全消失。就算我在一天內，全力讓她提升對我的好感，可是只要過了一天就會被完全重置。也就是當天的進攻會完全功虧一簣。
但是薇拉說了，這件事情是『任務』，並非單純的請求。
用義務性和我真實的想法來決定的話……我只能做了──
「那麼，具體的情況──」
薇拉向我說明了接下來的行動。她打算利用明天的假日，以校外教學的名義帶整個５─Ｃ班到遊樂園去玩。接著她還是一樣會分組……理所當然，我一定會和雪里分配到同一組。
只是提供我良好的地點，其於的就交給我自己來判斷──
不過我想男女之間的事情，由其他人來插手反而會有反效果吧。所以我也只能相信自己在明天的判斷──
「差不多就是這樣。理解的話你就可以離開了。」
「……我知道了。」
我向老師行個禮，接著拉開了辦公室的門。
***
我正走到轉角的樓梯口處──
「……你該不會是故意在一旁偷聽的吧？」
就在我走到轉角，並且打算下樓梯之前，我發現雪忍就站在一旁。
很明顯地，他會刻意站在這裡，肯定是因為聽到剛才我和薇拉的對話。
發現我走出來之後，他一語不發的走向我這裡──
下一瞬間，他抓住了我的領口，接著順勢把我推到牆壁上──
「……為什麼……為什麼偏偏是你這傢伙？──回答我！」
他抓住我領口的手不停顫抖著。我能感受到他的情緒非常激動。而我卻只能心虛的把視線移到一旁。
「為什麼偏偏是你這小子……難到你以為我會相信你這傢伙嗎？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了！」
「……對不起。」
我只能這麼告訴他。
「混帳東西！」
當我說出了道歉的話之後，他卻接著往我的臉上揍一拳。
「你想玩弄雪里的感情？……給我等到下輩子吧！我是不會讓你這麼做的！」
「……」
我的視線依然不敢與他對上。
……
這下，我一定又變成了惡人對吧？
玩弄女孩子的感情──這是我從小到大一直在做的事情。無論周圍的人如何看我、罵我、甚至是對我出手相向……我也只能照著自己的生存方式走下去。
我並不是拯救公主的騎士……我是個大魔王。
就算是這樣……我就是我……這一點，就算我想改變也沒辦法啊！
「那種鎖碎的小事我才不想管。你只要給我在一旁好好看著就好！混蛋──！」
我回敬了他一拳。
「唔唔！」
不知道我已經有多久沒有動手打過人……這一下搞得我的手也疼了。
雪忍重新站穩腳步──
「臭小子──」
他發狂似的衝向我這裡。把我撞到牆壁上之後，接著不斷地往我的臉部、腹部揍。
我也不可能就這樣乖乖挨揍。在抓到空隙的那一刻，我用腳將他踢開──
「該死……我不反擊你就當我是病夫了？」
被我踢開之後，他依然不肯罷休的衝向我這裡──
「唔唔啊啊啊！」
他像是要撕破靈魂般的吶喊。我們開始在走廊上不停的互相毆打──
一拳。
反擊。
一拳。
反擊。
他毫無戰術性的胡亂揮拳。而且簡直完全不在乎我的反擊，任憑身體全數接受──
「我、我會保護好那孩子……根本不需要你這種人插手！我要打到你明天完全站不起來！」
「……你放心吧！就算雙腿被打斷了……我也會準時到場！」
「杰克……艾迪克──」
他一邊喊叫、一邊像著了魔似的對著我的身體猛打猛踢……宛如一隻即將被槍殺，死命發狂掙扎的猛虎一般。
然而，一拳與一拳之間的空隙之大。這讓我有了無數的反擊機會──
「呼──哈──你這個只會嘴巴講講的懦夫……你那軟趴趴的拳頭難道是想幫我抓癢嗎？」
「喂喂！你在開什麼玩笑？……我使用的力氣連我自己的手都開始鬧疼了。」
「那關我什麼事？再給我多用點力氣啊！」
他再度向我揮了一拳……破綻之大，被我順利閃過。趁著這份空隙，我瞄準他的腹部，使勁全力揮上一拳──
「唔唔啊！」
不給他任何喘息的時間。接著是左臉，我再次揮拳──
「唔唔──」
吃了我這兩拳之後，他卻沒有因此倒下。憑藉著毅力，在即將倒下的那一刻重新站穩了腳步──
他到底在堅持什麼？
「哈──哼哼，這樣才對……」
該不會……？
「我說你、難道──」
「少囉嗦了！快點再像剛才那樣反擊啊！老是嘟嚷著說我在找你碴──這下可是你發洩的機會啊！」
……
難道他，其實是想藉由我的反擊所感受到的疼痛，進而懲罰著做不了任何事情的自己？
「哼哼……」
如果真是那樣……那他也終於能夠好好發洩了吧？
那個被名為『命運』的詛咒纏身的他──
「既然，你真的是那麼希望……那麼，我一定會讓你乖乖的──服從在我的『支配』下！」
****
「唉──唉──呼──」
「哈啊──哈──」
我們互毆了數十分鐘……我們也都差不多快到達極限。
「……唉──為什麼……你就是不肯放棄？為什麼不肯放過那孩子……」
「你這個笨哥哥……唉……這當然不只是為了雪里──我也想幫你這傢伙！」
「開什麼玩笑……？」
「你之前不是才說過，要等你做好準備之後才要去和她認親？那麼明天……不、只要等到後天早上。過了記憶喪失的那晚以後，你就給我刷好牙齒然後好好的告訴她，你在這些年過的如何！」
「啊、啊……？」
我說出了這句連我自己都沒有把握的話。然而將這番話聽進去的他似乎也突然無話可說。
我們彼此因而沉默了數秒。
過了幾秒之後，他先是主動開口說話──
「嘖……我知道了。那麼，我的妹妹……就拜託你了。請你……一定要救她。」他只敢把視線望向地面。
「嗯，交給我吧。」
他的樣子像是還有些顧慮。我是清楚的……因為其實就連我也沒有十足的把握。
「另外……還有一件事情──要小心一點。」
「什麼意思？」
「你剛才也聽到了吧？我們雙親的事情……要是發現有個不對，就一定要趕快逃跑。」
我這時才想起那份風險。
薇拉剛才沒有刻意要我小心……是因為怕我就此逃避？
似乎也不像是這樣──薇拉應該是很篤定我不會有事才會那麼說。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是在以前，那孩子發作之後，我卻反而沒事……」
就像我沒有影響到希莉絲她們那樣──只要是擁有一定程度意志力的人，說不定就能避免。
如果是關於這一點，我可是有自信不會輸給任何人──
「哼，你是在擔心你的『宿敵』嗎？」
「什麼？」面對我挑釁的態度，他感到有些不悅。
「接下來，你只要靜待佳音就好。我還要回去準備好攻略你妹妹的計劃呢！」
「混蛋，要是你敢對她──」
「再見囉！『哥哥』。」
留下了最後的戰帖，我便走下樓梯。
****
我和雪里約定好，在今晚午夜十二點以前到她的宿舍與她會面。而現在時間也差不多將近十二點──
摳！摳！摳！
我敲了雪里的房門。
「請進。」
雪里給了我回應。我也接著開了門走進去。
但是當我進到雪里的住處之後，我卻立刻被眼前出現的畫面驚嚇到──
「對不起，裡面有些髒亂。」
「這、這些東西是……？」
字條、字條、字條……不管是在牆上、床邊、鏡子、浴室門……甚至連地板都看的到寫了字的字條。
我隨手看了一張字條的內容──
『在約七點左右的時間到櫃子那裡換上制服。然後左轉，會看到浴室的門。』
……難道這間房間裡，到處都是提醒雪里接下來該怎麼做的字條？
對於雪里來說，只要一醒來，就會忘記所有事情。為了不讓她在早上醒來時感到迷惘、困惑……必須要有人來指引她接下來的行程。但是『那個人』不可能一直在她的身邊，結果只能交由學校制定的解決方式。
代替他的，是這些毫無感情的字條。
一無所知的雪里，只能相信這樣的東西，並按照這些步驟行動──
「雖然不知道是誰貼的，不過也算是幫了大忙呢。」
「雪里，妳一直都是這樣子……？」
「唔嗯？」
「……不，沒什麼。話說回來，妳不是有什麼事情要跟我講嗎？」
「嗯，對……」
她接著走到更裡頭，我也跟著在她的後面。
最後，她走到窗戶旁。面對著窗外，開口說道──
「杰克，你已經知道詛咒了吧？」
「是的。」
「我的詛咒……似乎是會忘記所有事情的詛咒。這件事情你知道嗎？」
「嗯，我知道。」
「那就好。如果你也知道這件事情的話……」
雪里自從走到這裡之後就沒再回過頭。我沒辦法得知她現在的表情──
「告訴你喔。就在今天早上我醒來的時候──我還記得做了一個夢。」
「喔？是怎麼樣的夢呢？」
「詳細的情況我不記得了──不過，我還記得那時候的感覺。那是一種很愉快、愉快到希望時間能夠停止。同時……卻又是悲傷到令人想要哭……是一種有點難以言喻的感覺。」
「……是嗎。不過，不管是不是悲傷的內容，反正終究也只是夢──妳只要保留住快樂的部分就好了，不是嗎？」
「是呢，你說的沒錯。但是，雖然很難過──可是我卻覺得，不想失去那個悲傷的感覺……究竟是為什麼呢？」
打從她一開始說的那個『夢』。我的腦中就已經浮現出雪忍之前對我說過，自己與雪里過去的那些事情……
雪里這時才轉過身子面向我──
「雖然，我不會記得任何事情。但是好像有一件事情一直記在我心中……當我醒來的時候，那件事情就會開始不斷刺激我。」
「妳是說，妳的詛咒？」
「呵呵，那樣說也沒錯。不過呢，是另外一件事情──我的心中，好像一直有個很重要的人……可是我卻沒辦法想起那個人是誰。」
……她還記得？
如果還殘留點印象的話，我就要快點告訴她──
「雪里，那個人其實是──」
「現在，我已經知道了。」
「啊……？」
「那位一直在我心中鼓勵我、呼喊我的那個人……那個感覺和杰克很相似的人──現在就在這裡。」
「我……」
我沒有勇氣直視她，因為那個人並不是我。
「主動關心我、在我受到委屈的時候出現在我身邊、我遇到討厭的事情時會幫我解決……不管我是不是還記得一切，那個總是笑著迎接我的人……」
不是我──
「究竟和我是什麼關係呢？……每次想起『那個人』的存在之後，我總是期待著……一直、一直不斷地努力。想回憶起和他曾經一起度過的一切……」
不是我──
「過了今天一天，那樣熟悉的感覺也越來越強烈。雖然沒有十足的把握，但我還是希望自己的想像能夠──」
「雪里，夠了……」
「請讓我說完。對不起，我害怕過了今天之後，以後就再也沒機會……所以我一定要說……」
不、別說了──
「謝謝你，杰克。給了我像今天這樣愉快的回憶……」
別說了、別說了、別說了──！
再說下去只會增加我的罪惡感！
我只是接受薇拉的任務，因為這只有我才辦的到──
「如果可以的話，我也希望杰克能夠告訴我──你就是我說的那個人。就算……是謊言也好──這也是我今天找你來的原因。」
雪里，為什麼妳能夠一直保持著笑容說出這些話？
我並不是保護妳的騎士。
真正想守護你的人，其實一直都在妳的身邊……每日、每日、每日都不斷地在妳身邊直到快要崩潰……既然妳還記得，為什麼不早點說出來？
「謝謝妳，雪里。」
……我想，我已經很清楚，自己真正該做的事情是什麼。
「──那麼，我也要告訴妳真相。」
接下來究竟會變得怎麼樣我也不在乎了。
「……杰克？」
「妳心裡期盼的那個人……那位妳一直努力想回憶起的人──就是我沒錯。」
「……太好了。這樣我也……」
我是個大魔王，是個做盡壞事、破壞人與人之間感情的混蛋。
正因為如此，我才有資格好好『終結』這一切──
「雪里！」
「唔嗯？」
「妳……喜歡我嗎？」
「……嗯，喜歡。只是，我可能不久之後就會忘記這件事。」
「那樣也沒關係。這樣已經足夠了……」
我準備拿下眼鏡。
「因為我，同樣也喜歡著妳──請讓我，在剩下的這段時間……」
「哎──？」
左手還空著，我順勢繞過雪里的腰際，並且用擁抱的動作將她拉進我的懷中──而我突然的這個舉動似乎讓她嚇到了。
這時我能感覺到，雪里身為女孩子柔軟的身體觸感，以及因緊張而加速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聲──
但是我沒有時間去理會她這時的想法。
我慢慢的將臉接近她──
「那個、我……」
「不要閉眼睛！可以的話，我希望……妳能夠在最後這段時間裡，認真的將『我』看清楚。」
聽到我這無理的請求，令她停頓了幾秒。
然而，當她下定決心的那一刻──她的雙眼卻變得極為柔和。
「……好，我答應你。」
那份溫柔，彷彿已經包容、並且接受了這一切。全心全意，只相信著眼前所看見的事物──
「妳果然是個體貼的女孩……謝謝妳，雪里。」
我再次慢慢靠向她的臉龐──
僅花上一秒的時間，我卻已經將眼鏡拿下。顯露出我那琥珀色的瞳孔──
「然後，對不起……我騙了妳。」
我和雪里四目相對。
「……杰克大人？」
就在此時此刻，她已經完全受到我的支配──
我這時看向時鐘──只剩不到十五秒就要到午夜十二點。
要快點下命令才行！
「雪里，從現在開始，聽我的命令──我……我要妳停止忘卻這一天發生的所有事情！」
「是。我會完全遵照杰克大人的命令。」她如機器人般的給予回應。
還不夠。
時間還剩十秒左右。
「不只是今天，我還要妳盡全力回憶起過去所發生的一切！不得違反！」
「是。」
還沒結束……還有五秒。
「我命令妳……從現在開始，不准再忘記任何對妳來說重要的回憶！」
「是，一切遵照……嗚唔啊啊啊──」雪里忽然痛苦的尖叫。
「雪里！」
……可惡，時間已經到了。
她正用雙手抱著頭部……代表她的詛咒正在發作中？
是我失敗了嗎？
「唔啊啊啊……唔唔……啊啊──」
可是……我從來沒聽說過她詛咒發作之後會變的這麼痛苦？還是說──是因為和我的詛咒發生矛盾……是因為這份衝突才讓她這麼痛苦？
「一……切……唔啊啊──一切……遵照……杰克……大人的命令……啊啊啊──」
還有效果……所以我的詛咒還是能夠影響她。
還有希望──
只要我對她下達命令的強度高於她自身詛咒的發作程度就有機會！
「雪里，仔細聽我命令！給我繼續努力回想過去、曾經……任何對妳來說重要的回憶！」
「……是、是……」
「給我──努力回想起來！」
好難受……可惡！好痛……眼睛好痛……就跟那時對著詛咒暴走時的希莉絲下命令一樣。那股不斷反彈回來的壓迫感，就像是被人用雙手手掌全力壓迫著眼窩般。
「唔啊啊啊──」
都走到這裡了，豈能就這樣放棄？
我可都和那個笨蛋哥哥誇下海口……要是失敗了，豈不是要讓他繼續看不起我？
「繼續回想……繼續給我努力回想！我要妳自己去尋找答案──自己去尋找那個妳一直期盼的人！然後好好的告訴我，他長的什麼樣子、怎麼樣的個性。別把我跟那個傢伙混為一談了！」
「我……唔啊啊啊啊──」
從我這裡只能不斷聽見回應我命令的詞彙和痛苦的喊叫──
雪里變得越來越痛苦，這樣她的精神還能繼續撐多久？
……就算如此，我還是相信……妳一定也正在努力著。
所以我也不會手下留情！
「給我說出來！那個人是誰──」
「……我……我的……哥……哥……」
「想、想起來了？」
「重、重要……的人……哥……唔啊啊！」
「給我繼續回想啊！雪里──」
這還是我第一次對著同樣的一個人下達這麼多次的命令。
如果是平常的人，被我這樣控制，並且不斷執行我的要求，精神遲早也會崩潰。
「……妳所有重要的一切，都要靠妳自己去取回來！」
「唔啊啊啊……我……我……」
「不要只是服從我的命令──我要妳遵循自己內心的想法！去尋找妳失去的重要東西！」
「嗚唔唔……我……重要的……回……憶……」
「雪里！」
那是雪里最後的一句話。
她接著因為精神上負荷不了這樣的壓迫，而失去意識。
「……」
接著，我用公主抱的方式將失去意識的雪里抱起。
身為一個大魔王還學騎士用這種姿勢，連我自己都覺得很諷刺──
「妳也……好好努力過了吧？」
我把她放到床上，讓她能夠安穩的休息。
「再次謝謝妳……接受了這樣的我。祝妳，能有個好夢。」
──我的任務到此結束。
關上燈、並幫她鎖好門之後，我離開了雪里的房間。
****
迎來了地二天的早晨。
由於昨晚發生的事情，使的我沒辦法安心入眠……果然還是會在意啊？
這份忐忑不安的心情不斷作祟，使的我起了個大早，並且換好制服離開自己的房間──
距離上課時間還有一個小時，我打算到走廊上閒逛。
雖然說是閒逛，其實心中還是有個目的地。反正這麼早的時間應該也不會遇到什麼人……去看『她』一下吧。
沒想到經過了昨天那場戀愛遊戲之後，我居然也會對少女產生一絲好感，讓我想主動關心對方──不過跟對艾兒天使的愛比起來，這只能算是小石子對上大隕石。
由於宿舍都是在同一樓層，我沒有花上多少時間就走到了雪里的房間附近。
但是當我通過轉角處時，我發現就在我之前，早已經有人先到了這裡──
「早呀，我還以為你不會來了呢！」
那個人不用說就是雪忍。
他難得會對我普通地打招呼。
不過比起這個……我比較在意的反而是另外一件事情──
現在出現在我面前的雪忍，和我以往看到的不太一樣。
「這是怎麼回事？我可沒聽說過只關一天的監獄。」
「臭小子！你是專程來找我打架的嗎？」
「喔──看來是雪忍本人沒錯。」
他放棄了原本的飛機頭，且將髮色染回黑髮。而被取代掉的髮型，變成了一頭清爽、毫不做作、而且說不定會被學校列為優良示範的標準學生短髮。
原本身為不良混混的魄力瞬間減半。
「先不管我的事情──昨天的事情，辦的如何了？」
「一半一半吧。我想……」
本來想繼續和他開玩笑，不過看他一臉正經的模樣、再搭配他現在的髮型，讓我突然喪失興致。
「她昨天也很努力。甚至連哥哥都說出來。」
「真、真、真的嗎？」聽到我這麼說，他的情緒突然亢奮起來。
「我勸你先別抱這麼多期待──想知道答案的話，現在去敲門不就得了？只是還不確定她醒來了沒有就是。」
「要、要我來敲嗎……？可是會不會就像你說的──」
「煩死了！你不敢敲的話由我來就好！」我把手提起，準備敲門。
「等、等等！還是我來好了！」
「……唉，快點。」
摳！摳！
雪忍輕輕敲了兩下門。
雖然在他面前一直表現出從容的態度……不過我其實已經緊張到想要快點從這地方逃走。
但要是連我也一副緊張的神態，那麼事情肯定就沒辦法繼續。
敲完門……過了一小段時間都沒有人回應。正當雪忍打算再敲第二次門之後，從門的另一邊卻傳出了聲音──
『請進。』
那是雪里的聲音。
雪忍轉動門把──但是門卻居然從一開始就是沒鎖的狀態。
我昨天明明有確實鎖門……所以代表雪里早就已經清醒。
打開門之後，我先是走了進去。雪忍也跟在我的後頭──
走進房間後，我發現了正在整理床鋪的雪里。
「早、早安呀！雪里。」我向她打聲招呼。
我其實很害怕……要是她這時候回我『你是誰？』、或是用尷尬的臉和我們硬道早安……那我該做出什麼回應？
我等了幾秒鐘。可是雪里只有回過頭看我一眼，接著繼續整理床鋪。並沒有給予我回應。
「那個……？」
該不會……失敗了吧？
「真、真是想不到妳會起的這麼早……明明昨天去遊樂園的時候玩得那麼累呢！」
我嘗試繼續和她搭話。
然而這一次，雖然她並沒有回應我剛才的話。不過卻給了我一個意想不到的回覆──
「……那個，杰克同學。」
「哎？」
「還有，哥哥。你們早安……隨便找地方坐就好。」
「……雪里？」
她還記得我。
而且不只是這樣，她也想起了雪忍是她哥哥的這件事情──
「雪、雪里……妳真的是雪里嗎？」雪忍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嘿嘿……是的。我是哥哥的妹妹──雪里。」
雪里對著我們投以出以往的笑容。這份溫柔、又帶點稚氣的笑容是只屬於她的……所以肯定是她沒錯。
她並沒有忘記。
雪里她想起了這一切。經過昨晚堅持不放棄的努力……她辦到了。
「不、不會吧……真、真的是這樣……？」
「那麼，應該也沒我的事了。剩下的時間就繼續你們感人的重逢──我就不當電燈泡囉！」說完，我馬上走到門口，並且打開了門走到外頭。
「喂！艾迪克，等一下──」
砰！
我關上了門。
「唉……是在怕什麼啊？」
我可是不良少年，怎麼可能乖乖的說出去就出去？
我小心翼翼的再次打開門──
我從門的另一邊偷看著沒有我在旁邊壯膽，緊張到坐立不安的雪忍現在的拙樣──
「那、那個……雪、雪、雪、雪、雪、雪、雪……」他不停重複說著這個字。
沒想到只剩下他一人的焦慮感，居然讓他的腦袋開始當機……
「真是的，和自己的妹妹說話不用那麼緊張啦，哥哥。」
「哥、哥哥？……哥哥……嘿嘿嘿……哥哥……嘿嘿……」他似乎很陶醉於這兩個字。
我真想現在就衝進去給他一拳──再不把話講清楚就要到上課時間啦！
「呵呵，都說了不用那麼緊張。那個……哥哥最近過的好嗎？」
「咦──？我、我……算是還不錯吧。不過，要是雪里也可以在我身邊的話就更好了！」
你也想把妳妹妹變成不良嗎？
「真、真的很抱歉！因為哥哥最近實在很忙，所以一直找不到時間去看雪里。真的很抱歉！」
「嗯。沒關係的……」雪里突然低下頭。
或許是勾起了一些回憶，雪里的樣子突然變的有些消沉。
「嗯……？不、不！我發誓──以後不會再讓雪里一個人了！哥哥向妳保證！」
「不。不是這樣的……」
「雪里？」
「這段時間……我一定是做了很過分的事吧？」
「才沒有！雪里才沒有做出對不起我的事情！都是哥哥的錯──都是我沒有時常在妳的身邊！」
「哥哥你在說謊──我是知道的。我一定是做了讓哥哥非常難過的事情，所以你才會離我而去。」
雪忍沒有繼續說話。我大概能想像到──會讓他無話可說的原因，並不是因為謊言被戳破──
讓他無言以對的，大概是他主動離開雪里的那份愧疚感。
「所以，你不用跟我道歉。反倒是我──」
「雪里？」
「我做了很過分的事情讓哥哥傷心……對不起。」
「雪里、妳不用……」
「不。」
雪里小小的手掌心蓋在雪忍的右手上，接著緊覆住──
「哥哥，妳是最清楚的──我所做的……那些無法彌補的一切……」
「啊啊……！」雪里的這句話似乎讓雪忍想起了某件事。
「爸爸和媽媽的事情──真是的，那些是我的罪過。你怎麼……你應該要一直放在心裡恨我的才對……」
「那種事情，我辦不到。我不想……再失去最後的親人。」
「你一直都是那麼溫柔──你果然……是我的哥哥沒錯。」
「哼哼，那還用說嗎？」
雪里依舊握著雪忍的手。
就連我這裡都看得很清楚。所以雪忍應該早就已經察覺到──不知道是什麼原因，雪里的手……從剛才就一直不停地顫抖著。
「哥哥，我有一個請求……」
「說吧。不管是什麼要求──哥哥都一定會做到！」
「謝謝。雖然，這是一個很不要臉的要求……」
雪里感到一絲猶豫──
不過那份猶豫卻突然在一瞬間轉為堅定──
「可以的話……請、請哥哥……請哥哥原諒我所做過的一切……跟我和好，好嗎？」
「……唉──傻孩子！」
雪忍這時移開被雪里握住的手……下一秒，他突然身體向前，並且將雪里抱進自己寬闊的胸懷中──
「雪、雪里……笨蛋！當然沒問題啦！不管妳曾經做過什麼……我、我都會……嗚唔……原……原諒妳啊！嗚嗚嗚……嗚啊啊啊──」
「……謝謝你，哥哥。」
居然在女孩子面前流下男兒淚……這畫面被宿敵看到了有多丟臉你可要知道！
不過呢……算了。
這一次就好好地哭個夠吧！
聽了她們剛才的對話，我想我大概已經瞭解──
對雪里來說。她的願望並不是去回憶起那個對她來說重要的存在──那些夢，一直讓她隱約回憶起重要的人的那些夢……只不過是希望總有一天，為了能夠救贖自己，而不斷提醒、刺激著……
我想，現在已經沒有偷聽的必要，所以我悄悄的關上門。
****
在和雪忍道別後，我接下來和雪里一起走到５─Ｃ教室。不料才正當我們剛走到教室門口時，發現我們的希莉絲他們這時卻突然跑到我們這裡──
「雪、雪里妳沒事吧？還記得我是誰嗎？」希莉絲情緒非常激動。
「希莉絲，妳這麼激動可是會嚇到她的！」就連伯格也在一旁。
「唔……可、可是……咦？杰克也在呀？」
這個傢伙……看她現在的反應，肯定是把我上次跟她講的事情告訴其他人。
「希──莉──絲──！」
「對、對不起！不小心就說溜嘴了……」
「唉，算了……」
反正事情也差不多告一段落。他們應該也遲早會知道這件事情。
「對了，杰克──所以結果怎麼樣了？看你的表情……我想應該是好消息吧？」伯格對我發問。
「這個嘛……我想，你就直接問她好了！」我拍了一下雪里的肩膀。
「哎！咦？這個……」
可能是有點緊張，雪里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將雙手放在自己的胸前。視線也是漂浮不定，不知道該怎麼面對現在的情況──
「嘛，妳就別緊張了──首先，先和大家打個招呼好了！」
「嗯……我知道了。」
雪里和大家認識到現在雖然有一段時間。但其實到目前為止，她都沒有主動叫過班上同學的名子。所以這一次應該說是她第一次主動和班上同學做交流。
先撇開現在還坐在位置上的諾克帝、和站在一旁幾乎沒有開口的艾兒。希莉絲和伯格倒是都露出一副緊張的神情。
……為什麼變成是你們在緊張了？
「首、首先──」
雪里還沒辦法恢復冷靜，不停地搓著雙手。
深呼吸一口氣之後，她終於決定跨出她的第一步──
她看向希莉絲──
「希莉絲！」
「……有！」
再來面向伯格──
「伯格！」
「妳好喔！」
接著換到艾兒這里──
「艾兒！」
「收到。」
最後是往遠處看──
「諾、諾克帝！」
「……」他僅是揮揮手，甚至連頭也沒回過去看。
真是的，諾克帝，你就不能再坦率一點嗎？
「最後是……」
「嗯？」
原本以為雪里已經叫出了所有人的名子……但是她最後卻是往我這邊看。
「最後是杰克──大家……早安！」
說完後，雪里這時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我想，這應該是她來到這個班上為止，出現過最真實的笑容。
「雪里，早安！」
「今天開始好好相處吧！」
「謝謝你們大家。謝謝你們……還能接受這樣的我……」
我想，雪里現在應該已經沒有那麼緊張了。
跨出了這一步，克服了以往的顧慮──為的是讓那些不變的日子開始有些改變。
她不停地在胸口前搓著、那白皙纖細的雙手。因為緊張的汗水，如今已經被墨水弄的烏漆抹黑。而原本寫在她手上的那些字、和那些粗略的畫像……早已經看不清原本的樣子──
……那些應該是她昨晚在我離開之後，趁著回憶還沒再次消失，而拼了命紀錄下來的吧？
「我很高興，能有一群重要的人……讓我放在心中──對吧，杰克？」她再次對我投以笑容。
「哦……算是吧……」我感到有點不好意思。
超越了詛咒本身帶來的痛苦……在她的內心深處重要的回憶，其實一直都存在著──
就算記憶會消失，不再記起任何重要的回憶。
因為不想再次失去，所以將那些存放於心中。
不記得也沒關係。因為在內心深處，一定還存在著那份心情……只要知道這一點就好──
就結果而言，我還是失敗了吧？
不過……算了。至少雪里表現出了最真實的自己，這樣就夠了──
在這之後，雪里因為這次的事件，病情得出了一些新進展。所以轉到了某家治療中心觀察病情，暫時離開了５─Ｃ班……
第六章 完
創作內容
【第六章】Curse!詛咒之日─ 守護回憶的騎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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