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棋聖棋勝

　　

　　此時此刻，無論是在檢討室進行熱烈討論的職業棋士們，還是早上就已經在此待命的報社記者們，抑或是在另一個現場參加大棋盤解說的職棋與觀眾，包括受到棋訊影響而上課的心不曉得飛到哪裡去的學生，以及世界的每一個角落、守在智慧型手機或電腦前面，靠著網際網路關注著此次對局的廣大棋迷們，情緒全都沸騰到最高點。



　　但在對局室中，宛如與世隔絕的孤島般，與熱鬧的外頭有著天壤之別，安靜得讓人覺得快要窒息。



　　兩位對局者相視跪坐在坐墊上，專注於彼此之間隔著的那張，由許多黑白棋子，交織成的詭異畫作的棋盤桌。



　　較年輕者一手托著下巴，年紀比他大個十歲左右的，則是雙臂交叉在胸前，有時他們一動也不動的神態，彷彿雕像一般佇立在鏡頭前，觀賞影像直播的棋迷們還以為轉播系統出了問題。



　　年紀較成熟的那一位，若有所思的抬頭看了看天花板，不禁讓人猜想他在腦海中的演算已經到哪個部分，或是到底有沒有在思考。然後他身子向前傾，用右手手指夾住一顆黑子，正準備要伸手奕出下一步棋的時候，口中發出了「嘖」的一聲，把黑子放回棋罐中。



　　賽程已經進入第二日下午，但棋盤上所出現的棋子卻只有百顆左右而已。且目前局勢相當複雜，難分難解。而他們所面對的，不單純只是勝與負的來往而已。對他們而言，並不是輸了，下次扳回一城這麼簡單明瞭，以他們的立場來看，這是一場十分殘酷、無情的決勝戰。



　　抱有日本圍棋最大頭銜這麼多年，這還是第一次被逼到絕境，想想一路走來，雖然以往的防衛戰面對的盡是些同樣強勁的對手，不過哪一次不是被他順利瓦解？而這次坐在他面前，與他並駕齊驅的，竟是年輕自己十來歲的小毛頭，且全身散發出讓人難以招架的氣勢，連喘口氣的時間都沒有。以及，剛才讓在棋壇活躍二十年以來的他，首次嘗到的那種異樣的不安感，又是怎麼回事？



　　雖然目前的局勢還無法判斷雙方的優劣，如果是以往的他，應該還是能夠以冷靜的態度去應對，但這次的對手卻讓他失去平時的沉著，開始焦慮、不安，因為現在開始的每一手，都對全局有著微妙的影響，就算當下無法看出什麼端倪，但天平會隨著棋局的發展，在不知不覺間，傾斜於其中一方。



　　而且到時候的結局，並非勝負這兩個字就能簡單囊括的，一旦輸了，對衛冕者來說，是輸掉了一切，先前一路打拼過來的努力，全在一棋之間化為泡影，只能重新來過，是個無比沉痛的代價。



　　對此頭銜抱有特殊情感的他，自然不甘心把自己持有之物讓給對方，還想要反過來給對方一點顏色瞧瞧，但面對這次的對手，他卻沒把握做到這一點。明明自己已經將之後可能會出現的發展都算清了，卻遲遲無法落子，連當事者都不明白這些原因，追根究底，只可能是對手給他的壓迫感使然了。




　　有一度，他甚至萌生了就這樣不下的消極想法，既然對方給予他的不安感使自己難以落子，那乾脆不要繼續，就這樣算了。但就算這樣，時間耗盡也是死路一條，而且他自己也認為，有這種想法有什麼資格自稱是頂尖棋士？與其這樣坐著等死，還不如腳踏實地的一步一步來，慢慢找出通往勝利的道路。如果永遠停留在原地，甜美的果實是不會自己找上門來的。



　　沒錯，他不禁覺得，有那種逃避想法的自己實在太愚蠢了，不管對手多強勁，不管對手散發出的壓迫感如此之強烈，最後仍是不敵自己，這才是他最自豪的地方，眼前這位小毛頭算什麼？



　　他因為自己先前那愚蠢的想法而開懷大笑，儘管對手、記錄員，或是在檢討室的成員透過閉路電視向他投來異樣的眼光，但他仍毫不在乎。




　　覺得自己笑夠了，他便從座位旁倒了杯熱茶小啜一口，通體舒暢，向記錄員確認自己所剩的時間，掌握了這項重要情報之後，身體也開始熱起來了。最後他放下茶杯，伸手夾起一枚棋子，以驚人的氣勢瞄準棋盤上，在他眼中散發著耀眼光芒的位置。（完）




　　

後記：前陣子看著圍棋的影像直播，突然萌生了想把自己眼睛看到的一切，心中想的一切，全都化為文字的衝動。也想到之前被評文的時候，被提到自己目前最大的課題，就是加強人物的刻劃，利用角色的動作、言行、思想來塑造人物的形象，心想這或許是個不錯的練習機會。但從結果來看，似乎也不是很理想，又回到從前那種呆板的描述了。而這次，兩位對局者的影像在我腦中揮之不去，文中的一些特徵與小動作也是從兩人身上取下來的，但我絕對沒有想要影射他們的意思，只是手癢，想要寫寫文章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