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時間差不多了,算你小子運氣好。」
見卡德貝里昂留下這麼一句話後,一溜煙又不見人影,為了減緩我的不適感,吹雪放慢了速度緩緩向下降,直至牠四足踩地,牠便隱藏起頭上的螺旋角及雙翅,我狼狽地爬下馬、半跪於地才稍感舒服且踏實些。
前方不遠是卡德貝里昂交抱雙臂站在帕雷亞身旁與之交談的模樣,眼見帕雷亞飛快地轉動著手腕,那看著像是……收線的動作,最後他作出雙拳交抱的手勢,卡德貝里昂便在一旁鼓掌叫好。
「帕雷亞真是太厲害了,不管看幾次都覺得很精采!」
「那您留在綾縷坊不就得了?我的動作和綾縷坊那些負責織衣繡布的仕女們有何差別?」
「綾縷坊才看不見小男孩有這般出神入化的針法,再說了,黏著你才有機會看你的操偶術,什麼時候才要表演給我看?」
「操偶術的用途不是表演,要看表演,您可以請宮外的雜耍團表演,他們也有布偶戲!」
帕雷亞看上去無奈且微慍,但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交談聲實在吵得我腦袋暈乎……
不行了,要是再維持人形,我那已衝至喉頭的東西真會傾洩而出……!
於是,一陣白光籠罩我全身,待我恢復成原形姿態時,再也堅持不住便側躺而下,只能瞇起銀眸觀察卡德貝里昂與帕雷亞的一舉一動,不久,菲爾曼又衝上前來,一面傻笑、一個勁地撫摸著我的白毛,我氣若游絲地抬起頭望向他,此時,他的精神看上去好了許多,興許是胡安所言,我變回原形便為他補充了被卡德貝里昂吸乾的魔力吧。
但是……我實在很擔心他會在別人面前對我做些什麼,私底下沒人看見也就罷了,但在外人面前這可有損他女孩子家的名聲……
「呵呵呵,雖然我很想撲上去,但是在大庭廣眾之下總是不太好看,所以等我們回去以後再……嘿嘿嘿。」
「唔……你恢復了魔力和精神是很好,但我可是因為不舒服才不得已……」
「小白銀,你再忍耐一下,等等就帶你回去休息。」
語畢,菲爾曼站起身,卡德貝里昂也注意到他的氣色已好了不少,他疑惑地皺起眉、右掌扠著腰際道:「你恢復魔力的速度這麼驚人,看來我該找個時間走一趟了……我們這邊已經完工了,今天就此別過吧,惠姬的孩子。」
菲爾曼挺起胸膛,絲毫不因實力低人一截而表現出半分怯懦,反倒是趾高氣昂地開口:「喂,送我們兩個人和兩匹馬回去。」
面對菲爾曼這副再理所當然不過的要求,卡德貝里昂瞪圓眸子指著自己問:「要我送你們回去?你在開玩笑吧,憑什麼要本王在你們身上浪費魔力、給你們方便?」
「因為母親大人最痛恨斤斤計較的男人,你知道為什麼她和父親大人貌合神離十多年嗎?有大半的因素是因為出身清貧獵戶家庭的父親錙銖必較、不夠大方,再說了,你若真想成為我繼父,多少也該討好我吧?」
「為什麼我要討好風間矢那傢伙的孩子?」
「因為我同時也是宮部惠姬的孩子啊,魔界之王,你在方方面面精明幹練,怎麼碰上感情的事就犯糊塗了呢?而且你別忘了,如果我徹底放棄找你解除詛咒的念頭,你這輩子就注定只能與母親大人遙遙相望了,又或者你可以期待那對貌合神離的夫妻再為我添個弟妹,你再等上十三年便可與母親大人重逢。」
他沉默了好片刻,最後,一臉哀怨地轉向帕雷亞說:「你先帶著這些死靈回魔界,將他們交給杜萊馬作前置處理,等我回去再行發落。」
「還真是愛到深處無怨尤。」
「少囉嗦,送他們回去不過彈指瞬間,只是我正好透過魔眼看見好戲即將上演了,等我把戲看完再回去,切記,不能讓皇兄們知曉我不在宮裡的事。」
「是,吾王,請您早去早回。」
帕雷亞右掌擱在胸前、向卡德貝里昂鞠躬行禮後,他緊握右拳擱在身後,動作像是拖著什麼離開似的,他向遠方荒漠走去,不久,身影逐漸變得透明,最終消失在地平線的另一端。
菲爾曼吹響馬哨,不久,我所騎乘而來的那匹快馬奔馳而至,菲爾曼先撫了撫牠的鬃毛後,向著卡德貝里昂抬起下顎、示意要他趕緊動作。
卡德貝里昂就像個悶葫蘆般一語不發、神情卻十分難看,右臂一個揮舞,我們便被一道偌大的魔法陣包圍,隨著魔法陣的範圍逐漸縮小,碰上魔法陣外緣的形體便化作光點消失,最後,包含魔法陣在內,都化作縷縷殘光,於空中逸散。
彈指須臾,我們回到菲爾曼的營帳,也許是由帳內湛出強光,留守營寨的衛兵舉著長劍連忙闖入,翻開帳幕,他似乎有些不明所以,先瞥了卡德貝里昂一眼後,他轉向菲爾曼問:「菲爾曼大人,您總算是回來了,可是……這位是……?」
衛兵打量著卡德貝里昂,後者也沒給他好臉色看,頗為不屑地交抱雙臂、翻了記白眼,菲爾曼則隨口答道:「不要緊,你就當作跟看見髒東西一樣,視而不見就行了。」
卡德貝里昂氣急敗壞地掄起菲爾曼的衣領、瞪大金眸低吼:「什麼叫髒東西?給本王說清楚!」
菲爾曼卻處變不驚,掌心覆於卡德貝里昂的拳上、瞇起略顯詭譎的笑意道:「準繼父,別衝動,你聽人說話也得抓對重點,我的重點在於要他無視你的存在,否則……你覺得你適合出現在我軍營寨嗎?」
卡德貝里昂即刻鬆了拳頭,菲爾曼優雅地整了整衣領,我看著卡德貝里昂轉至另一側,他的嘴角揚起藏不住的愉悅,果然長老們說得不錯,所謂旁觀者清,我靜靜地待在一旁看他們兩人的互動,由方才的對話聽來,菲爾曼的重點絕對是『髒東西』而非他事後所言的要衛兵無視他的存在,更不是卡德貝里昂聽見的那句『準繼父』。
人際關係交往還真是一門深奧的功夫,雖然深知這些很重要,但我真沒把握這輩子能窺得這些門道……
「對了,現在情況如何,聽聲音,出征了?」
「是,胡安大人交代了,說您若先回營寨,要您即刻至前線向他稟報,他大概會在右一翼左右的位置。」
「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對了,順便把這兩個孩子牽出去吧。」
「是。」
菲爾曼轉向卡德貝里昂勾起唇角道:「要我據實以報?」
「隨便你吧,反正我們目的達成、也收工了,現在你們再將那批人擊倒也不會再站起來了,不堪使用的死靈帕雷亞帶回去了,等等我跟著你上戰場去回收最後一批。」
菲爾曼閉上眸子,沉思好片刻,最後,他正了神色望著卡德貝里昂:「善待那些死靈們……他們本就不該是他人利益交換之下的犧牲品,但事實已經造成,我想他們隨你回到魔界,總好過在人間界作無主孤魂、四處飄泊。」
卡德貝里昂別過視線、似是略感彆扭地低語:「不能保證,但是我盡力。」
我在一旁看著他們兩人的互動,有一種說不上來的微妙感,雖說菲爾曼口口聲聲表示是因為卡德貝里昂之故,害得他的人生全亂了套,而他想解除詛咒之事亦是真,但是……從他的眼中卻看不見半點怨懟,也許是我不懂人情世故所以有所誤會,可我總隱約感覺到菲爾曼是樂在其中的。
另一方面,卡德貝里昂亦是如此,他對菲爾曼確實粗暴,但卻感覺不到一絲殺意,方才他們在在空中時,我之所以著急,是因為看不清兩人的狀況、也不明白卡德貝里昂是否是陰晴不定之人,所以沒把握他是否心念一轉便會對菲爾曼痛下殺手,這兩人之間的關係……似乎不壞。
菲爾曼朝我走來,蹲下身子又順了順我的白毛道:「小白銀,你就留在這裡休息吧,我們去去就回。」
聞言,我奮力站起身、抬起頭直視著菲爾曼說:「不,我跟你去,我答應了胡安要保護你的。」
「我沒問題的,你都這麼不舒服了,要真出了狀況,你還打得了人嗎?」
「我……」
卡德貝里昂一臉不耐地走上前來,他蹲在我眼前,大掌覆於我的額際,此時,由他掌心傳來令人舒服的溫熱感,我因而閉上了眼,那股不適感也逐漸消褪,待他收回手後,我已恢復正常,白光籠罩,我即刻變回人形向卡德貝里昂鞠躬致謝:「謝謝你出手相助,萬分感謝!」
他擺了擺手道:「囉嗦,只是懶得看你們兩個你一言、我一語的,浪費時間!我直接捕捉胡安的氣息傳送過去吧,因為……好戲似乎上演了。」
他右臂一揮,我們三人又讓魔法陣包圍其中,強光讓我不自覺地閉上眼,身子有一種被放逐於強勁水流之中的感受,再次睜眼時,我們已出現在戰場之中,位於胡安隊伍後方約莫百來公尺,卡德貝里昂勾起薄唇道:「你們兩個自己過去吧,我就在這裡悠哉地用魔眼觀看現場就行了。」
語畢,他騰空起身子,還舒適地擺出側臥之姿,打了記響指,肉眼便已不見他的身形。
胡安隊伍與敵軍一支隊伍並未交戰,但其餘地方卻是金戈鐵馬、刀劍鏗鏘之音不絕於耳,我與菲爾曼往胡安隊伍的方向奔去,途中遇上敵軍,菲爾曼半點不留讓我出手的機會,只是冷著臉振臂施展魔法將之殲滅。
……是因為菲爾曼已犯下殺孽,所以他不願再讓我出手汙了自己雙手嗎?
抵達胡安隊伍處,我們撥開人群走向胡安,此時的胡安坐在馬上,平舉右臂、手中偌大的騎士長矛直指著對方帥將。
那人一頭金色長髮、長相清秀俊逸,藍眸尖銳有神,一襲亮眼的銀色戰甲、肩上披著似是雪貂毛皮製成的白色披風,戰甲胸前烙著的是以五邊形為框、雙劍交疊成十字狀的圖騰,鐵灰色的圓盾看上去頗有歲月痕跡,他並沒有拔出繫於腰的配劍,神色略顯哀傷。
「……非得要這樣嗎?胡安。」
「你何不捫心自問呢?麥迪爾,我又何嘗願意與你刀劍相向?」
這男人就是──英雄王麥迪爾,與我想像中的模樣大相逕庭,我原以為會是個像胡安一般粗獷的男人,沒想到竟是這般清秀模樣。
「你什麼時候變得如此……?」
胡安輕輕搖首,否定了麥迪爾的問句,他略顯無奈地嘆道:「唉……我,沒有變過,只是你不夠了解我。」
「……我早就知道了,只是不願面對罷了,沒想到你竟然殘忍地站在我面前逼迫我面對現實。」
「不必多言,我現在既身為叛軍,就有義務在你這個君王面前宣判你的罪行、提出我們的訴求,英雄王麥迪爾──你,罪不可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