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在一間佔地不大且地鋪褟褟米的日式臥室裡,夏川白澤就像一具屍體一般躺在地上。雙手交叉放在胸前,表情十分安祥地閉上雙眼。
但仔細觀察,白澤的胸前有規律性地緩緩起伏,從鼻子吐出的氣息雖說過於微弱,卻不足以讓人以為他是真正死去。除此之外,瀰漫在空氣中用來寧神的未名花草香,或許才是讓白澤沉沉睡去的重要關鍵。
飄逸的湛藍髮絲如今安份服貼在俊美的臉龐上,比一般男子更加修長而秀氣的睫毛,尖挺的鼻子,和那削瘦恰到好處的流線臉型,讓平時一副吊兒郎當的白澤,增添了幾分魅力。
從容貌看去,白澤大概是屬於那種清秀懦弱型的少年,說實話無法和剛才如風騁馳的那個人聯想在一起。
而且身上的衣服也從平常穿的服飾,換上了潔白色的襲地和服。從白澤身上所露肌膚之處殘留的傷痕可以推想而知,看來剛才那場爆炸意外中白澤應該傷得不輕,連同衣物炸得粉碎。
體內所流淌的靈力也比平常虛弱不少,或許是因為那縷飄散在室內不散的花香起了寧神作用,才使得原先更為孱弱和躁動的靈壓安定下來,並且加以修復。
維持這樣的狀態不知過了多久,只知道紙門外的陽光藉由格子斜射而入,然後剪成殘影浮貼在白澤險些蒼白的臉頰上,接著那始終下垂的睫毛微微顫動,闔上已久的眼楮緩緩張開。
「唔……這裡是?」
仍然無法適應光線的黑瞳再度閉上,但白澤那休眠已久的思緒和生理反應告知自己,他現在身處在一個陌生的環境之中,當這樣的訊息傳達到腦袋之前,白澤立即將左手擱在腰際,蹲起身子作勢採取警戒狀態。
但是左掌心所充斥的空虛感讓白澤瞪大雙眼。
「我、我的劍呢?」
理所當然以為掛在腰上的佩劍如今不見了,白澤開始環顧四周尋找,但映入眼簾除了那青一色的木頭擺設、掛在牆上的山水畫之外,什麼都沒有。
情急之下,白澤不顧傷勢尚未痊癒站了起來,頓時間雙腳一軟、眼前的世界一陣天旋地轉,無法抓穩身體重心的白澤就這麼狼狽倒地,連逸出哀號的餘音都淡不入空氣。
「可、可惡,為什麼就連這裡也有結界?」
右肩和服上被燒出一個可以看到皮膚的洞,白澤皓牙一咬,所幸剛才倒下去的方向只接觸到結界的一緣,力道也不致於會全數反射回來,真是不幸中的萬幸。
「就跟當時的攻擊型結界一樣,是用靈力架構而成的啊……」
距離白澤方圓五公尺內,被設置了一道如果不用靈力感知就無法感應到的靈力結界,看來對方似乎有心將自己囚禁在這房間內。
不過對於結界術,白澤也算有一些皮毛的知識。當然以世上的人種來說能夠構築結界算是少數,但很不幸地,魔法師、陰陽師、靈能力者都有這類的潛能,並且各自藏有箇中好手,在這其中,屬於最為特殊的結界形成還是非靈能力者莫屬。
像世人一般熟知的魔法結界和陰陽結界,都是運用地脈、地形、氣場條件加以強化結界的堅硬程度,並且固定在某些範疇之內不能任意移動。反觀靈力結界,它的形成方法並非得藉由自然條件就能任意展開,當然如果借助外在力量勢必會更加牢固。
靈力結界的形成與強度取決於靈能力者本身的靈力強弱,並且針對使用方法或被使用者,可以產生各種變化形式。像白澤遇到的兩個結界,分別是攻擊型和固有型,功用兩極的結界。
至於針對被使用者的部份,由於靈子本身屬於特殊的粒子,所以對於平凡人,甚至是魔法師、陰陽師這類的異能者,頂多只會形成物理傷害,就算是用手或身體去接觸,都只會像是碰到一面牆那樣不會產生反噬。當然,大前提這得在固有型結界之下。
不過對於使用同種能力的靈能力者而言,不管攻擊型的結界,抑或是現在囚禁白澤的固有型結界,只要是由靈力所展開的結界,都會讓同樣身為靈能力者的人,造成數倍的傷害。
其原理雖然不得而知,但白澤剛剛已經親身體驗過了。
「對了!伊妮絲呢!?」
再度咒罵自己無能,白澤這才驚覺伊妮絲早就脫離自己的視野很久了,而且居然到現在才察覺,這讓始終對主人忠心耿耿的白澤而言無非是褻瀆了主人的信任,同時也褻瀆了身為青梅竹馬的那份感情。
「都是因為我的無能,所以才會無法保護好伊妮絲!」
緊握拳頭暗自懊悔的白澤,將視線轉向了無形建立在四周的結界,雖然靈力尚未回復的現在只能看見微淡的七彩霓光呈現流體狀,以一面牆的形態擋在那裡,但心急如焚的他顧不了那麼多了!
「就算來硬的,我也一定要把這個結界弄碎!鳳凰的……唔!」
在體力不濟和靈力尚未恢復的現在,白澤就連將沉重的身子撐起都很困難,更何況是想驅動靈力和眼前堪稱銅牆鐵壁的結界硬幹?只見他再度狼狽地摔在地上,發出令人心疼的悶響。
「還是躺著休息吧,人類夏川白澤。」
正當白澤興起掙扎的念頭時,不知何時站在門口將紙門拉開的少女用有些不耐煩的語氣吆喝白澤,讓一時之間沒有察覺到氣息的他心頭一凜,下意識將手收往腰際。
「劍在我這,以防你興起反抗的念頭。」
無法作出防禦動作的白澤將視線移往聲音來源,只是維持在橫躺在地上的關係,所以一開始只有看見一雙纖細白皙穿著足袋的腿,向上看去,修長的腿部線條延伸至大腿根部,雖然似乎能夠看見淺粉色的布料垂下,但不知道是因為角度的關係,粉白條紋的絲質布料幾乎完全映入白澤的眼簾,就連上頭微微陷落的地方……
「哇!」
可能是察覺到下流的眼神,只見白澤平常掛在腰際的劍無視擋在外頭的結界,以毫米之差捅進鼻尖前的禢禢米中,劍法之俐落就連瀏海上的水藍色髮絲也被無痕地切成兩半,像具屍體躺在地上。
「死刑。」
「對、對對對對不起!小的不是故意的那只是單純一場意外還請大人饒小的一命雖然只是一條賤命但務必手下留情啊啊啊啊啊──!」
為了求饒而拼命跪地叩頭的白澤,大概是發揮了在蕾卡蘿茲時向伊妮絲求情的本領,所以才會這麼流俐地將這麼一大串劈哩啪啦唸出來吧?
抑或者是本能反應察覺到生命危險,所以才會使盡全力進行把尊嚴往地上踩的諂媚行為。
話說回來,白澤似乎還沒察覺到為何那名少女可以無視結界,然後就這麼穿越結界反握劍柄狠狠插入禢禢米。
「果然就跟公主說得一樣,實在不能小看這個年紀因為女人肉體而喪心病狂的衝動生物,尤其是你。」
迅速拔出陷入地面的劍,穿著上頭印有簡樸花蝶樣式的淡粉色和服,擁有一頭桃紅色波浪長髮的稚齡少女,抖動著生長在頭頂上毛絨絨的兔耳,將白澤的長劍繫在用來綁和服的紫色腰帶上,以戒備色狼的眼神對他進行緊迫盯人。
「公主?」
看來眼前的男人會視情況選擇剔除對自己不利的言詞裝傻到底啊。桃髮少女在心中暗自給白澤這樣的評價之後,充滿魅力大大紫瞳不知為什麼流露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殺氣。
不過礙於結界的緣故,讓本身元氣大傷的白澤對於靈力和殺意感知更加弱化,所以才能無視這股彷彿足以將對方千刀萬剮的殺意,並且擅自起身以跪坐的姿勢面向少女,雖然拉扯到傷口造成疼痛。
當然,這也是起初白澤無法察覺到氣息的原因之一。
「是的。順道一提,這個像是為了監禁慾求不滿的野獸的結界牢獄也是我們公主製造出來的,可能害怕你一醒來的時候像頭饑渴的野獸撲向手無寸鐵的少女,總之就是這麼一回事。」
「明明我們是第一次見面就陷入如此難堪的印象判定了啊……」
比起結界的事情,白澤似乎更加在意自己在別人心目中的形象,正襟危坐的白澤以無奈的苦笑看著眼前少女。
不過當白澤看到那對兔耳時,雖然心中非常訝異能夠看見人類以外的種族(此指彷人類型態的各類種族),但是當他看見桃髮少女的容貌和服飾之後,便又不禁看了出神。
因為是由下往上仰視的關係,讓白澤不禁覺得少女的身高或許並不比自己矮。雖然那緊繃的神情和冷峻眼神讓白澤難以釋懷,不過也許是因為種族不同的關係,使得這股本來就不屬於自己所能理解範圍內的姣好美麗更添魅力,就連那微微嘟起的唇瓣和纖長的睫毛,莫名其妙地被染上了成熟迷人的韻味。
線型美麗的鮮嫩脖子,連接著大方露出的白皙肩膀,就連不知為何隱藏在和服底下的鎖骨也露了出來。
等到意識過來的時候,白澤才發現原來眼前的桃髮少女,身上所穿的和服並非是傳統日式和服,而是不知為何將肩膀處挖空然後運用特殊方式將振袖,以多褶的方式從手肘處連同手掌的部份遮蓋起來。
上半身的部份,看來似乎連用來當作內衣的長襦袢也沒穿在裡面,只看見連同肩膀處挖空的前領部份,底下應該隱藏的白裡透紅的稚嫩肌膚曝露在外,就連高聳隆起的胸部也大半裸露著,令人目不轉睛。
然而下半身裙襬的位置,似乎被刻意改成如同燕子尾巴的形式,並且遮蓋在有綁著絲質緞帶的大腿根部上,中間的部份也被開扠到讓底下的粉色布料若隱若現。看來剛才白澤會看見內褲除了角度的關係,下襬長度也是造就這場悲劇的始作俑者。
不過這樣的和服或許稱為浴衣比較合適。
「果然、還是死刑吧!」
「唔哇!對不起!」
大腿綁著緞帶的地方貌似藏有飛刀,正當裙襬將要翻飛之際白澤就看見少女將飛刀夾在左手橫向一擺,將體勢微右後方一拉,右手順勢按住劍柄,感覺像是拔刀式。
由於那櫝眼神實在過於認真,所以白澤還是選擇先跪地求饒,以免遭致飛刀刺殺。
只是這樣的裝扮對白澤這個年紀的男孩子來說,實在太難以抗拒了。
「輕易不得的男人,人類夏川白澤。」
不耐煩地將飛刀放回大腿處,少女用手撥著頭髮,胸部因此晃動。
「打招呼就到這裡吧。我叫夜黎,現在就來去見我們的主人。」
「啊!嗯……『我們的』?」
正如白澤所猜想的一樣,在山林中(其實在通往薩諾瓦之前要先爬過一座小山,然而白澤和伊妮絲的所在處正式接近山腳下的竹林區)的建築物和從眼前自稱夜黎的少女裝扮判斷,這裡應該是屬於神社的後家住宅之類的地方。
房屋的設計是採開放式合院的節構,只是從由低矮竹柵欄圍起的外部竹林似乎也跟著延伸進庭院,使得本應騰出的空間幾乎也快被竹子佔領。不過勉強還是擠出了一塊泥土地,鋪上幾塊嵌入地面的圓形石頭作為擺設步道,兩側也有用來照明用的石燈。
特意作為斜頂式的屋瓦大概也是為了呈現建築物的風格吧?踩在腳下的走廊和柱子之類的材料都是在這座山見不到的罕見木頭製成,隱隱約約散發一股特有的香氣。紙門的材質和印在上頭的百鳥花紋,讓白澤不禁和知識裡的東方建築整個重疊在一起,雖然相對而言較為簡陋了些。
非常奇妙的地方是,白澤居然覺得這一切有一種既視感,甚至還會覺得和記憶角落的地方有種不謀而合的熟悉之處。
由於現在剛過凌晨沒多久,太陽也才剛升起沒多久,空氣所瀰漫的清淨香氣讓白澤迷糊的腦袋也漸漸甦醒了。
「話說這裡真是安靜呢。」
對於白澤的話,夜黎僅僅只是抖動兔耳並未回答。
即便靈能力者在自我恢復方面優於普通人,但白澤還是覺得身體狀況要跟上夜黎的腳步還是有點吃力,不過倒是可以進行簡略的視察。
這個開放式合院似乎並沒有想像中大,向高度只到腰際的竹柵欄看過去,莫過於青一色的竹子和被開闢的一條小路,而直直通往後山位置。
儘管這會讓白澤擔心是否有隱私之類的問題,不過仔細思考,從白澤踏入這片竹林之後,似乎也沒有特別感知到人的氣息,四下靜謐連深山裡傳來的鳥禽鳴叫聲都清晰嘹亮。
考慮到先前遇到的迷宮問題,大概很有可能是把整座山給設下結界了吧?而且對手又是個靈力特別高強的結界師,難怪白澤始終想不透為何伊妮絲無法察覺到這個問題,連同自己也陷落這潭淖泥了。
「話又說回來,為什麼會在這種地方設下結界,並且防止別人通過呢?」
沒頭沒腦思索著的白澤,被帶到一間用來招待客人的房間。
「千姬公主,我已經將人類夏川白澤帶來了。」
「失禮了。」
咦?正當白澤不理解夏黎為什麼作此有些摸不著頭緒的舉動時,她就將眼前的紙門打開了。
「伊妮絲!」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和剛才囚禁白澤的臥房相似,卻又略為不同格局擺設。
坪數大約可留下十人左右,雖然牆壁上還是一些山水畫和古董陶瓷之類的東西,不過正對著門口的那面牆上,掛著以非常秀麗可愛字體所寫下「竹隱神社」的大塊匾額,一旁還貼上了一些意義不明的奇異符咒。
還有陳設在匾額下頭的太刀和御幣。
靠近在門口處兩側坐在茶几前是兩名少女。
看著右側跪坐在小茶几面前用竹籤戳著和菓子的金髮少女,白澤隱忍不住心中的激動之情就這麼撲抱上去,只是白澤貌似不知道伊妮絲因為竹籤老是戳不起和菓子而顯得十分焦躁,正當想拍桌破口大罵的時候,手臂奮力一揮。
「唔嘎!?」
不偏不倚擊中白澤臉頰,並且以非常滑稽的子彈式空中轉體向一旁的紙櫃狼狽飛去,接著發出巨大悶響。
「咦、咦!白、白澤你沒事吧?」
一臉慌張的伊妮絲將白澤從破了一個洞的紙櫃中將白澤拖了出來。
「沒事……哈哈!」
「真是吵鬧的人類少年。」
隨後走進房間的夜黎冰冷地看著頹廢樣的白澤。
「……」
「千姬公主。」
經過兩人身旁的夜黎,單膝跪在坐在一旁將過程看在眼裡並且正座的黑長直髮少女面前。只見面無表情的少女微微頷首之後,便起身站了起來。
被喚為千姬的黑髮少女,身穿著傳統式的巫女服。她那充滿稚氣卻不知為何老是扳起臉孔的容貌,和那異常冷冽的黑瞳,讓那原先營造出冰潔的氣質顯得格外神秘。
不過如果要以類型描述,對方大概是屬於清秀美人型的吧?而且她和夜黎的身高相比只略矮一點。被那巫女服給緊緊包覆的嬌軀,隱約能夠從襯托出的線條看出黑髮少女的胸部比夜黎小了不少,只不過也比伊妮絲大上許多就是了。
然而明明兩名少女看來年紀大概和自己差不多,卻都意外地顯得成熟並且更有女人味。
「……」
千姬無語地看著白澤和伊妮絲,給人一種明明毫無任何情緒起伏,卻仍然能夠從她賦有靈魂的美麗瞳眸中,察覺到一絲微妙的情感流動。
始終緊閉的唇沒有半點言語。
正當白澤和伊妮絲因為氣氛僵硬而面面相覷的同時,千姬突然將左手伸入了右手的袖子裡,然後拿出了上頭畫有紫色六芒星的白色符咒,並且發出不祥的熠人光芒!
「伊妮絲、後退!」
在靈力尚未恢復的此刻,白澤仍然不顧傷勢硬是擋在伊妮絲的面前,並且開始驅動著僅存少許的靈力,用那染上了失去鮮豔的黯淡橙紅之色的黑曜之瞳,戒慎恐懼地看著千姬的下一步動作為何。
就算伊妮絲捏住和服一角像是在宣示什麼不停拉扯,但白澤完全沒有心思理會。
直到紫色的妖異之光綻放最大亮度的瞬間──
「來了!銀華的守……」
「初次見面,妾身的名字叫作卯月千姬,兩位靈能力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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