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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痛覺前置──《貳章:傷‧相遇》──04
作者:Jojorin(990)│2013-11-12 21:50:12│巴幣:22│人氣:253
04
週五的晚上是用來好好放鬆休閒的時間,這是每個高中生都知道的常識。不過,一向過得鬆鬆散散的我,今天卻罕見地沒有遵從這個常識來行動。
如果拿張鏡子放在現在的我面前,我大概會訝異自己的臉上居然有如此沉重的表情。
既沒有仰躺翹著腿看漫畫,也沒有趴著擺弄手機。
我盤腿坐在自己房間的床鋪上,就像是軍人一樣正襟危坐的──這比喻不算恰當,畢竟室內的休閒服裝也沒有整齊或雜亂之分,不過我的姿勢說端正倒確實是挺端正的。
手裡捧著的不是小說,而是上週六送來的早報。
現在都到了這週五晚報發售的時間,這份報紙當然早就過時了,不過那不是重點。報導要傳達的事實是不會變的。
而那個事實對我來說有著重大的意義,因此我才特別將這份報紙留了下來。否則早就扔進可燃垃圾袋裡了。
詳細的內容我也懶得重複一遍了,反正盡是一些以聳動噱頭吸引大眾的字句。
值得一提的只有這麼一句:
西裝男送醫不治。
「其實──」
我說。
抬起頭來,對著端正坐在電腦桌前的白髮少女──千榖,說道:「其實妳早就知道他不能得救了……對吧。早就知道,那個人是活不下去的,所以才……」
這幾天以來,我反覆思考過好幾次了。
這就是我最後作出的結論。
我懷疑,如果不是那樣,千榖根本不會同意我的條件。
沒錯,當時千榖答應得那麼乾脆,是不太尋常……我和這位少女雖只有一面之緣,但我自認對她的了解並不淺──她是個比任何人都容易理解的人。
那個時候,她應該會更堅守自己的立場的,就像先前堅決不替我出手打發西裝男一樣。即使同意,我猜也會是爭論好一陣子之後的事了。
可是卻不,她如此容易就向我妥協了,可見背後有什麼原因。
但這些都是事後諸葛的表現了。
如果我不是在現在,而是當時就察覺的話……
不對。就算如此也不能改變什麼。
當時能夠拯救西裝男的,只有他自己。然而,他卻選擇繼續拿刀追殺獵物,而不是去找能幫他治療傷勢的人。
是他選擇了那樣的命運。
我端詳著坐在自己平時座位的白髮少女。千榖的臉上漸漸浮現冷酷的神色。接著,她用相同冰冷的口吻說:
「我說他會在三十分內死亡,可沒說在時間內急救就能得救。是你自己把兩者劃上等號的。」間接回答了我的問題。
我也聽說過,人類跨過死亡的界線後,還能苟活一時半刻的例子並不少見。
但是,這不代表跨越界線的人,還能夠回到生者的世界來。
如果現場有充分的醫療資源,和醫術高超的醫生,那或許還有一絲希望。不過當時的場所是公園,到場處理的只是一台救護車而已。即使西裝男再怎麼命硬,也不可能活得下去。
「……說得也是哪。」我嘆了口氣。
事到如今,我也感受不到什麼愧疚了。我對那條人命仍然很在意,而且大概也忘不掉了,但我已經接受了這個事實。
會向千榖提問,只不過是那份在意的延續而已。沒有要苛責她、追究責任的意思。
……雖然我想就算對千榖破口大罵,她也不會有什麼反應。
正如同西裝男決定赴死(我是這麼認為的)一樣,千榖當時作出的決定是不阻止他,而且在他失敗時給他最後一擊。
我打從心底認為他們兩個的決定不是正確的,但不論多麼不認同,我都沒有介入其中的權力。更沒有事後再來說三道四之類的自由。
強迫別人接受自己的價值觀,或是用自己的價值觀批判別人,說穿了就是傲慢和霸道表現的極致。
有很多人喜歡那麼做而不自覺,還自以為是充滿正義或責任感的傢伙。
但我並不是其中的一員。
「答應妳的事是不會變的。」
我反而像是要讓千榖安心一樣,這麼說道。
「我想也是。你不是會出爾反爾的人。」千榖說。
即使不通人情,她似乎也開始對我有初步的了解了。
不過我敢打賭她對我的理解,很快就會超越我對她的了──不是我容易被看穿,而是這位少女的觀察能力實在過於驚人。
和她比起來,我的眼珠只能算是玻璃製的玩具而已。
「唉……」
不過,現在的我並不想花上一整晚的時間去佩服千榖的過人之處。
……這是什麼奇怪的對話啊。還我美好的週五夜晚!
反而有這樣大聲抗議的衝動。
問題是向她抗議也沒用──如上所述,大聲抗議姑且也算是破口大罵的一種。而且太大聲的話,目前還待在客廳的三人組肯定會破門而入的。
哪三人?這樣說好了,還有哪三個傢伙會黏在我身邊?
為什麼千榖和折戶、利根川、源太郎,這兩組理應不該有交集人會同時待在我家(正確來說千榖是在我的房間,但我盡量不去想這件事情)呢?原因得追溯到今天放學的時候去了。
「……果然,再不去學校的話,好像不太妙。」
早上,從床上爬起來以後,我盯著手機螢幕喃喃自語。
不過我在看的東西並不是學校寄來的通知。
大半日子裡,我是一人獨居的,學校要連絡到我的監護人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而對這個年紀的青少年來說(尤其是有些叛逆、刻意在學校搞些小麻煩的那種),不會因此鬧到得接受家庭教育的話,學校寄來的通知基本上比廣告還不如,看過就忘。
缺席四天也算不上什麼。這幾天沒有期中考試或重大活動,還不至於受到什麼重大懲處,所以不會讓我那麼緊張的。
實際上這幾天也有幾通班導師的來電,不過我一認出號碼就全都無視掉了,只是簡單地用郵件傳了點客套話過去,說是這週有事,不能去學校了。
能怎麼辦呢?我在老師眼裡一向不是什麼優等生,對他來說我缺席幾天大概也不是什麼晴天霹靂的事。
收到我的簡訊後,老師就沒再打電話過來了。可能回學校見面後會被叫到職員室個別訓話吧,不過也就只是這樣而已。
但我的朋友們可就沒有那麼容易放棄了。
從缺席第二天開始,我的手機就陸續收到各式各樣的郵件。不用說,當然是折戶、利根川、源太郎三個人傳來的。
起先,他們只是問我沒去學校的理由。
……噢,我星期六半夜和人在公園械鬥,現在身上的傷還沒好,只能待在家裡休養啦,抱歉囉──對對對,就是那個報紙頭條上送醫不治的傢伙啦。雖然那個人不是我殺的,可是我倒是在他死前吃了不少苦頭,超冤的耶!
當然不能這樣據實以告(這種勁爆言論一出口還得了!),所以我只是像面對班導師那樣,隨便打發他們而已。
可是,我的回覆似乎沒能讓他們滿意。發出回訊後不久,三個人就輪流打電話過來。雖然我都老老實實地接聽了,卻也只能用無可奉告的態度應話。
利根川對我沒有理由的缺席是不太贊同,但叮囑我幾句後,就暫時沒再和我聯繫了。大概他也知道我有什麼難言之隱吧。
不過另外兩人可就沒那麼識趣了。
他們郵件與來電並用,不是打破砂鍋問到底,就是胡搞瞎纏要我明天就到學校來。
和利根川不同,即使明知我有難言之隱──不,正是因為我有難言之隱,他們才會這樣起鬨。我越是不肯吐實,他們就越是鬧騰不已。
要是情況不同的話,我大概也會覺得他們的行動非常爆笑,青春味兒十足。可惜偏偏不是。
我盡量保持冷靜回應他們。無論是正經的還是惡搞的都一視同仁。但折戶和源太郎只有玩得更樂不可支,這幾天下來弄得我是一把火在心底。
最後他們甚至還開始傳來一些奇怪的郵件,例如:
發件人:折戶
主旨:聽話
發件人:源太郎
主旨:讓我看看
郵件的內容一片空白,不過卻有附件。似乎是圖片檔的樣子。
附件我還沒點開過,但我已經暗自決定,改天要把那些附件夾帶在正常的郵件中,寄回去給那兩個人。
這對他們來說也是一次教訓。要整人就要用夠狠的方法,不然可是會被反咬一口的。
總之──
事情就是這樣。
以結論來說,班導師的關懷沒能讓我吐實。就連折戶和源太郎的邪惡行動,也沒能動搖我的決定。
事情結束了嗎?還沒。
發件人:利根川
主旨:今天務必要來學校
內容:不然我們就去府上拜訪了
「…………」
就不能放過我嗎?
連你都參一腳是怎樣啦?
雖然……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你的心情啦。
我一向吊兒郎當,但從入學以來還沒幹過莫名缺席數天這種事。不如說,我在班上的出席率算是滿高的,連翹課都很少見(至於在課堂上有沒有認真聽課就是另一回事了)。
也難怪利根川會那麼在意了。甚至發表了這樣強硬的宣言,完全沒有他的作風可言。
而收到他的郵件,讓我也跟著在意起來。
不過,我所在意的,並不是他的威脅。大不了在家裡睡大頭覺讓他們吃閉門羹就好了,這棟公寓的保安系統還是可以信賴的。
但我仍然感到不安。那份不安彷彿化為劇癢在內臟裡肆虐一般,難以消除。
……利根川是不是,已經推測出來了呢?
那篇報導、我家的位置、最近奇怪的言行舉止(主要是上週五那天)……他會不會已經把這幾個資訊拼湊起來,推算出──我缺席的真正理由?
萬一是那樣的話就不妙了。
利根川推算出來的東西,十之八九都不是假設,而是明確的結果。這件事情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如果他真的猜到了,那麼……
──不想曝光自己是異常的秘密。
──不想把我的朋友捲入事件中。
這兩種想法是哪一種比較強烈,我並不曉得。但不管是哪種情況,我都不樂見,必須盡力阻止它們發生才行。
或許只是垂死掙扎吧,畢竟對手可是那個利根川啊……但我不打算就此放棄。
今天,就先去學校確認一下吧。即使帶傷在身,不做激烈運動的話,應該也不會有什麼問題的。
於是,如此這般。
我換上久違的學生制服,在外面套上外套,迎著寒風前往學校。
「啊──居然真的來了!」
對我的現身率先感到震驚,大叫起來的,自然是源太郎。
「可惡,果然還是利根川兄技高一籌嗎……」
折戶則在莫名其妙的地方感到挫折。
「早上好。」
坐在位置上的利根川朝我點了點頭。
「……早。」我有些頭痛地回答道。我預期自己的喉嚨待會將要接受不人道的操勞,因此使用的語句刻意簡短。
這個推想是正確的。
到了班上,首先面對的是所有人有志一同的質疑眼光。
順帶一提,踏入班級的那一步顯得特別沉重。那真是需要勇氣的愚行啊。
課程並未因此停止(廢話!),不過從大家嘴裡冒出的、各式各樣的問題,仍然以正式和非正式的形式,一次次地朝我飛來。
舉例來說,上課時間老是有人偷傳紙條給我。不然就是任課老師半開玩笑地開口詢問,台下的同學跟著起鬨。
至於下課時,就換成明目張膽地包圍我的座位,一人一句問個過癮。
有種自己成了接受各界質詢的政治人物的感覺。
不過,不管對象是班導師也好、死黨三人組也好、班上幹部也好,我的回應方式都沒變。也就是打馬虎眼,敷衍過去。
上午的課程就在這種奇怪的發展中度過了。
到了中午,這些質疑總算是停了下來。雖然對缺席的理由閉口不提,但我畢竟也像這樣規規矩矩地回來上課了,所以也沒有受到太大的責難。
於是我得以像平常一樣,到食堂吃飯。源太郎他們也和我同行,他們(兩人)終於不再拿那件事騷擾我,讓我清淨不少。
雖然十分擁擠,但食堂美味便宜的定食實在是值回票價,讓人有「偶爾來體驗一下沙丁魚罐頭的滋味也不錯嘛」的感覺。
今天的特餐是咖哩。辣度可以自由選擇,我們四人都點了一份。
我跟利根川點完餐、拿著托盤回位子上後就立刻吃了起來。
折戶跟源太郎卻一直待在取餐處,沒有要回來的意思。算算時間,他們點的咖哩應該早弄好了才是……為什麼還不拿回來吃?
儘管食堂十分嘈雜,但我側耳一聽──
「哼,這種顏色還完全不行啊!」
「沒、沒錯!真正的咖哩才不是這樣的!」
還是隱約可以聽到這樣的爭論。
……兩位同學,你們在發什麼神經啊?我搖了搖頭。
不過這不是思考他們為何爭論的好時機。
我彷彿可以看見在後面排隊的人紛紛散發出殺氣。這是當然的,這種莫名其妙的行為不引起眾怒的話,就當真是沒有天理了。
站在客觀的立場上,我也想加入那些同學中,狠狠賞他們兩個沒腦筋的傢伙幾拳;但站在朋友的立場上,我就有些進退兩難了。
「要去阻止他們嗎?」眼見情況瀕臨失控,我忍不住問道。
「別去管比較好,被捲進去就倒楣了。」利根川倒是淡定地拿著湯匙。
「……確實是。我也懶得管了。」我聳聳肩。
出乎意料,沒過多久,那兩人就回來了。雖然奇蹟似的,避免了一觸即發的暴動……但他們到底在搞什麼花樣啊?
「你們,剛才到底是……?」
與其問不如親眼看。我說到一半就疑惑地放下湯匙,朝他們手上的托盤望去──
「…………」
在那裡的是超乎想像的恐怖料理。
要說那是咖哩的話,那當然也是咖哩。
不過絕不是普通人能吃得下去的咖哩。
盤中的醬汁顏色鮮紅地讓人不敢直視。
「剛才啊,這傢伙說要跟我比誰能吃完最辣的咖哩,所以我們就各點了一份。」源太郎解釋道,不知為何一副洋洋得意的樣子。
「對對,就是這麼一回事啦。」折戶大點其頭,豎起拇指。「不過我們覺得這種程度還不能滿足我們,所以特地向廚房借了不少辣椒跟辣油哦!」
也就是說──他們似乎要進行辣味比賽的樣子,
話說從剛才就很好奇,那浮在盤子裡的紅色異物是什麼……原來是辣椒啊。
……這兩個人認真的嗎?那可是超越特辣咖哩的特辣咖哩啊!
我倒也頗有興趣,因此沒有阻止他們,反而津津有味的一邊吃自己的咖哩,一邊觀戰。利根川似乎也持同樣態度──從兩人出現起他就不發一語。
但比賽的結果卻乏善可陳。
「給、給我水……!」
「我不行了──!」
果不其然,過沒幾秒──更正,只吃了一口,他們就從口中吐出這樣的哀號。
兩人臉紅得像要噴出火來。兩眼翻白,身上滲出大量汗水。
……只能說是活該。
這兩個人本來就不耐辣,光是大辣的咖哩就能讓他們忙上半天,這回卻偏要吃那種連嗜辣的人都未必受得了的超辣咖哩(還自己加料!),根本就是自虐。
被活活辣死也沒什麼好抱怨的。
「要喝水自己去倒。」我說,站起身來。「你要喝嗎?」發問的對象不是急需清水的兩人,而是利根川。
「嗯,麻煩你了。」利根川把紙杯遞了過來。
我接過紙杯,前去倒水。這裡也排起了小小的隊伍,不過好在不像取餐處那樣大排長龍。
我拿著兩人份的紙杯回到座位上,只見折戶跟源太郎都癱在桌子上了,一副難忍口中的辣味暈厥過去的模樣。
雖然已經習慣了,不過這兩個活寶就像是活生生的漫畫人物一樣。
一邊想著,我一邊放下紙杯。利根川對我點頭致謝。
就在我正要拿起杯子喝水的時候──
「呐呐,最近有沒有什麼有趣的事情啊?告訴我嘛!」
一句特別響的話聲傳入我的耳裡。說話的人充滿活力,似乎和我同席的兩個漫畫人物是同樣的角色。
不用轉頭也知道,是鄰近這桌的幾個學生正在聊天的樣子。我不由得稍微留上了神。
食堂雖然很吵──大家都一邊用餐一邊七嘴八舌地講話,不過距離近,對方說話的聲音又大,要聽清楚他們的對話並不費力。
「要說的話是有啦……不過那不是應該興致勃勃地去追尋的東西喔?」
「嗯。最近不要靠近那個公園比較好……的樣子呢。」
「啊啊,是那個吧?聽說上週六發生了殺人事件……之類的?」
「對啊對啊,就是那個。」
「欸──可是感覺怪刺激的呢?半夜去看看怎麼樣?」
「笨蛋,出事了我可不管你。」
「哎呀,我開玩笑的啦!不會去的不會去的!」
「…………」
那件事居然──不,果然成為傳聞了嗎?
聽著他們談論的話題,我雖然還不至於驚訝到打翻杯子或全身一震,卻不免有些發冷。
推理小說中的犯人真了不起,我完全不是這塊料──我在心裡自嘲,但自我排遣的效果卻十分有限。
我忍不住瞥了利根川一眼。
都忘了必須確認利根川是不是已經對那件事情了有所猜測了……他的反應怎麼樣呢?我盯著正在喝水的利根川,在心裡盤算該不該旁敲側擊一下。
「……?」
似乎是注意到我的視線,利根川放下杯子。他並未開口,只是默默地以眼神相詢。
這個反應……雖然不能斷定,但利根川應該還不曉得,否則他應該會直接挑明的。以他的個性來說,要是在懷疑什麼的話,在我盯著他看之前,就先開口也不奇怪。
──太好了。
我鬆了口氣,搖了搖手,表示沒有特別的事。
利根川點了點頭。短暫的無言對話就此結束。
就這樣,直到放學為止,都沒出什麼大事。
用比較悲哀的說法是,一到放學,就發生大事了。
放學途中,我和利根川他們繞路到體育館後面的販賣機買飲料。主要是天氣實在太冷了,不喝點熱的很難受,我提議不如先買點熱飲再說,大家就一塊跟來了。
「走吧。」
選好各自的飲料,我們離開了那裡。折戶和源太郎打算到街上逛逛,我和利根川則沒有預定的行程,這段四人行大概會一直持續到校門吧。
每個人都走得很慢,因為吹來風既冷且強,身上的外套很難說是發揮了保暖的效果。
喝也喝得很慢,因為入口的飲料又熱又燙,和吹在身上的寒風完全兩樣。
在我們四人周圍的時間,彷彿鬆了發條,靜靜地慢了下來,溫溫吞吞的轉動著。
連折戶跟源太郎也不說話了。我們享受著這無聲的一刻,直到──
直到我不意間瞥見一個在教學大樓頂樓的身影為止。
那是一個女孩子的纖細身軀。那名女性穿著奇妙樣式的東風上衣,像是跟重型機車配套般的長褲。她手裡提著又細又長的箱子,銀白色的長髮在風中飛揚──
「噗────!」
我把含在嘴裡的咖啡噴了出來。
咖啡水沫在空中短暫飛舞以後,大多都濺到了我的制服上。
飲料離口而去已經很慘,又弄髒衣服,根本是慘上加慘。而更慘的是,我連為自己的制服悼念的空閒都沒有。
「你、你們先在這裡等我一下!」
我一說完,就背對驚訝不已的他們,匆匆地跑了起來。
「啊,喂!你要上哪去啊?」
「就是說啊!到底怎麼了?」
折戶和源太郎的聲音從後面傳來。
「我馬上回來!」
我頭也不回地丟下一句簡單的交代。接著,把兩人的喊叫拋在背後,跑進了教學大樓。
我在樓梯間一路狂奔著。
什麼帶傷在身、什麼不能激烈運動的自我約束,全都忘得一乾二淨。
由於完全沒注意看路的關係,途中好幾次都差點撞到其他學生,幸好這點程度還難不倒我,靠提前感應到的痛覺就能閃開。
我無視那些人的抱怨和議論,一口氣跑到頂樓半開的安全門前,才停下了腳步。
大口喘氣的同時,我在心裡埋怨起來。
那傢伙到底在想些什麼啊……!
就這樣跑到學校來(留著奇怪的長髮,穿著奇怪的衣服,提著奇怪加三級的細長箱子)。
然後坐在教學大樓頂樓的水塔旁往下眺望。
全校大概有一半的人都看到她了吧。
到底在想什麼啊!
要我說幾次都行。
妳天殺的到底在想什麼啊!
緩過一口氣來,我立刻用破門而入的氣勢推開大門。風迎體吹來,與在地上相比,溫度和速度沒有改變,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我卻不覺寒冷。
千榖微微訝異地眨著眼,轉過頭來,一頭長髮被風吹得亂糟糟的。
「我有事找你。」她說。
我立刻查覺她話語中的含意。和我答應要用能力幫助她的事情有關。
「……我明白了。」我簡潔答道:「不過,妳知道嗎──」
「這裡是學校。」我說。
為什麼我非得把這件既定的、任何人都明白的事情,重新敘述一遍不可呢?
我搞不清究竟是無奈,還是憤怒的情緒在我心中佔上風。
雖然妳不是正常人,但多少也有點常識好嗎。
就是因為異常,才更要做好表面功夫啊!那些藏在現代社會中,不為人知的特異人士的設定究竟跑哪去了?
「知道啊。」
「…………」
既然知道,妳為什麼還……我硬是把到口邊的問題吞了回去。
「因為是你就讀的學校。我才會來這裡找你的。」千榖說。
「……這樣啊。」
見到她那副就事論事的模樣,我稍稍冷靜下來。
上次分別的時候,她好像確實是說了「我知道該去哪裡找你」。
指的就是學校嗎?
唔,她的思路大致上是沒錯啦;不如說還挺正確的,是十分標準的答案。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來這裡找一定找的到我──
慢著。好像並不是「一定」,尤其以這星期來說更是如此。
一個恐怖的念頭逐漸浮現──該不會在我翹課養傷的這幾天,千榖也用同樣的方式大方步入學校,在頂樓往下眺望吧?
我越想越覺得大有可能。這位少女不諳世事的程度之深,讓原本會顯得荒謬的事變得毫不離奇。本以為事情已經夠糟了,沒想到意外發現這很可能只是冰山一角!
我在心裡嘆氣,猶豫一會後,這才開口問道:「那個……想跟妳確認一下,妳今天是第一次來這裡嗎?」
就算是死馬當活馬醫,還是有醫治的價值的。我姑且相信著這一點,開口發問。
「是第一次來。」千榖很快就有些不解地說。
聽見她這麼回答,我立刻放心不少。這位少女是不會撒謊的──至少就我的觀察,不會在這種沒必要的地方撒謊。
話說回來,如果她是兩三次,甚至一連幾天都來學校報到的話,大概早就鬧得沸沸洋洋了……今天在食堂和班上倒是沒聽到這方面的傳聞,應該可信。
「所以才決定站在制高點尋找你。」她見我不答話,像是要補充般地說。
「呃……」
好原始的方式。我只能這麼認為。
「我說啊,其實不用這樣的。妳也可以去職員室或隨便找幾個人問問看……」
話說到一半我就住了嘴。
我實在沒辦法想像,這個人和老師或同學正常搭話的場面。
更別說是開口詢問了。
可能過沒多久就會引來一陣尖叫……不,那是在搭話者是男人的情況下才會發生的。以千榖的狀況來說,應該會被當成可疑人物驅趕出校吧。
撇開這個不談,她知道的也只有我的姓氏而已。班級、名字、學號……這些她一概不知。誰知道這所高中裡姓川上的學生有幾個?
或許她是真的只能用這種方式和我取得聯繫吧。
本來對她的責怪和怨懟之情頓時煙消雲散。
儘管沒有換上平常些的裝束、隱去那頭白髮是非常沒常識的行為,但除此之外她可以說是沒有做錯什麼……不對,其實我們大可以再上次分別時約定好的,根本沒必要用這種方式啊!
我感到渾身無力。想要開口,一時間卻沒辦法再提起勁來。尤其我也大概可以料到她會怎麼回答,這麼一想就更沒勁了。
這時,安全門處傳來開啟的磨擦聲。
兼具厚重與尖銳的矛盾聲響。
一個學生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了出來。他用雙手撐在膝蓋上,低頭喘息著。
他抬起頭來,眼光在我和千榖之間跳動著。
「喂──川上,你到底在搞什麼──」
折戶說到一半就戛然而止。
臉上露出難以形容的滑稽表情。
「…………」
「…………」
我和千榖都盯著這位擅自來訪的不速之客瞧。
我不知道此刻的白髮少女是什麼心情,要我猜的話八成還是不起半分波瀾的平靜吧;然而我卻不是如此。我巴不得她能分一點那份淡然給我。
有種世界忽然發出轟隆一聲──大爆炸的感覺。
啊啊,是啊。
這的確就是──
我名為日常生活的世界,迎來終焉的時刻。
「恕我冒昧,」
折戶倒是先開口了。他罕見地用認真的語氣說話,我卻無心欣賞這項奇觀。
「川上老弟,這位美人和你是什麼關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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