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他們說在半年內將會對王國方高舉反旗,除了營救英雄王與雪兒以外,也是為了拯救黎民百姓於水火之中,所以要請你一同響應他們的行動。」
羅塞的神色更為凝重地緊鎖眉心,他半覆眼眸思忖好片刻,才望向我問:「你是雷蒙騎士團的人?」
我搖了搖頭,想方才羅塞知曉我並非人類卻沒有太大反應,將我的身分透露給他知曉應該無妨,於是,我便據實以告:「不是,我是漂洋過海來到奧尼塔列斯大陸尋找我未婚妻的異鄉人,到了雷蒙城受到賽迪利斯的幫助才學會這片大陸所使用的語言,而他們要我支付的酬勞,就是告知並勸服你同意並支持他們的行動。」
聽了我的回答,羅塞似是疲憊地瞇起笑眼、輕聲向我說道:「你既不是局內人就別淌這渾水了,畢竟這水……深哪。」
「受人之託,忠人之事,若你不答應,我也只能在此與你糾纏,但我希望你能早點點頭同意,畢竟我尋找未婚妻一事也是有時限的,無法奉陪你們太長時間。」
我雙臂交抱、態度強硬地表明我的立場,羅塞撓了撓腦袋瓜後,他才蹙緊眉說:「你以為叛亂是什麼小事啊?說反就反,胡安那傢伙還是一樣自我中心,我瑪康帝內又不如他雷蒙城,才給我半年的時間就要我準備打仗?他哪裡來的自信與把握,以為我成天為了作戰準備!我不清楚你入城以後是否有注意到我瑪康帝內士兵的素質,還真不是我滅自己威風,那些傢伙根本沒辦法上戰場,送上戰場就跟送死沒兩樣!」
經他這麼一提……確實,打入城時的衛兵開始,給人的感覺便十分散漫,走在街上看見的巡邏隊伍亦是軍紀渙散,不過,羅塞既然早發現有這樣的問題,又何以放任至今?
因為不解,所以我瞇起銀眸開口提問:「你早就知道這城裡的士兵如此,為什麼不加緊訓練呢?我在雷蒙城的日子,看著胡安每天操兵,他們的巡邏隊伍也相當有秩序,反觀這裡的……」
聞言,羅塞的雙掌交疊枕於腦後,向後仰躺於床面上答道:「對,這裡的士兵就是散漫,簡直跟弱雞沒兩樣,但你以為我是為了什麼才自請來這窮鄉僻壤的……怕麻煩、怕惹禍,所以我只能放任,要是操兵過度、軍力太過強盛,難保我不會是下一個被王城方鏟除的眼中釘,所以,我才要做一個工作不上心、私生活不檢點又放任隨便的領主,讓他們一層層削減對我的戒心,勇者這個榮耀可是雙面刃,某方面來說雖然方便,但是……一點點動作就會被放大檢視,正因為如此,我才覺得奇怪,胡安與賽迪利斯究竟是哪來的運氣和實力能將雷蒙城發展至今,成為奧尼塔列斯大陸的樞紐都城之一,雷蒙騎士團的名號與風評也響亮得很,每年舉辦的武鬥祭是為了網羅人才,這一點明明該讓王城方不放心的,他們卻做得這麼明目張膽,唉……總而言之,我能告訴你的只有,要我瑪康帝內出兵是不可能的,有的,只有我羅塞‧迪乃一個人,就我一個人加入他們的行列,若他們不願意就算了!」
聽了羅塞這番話,我便針對他言語中的矛盾點提出疑問:「可是,你說你怕惹禍上身,又為什麼要加入他們的行列?我不是很懂你們人類社會的規矩,但是……你剛才說了,叛亂不是小事,既然不是小事就會有大麻煩對吧?那你又為什麼……」
接到問句,他側過身子,背對著我低語:「因為我是當事人……當年那件事來得太過突然,這些年過去了,我由各方查訪的結果都讓我十分疑惑,這件事……並不如我們表面所見那樣單純,我只是找不到一個機會能去見證一切罷了,胡安這突如其來的請求倒是個絕佳的契機,雖然……我心裡是害怕的,很害怕最後的結果是……」
「就算害怕……也是得去面對吧。」
我蜷縮起身子、抱著腿如此說道,會有如此感慨,無非是一年來遍尋不及未婚妻之故,我在這裡如無頭蒼蠅胡亂飛竄,也許她早已不在人世……若未能及時尋回未婚妻,來自天照大神的責罰可非我一人所能承擔!
我們兩人沉默了好些時候,羅塞又側過身來面對著我,他左掌托著腦袋瓜向我問:「反正我個人願意加入反叛軍,你應該也能交差了,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明天就啟程回雷蒙城?」
我搖首後說:「不,他們還讓我到馬泰利亞農莊去看看現況,觀察農莊被王城掌握的程度。」
「……你不必去了。」
「為什麼?」
「那裡早就變成廢墟了!不是吧,從麥迪爾當上英雄王不久,農莊就遭到神秘集團屠戮,這麼大的事情胡安他們豈能不知?就算他們遭人嚴密監控,至少雷蒙城這麼大的都城總有不少往來商旅能帶來情報,連我這個幾乎可以說是處在邊疆地帶的鄉下人都知道了,越是說下去,我怎麼越是覺得不對勁?」
說得也是……雷蒙城有這麼多旅客,在城內的那段時間確實見過不少穿著各類奇裝異服的商旅,就算胡安他們不刻意去打聽,總也有些耳聞才是,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羅塞坐起身子,唇角勾起一抹異樣的弧,打量著我淺笑道:「喂,我想今晚咱們還是袒裎相見一下吧,所以脫吧。」
「……為什麼?」
「因為我心情不好,所以想做點能舒壓的事,你沒聽說過嗎?衣服也是人身上的枷鎖,脫衣服這個動作就能在心靈上得到某種程度的解放,既然衣服都脫了,那就順便……嘿,不壞的提議吧?」
原來脫衣服就能讓心情變好嗎?過去我倒是沒注意到這點,況且我今日也確實因疲憊而有些心情煩悶。
於是,我同意了羅塞的提議說:「好,我知道了,我試試。」
我站起身的同時,羅塞又熟稔且迅速地脫下自己的上衣扔在一旁,而我身周被白光包覆,下一秒,我便以最習慣且自然的姿態出現在羅塞眼前。
羅塞此言誠不欺我!果然四隻足掌著地才是最輕鬆踏實的!
變回天狼姿態的原形後,我先確認一身白毛仍舊柔順晶瑩,心滿意足了才轉向羅塞開口笑道:「呵呵!你沒騙我呢,果然脫了衣服會變開心,太好了,今晚就這麼睡吧。」
「……」
他無言以對地望了我半晌,最後,他又拾起上衣,默默地穿回身。
……人類還真是奇怪,怎麼同一件衣服穿了脫、脫了又穿?
罷了,也許這也是人類舒壓的方式之一吧。
羅塞在夜裡寫了封信交到我手中,他希望我將信代為轉交到他的副官飛爾那手中,他則回自宅一趟,說是收拾好行李便隨我回雷蒙城。
我問過他,明知自己被監視,何不隱蔽些行動,何以要這般明目張膽隨我回雷蒙城,羅塞卻只是笑了笑,說他不過隻身一人,未來還要人員或書信往返傳遞訊息太過費事,倒不如直接前往與大軍會合。
我又取了一隻傳音紙鶴寫上綾音的名字,將之擱在掌心低語:「綾音,我們就要和吹雪回去了,沒能為妳帶什麼禮物真的很抱歉。」
心裡想著綾音的樣貌,紙鶴翩然起舞,朝著南方雷蒙城振翅飛去,此時,方整理好行李抵達會合地點的羅塞由身後搭上我的肩,隨著我的視線一同望向紙鶴飛去的方向說:「綾音啊……聽這名字,這次是個女孩子?」
「什麼?綾音一直都是女孩子呀。」
「意思就是你小子豔福不淺也深藏不露,跟我一樣男女通吃!」
男女通吃究竟是什麼意思?我真的沒感受到羅塞身上有半分妖氣……
我踩上馬鐙、跨上吹雪的馬背,羅塞也走向他的黑色駿馬,他溺愛地撫摸著他的鬃毛道:「黑曜,很久沒讓你跑遠程了,對不起,又要辛苦你了。」
名為黑曜的駿馬撒嬌似地蹭了蹭羅塞,隨後,他也跨上馬背,我們騎馬漫步至南面城關,橫在眼前的,是方才見到的副官飛爾那。
飛爾那給人的感覺是溫和有禮且怯懦的,說話輕聲細語,方才將信交到他手中時,他向我再三鞠躬致謝,可是此時的他看上去卻……悲憤交加。
他騎在馬上,緊握著韁繩的手顫抖著,他顫著唇瓣向著羅塞道:「羅、羅塞大人……您真打算就這麼離開嗎?」
「嗯,在信裡跟你說了,領主官印一直都由你保管,這回你就光明正大接下吧,由你繼任領主之位,我能放心。」
飛爾那低著頭低吼:「您怎麼可以、怎麼可以不負責任!一聲不響就打算離開瑪康帝內……」
羅塞無奈地微笑道:「嘿,你在說什麼?我一直都是個不負責任的領主,這些年都是你代我治理這座城的,不是嗎?」
「不對、不對……我知道的,一直都知道,羅塞大人您比誰都認真負責,我做得不夠周全的部分,都是您趁著半夜偷偷處理完善,只為了不打擊我的信心,我因執法得罪了人,也是您瞞著我出面向對方協調,瑪康帝內的人民嘴上雖然說您不負責任,卻又對您愛戴有加,您怎能拋棄……拋棄這座您所深愛的城市!」
羅塞輕嘆了口氣、抽出腰際的配劍,並將圓盾架上手腕,正了神色向著飛爾那道:「吾,騎士羅塞‧迪乃,以偉大的騎士精神為證,向騎士飛爾那‧卡加請求決鬥!」
飛爾那低著頭拭去淚水,隨後,他斂起眉、同樣抽出配劍低吼:「吾,騎士飛爾那‧卡加,同意騎士羅塞‧迪乃的決鬥請求,以偉大的騎士精神為劍、以騎士驕傲為盾!」
「決鬥──!」
兩人同時震聲低吼,舉劍策馬向對方奔馳,在兩方交會之際,我只見劍光一閃,兩馬交錯,最後,飛爾那跌落下馬,手臂流出一道怵目驚心的血河。
羅塞掉回馬首,面向飛爾那俯視微笑道:「阿飛,你所憧憬的勇者復活了,所以你能用笑容送勇者出征嗎?」
飛爾那撫著手臂劍傷,他搖晃著身子緩緩站起身,垂首許久,他才抬起頭,給了羅塞一抹如沐春風的笑意:「羅塞大人,阿飛與瑪康帝內的子民們在這裡等您回來!」
「嗯。」
看著羅塞毫無戀棧地策馬奔出城關,我也只得趕緊拉起韁繩騎著吹雪跟上。
今日順風,騎出城外,我仍依稀聽得見飛爾那近乎聲嘶力竭的吶喊著。
──祝福勇者羅塞,旗開得勝!祝福勇者羅塞,凱旋榮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