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茶來囉!」
羅妮亞端著一壺熱茶走進來,笑咪咪的愉快表情看就知道完全沒有聽見我們先前的沉重談話,還遞給我們一人一杯熱呼呼的紅茶。
「謝謝。」崔斯啜了一口,微笑說。
羅妮亞的臉頰開心得紅撲撲的,報以一抹甜美的笑容。
我凝視著白瓷杯中的深琥珀色液體,上頭還飄著帶有香氣的絲縷白色蒸氣,在這城市裡隨意信任別人或是接納東西,都可能使自己惹來殺身之禍,不知道怎麼,這次我卻毫不猶豫地一杯喝盡。
茶香的餘韻在口中蔓延,柔軟的茶汁滑過喉嚨深處,有種溫暖洋溢在身體深處,心底漾起一種安心平靜的感覺。
「喔,我突然想起有點事情……」崔斯牧師突然想起什麼似地思索一會兒,轉頭對羅妮亞說,「我要先外出一下,如果有人找我,麻煩替我轉達一下請明天早上再來。」
他就將杯子交回羅妮亞手中,然後準備要離開。
「這樣好嗎?把我這個陌生人留在這裡走掉。」我故意挑眉說,心底仍然盤繞著他剛才所說的那些話。
他停下腳步回頭,嘴角微笑著,「相信再怎麼罪大惡極的人也不會對他的救命恩人下手,我想,你也不會例外。」
說完,不顧我臉上呆愕的表情逕自走開。
「啊、您慢走喔!」
羅妮亞目送他離開房門,不管他是否看見,仍在他背後大力揮手道別,表情有點失望,那模樣還真有點像是見主人出門,只能被鎖在家裡乖乖等待的可憐小貓。
「嘿,妳叫羅妮亞是吧?妳泡的紅茶很好喝喔,謝啦!」覺得這女孩很有趣,我故意挑眉消遣她,「看妳好像很喜歡牧師的樣子,該不會有戀父情結吧?」
「小時候我就一直跟在他身邊,他看著我長大、崔斯牧師就等同我的家人一樣、我喜歡他有什麼不對?」
羅妮亞說得理直氣壯,澄澈的紫色雙眼定定地盯著我,似乎有點不開心我以那種輕浮的口氣說他們之間的關係。
那認真單純的神情以及明亮的雙眼,在這渾沌的城市裡相當稀少,可以說是稀有動物了,看她那傻傻耿直的樣子,心裡覺得有趣極了。
「抱歉抱歉,妳別生氣嘛,不然就可惜妳這張可愛的臉蛋了。」我聳肩,故意虧她一句。
沒聽見她說任何話,我睜開一隻眼睛看向她,卻見她臉紅得像隻煮熟的蝦子,一臉錯愕害羞的表情,對上我眼睛的剎那立刻甩開頭,象牙色的兩邊長髮輕擺,雙手害羞地揪住裙子。
她皮膚很白,連耳根子都紅了。
嘿,從來沒看過這麼純情的傢伙……逗她玩超有趣的!
「話說,我在這裡躺多久了啊?」
羅妮亞思考了一會兒,「嗯……大概五、六天吧!」
「唔……」
沒想到在這裡待了這麼久,我試著起身下床,沒想到卻牽動傷口,忍不住悶哼一聲,坐起的我暫時緩下動作以免傷口又裂開,但掙扎著想下床。
「你現在還不能走動、傷口會惡化的!」
羅妮亞見我要起身,擔心地阻止我。
「沒事沒事──」想起自己肩頸上醜惡的疤痕,我伸長手抽起掛在一旁木椅背的圍巾,忍著痛笑嘻嘻地說,「讓妳這美女擔心,我才會真的過意不去呢!」說完,熟練地將圍巾圍上,然後穿起自己黑色的外套,發覺已經被洗淨過了。
抬頭見羅妮亞欲言又止的樣子。
「怎啦?看我太帥啦?」我擠眉弄眼地笑起來。
「……」她紅著臉避開視線,躊躇了一會兒終於說,「已經是夏天了,為什麼你還要圍著圍巾?……是因為……遮住那道疤痕嗎?」
沒想到她會直接問,我愣了一下。
那道疤痕,就是當年警察自保開槍,在我身上留下來的痕跡。
醜惡的紅痕,有如惡魔的印記,劃分我與光明的界線。
「哈,這包紮也是妳包的嘛……」我故意沒事地挑眉,用曖昧的語調消遣她,「意思是……『我已經被妳看光啦』?真害羞──」
「你、你不要亂說!」羅妮亞又急又羞,臉皮薄的她一下子臉就全紅,她有些生氣地蹙眉,「我只是擔心你而已,怎麼可以這樣說我……」
擔心?為幾乎是陌生人的我擔心?
這樣直接且溫暖的言語我已經好久沒有聽到,一時間腦袋還真無法運轉過來,我愣了愣,為了化解尷尬,我移開視線,改口轉移話題,「對了,是說……德蘭傑城居然有這間教堂,還好端端的沒被破壞,還真是不可思議。」
「為什麼這樣問?」羅妮亞不解地問。
「畢竟這座城市可是相當亂……到處都有是非發生……」原本想直接講出來,但見眼前這單純女孩似乎完全不明白這座城的險惡,想想也不要讓她知道太多才好,「那有人來這裡找過麻煩嗎?」
「麻煩嗎……好像還好呢。」羅妮亞側著頭思考著,「不過常常有一些看起來很兇的人來禱告……但從來沒有發生過什麼事情啊。崔斯牧師說,這座教堂是這座城市必要的地方,可以帶給祈禱者心靈上的寧靜。」
心靈上的寧靜嗎……在這水深火熱的罪惡之城都,或許真是人人所追求的夢想吧?曾經聽說過那些做孽深重的人不會傷害神職者,不知道是怕罪孽暴增,還是只是潛意識追求不可能的救贖?
「怎麼囉?身體不舒服嗎?」
見我沉思許久沒說話,羅妮亞輕聲問。
「沒啊,我很好。」我笑起來,笑吟吟地望著她,「看到妳這張可愛的臉,有什麼毛病也馬上都好了!」
耳根軟的她臉頰立刻閃過緋紅,倏地避開視線。
看她這有趣的反應我忍不住笑起來,這是多久以來不曾看過的表裡如一的率真,「對了,我想稍微起來走動一下應該沒關係吧?躺了這麼久,身體都快僵硬了。」
「可是……」
「拜託嘛,可愛小姐。我保證絕──不會亂跑就是了!不過我得先吃個止痛藥。」
在我三番兩次,半撒嬌那樣的拜託下,她終於勉強點頭,也遞給我一杯水和幾顆止痛藥,叮嚀只吃一顆,剩下的可以帶在身上以備不時之需。
「要小心不要再讓傷口裂開了喔!」
她輕手輕腳地攙扶我下床,在我穿上鞋子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再次叮嚀。
「嗯。」
我笑起來,緩步走離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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