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溪紗

老師也是人，只要是人就能體驗感動。




浣溪紗：


那天晚上在準備學生教材的時候，又再次看到了周邦彥的浣溪紗，頓時，一種複雜的感覺湧上了心頭。

記得第一次見到這篇課綱時，我還是一個高中生。
國文已經連續被當了三個學期的高中生。

不是說我有閱讀障礙或者其他甚麼學習上的疾病，只不過是懶得去背誦國文課本罷了，不幸的是期中或期末的考題幾乎都是課文的默寫或者翻譯。

對我來說為了那一點點考題而花大量的時間去背下考試範圍裡幾乎所有的內容這種事情投資報酬率太低了，還不如把時間花在數學或者物理這種只要被一兩條公式就可以大量運用的科目來的實在。

反正我學分也夠了，因此我從來就不在意國文被當這件事。

也因此我從來就沒對國文這個科目提起過興致。

這樣的情形一直持續到我二年級的下學期。


記得那天早上第一節課開始之後五分鐘，和往常一樣年過半百的國文老師來慢慢的走進教室。

「同學請翻開課本第七十九頁。」

第七十九頁正好是新的一課，標題是“詞選-浣溪紗 周邦彥”。

又是古文，換句話說就是以前的人把一篇簡單易懂的文章硬是用艱澀難懂的文句濃縮，留給未來的學生絞盡腦汁去還原他原本想表達的內容，接著再浪費腦容量去將它記下來，最後才逐字逐句但卻毫無意義的將它重現在考試卷上……。

就在我心裡對著古代文人發出大量怨念的同時，台上的國文老師也開始了他的授課。

「樓上晴天碧四垂 樓前芳草接天涯 勸君……」

一如以往的，在開始解說之前總是要先念一遍課文。

「……落花都上燕巢泥 忍聽林表杜鵑啼。」

在唸完一遍課文之後，老師就將課本放到了講桌上，並且抬起頭。

「說到這個“浣溪紗”，實際上是一種詞牌，說穿了就是一種曲調，所以其實除了周邦彥的這首浣溪紗之外還有許多人的作品是冠上這個名字的，好比說李清照、辛棄疾或者蘇軾都有作品都是……」

老師在台上說著說著，忽然間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個甚麼東西。

……一台mp3。

「喂喂！我沒看錯的話老師好像拿出了mp3欸！」
「真的耶！怎麼回事，怎麼忽然間老師就進步了半個世紀那麼多？」
「老師都拿出mp3了，我是不是也可以拿我的PFP出來玩？」
「當然不行啦白癡！」

就是這樣，我們班頓時亂成一片。

會有這樣的情形是因為國文老師本身是個存活了半個世紀的個體，思想比較……守舊，所以老師這次拿出MP3的舉動對我們來說就好像在古代遺跡當中發現了核能發電廠一樣令人震撼。

「剛才說到浣溪紗本身是詞牌這個事情，所以老師準備了浣溪紗的朗誦板給各位同學，請隨便一位同學來幫老師開一下電腦好嗎？」

在一陣慌亂過後，教室中響起了一陣渾厚的男音，男子展現出自己雄厚的聲線用特殊的方式踊誦著課文。

不過該怎麼說呢……雖然同樣都是流行過一時的音樂……不過畢竟有幾百年的代溝，實在不是很能感受到那所謂的意境呢。

終於，男子的詠唱結束了，不過離下課也只剩下三分鐘左右，要接著上課看來是不可能了。

這時國文老師說話了：「各位同學回家要記得練習喔。」

咦？練習啥？
「老師我決定要在二年級各個班級裡舉辦詞牌大賽，獲勝者老師請他們全班吃牛排，最近老師在我家附近發現一家叫做西○的牛排店很好吃呢……好，先這樣吧，下課。」

在我們還沒理解過來之前，國文老師就已經離開教室了。


「剛剛老師說的是西○沒錯吧？很貴很好吃的那個西○牛排對吧！」
「好像說是請全班的樣子耶……」
「糟糕，我感覺好像已經燃燒起來了！」
……
…

就這樣，我們班開始了瘋狂的練唱，練唱的曲目是──浣溪紗。

好，很詭異我知道，不過詭異的還不只我們班，應該說是全部的二年級都陷入了這種詭異的練唱風潮。

「喂！走音了！」
「哇勒個擦！你是怪物嗎？我只不過是稍微飄了一下欸。」
「稍微的失誤都可以持為致命傷，如果有了致命傷就不會得獎，不能得獎就不會被唱片公司看上，如此一來想發專輯就不可能了，沒有專輯的話要大紅大紫是很困難……」
「這就算唱得再好也不可能出專輯吧！不，應該說從被唱片公司看上開始就已經錯了。」

雖然我也不覺得有這種可能，不過不可否認的是，這大概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這麼認真的為國文課練習和準備。
……儘管準備的方式相當詭異。

不知不覺的，兩個禮拜就過去了，時間很快的就來到了老師說的比賽時間。

經過了一個下午的比賽，勝利果然……不是屬於我們班。

記得那時候國文老師是這說的：「沒獲勝的班級不要灰心啦，倒是明天的期末考要加油喔。」


那時大家才意識到，隔天其實就是期末考了。

雖然第一天考的主科只有國文，對我而言影響不大。


──────

隔天，也就是期末考的日子，當考卷一發下來的時候大家都嚇傻了。



第一大題：請默寫出周邦彥的浣溪紗 (40％)
第二大題：寫作練習，題目自訂 (60％)


出題老師赫然就是我們那食古不化的國文老師。

到底怎麼回事，這送分一般的考卷？


那個學期，據說首次出現了創校以來，二年級國文首次ALL        PASS，整個學年規模的ALL        PASS。

很久以後，我才從那些詠唱獲勝而被老師請吃牛排的同學口中得知，國文老師病了，需要到國外接受長期的治療，而這“浣溪紗”就是那位守舊的國文老師在退休前送給我們的，最後的禮物。



時間回到現在，看著手上的課程進度表我想了一想，猶豫了一下，最後才拿起電話。

「喂？」
電話的那頭響起了一個蒼老沙啞的聲音。



「老師，是我……你還記得“浣溪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