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妳、妳說什麼？」
眼前的少女說出了和自己的常識完全衝突的字句，致使白澤的思維出現了片刻的空白，即便來到聖格諾斯之後發生了許多無以招架的重大事件，但還是無法適應那種與自己相異的存在想拼命鑽進腦袋成為認知一部份的作嘔感。
明明沒有必要一廂情願去相信七咲蝶的片面之詞，但礙於她說的一字一語都充滿魔幻的吸引力，再加上從她身上散發的壓迫感不得不讓白澤正視七咲蝶的存在。
此刻的白澤就像是被蛇盯上的青蛙，任憑蹂躪嗜血的眼神打量著他。
「過於複雜的細節現在就先不提了，總之歐尼醬現在只要知道一個事實──聖格諾斯的靈子場，是在兩百年前那場災禍之後，被『某個人』以特殊的方式『聚靈』，將所有毀於一旦的人、事、物以靈子重組的方式回復原貌，並且不斷持續著無法輪迴的生命直至今日。這麼說應該懂了？」
七咲蝶的表情沒有一絲動搖，依然事不關己的態度以平淡敘述的口吻，娓娓道來她所知道的「真相」。
「等等，為什麼？」
「我剛剛不是……唉。」
白澤有些無法理解的看著七咲蝶，質疑以迷惘之色染上過於黑亮的曜瞳，但那彷彿不是在質問一件事的原委，倒是有點像是對眼前的女孩捉摸不定，所露出對「人」的認知遲疑。
以目前的狀況顯然對「事」才是上上之策，白澤卻是無法忽略這一點，以那澄澈到不染一物的眼瞳……不，應該像是本該被污穢狠狠滲透，到最後意外似的得到淨化，重新回歸「一塵不染」的潔淨狀態。
因為在場的兩人都知道，彼此眼中的自己在「某件意外」得到了重生，即便白澤與七咲蝶對此的定義不同。
七咲蝶鮮紅的眼眸略帶怒氣，明顯指責白澤此刻的舉動有些多餘，但只要一想到當初「那個人」同樣以類似的表情，和「那個人」心愛的「另一個人」用奮不顧身的背影徹底阻斷七咲蝶伸出的雙手，一思及此七咲蝶的心瞬間被揪成一團。
──卻不足以撼動那張已經崩潰到無法變化的表情。
──也不足以喚回當初掛滿臉龐的滂沱赤淚。
「對於陰陽師理解靈力無法理解？」七咲蝶左眼閉上，睜著右眼微微側頭地看著白澤。「我剛剛應該說過了，小蝶是少數可以感應靈子的陰陽師，土御門家族自然會蒐集相關的資料以大幅增加使用效率不是嗎？」
「而且，聚靈本身的性質和五行之術某些儀式也有相關性，就算以這個理論為基礎推論出靈子亦有一定相關性也無不可吧？」
即便七咲蝶試圖解釋白澤所困惑的部份，但是只見眼前的少年眼神愈發冰冷，而且浮現對七咲蝶些微的敵意。
「不對。芙琳姐曾經說過陰陽師和靈能力者打從一開始井水不犯河水，甚至是毫無交集的。而且陰陽師能夠感應靈子這件事本身就完全不合理，如果要以合理的解釋來說明妳的狀況……」
白澤緊握拳頭隱隱顫抖，額頭上盜出的汗珠也更加冰冷。「妳，打從一開始就是靈能力者沒錯吧？」
「你！」七咲蝶頓時無言以對。
「聚靈本身就算是靈能力者最機密的資料，更不要說是與之敵對的陰陽師能夠挖出這方面資料的皮毛。而且昨天在教堂的時候，雖然妳使用的能力和一般的靈能力者有些不同，但是我可隱約感應到潛藏在妳體內的那股力量，和我們靈能力者有點相似。」
「氣味，和一個禮拜前出現的那股靈壓也幾乎並無二致。」
不知不覺白澤已經撫上腰際的長劍向後退了一步，以警戒的姿態死命盯著七咲蝶，深怕對方有些微反應就足以奪去他的性命。
這並非誇大其詞，因為眼前的少女打從一開始就在保留實力，甚至透過在教堂的交集，白澤估計七咲蝶的實力很有可能在他之上，如果再加上潛藏體內的那股力量一起爆發，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只要一個不小心，白澤就會和這個世界永別。
七咲蝶並沒有任何言語，單單只是把倚靠在肩上的黑色洋傘順勢下滑至腰際，讓那大大的蕾絲綴邊遮掩住她的表情，使白澤無法從她的臉讀出訊息。
──看似風平浪靜，卻又劍拔弩張。
「看來人家說什麼都沒用了呢，畢竟歐尼醬都拔劍了。」由於無法看清七咲蝶的容貌，白澤只能從字句的抑揚頓挫推斷七咲蝶的情緒，不過眼前的女孩似乎沒有開戰的意味存在？
怎麼回事？這樣的想法頓時充斥腦際。
只是沒想到當白澤閃過半秒空白之後，七咲蝶早已無聲無息欺近他的防守圈，以一個吻的距離貼近胸懷，姿勢優雅如昔。「如果可以，小蝶不想傷害歐尼醬。可是這關係著所有人的幸福，小蝶不得不做才行。所以要是歐尼醬有所阻撓的話。」
暗紅漩渦纏繞著彼此的身體，七咲蝶伸出修長的手指抵著白澤的心臟，蹶起粉嫩櫻紅的唇，用那依舊迷人的魔幻嗓音在白澤的耳際幽幽響起：「小蝶會毫不猶豫的殺了你。」
──這是七咲蝶第一次，用「你」稱呼夏川白澤。
石塊陷落的教堂被淒涼的風吹過，揚起的細碎沙石使得眼前場景更加迷濛──不對，原來是因為沙子調皮鑽進了脆弱敏感的眼睛，惹得淚水氤氳視線。
伊妮絲和靜站在當初被肆虐摧毀的大教堂旁，將眼前荒涼貧瘠的景象映入眼簾，除此之外便是不發一語。
直到靜跨出微小的步伐上前，用細嫩白皙的小手撫著一塊貌似碑文的石塊後，伊妮絲這才幽幽開口：「靜大小姐，這裡是？」
「這裡是當初收留靜的地方，是一所充滿著歡笑、幸福、淚水、溫暖的場所，也是將大家生存的意志和夢想聚集起來細心呵護的上帝之懷。對呀？為什麼靜會忘記自己存在於此呢？」
眼前的女孩明明看起來只有十歲，但捎上她稚氣臉龐的憂鬱和悲傷卻連伊妮絲都無法判別那是出自多少歲月的洗煉，才能露出如此令人心碎的表情呢？
就算想伸出雙手掬起她欲碎的淚花，卻不知該用多少力氣捧住。
「聖格諾斯是靜的夢想，想看見他所孕育的人民每天都能面帶笑容去迎接和平的每一個明天，使得這個充滿煙硝烽火的世界能增添祥和之氣，不讓更多的殺戮與暴戾之氣連同災禍的降臨摧毀整個世界。」
「充滿和平的世界不是很好嗎？每個人都能毫無顧忌的敞開胸懷去接納更多的幸福，再用多到滿溢出來的幸福去灌溉貧瘠的世界，使得這個世界不用再為莫名的死亡感到恐懼，也不用再為無法實現的夢想而感到遺憾不是嗎？」
彷彿喃喃自語，卻清晰的像是裔入天廳的祈禱。
沒有人會因為無力替世界盡一份力而責備妳的，也沒有人會因為世界增添一絲幸福而感激妳的，畢竟人類再怎麼樣自我滿足，對神明而言，那只是渺小到讓祂不屑一顧的卑賤願望而已。
但是誰何嘗不希望自己幸福呢？
能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直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爛，不離不棄堅守亙古的誓言，牽著對方傳達強烈愛意而緊握的手，每一天都與並肩的那個人跨出彼此吻合的腳步，邁向希冀的未來、迎向期望的終焉。
不過再怎麼說，這也只是神明所鄙視的自私願望吧？
──正如同伊妮絲希望夏川白澤只為她一個人獻上忠誠一般，對她忠貞不二至死不渝。
「靜大小姐似乎深愛著這個世界呢？」伊妮絲罕見地伏下雙眼，任憑呼嘯的風聲幻化成弔唁的嗚咽聲，替伊妮絲沒有勇氣坦承一切的脆弱心靈暗自流淚。
可是背對著伊妮絲的身影，自告奮勇成為偽善者，隱瞞那張臉早已晶珠縱橫的真相。
「不。」一字徹底絕望的否定，帶走了萬般糾結的紊亂心思。「打從一開始，靜只是非常自私地希望在看見人民發自內心的微笑後，能夠得到安慰自己空虛靈魂的能量。雖然剛剛淨說些漂亮話，但一想到當初的那場災難帶走多少人的夢想之後──」
靜將臉轉向伊妮絲，露出帶有絕望的笑容，啟齒編織成令人痛心的言語。「有誰還能夠對這個世界抱予期待呢？」
「……」無言以對，這是伊妮絲陷入的二度沉默。
眼前的女孩拼命裝成堅強的樣子，卻如此容易讓潰堤的淚水浸滿可愛的臉蛋，這是不是隱約告訴著伊妮絲，其實靜比自己所想像的還要更加脆弱呢？
──不對，任誰看到現在的靜，都會以為她是個十歲的小女孩，偶爾耍耍任性大鬧大哭根本不算什麼。
看見伊妮絲欲言又止的模樣，靜察覺到自己似乎失態了，這才像個孩子一樣彆扭撇過頭，用那髒兮兮的雙手抹去臉上的淚珠，只是可能沒有考慮到這麼做的下場，整張臉幾乎狼狽不堪。
「……唉。」儘管伊妮絲無法對眼前的淚人兒說些安撫的話，不過她還是將隨身攜帶的粉色手帕拿了起來，擅自就往靜的臉上擦拭，由於靜沒想到伊妮絲會做出這樣的舉動，本想盡力掙脫伊妮絲的束縛，但當那雙充滿熱度的手不經意滑過臉頰時，靜的心頓時感受到一股暖流注入，平息騷動。
不過到底還是公主人家，伊妮絲的服侍能力可以說是零，所以不管怎麼塗塗抹抹靜臉上的髒污依舊無法清除，甚至還有向四面八方擴張的可能性，所以伊妮絲索性放棄，停止了手邊的工作。
「呵呵，謝謝大姐姐。」伊妮絲的表情讓靜隱約猜到自己的臉變成何種德性，不過看到她剛才認真的模樣，就算想耍脾氣任性一番都顯得不合時宜，所以乾脆坦白道出謝意。
「唔！」可是眼前只高出她一公分的大姐姐，似乎耍起孩子氣撇過頭了呢。
「大姐姐……」
「？」
聽到靜帶有點困惑的聲音呼喚時，伊妮絲微微皺眉面對著她。只是靜不斷地輕啟粉唇又抿起嘴唇，完全無法得知對方想要表達些什麼，不過顫抖的唇線擅自出賣靜的秘密，於是伊妮絲只好伸出手緊握住她的小手，用那不擅長的笑顏予以勇氣。
理所當然靜也用力回握。
「那個……靜之前不是說過忘記了自己的姓名，只記得『靜』這個字而已嗎？」伊妮絲緩緩點頭。
「後來靜好像隱約想起來了。不，應該說是連同以前的記憶也一起找回來了，雖然片段什麼的還處於斷斷續續的狀態。」
不安的情緒溢出了唇，迫使彼此緊握的手更加用力。
「靜的名字是──」
米修斯‧靜
「該死！！」
撞開房門的一剎那，空無一人的房間頓時放大白澤的不安情緒，撥撩著恐懼的弦琴加劇手腳的顫慄，絕望得無以復加。
「可惡……大小姐和靜跑去哪裡了！？為什麼偏偏選在這個時候在我的視線中消失！！」
在那之前，雖然白澤試著以靈子感應的方式尋找伊妮絲，但或許是因為她的傷勢還沒復元，靈子的跡象非常微弱到無法感知的地步，至於靜就更加不用說，那股被「刻意潛藏」的靈力也只能站在本人面前才能察覺。
可是白澤大概是因為心急如焚，才無法靜下心來好好滲透整座城市，所以才會在自己的心口旁佇立高聳的牆，阻斷與靈子世界的各種聯繫。
即使心知肚明，但白澤卻無法無視七咲蝶最後對他所說過的話，冷靜下來重新整理思緒。
──小蝶會毫不猶豫的殺了你。
這句話所隱含的意思，是否代表著七咲蝶會不擇手段完成目的呢？
這樣的話，「米修斯‧靜」現在正處於非常危險的狀態，甚至很有可能已經被七咲蝶盯上了。
而且如果白澤沒有想錯的話，伊妮絲現在跟「米修斯‧靜」在一起的機率可能非常高，要是七咲蝶堅決對「米修斯‧靜」下手的話，難保伊妮絲不會挺身而出。
「等等，為什麼會是『今天』？」
仔細想想，要是第一天晚上造成那場災難的人是七咲蝶的話，沒有理由會特意放過「米修斯‧靜」才對啊？而且如果七咲蝶的話和自己所推想的結論沒錯，現在處於失憶狀態且沒有聚靈能力的「米修斯‧靜」應該沒有任何威脅性。
那麼為什麼得挑今天出手？
而且如果照七咲蝶自信滿滿的神情看來，她似乎早就知道「米修斯‧靜」已經接受白澤和伊妮絲的照顧了，那麼在前幾天伊妮絲受傷的時候她就應該有時機下手才對啊！
──如果可以，小蝶不想傷害歐尼醬。
──可是這關係著所有人的幸福。
「關係著所有人的幸福？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如果所有人包含白澤和伊妮絲的話。
「……難不成，伊妮絲是被她……？」
一思及此，白澤狠狠咬緊牙根，甚至鐵鏽味充斥了整個口腔仍然無法阻止白澤的憤怒。
「就算粉身碎骨，我也一定會阻止妳繼續傷害伊妮絲的！七咲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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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作內容
《半生輪迴》【卷一 徘徊的死靈】 ◎Chapter4 殘枯的思念 04
《半生輪迴》 (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