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年後重新檢視消失中的鐵達尼

名列史上最大船難之一，鐵達尼號的命運在沉入北大西洋海底92年之後，至今仍縈繞在人們心裡。當年有超過1500人喪生，在世人心裡留下憤怒與絕望，許多人對當時船上沒有提供足夠的救生艇感到憤慨。當年鐵達尼號的救生艇承載人數是依據英國貿易局的規定，但這些規定是鐵達尼號出現的18年前訂定的，而當時像鐵達尼號這麼大的船隻並不存在，因此到了1912年這些規定早已過時。雖然當時的造船工業意識到這些規定並不適用於所有的船隻，船東們卻對提供額外的救生艇這件事猶豫不決，因為它們不但浪費空間、成本昂貴，而且有可能讓乘客覺得船隻本身並不安全。

當年鐵達尼號上的救生艇所能容納人數比全船一半的人數多一點，實際上已比法令標準多出17%了。船上依規定配備16艘救生艇，包括有四艘是摺疊式的，總容納數是1178人。船難發生後只有705人獲救生還。但其實，由於許多乘客相信鐵達尼號是不沉之船、且很快就會有其他船隻前來救援，因此不願意離開，幾乎所有的救生艇開走時上面都還有空位。（—Cate Lineberry）

在北大西洋海面四公里下，一度優雅的她因腐蝕而啜泣。自從1985年被發現後，她就不得安寧。當年發現者之一的羅伯．巴拉德相信，大自然並不是唯一侵蝕著這艘全世界最著名船骸的事物。淘金者、遊客和時間，已使得這處海底船骸地點一片混亂。除了人為因素，鐵達尼也遭受自然的侵蝕。

《是墓地，還是金礦？》

大自然已經徹底抹滅亡者的肉體，但鐵達尼號上超過1500名罹難者的財務依然散落海底各處。1985年船骸被發現後，這些古物迅速成為打撈者的目標。一項由英國與美國簽訂的新條約將有助於保護這具船骸，不過仍不能防止合法打撈。

殘骸散布現場讓我感到至深的傷痛。在這裡，離紐芬蘭550公里遠的大片海床上，那些於1912年4月15日寒冷的凌晨時分喪生的人們，再度向我傾訴。

《鐵達尼號的今日》

在過去20年間，這艘豪華郵輪殘骸的狀況逐漸惡化，正如張新的船首部分高解析度彩色拼貼照片所顯示。這張拼貼照片是利用無人水下潛航器「海克利斯號」拍到的756幀影像組成，和另一張1987年製作的黑白拼貼照片比較，可以看出許多改變。這些條狀拼貼部分的顏色差異反映出攝影機在甲板上方的不同高度。其中一個最引人注目的地方是瞭望台消失了，露出前桅的守望艙口。打撈船骸的人指出，由於這樣的惡化情況，在古物消失前將之收集起來更顯迫切。巴拉德則認為他們這麼做是在侵擾這個神聖的地點。

《船沉經過》

★徒勞無功

1912年4月14日將近午夜時分，瞭望台裏的一名瞭望員看到正前方有一座冰山。鐵達尼號全力向左舷急轉，但還是閃避不及。這塊浮冰撞裂了水面下的右舷部位。

★不堪設想

即使是防水的艙壁也阻擋不了海水淹進一間又一間的艙房，船首在灌滿海水之後往下沉。隨著船尾扭轉向上升起，絕望的乘客們拼命地擠向船尾。船尾愈舉愈高，第三具煙囪後方脆弱區域的船殼彎曲皺摺。

★一頭栽下

船的前半部斷裂開來，猛然下墜，鑽入海底、刨出了大量淤泥，把冰山造成的傷口都掩蓋住了。儘管經此重擊，船首部分還維持得相對完整。船尾則還漂浮了一段時間，絕望的乘客僅僅攀附在上面度過了驚恐的最後時刻。它最後仍沉到海底近四公里深處。

★最後安息地

船的殘塊歇息在北大西洋海面下3800公尺的海床上。除了小的碎片外，還有陰森的船首跟略小一點的船尾部份較完整地保留了下來，船尾被下沉的力道扯開，朝著另一個方向落到海床。

《無言傾訴》

★幽靈船景象

散步甲板上空蕩蕩的窗口像眼睛般望著深海，窗子正在一層鏽柱之中逐步解體。研究鐵達尼號消失情形的微生物學家估計，細菌與真菌的群落（因狀似冰柱而被暱稱為「鏽柱」）正以每天超過45公斤的速度侵蝕掉船骸中的鐵。

《永別》

不論有無人為力量介入，鐵達尼號總有一天會消失，也許正如羅伊．卡利莫爾提出的時間表所顯示。一根曾經懸吊救生艇的吊柱在船骸發現後的20年已臣服於鐵鏽的威力。可能是來自路過船隻的現代垃圾也出現於船骸區。又多又厚、結成穗帶狀的鏽柱正侵蝕著船上一具大型的船首錨。

撰文：羅伯．巴拉德

有一箱香檳躺在海底，瓶口的軟木塞仍在，提醒著人們鐵達尼號曾是一座有錢有勢者的海上宮殿。盛裝酒瓶的盒子早已消失無蹤，都被以木頭為食的軟體動物吃掉了。香檳旁邊是紅白圖飾的磁磚，可能來自船上的一間聚會廳。我的視線突然被一隻側倒的女鞋吸引。鞋子附近有三支大梳子與一雙可能是小孩穿的鞋子，旁邊還有一只化妝鏡。

這些物品為什麼會一起出現在海底此處呢？這隻較大鞋子的主人，是不是一位梳著女兒漂亮長髮的母親？那張可能曾經映照在這面鏡中的女孩臉龐，長得又是什麼模樣？不遠處有更多鞋子，其中一雙是屬於年輕女孩的，另一雙旁邊還有件在我看來像是水手所穿的黑色防水風衣外套。一雙鞋子不可能自己沉落3800公尺還能相距這麼近地躺在海底。它們是一起沉下來的。

愛德華．史密斯船長指揮的這艘船同時也是一間世紀級的旅館。一只停放在海底、保存完好的皮箱可能曾經收納鐵達尼號上眾多富有乘客其中一位的禮服。這些乘客中有些人在船難當晚還與史密斯共進晚餐。在一面坍塌艙壁背後，現已盛滿鐵鏽的船長私人浴缸呈現在海底攝影機的鏡頭前。

自從我參與一支法國與美國的聯合團隊發現鐵達尼號以來，已過了19個年頭。我重返原地看它有何改變。我知道一家私人打撈業者「皇家郵輪鐵達尼公司」已經多次潛下，合法地從我心目中這塊神聖墓地取走了數千件物品。好萊塢電影《鐵達尼號》的導演詹姆斯．卡梅龍等人乘著俄國潛水艇到船骸位置，同樣沒有違法，但據報曾碰撞船身。當皇家郵輪鐵達尼公司試圖撈起一塊船骸時，還有觀光船在周圍繞行。一間啤酒公司更提供民眾獎金來觀看打撈公司撈取啤酒瓶。還有一對來自紐約的新人甚至搭乘潛水艇到鐵達尼號的船頭舉行婚禮。所有這一切都是鬧劇，也正是我當初希望不要發生的情況。我早就大聲疾呼人們要莊重地對待鐵達尼號的殘骸，就像對待珍珠港的亞利桑那號戰艦一樣。相反地，他們卻將它變成了地方市集上的雜耍秀。

更糟的是，這些造訪者中，有的據報已對鐵達尼號造成破壞。為了親自檢視現況，我與美國國家海洋與大氣總署（NOAA）海洋探險主任奎格．麥克林上校合作，共同發起一場探勘行動。過去幾年來，NOAA依職默默地努力推動一項保護鐵達尼號的國際條約。我相信，透過檢視船的現況，這場行動能對推動條約的工作有所助益（結果在我們造訪船骸地點的短短兩週之後，美國與英國就簽訂了一項條約。）

除了人類造成的影響外，鐵達尼也遭受自然的侵蝕。食鐵細菌的群落正吞噬她的外殼。我還讀過一份報告，指出北大西洋西岸的捕魚活動使魚的數量大減，沒被魚吃掉的浮游生物救沉到船身上，成為微生物的食物來源。要評估這些影響，最好的方式就是進行海洋學家最擅長的精確測繪工作。

現在，我們最新的無人駕駛航行器海克利斯號從鐵達尼號著名的船首滑降數公尺。當年這艘豪華郵船撞擊海底時，船頭推擠出波瀾壯闊的淤泥，彷彿她仍衝力十足地試圖完成前往紐約的處女航。

起初我很驚訝鐵達尼號的船頭幾乎沒有什麼改變。這是整艘船保存最完整的部份；相反地，船尾則是一團扭曲生鏽的殘骸，它在旋轉著沉到海底時壓縮瓦解。

但此刻，當海克利斯號經過前甲板上方時，我在前錨吊桅上看到一塊可能是潛水艇從旁經過時擦撞而造成的黑色痕跡。在第一號貨艙後方，我看到三個不同的潛水艇停留地點。我自己在1986年時曾搭乘麻薩諸薩州塢茲荷海洋研究所的艾爾文號三人潛艇在距此不遠處停降，當時我還不知道這樣的接觸可能會造成什麼影響。此時所見，鋼造甲板受到的傷害非常明顯，碎裂的鐵呈現出鮮明、帶黃的斑斑污漬，中央一塊黑色的橢圓形痕跡則使船殼板不斷暴露在細菌的攻擊下。

我很好奇桅杆瞭望台怎麼了。船難發生之前，24歲的瞭望員雷德里克．弗利特就是從這個位置大喊：「前面有冰山！」我料想著最糟的情況。我在1986年最後一次見到瞭望台時，它已凹陷，但仍附著在前桅上。後來我聽說它已經不見了。果不其然，當我們經過坍塌在甲板上的桅杆時，已不見其蹤影，可能已經從艙口掉進船身。

再往後一些，我們發現船長休息艙與大副休息艙受到的新破壞。俄國潛水艇和平一號與和平二號在2003年拍攝的照片顯示，船長休息艙周邊的狀況嚴重惡化，船艙隔牆也坍塌了。在裡面，我們看到船長使用過的浴缸，還有閃亮的銅製水龍頭。

在伸縮接頭後方，我們發現馬可尼室（無線電報室）上方的甲板損壞更嚴重。船難當晚，絕望的呼喊就是從這個房間裡發送出去。大階梯入口一帶的損壞也同樣慘重。這邊是潛水艇喜歡停靠的地點，甲板正在坍落。這些重型航具如同闖進瓷器店的蠻牛，摧殘著脆弱如瓷器的鐵達尼號。

《逐漸消亡》

再來是碎片區域，散落四周的物品幽幽證明著人命的損失。當鐵達尼號沉沒，可能就在厚重的船尾殘骸碰撞海底之後的數小時，遺體也紛紛飄落在海床上。每位罹難者都找到了自己安息的位置，有的俯臥，有的側躺，也有的臉孔朝上。大自然在很短的時間內收回了這些人的肉體，只留下他們經過防水處理的鞋子作為墓碑。

我們知道打撈公司已經從這個神聖的地點取走數千件物品，包括金幣、銀製餐具、精緻瓷器、幾盞燈具、一個羅盤、一只船鐘、一張股權證、紙鈔；其他還有撲克牌、戒指、袖扣、女用胸針、項鍊，甚至情書。這讓我聯想到那種只給參賽者幾分鐘時間，讓他們在超級市場中橫衝直撞、火速裝滿購物推車，以戰利品價值高低來決定勝負的老套電視競賽節目。過去幾年來，人們將無力反抗的鐵達尼號當成比賽場地，大肆掠奪他們眼裡所謂的值錢古物。此刻我發現碎片屈中丟滿他們挑剩的東西，裡面有成堆廢棄的鏈子，以及用來壓艙的醜陋沙包。

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我一直抗拒著內心有想重回鐵達尼號的衝動。我在1985年找到她之後，生命因此而改變，不全然是變得更美好。但是我很感激有這個再次見到她的機會。深海仍是地球上最大的博物館，許多寶藏仍待我們去發掘；即使盜墓者帶走一些她的珍寶，鐵達尼號仍舊是一位高貴優雅的年邁女士。而我們在探險過程中所收集建立的資料庫是迄今最完整的測繪結果，我確信這將對未來的保存研究有所助益。而我如今也接受一項事實：只要鐵達尼號需要保護，她永遠會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

《捕捉影像》

巴拉德第一次親眼見到鐵達尼號，是在海面下數公里深處的載人潛水艇「艾爾文號」中。他從那裡看著配有一台攝影機的「小傑森號」在船骸附近慢慢地移動。現在不再需要以人命冒險了。新一代的無人水下潛航器海克利斯號可以從NOAA的研究船「羅納布朗號」上面操縱遙控。巴拉德與NOAA科學家卡塔莉納．馬丁尼茲在這裡透過海克利斯號高解析度的攝影機對船首進行觀察。巴拉德說，無人水下潛航器是探險工作的未來趨勢。問題只在於，人們是使用這項科技來研究與保存歷史遺物，還是利用它來遂行私欲、進行掠奪。

（摘自國家地理雜誌中文版2004年12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