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哭無淚的日常04 【恐怖家庭醫學】
「哥哥。」
「幹嘛?」
兩響清脆的樀樀敲擊,在哥哥房間敞開的門板上響起。
即使房門沒關,玲玲還是敲了敲門板,示意自己將要進入。只不過在此之前,她已經先出聲喚了哥哥,一隻腳也踏入房間內,敲門舉動看似多餘。
她踏著輕盈愉悅的小跳步,跑到正坐在書桌前的哥哥身後。
「哥...」
「小心點!」
察覺到妹妹即將從後面抱上來,哥哥出聲趕緊喝止了她。
原本正蹦蹦跳跳朝哥哥跑去的玲玲,聽見哥哥大喊,馬上停下腳步,向哥哥後背觀望幾眼,確認什麼事都沒發生,再以尋常速度的步伐走至他的椅子後方。
也許是在做危險的事情,玲玲猜想。
「...正在做什麼?哥哥。」
她彎下腰,把頭伸到哥哥右肩上方,好奇地往前察看。
「削彩色鉛筆。」哥哥邊推著手中的美工刀,邊回答玲玲:「星期一美術課要用,所以現在要先把它們削好。」
「不等上課時再削?」
「那就浪費太多上課時間了。」
「好認真呢。」
「我們美術老師的課堂是採責任制,只要先把作品完成就能自行下課。」
「這樣啊,那我能理解。」玲玲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
若是為了早點下課,換作是她也會這樣辦。
有如柴魚的捲曲木屑不斷落下,翛翛掉在擺置桌前的紙盒中。
時間已是近晚時分,窗外並無艷麗晚霞,僅有茜色光暈漫遍天際,高空雲朵的邊緣顯露一抹淡淡橙輝,暗示夕日角度。昏暗天光不足以映亮室外景致,玻璃窗便因此成為了一張光亮鏡面,透過這面鏡子,玲玲仔細端詳著哥哥冷峻的面容。
她小心翼翼把雙手放在哥哥肩膀上,留意不讓他割傷手,再將下巴頂住自己的右手背,湊近哥哥的耳旁,語調刻意加添幾匙嬌意。
「稍微停一下好嗎?哥哥。」玲玲細聲說道,近乎喉間嘶鳴。
「嗯?喔...」
聽到妹妹這麼說,加上這種語氣,哥哥大致上知道她想要做什麼,正巧也有意稍作休息,便放下美工刀,甩了甩略感疲憊的手指,接著,讓上半身往後靠上椅背。
鼻間呼氣時造成的空氣流動,掃過哥哥臉龐。
如預料之中,兩條細嫩的手臂,繞過頸部,往前纏繞上來。
玲玲用左頰貼緊哥哥的右頰,手肘在哥哥胸前交叉。
她的右手側邊與哥哥左胸微微接觸,從中體察出哥哥規律的悸動,若非中間隔著椅背,哥哥想必也能透過妹妹貼在自己後背上擠壓變形的柔軟胸部,感受她的心跳。
兄妹倆耳鬢廝磨,呼吸也逐漸趨於同步。
「怎麼了?」哥哥將右手往後伸,摸了摸正閉起眼睛享受的玲玲的頭:「忽然跑過來撒嬌,有什麼目的?」
「目的什麼的...只是忽然想過來看看你而已,不行嗎?」
「現在這樣哪叫只是看看...」
「哥哥。」
「嗯?」
「沒有什麼,想叫一下你。」
「少噁心...」
「哥哥。」緊摟之中,妹妹用柔嫩雙唇在他臉上發動了一次突襲。
「......。」
露骨言行使哥哥不禁起了幾搓雞皮疙瘩。
玲玲喜歡撒嬌並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但多半只是身體上的親暱碰觸,鮮少會出現肉麻言語甚至親吻,這更加深了哥哥認為玲玲有所目的的想法。
並非排斥妹妹對自己撒嬌,而是反感撒嬌還要附帶條件。
「想要什麼就直說吧。」哥哥的頸子往右偏了一下,用頭將玲玲的臉推開:「妳也知道我通常不太會拒絕妳,除非妳的要求太過變態。」
「竟然把自己妹妹當成變態,不敢置信。」
玲玲在雙臂上稍稍加力,表達不滿。
「難道不變態嗎?」
「...就、就算是變態,也是哥哥害的。」
「關我什麼事?」
「誰叫你老是用性感的身體引誘我,萬一出了意外都是哥哥的責任。」
「嗚哇...最差勁的發言。」
縱使嘴邊調侃,哥哥還是不禁露出難以言喻的微笑。
妹妹依舊沒鬆開手。
見哥哥沒再繼續反抗,她變本加厲,在微張的雙唇中探出舌尖,低下頭,舐舔哥哥毫無防備的頸側。受到玲玲舌頭襲擊,哥哥忍不住瞇起左眼,眉頭深鎖,將上下唇使力闔緊,並不時發出一次又一次的顫抖。
兄妹頭髮的色澤與質感十分神似,在極其接近的距離糾纏下,髮絲主人的身份難以分辨,只看到兩叢深褐色的頭髮相互緊靠。舌尖沿著頸上淺溝滑移上去後,又重新緩緩溜下,在正中間的位置,玲玲張嘴吻住。
她在兩唇正中吸允著哥哥的肌膚,同時以舌面舔蹭。
哥哥口鼻間發出忍受痛苦似的喘息,右手摟緊妹妹頭部。
「玲、玲玲...」
「......。」
彷彿是要把至今受到來自哥哥的調戲全數奉還,玲玲無視哥哥呻吟,繼續口舌上的動作,對他頸部肌膚施加嚴厲折磨。
就像偶爾哥哥對她所做的那樣。
「...別鬧了,玲玲。」
憑靠薄薄一層僅存理性,哥哥推開玲玲的額頭。
「就算我們是兄妹,太超過的話我還是可能會控制不住的,再怎麼說我也是個血氣方剛的年輕男性。」
「哥哥...」
聽見哥哥在努力壓抑自己心中的慾望,玲玲心頭猛然一跳,水汪汪的雙眸變得如同少女漫畫般,佈滿碎鑽光澤。
如果兩人都有意思,那為何不老實順從情慾?玲玲邊在心中這麼想著,邊伸出了手。
「總之,現在我可以確定了。」察覺到玲玲慾求不滿的神情,在第二波攻擊發動前,哥哥撇開頭,並用手肘格擋住玲玲的臉。
「妳今天變得這麼怪裡怪氣,肯定有目的。」
「目的?我...」
「沒有嗎?」
「......。」
面對哥哥的訊問,玲玲閉口不語。
她嘟起嘴,下巴靠在哥哥的頭頂上,雙手仍輕輕摟著哥哥頸子,由於身姿與先遷相比較為抬高,因此胸前兩顆又毫無顧忌地與哥哥緊密接觸。
「不講的話,那就當作沒有了喔?」
看玲玲一直抱持沉默,哥哥作勢伸手要拿美工刀,繼續之前的作業。
「等等。」
玲玲趕緊揪住哥哥的衣袖,不讓他去拿刀。
「怎麼?要說了?」哥哥停下動作,頭往後仰,望向她的臉。
「嗯...」
「那快點說,別浪費時間。」
「...那、那個...我的那個...上次的...」雖然是開了口,話卻說得結結巴巴:「就是...我...呃,那個...」
「拜託妳乾脆一點。」
「不是嘛,因為...唔...實在太丟人了...」
在哥哥的注視下,玲玲雙手掩面,狀甚害臊,不敢與哥哥四目交接。
「要是直接講出來...哥哥一定會笑人家的。」
「唉......」
哥哥搔搔頭,深深長嘆一口氣。
「別演戲了,我光看就知道,妳根本就沒在害羞。」
「...咦?」對於哥哥的發言,玲玲愣了一下。
兩人之間的空氣頓時變得越發濃稠,直至冰凍凝結。
時鐘內指針的步伐聲格外明晰,甚至近乎嘈雜,夾帶著遠方鳥鳴的清風悠然闖入,推動桌前窗簾。妹妹往後慢慢退開,表情從原本的嬌羞,訝異,之後逐漸轉為認真嚴肅,正如自己隱藏多年的真實身份被識破揭發。
而她所面對的,是自己從出生以來就早已存在的宿敵。
「哥哥,你...」
「妳臉不紅氣不喘,語調除了結巴以外,都和平常沒什麼差別。」哥哥聳了聳肩膀,拿起桌上的美工刀與削到一半的橘紅色鉛筆,重新開始工作:「這種演技就能騙到我,那我也用不著當妳哥哥了。」
「......。」玲玲啞口無語,狠狠瞪了哥哥一眼。
當然,背對著妹妹的哥哥,無法察覺她的眼神。
「所以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妳此行目的究竟為何?還望據實相告。」
「......。」
「...不肯講嗎?」他語氣冰冷,依舊不願轉身:「倘若不說,那麼,則當沒有此事。」
哥哥下達最後通牒,要妹妹供以實情。
「哼。」
無可奈何,玲玲鼻間發出示威般的吐息聲,緊抿柔嫩的粉色雙唇,右手叉腰,頸部也往相同方向稍偏過去,頭髮伴隨頸子移動,向右傾洩而下。
「今日既然露餡,我也不需多加隱瞞,唯恐兄長聽聞後難以承受,遂施刑罰於我。」
「不然。妹妹願向為兄坦承,為兄沒理由為此責難妹妹,不必費心。」
「此言兄長切莫忘記。」
「這個自然。」
聽見哥哥答應不會追究,玲玲放心地點了點頭。
她走到床邊,兩腿放空,一下子坐到床上,屁股陷進鬆軟的床墊中,又立即受到反彈力量,整個人些許彈起,髮尾與裙襬順勢飄揚起來。
經過兩聲輕咳,妹妹吸了一口氣,預備好道出她此次撒嬌的目的。
「之前偷用你的電腦,COPY了近親、逆推還有無套中出這幾種的A片回去,看太多次看到膩了,想來跟你要一些新片,不知道還有沒有相同題材的片子。」
「...什麼啊。」
捲曲木屑依然不斷掉落。
哥哥頭連抬都不抬,口吻平淡,彷彿不把妹妹的坦承自白當一回事,繼續專心削著手中的彩色鉛筆。
「妳都找我要過多少次那種東西了,事到如今還擔心我會生氣?」
「可是,我偷用你的電腦...」雖然哥哥語氣聽起來沒太大反應,玲玲還是擔憂地在胸前搓揉雙手。
「...哥哥不會生氣嗎?」
「沒看我的信件或聊天記錄就無所謂。」面對妹妹的坦承,哥哥表情口氣似乎毫不在意:「反正我們這麼熟,彼此電腦裡的配菜是哪些類型的,早就不是秘密了。」
「......。」
玲玲默默低下頭,右手扶著臉頰,凝望桌下哥哥的雙腿,臉上表情若有所思,沒有馬上作出回應。
稍經片刻,又抬起頸子。
從這個角度,她可以仔細察看哥哥右臉,特別是挺拔美型的鼻梁,與他額前黰亮飄逸的瀏海。可即便如此,玲玲還是對哥哥的正臉最為中意,她不斷憑藉滑似鏡的玻璃窗,以屋外黯淡街道作為背景,欣賞哥哥認真作業時的神情。
「哥哥...」她不帶意義地小聲呼喚。
「知道妳喜歡那些方面,我已經幫妳下載好了。」削好了橘紅色,哥哥將它擺放一旁,並從鐵盒中換拿出淺藍色的筆:「雖然說要妳自己去找,我會比較輕鬆,但仔細想想,還是我這邊過濾一下會比較...」
「這樣好嗎?」 還沒說完,玲玲先出聲打斷他的話。
「什麼好不好?」
「明明妹妹只是國中生,還幫妹妹下載A片...」她雙手往後撐,讓上半身挺立起來:「雖然是對我很好沒錯,但不怕把我養壞嗎?」
「妳真傻。」
哥哥無奈地笑了笑,將刀刃斜斜削進鉛筆中。
「關於這個問題,現在早就沒有必要煩惱了。」
「哥哥~」
知道哥哥話中的含意,妹妹以嗲腔向他語帶抗議地喊了一聲。
「我只是覺得,與其讓妳自己去網路上亂闖,看一些重口味的東西... 」無視於妹妹的嬌柔纖聲,他專心凝視筆尖,把刃面沿著嵌入緣,斜斜滑去。
「還不如由我來幫妳找,至少不會對妳造成太多不良影響。」
削鉛筆的同時,哥哥不忘認真發表對於妹妹的教育方針。
「嘿,哥哥保護慾還真重。」
「覺得不舒服?」
「一點也不。」
「...那就好。」
聽到妹妹沒有為此反感,他稍稍鬆了一口氣。
「所以說,讓我看近親相O系列,也是受到哥哥默許的?」玲玲腰往前彎,不懷好意地微笑觀察眼前比她大三歲的純情高中生,挑逗誘問:「不怕我受到影響,哪天真的對你作出不可挽回的事嗎?」
「妳有膽子的話早做了,以為我不了解妳?」
「唔...被小看了呢。」
「我倒希望妳永遠都不要有那個膽子。」
哥哥放下美工刀,再度甩動關節發痠的右手。
發覺哥哥也有意無意地從窗扇窺視著她,兩人眼神偶然接觸,妹妹心中不禁怦然一跳,趕緊撇頭迴避。與哥哥直接露骨的親暱舉動時常發生,但像這種情竇初開般的微小細節,反而往往令玲玲格外害羞,小鹿亂撞。
看在哥哥眼裡,只覺得妹妹不知所措的舉止相當有趣。
「好了,別在那邊扭扭捏捏的。」
他握起美工刀,重啟工作,若無其事地說著。
「不是要拿A片?妳自己來把電腦打開,我沒手幫妳開。」
「嗯,那先謝了。」
玲玲裙側口袋裡的隨身碟,正是為此所準備。
她雙手撐住床邊,使勁站起身,床墊在她屁股離開時發出唧喳聲響,床單上也留下受到擠壓後的摺皺。這樣的痕跡使她感到不好意思,便彎腰拉了拉床單,稍作整理。
之後,她快步往哥哥左手邊的電腦主機走去。
喀。
「啊,抱歉。」
玲玲痛苦地輕呼一聲,隨即道歉。
經過哥哥身後時,她的手肘不小心碰到哥哥的椅背,力道不輕,連坐在上面的人都微微震了一下。玲玲雖然也略感疼痛,但並不嚴重,幸虧這張椅子是塑膠加布料軟墊製成,否則此時玲玲想必已痛到在地上打滾慘叫。
她很快地蹲到哥哥腳邊,用力按下開機按鈕。
隨後她留意到了,從右側傳來,黏稠糾結的液體滴落聲。
一涓血紅色的懸流,由上往下垂吊。
玲玲緩慢仰起頭,順著鮮紅絲帶向另一端望去。
映入眼簾的,是哥哥沾上幾滴紅色水珠的臉,他神情恍惚,雙唇微張,冷冷看著自己的左手。而那正是鮮豔絲帶的懸吊之處。伴隨哥哥的脈搏,幾滴血珠節奏規律地從手指上噴濺出來,讓哥哥純白色的衣服上出現怵目驚心的血紅斑紋。
鮮血突如其來地湧出,連平常冷靜沉著的哥哥也不免一時木然。
指針跳動遠較先前更為刺耳。
原本還是輕鬆和樂的聊天,轉眼間,兩人視線中同時充滿了豔麗純淨的深沉血紅,氣氛轉折令人難以反應。
血漿頓時在地板上形成一窪淺澤,從哥哥手指上湧冒的泉源不斷擊打著血面,造成一陣陣令人難受,有如踩踏在泥漿中的聲響。屋外街道中的跫音犬吠仍偶爾傳入,明示著此時世界正規律運轉,然而這個房間顯然已陷入劇變,兩人互視的眼神便足以說明。
按照書本上所學,手指內側是小動脈所在位置,雖出血量不如腕動脈,甚至是頸動脈來的多,卻也頗為駭人。
空氣中已微微淡入一襲血鏽氣味。
「...玲玲。」
哥哥語氣平淡,但仍隱藏不住喉頭呼氣時所產生的顫抖。
「玲玲,可以幫我拿一下那個嗎?」擔心怕血的玲玲會暈眩昏厥,他盡量在外表上保持鎮定,好安撫妹妹,即便此時的他內心也是深陷驚恐:「紗布,或是...總之,先找找看有沒有紗布,好嗎?」
「......。」妹妹沒有立即回答。
「玲玲?」
為了確定她有聽見,哥哥再次出聲呼喚。
「...紗布。」
經過兩秒鐘短暫的觀察與思索,玲玲立刻從地上跳躍起來。
「紗布是嗎?我知道了。」她毫不猶豫地跑向門口,腳步不慌不忙,出房門前,回頭再向哥哥進行確認:「醫藥箱放在浴室的櫃子裡,對吧?」
「對。」
「好的,等等我,我馬上去拿。」
「麻煩妳了。」
話還沒說完,玲玲已頭也不回地快步衝往浴室。
沒有預想中那樣慌張。
妹妹沉穩的反應,令哥哥在為傷口出血失措之餘,也能倍感欣慰。
以往玲玲只要看到大量鮮血,不是失控尖叫,就是暈眩倒地,更嚴重甚或嘔吐顫抖。她會有嚴重的血液恐懼症,恐怕多半來自於小時候所造成的精神創傷,而那些小時候不愉快的回憶,則大多與哥哥密切相關。
因此對於這點,哥哥難免對玲玲懷抱歉疚。
但如今,玲玲看到泉湧般的冒血時並沒有失去控制,不像以前一樣崩潰痛哭或是語無倫次,貌似已脫離了對於出血的心理障礙。哥哥一直希望妹妹有天能夠克服心中懼怕,看到血時不要再淚流不止,而現在的玲玲完全做到了,甚至冷靜到超出他的預想。
他不免為此露出了笑容,縱使此時手指仍持續冒血。
「拿回來了。」
從玲玲衝出房門到回來,才歷經短短不到三十秒的時間。
「唷,挺快的嘛...呃,玲玲?」哥哥用右手將椅子略微抬起,轉向門口,對妹妹笑了笑,但當看到她的臉後,神情又立刻變得陰沉沮喪。
終究沒有脫離預期。
窗外遠方以漸層的方式,溜進嘒嘒不間的救護車警玲聲,情況稍顯巧合,令哥哥忽然興起了報案的念頭。不過轉念一想,手指受傷就叫救護車,恐怕日後會遭人恥笑,自己也不知該用什麼臉面對專程跑來的救護人員。
玲玲手上提著白色的醫護箱,沒有任何耽擱,立刻快步走到床邊,把醫護箱放置床上,迅速打開,在其中專注翻找紗布。
藥瓶四散,被玲玲顫抖的雙手撥至床面、牆上以及地板。
「紗布,紗布,紗布,紗布,紗布,紗布。」
「......。」
妹妹手腳抖動不已,腦內混亂的哥哥也不知該從何安撫。
醫療箱被她整個翻過來,奮力往床上倒,鑷子、OK繃、藥瓶與膠布,全部雜亂地躺在方才被妹妹拉平的床單上。然而即使如此,還是完全不見紗布蹤影,她像倒出從冰箱拿出來的番茄醬一樣,不停拍打醫護箱底部,但當然的,沒有任何一件物品會再掉落下來。
玲玲心中涼得猶似千年冰穴,不但冷冽,而且無底。
「那,OK繃,應該也...」她拿著OK繃與膠布,回頭望向哥哥。
看到哥哥的模樣,手中的醫療用品迅速無聲墜落下來,掉在柔軟的床墊上。
喉嚨幾乎凍結,無法出聲。
在她眼前的哥哥臉色慘白,雙唇發紫,衣服已近半染紅,濕潤的衣服上依稀映出天花板日光燈的倒影。一些血液來不及被布料吸收,順著衣服皺褶,涓流汩汩,滴擊於先前早已在地上形成的血紅水窪之中,並產生一圈圈優雅靜默的漣漪。
並不是膠帶或OK繃可以處理的傷口。
「啊......」
臾頃間,玲玲表情扭曲了。
「...啊...啊啊,哥...紗、紗布,紗布,紗布!」
她雙膝跪在床前,沒命似地繼續在空無一物的醫護箱內翻掏,手指不停與塑膠殼重重撞擊,秀麗柔順的半長褐髮隨著身體擺動激烈搖晃,看似心神喪失。
看妹妹這副模樣,哥哥擔憂到簡直忘了刀傷。
「玲玲,那裡面沒有紗布的。」
哥哥語氣平淡,聽得出來聲音比先前更加虛弱一些。
「冷靜點,把眼淚擦一擦,妳這樣根本什麼都看不清楚。」
「哥...」
「放心吧,還沒聽過有人因為割傷手指翹掉的,除非感染。」
「哥、哥哥...」玲玲用手腕在眼角使力抹了幾下,淚水依然持續潰堤。
「...我,哥哥...我...對、對不起...」
從她進門的時候,臉上就拖著兩串淚痕,雖然外表強作鎮定,但從她表情與舉止,很明顯可以看出她已濱臨崩潰。
果然玲玲的血液恐懼症尚未痊癒,想到這邊,哥哥的心又不禁沉了下來。
「既然沒有紗布,那只好去廚房拿餐巾紙代替了。」他以輕鬆的口吻說著,盡力無視手指上血流不止的開口:「連餐巾紙也沒有的話,就拿衛生紙來。」
「......。」
餐巾紙就放在飯廳櫃子裡,平時經常使用,沒有不清楚位置的理由。
聽到哥哥的要求,沒有出聲回應,妹妹立刻從床邊站起,以跑百米的速度衝出房門,腳步匆忙地往廚房跑去。因衝力過猛,右肩一度猛然撞在走廊牆上。
玲玲隨即把身體推離牆面,全力跑向廚房。
目送腳步慌亂的妹妹,哥哥內心也同樣慌亂不堪。
這時候對傷口直接加壓,無疑是最快速也最合宜的方式。
不過看到猶如噴泉的創口,就算是他,也難免有所遲疑,不敢直接用右手手指按住那根已被完全染紅的食指。
哥哥腰稍許抬升,腳往椅子正下方移去,試圖要站起來,換坐到床鋪上。可當他腳底踏到椅下時,只感覺踩進一片溫暖的泥沼裡,低頭往下察看,才發現地面上出現了一大攤暗紅色的血池。那些血液曾經是自己體內的一部分,想到這點,哥哥忍不住起了哆嗦。
難怪玲玲會慌張失措。
換作哥哥,看到妹妹失血如此大量,恐怕也難以保持沉著。
沒過多久,玲玲很快就趕了回來。
她站在門口,朝哥哥慢慢走近,淚水順著臉頰弧度流至下巴,並滴落在被雙峰撐起的胸前衣服上,留下一攤深色水痕。哥哥抬起頭,看到玲玲似笑非笑的表情,以及她手上拿的東西,一時之間驚嚇到無法言語。
從小共同生活至今,他從未發現這樣的神色在玲玲臉上出現過。
「...妳要做什麼?玲玲。」
他語調顫抖,原先已因失血而泛白的視線,又變得更為模糊。
「拿來多餘的東西了,快放回廚房去。」
「哥哥...」
玲玲左手的確拿著哥哥要她拿來的餐巾紙。
然而在她的右手中,卻握了一把放置在廚房刀架上的鉬釩鋼製去骨刀,那是媽媽出國前不久買的,沒使用過多少次,刃緣極為鋒利。和碳鋼與不鏽鋼材質相較起來,更顯得寒光凜凜,令人望而生畏。
無論如何,不是應該在此出現的場合。
玲玲雙足向前一步一步拖動,刀尖自然下垂,反映出哥哥身上的鮮紅血光。
哥哥明白玲玲不可能會傷害他,即使被附身了,玲玲的身體都會極力拒絕這種行為,但再怎麼信任妹妹,看到她手持去骨刀往前走近,還是不免寒毛豎立。玲玲從小就是個喜歡哭哭啼啼的小女孩,上了國中也經常哭鼻子,一哭就來找哥哥,對此哥哥早已不以為奇。
不過現在她涕零流淚同時,嘴角卻帶著一抹詭譎陰笑,哥哥未曾見過她露出這樣的表情,上半身本能地往後靠在椅背上,意圖閃躲。
唯恐那患有恐懼症的玲玲,會一時之間腦袋壞掉。
所幸,最終她並沒有做出脫軌的舉動。
玲玲把餐巾紙對折四次,伸手遞給哥哥後,慢慢往旁邊走去,坐到床上,手中依舊緊握泛著金屬冷光的去骨刀不放。
一句話也沒提。
「...玲玲。」
哥哥邊將餐巾紙壓住手指止血,邊責問坐在一旁臉色慘白的妹妹。
「妳拿廚房的刀來,是想做什麼?」
「......。」
玲玲將黑色塑膠刀柄抓在手中,沒有鬆手的意思。
表情時而心痛,時而苦笑,臉前瀏海披散雜亂,眼睛中失去了往常光芒。而這樣的臉色哥哥相當熟稔,他們從小到大的玩伴,住在隔壁的小七,在家中永遠都是維持這種表情。此時妹妹拿來刀子,不肯放手,哥哥無法臆測出她的理由,同時也相信妹妹不會用這把刀對他下手。
而至於真正原因,仍一無所知。
「玲玲?」看玲玲一直不作聲色,哥哥再次開口喚她。
「......。」
「為什麼不肯聽我的話,把刀放回去?」
「......。」
「雖然應該是我想太多... 」哥哥一面壓緊傷口,一面佯裝出害怕的眼神,雙腳往前蹬踏,讓整張椅子向後退避。
「總不會是為了什麼『與其讓哥哥莫名其妙死去,還不如死在我手裡。』這種蠢理...」
「當然不是!」
原本閉口不言的妹妹,聽到哥哥這種說法,忽然打斷哥哥的話,奮力大聲駁斥。
「怎麼可能呢,要我親手把哥哥...那樣的...」玲玲用手背壓住右眼眶,幾乎要停下的眼淚,又因哥哥的這番話,再次湧冒出來:「我怎麼可能下得了手,對哥哥...而且,還是那種來路不明的原因。」
「妳是要說意義不明吧?」
「不、不管啦...」
那麼,究竟是為什麼?
哥哥側頭凝視玲玲,以眼神示意他的問題,他看了看妹妹梨花帶雨的面容,又垂眼瞄了那把上錯舞台的去骨刀。
之後,再將視線停回玲玲的雙瞳上。
「那...那是...」玲玲撇過頭,迴避哥哥的目光,難掩擔憂地看向他出血的手指。
由於哥哥在傷口上施加壓力,並讓手指抬高超過心臟,雖然整張紙巾已被完全染紅,卻也不再泉湧不絕。
讓妹妹稍微放下心愁。
「嗯?」哥哥放低音量,語氣溫柔地問。
「說吧,我不會罵妳的,畢竟妳都慌了手腳,有些奇怪的想法也是難免。」
「哥...哥哥。」
不知為何,這番話原本是在安撫玲玲,但她聽到哥哥這麼說,反而抽噎地更加厲害,空氣在喉頭間進進出出,幾乎無法完成一次完整的吸氣與吐氣。
話語也變得支離破碎,斷續不清。
「哥哥,流血...這、這麼多...」
「嗯。」
「我...我在想,萬一...哥哥,有事...有什麼事的話...我...」
說到這邊,玲玲用雙手手掌底部將眼淚往臉頰後推,順道撥開沾黏在臉上的數根髮絲,抿了抿嘴唇,試著控制情緒。
只可惜效果並不十分顯著。
「已經和哥哥...約好了,所、所以...」
「約好?」正認真用力壓住傷口的哥哥,聽見玲玲這麼說,好奇地揚起目光,並打斷玲玲的話:「我跟妳約了什麼?」
「那個...哥哥,我、我答應...會和哥哥一起走的,所以,所以...」
她偶發性且不受控制地用力吸氣,使她話語說得斷斷續續。
「...萬一,哥哥...來不及了,那我,那我也...那個,我也...」
「......。」
「我也...」
「......。」哥哥仔細聽著妹妹口齒不輕的話,先前溫柔的眼神,逐漸轉為嚴肅冷峻,眉頭深凝,貌似忍耐慍火,等待她繼續說下去。
猶若山雨來臨前的滿樓清風。
「所以...準備好了,隨時都...都、都可以,一起...」
「...抱歉,我恐怕要食言了。」
不想等妹妹說完,哥哥揮了揮手,阻止她繼續講下去。
「衝著妳這種想法,我今晚要把妳教訓到讓妳後悔被生下來。」暫緩失血後,哥哥放鬆緊張,腎上腺素也開始消散,眼前因而一片昏眩,而他還是堅持要與妹妹對話:「事實上,我現在就想開罵了,只可惜現在實在沒有力氣,讓妳再多拖一會。」
「不要罵玲玲嘛...我、我會很...」
「撒嬌也沒用。」
哥哥以訓斥的方式,打斷妹妹拖著哭腔的話語。
「......。」
「雖然教訓妳是晚上的事,不過在那之前,有幾個槽,我現在就想吐一下。」他一面說著,一面指了指玲玲手中的刃物,並掃往旁邊,示意玲玲把它拿開。
「哥...嗯?」妹妹面露不解,乖乖將鋒利的去骨刀放置右後方。
等她放下刀後,哥哥隨即起身,拖著極度不穩的腳步,慢慢坐到玲玲右邊,並拿走身後的去骨刀,移至玲玲更難取得的位置。
她稍稍驚了一下,想彎腰去取,卻被哥哥用力打了手背。
「哎唷!」細嫩的哀呼輕輕響起。
「首先呢,妳不覺得在殉情之...」才剛說出口,立刻查覺自己用法有誤,趕緊改詞:「不,我們是兄妹,應該說,在步上哥哥後塵之前,妳不覺得可以先打個電話,叫救護車來嗎?」
「對、對喔,那我現在就...」
玲玲往前彎腰,準備起身,又被哥哥一把揪住後領,不讓她離開。
「手指割傷就叫救護車來,妳想害我登上報紙被大家罵?」他力氣所剩不多,確定妹妹坐穩後,很快遍將手鬆開。
「何況現在血快停了,用不著勞師動眾。」
「......。」
妹妹抽了一下鼻子,揉揉左眼,似乎已止住眼淚。
「再說,妳認為我會就這樣掛掉嗎?」哥哥沒好氣地以諷刺的口吻說著:「因為叫妹妹去拿A片,撞到椅子,結果自己不小心割傷手指,出血過多而死,最後妹妹還在旁邊跟著自盡。這種莫名奇妙的死法,妳覺得我們要怎麼向父母交代?」
「...噗。」
聽哥哥吐槽,玲玲眼角帶著淚水,偷偷笑了一聲。
但低下頭,看到哥哥受鮮血彩染的上衣,以及他剛才在地上踏出的血足印,玲玲忍不住又悲從中來,盈盈秋水。
壓抑許久的情緒,終於完全解放。
「...哥哥流了好多血啦!怎麼辦嘛?」玲玲攜夾著混濁哭聲大喊。
渡過了忍耐與失神,終於像小孩般放聲嚎啕,純粹地捶膺啼哭,比起帶有陰笑的啜泣,至少哥哥比較喜歡現在的玲玲。
直至方才,玲玲不斷刻意抑制著自己對於血液的恐懼,以及對於哥哥傷口的擔憂,因此產生頗為脫序的行為。現在看到哥哥看似沒有大礙,還能對她開開玩笑,玲玲緊繃的心情頃刻放鬆開來,放聲大哭。
從出生以來,她都是藉此體現自己傷心的情緒。
「這樣血不是要流光了嗎!哥哥死掉的話,要玲玲怎樣活嘛!哥哥!!」
妹妹雙手放在膝蓋上,緊緊揪著裙襬,對於淚水流竄已完全放棄抵抗。
「那些都是哥哥的血哎!不可以弄髒啦!可是都已經流到地上了,好多細菌,髒得不得了了...玲玲看了好心疼嘛!」
「等等,妳在說什麼?完全聽不懂了。」
「早知道會這樣,玲玲就把哥哥房間地板打蠟消毒了啦!」
「不...我想那樣也無濟於事...」
「明明AB型這麼少,為什麼玲玲偏偏是AB型嘛!?這樣就不能輸血了啦!」
「所以說,沒有需要輸血啦。」
「放棄急救證明什麼的,玲玲絕對不要簽嘛!」
「妳好像很愛咒我死,是我的錯覺嗎?」
「以後不再找哥哥要A片了啦!」
「呃...妳覺得這樣就好的話,我是沒意見,之後可別後悔。」
「哥哥!」
「幹嘛?」
「抱抱嘛~」
「......好啦。」
哥哥無奈地笑了笑,將身子往後挪,讓背部靠到牆邊,雙腿伸直平放床面。
他抬起受傷的左手,以拇指與中指夾住被血浸濕的餐巾紙,右手向前攤開,示意妹妹湊近過來。
「哥哥~」玲玲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張開雙手,一口氣撲進哥哥濕潤且充滿血鏽味的懷中,並將兩腿跨坐在他身上。
所有接觸的部位,特別是胸前衣服,都染上了哥哥鮮血的色彩。
「哥哥,哥哥。」
「嗯?」
「哥哥...」
「幹嘛啦?」
「...想叫你嘛。」
「......。」
玲玲歪過頭,讓左臉貼靠在哥哥左肩上,兩條手臂繞過他的脇下,輕輕扯住身後衣服。留至背中的長髮垂向一旁,拂掃哥哥的右胸,乃至於髮尾也沾黏在哥哥飽血淥淥的衣服上,成為數條富有美感的自然流線。
懷中的女孩仍在隱隱啜泣,哥哥情不自禁,用僅存無傷的右手,深深摟緊了與自己血脈相連的親妹妹。
他想起多年前,也是僅能用一隻手環抱玲玲。
只是在那時,他用的是左手。
刺耳的夜鶯鳴叫出現在三條街道之外,宣告了晚炊時刻的臨至。
原本還殘留少許茜彩晚照的遠方地平線,此時已暗成一縷黑紗。
電線杆間牽起的堅韌線絡,悄悄編織在入夜的黝黑氛氳中,令人難以鑒察,只能在靜默路燈旁隱約發覺它們確實存在。
公寓偶爾響起鐵門打開的聲音,緊隨而來的便是人聲交談,屋外熱絡,更加速了這間目前只有兄妹倆人居住的房子裡迅速流竄的寂寥攀爬蔓延。玲玲打開的電腦仍嗡嗡作響,螢幕畫面停留在進入微軟前的密碼輸入框,上次就是哥哥離開前忘記登出,才讓玲玲有了竊取A片的機會。
哥哥望向窗前桌面,鉛筆與美工刀依然安靜地緊靠平躺,明明是事發時的關鍵物品,卻顯得置身局外。醫護箱內的藥物用具散落一床,地面床單都遍佈斑斑血跡,枕頭上放有尖銳的去骨刀,兄妹倆身上一片腥紅。
整個房間猶如刑案現場,使人毛骨悚然。
看著慘不忍睹的床單,哥哥在心中哀聲嘆息,清洗妹妹被經血染紅的床單就已經十足麻煩,如今這張床單更要誇張數倍,手指又受到嚴重刀傷,單靠自己難以處理。
他索性暫時放下這個問題。
接連兩聲熟悉的金屬撞擊從門外傳來,前者輕細,後者略重,聽見這樣的聲音,哥哥大致上已瞭解了它的來源為何。
對於現在正因體內血量驟減而昏暈睏倦的哥哥而言,算得上是雪中送炭的福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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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差點要把你們肢解棄屍了,你知道嗎?」
「呃...」
「旁邊剛好就有一把去骨刀,我想正好能夠派上用場。」
「請妳刀下留人,至少放過玲玲,她是無辜的。」
哥哥面露苦笑,以疲憊且略顯沙啞的聲音回答。
住在隔壁的灰髮少女正雙膝跪在床上,用那雙宛若深淵的死魚眼,透過臉上長至鼻尖的瀏海,以無比冷冽的眼神警告著哥哥。
「為什麼要用餐巾紙。」
小七用鑷子夾著棉花,替哥哥清理沾滿血跡與餐巾紙毛屑的創口。
此時傷口已幾乎不再出血,只有少許紅色液體由皮膚破裂處涓涓流出,可那對小七的工作並不構成妨礙,連同毛屑,一起用棉花清掉。
「你們家沒有紗布?」
「我還以為妳看到被翻過來的醫護箱時,就能猜到答案了。」哥哥仰起頭,讓後腦勺貼靠牆壁。
他左手放鬆,由小七托在掌上。
「沒有就叫玲玲來我家要啊,你覺得我有可能會拒絕嗎?」
「去妳家要的話,我打賭不只會要到紗布,妳全家恐怕都要一起衝過來了。」
「這正是我想說的。」小七瞪了哥哥一眼,隨即又繼續專心處理傷口:「為什麼不過來找我們幫忙?硬要自己來弄,亂七八糟。」
「可是...」
「沒有可是。」回答的語氣中,明顯夾帶了幾分氣憤。
「......。」
即使如此,小七還是刻意降低對話時的音量,避免吵醒在哥哥懷中熟睡的玲玲。
她的頭側躺在哥哥肩膀上,原先因啜淚飲泣而不穩的呼吸,此時也已趨於平靜,伴隨吸氣吐氣,玲玲身體也緩慢地上下起伏。玲玲每次只要大哭後,往往不久就會陷入沉睡,這個習慣不光是哥哥,連住在隔壁的小七也非常清楚。
升上國中以來,玲玲還從未這樣痛哭過,原本哥哥以為妹妹總算已經脫離會像小孩般嚎泣的年紀,但現在看來並非如此。
哥哥輕輕撫摸妹妹細緻偏褐的頭髮,觸感與自己的相差無幾。
「話說回來,小七。」
「什麼事?」
「沒看到妳驚慌失措的表情,還真是遺憾。」
「是啊,真遺憾。」小七不帶任何情緒,唸稿般地說著:「如果你沒在牆壁上,用血寫下【小七】兩個大字的話,我想應該不會馬上露餡吧。」
「看來是畫蛇添足了。」
「不光是足,我看你連翅膀都畫上了。」
清理完哥哥的傷口周圍後,小七夾起新的一塊棉花,倒上優碘,在破創的位置點抹數下,使藥液確實沾附其上。
「一進來,發現滿地是血,又看到在床上的你們也渾身鮮血,兩人眼睛都閉著,動也不動,心臟還真的差點嚇到跳出來。」
「哈哈,哈哈。」
「...你這種『妳看看妳』的笑法是怎樣?我不是一點反應都沒有嗎?」她邊說邊拿出從家帶來的抗生素軟膏,擠在棉花棒上:「整個房間活像命案現場,牆壁上還留下小七兩個血字,要不是我太了解你,知道你在玩我,搞不好在被警察發現之前,我就先把你們肢解棄屍,銷毀證據了...雖然人不是我殺的。」
「別開玩笑啊。」
「這句話輪不到你說。」
小七用沾了抗生素的棉花棒,來回擦抹著哥哥手指。
由於棉花棒頭不如棉花一般柔軟,受到的感覺也較為強烈,哥哥把氣憋在肺部,皺緊眉頭,忍受擦藥時產生的痛覺。
「...晚餐有替你們留了。」
為了轉移哥哥對疼痛的注意力,小七試著與他說話。
「待會包扎好後,把玲玲叫起來,到我家去吃飯。」
「嗯...」
小七用的不是建議,而是命令的口吻。
一向熟知青梅竹馬個性的哥哥,也懶得與她爭辯,況且現在的情況的確沒辦法在自己家準備晚餐,接受鄰居的好意應該較為合宜。
長時間跪坐在床上的小七,覺得腿部稍許痠麻,便換了姿勢,盤腿坐在哥哥旁邊。現在她下半身穿的是居家用短褲,而非平時穿的裙子,雖然腿分太開還是會有走光疑慮,不過此時她也無心在意。
她左手端起哥哥的手,右手捏著棉花棒,將淺黃色的抗生素軟膏均勻塗抹在刀傷處,與優碘和血液混合起來,成為頗為難看的咖啡色。最後,小七將棉花棒放在自己裸露的大腿上,拿起膠帶乾淨紗布,準備替哥哥包扎。
這女孩在小學時經常遭受霸凌,對傷口處理因此格外熟練。
「所以,你今天晚上打算把玲玲臭罵一頓?」
小七邊問哥哥,邊把紗布蓋在他傷口上。
「那當然。」與嘴巴所說的口氣與內容不同,哥哥右手從上至下,極其溫柔地順著玲玲的褐髮流線細細撫摸,有如對待一隻方剛出世的雛貓。
「會因為哥哥出了意外,就嚷著要一起去死,真想知道這種蠢妹妹是誰教出來的。」
「我知道是誰喔,需要我替你賞他一記耳光嗎?」
「不...還是免了。」
怕小七真的會一掌揮過來,哥哥立刻搖了搖頭。
將紗布鋪平後,小七拿起膠布與剛才使用過的棉花棒,在以膠布包扎的同時,也把棉花棒綑綁在哥哥的手指背上,好固定關節。
她不敢貼得過緊,擔心手指血液會運輸不良。
「...不過。」
包扎好後,小七暫時還不起身,只是挪了挪屁股,與哥哥同樣靠坐在牆邊。
「不過怎麼?」哥哥不經意地挑起玲玲的髮尾,隨興引問。
「你說要教訓妹妹,不過,難道你自己就不會嗎?」小七稍稍整理手及之處的殘局,將散布在床上的醫療用品,一件件收集起來。
「哪天妹妹出事了,你不會做和妹妹一樣的事情?」
「嗯......」
對於青梅竹馬的提問,哥哥低下頭,下巴靠在玲玲肩膀上,略加思索。
「...沒辦法。」
經過不到兩秒的沉思,便很快得到了答案。
「誰叫這傢伙笨到連A片也不會自己下載,總得要有人陪在她旁邊吧。」
語畢,哥哥笑了笑,閉起雙眼,準備好迎接來自小七的巴掌攻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