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喪妖暴動之後又過了一段時間,秋天的尾巴也在前天正式被寒冷的冬季給趕跑。在這陽光相對薄弱的日子裡,妖怪就算大白天就在太陽下閒晃,也不會因為溫暖的陽光而受傷。
不過我還是維持著原本的作息,在夕陽西下前醒來,然後照慣例曬曬太陽,感受陽光在我的皮膚上跳動著。
自從老伊博那筆撫恤金輾轉到了我的手中後,整個秋天都過得十分愜意,我想老伊博並不會介意我如此「善用」原本該屬於他的錢,畢竟他都已經死了嘛,死透了。而且那群在我家裡作亂的喪屍們,在爆掉時還將半面的牆壁給染黑了,害得我和助手比比花了兩天時間,才將小木屋給回歸原狀,我從老伊博這個始作俑者那得到一些精神補償也是應該的。
這個妖怪秩序部新發行的通用貨幣,據說在妖怪世界並不通行。原本一開始從伊果手中拿到時,我還覺得有些鬱悶,不過我的縫合師晴霖似乎可以接受這個剛發行沒多久的貨幣,那對我來說也就足夠了。
想到這,我已經開始懷念她那美麗的嘴唇,雖然她前天才來過一次。不過一整個秋季我都沒有成功開口約她出去散散步,這其實十分可惜呢,只是我一直沒有掌握到最佳的氣氛。或許是因為我的小室友普普總是在廁所裡按著馬桶的沖水紐,我實在沒辦法在聽到馬桶沖水聲時開口向對方提出邀約。
就好像在奇幻故事中,主角正在與邪惡勢力決鬥時,突然看到一台飛碟從天空飛過一樣,破壞氣氛。不過我想也可能只是我不敢提出邀約吧,畢竟想聽聽她的故事是一回事,和她並肩走在浪漫的月光下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說到奇幻故事,我就想到最近在妖怪夜報連載的那部小說,內容總是不時充斥著和普普的沖水聲一樣破壞氣氛的橋段。
一個人類女孩愛上了妖怪,這種題材其實並不少見,可是怎麼會有外星人呢?主角竟然還要在妖怪和外星人中間作出抉擇,那就跟一隻小羚羊選擇要被老虎吃掉還是被鱷魚吃掉一樣啊。這也就算了,外星人的外表至少也要有點品味啊!怎麼會是一個腦袋和西瓜一樣渾圓,眼睛卻只有西瓜籽大小的外星人呢?還比女主角矮半顆頭。
當我體驗著女主角的感受時,看著那顆令我感到發笑的外星人腦袋,我就一直無法專心在故事之中。然而當我扮演著外星人的角色時,我卻一直想著自己這顆腦袋會不會因為往後仰就再也爬不起來。
幸好最近我從上門的客人中得到閱讀《夜哭》的機會,可以不用再看妖怪夜報的三流小說打發時間。光是看著封面燙金的頁邊,就讓我愛不釋手,甚至捨不得翻開頁面,做出任何可能會破壞上面精美符文的舉動。
不過在談到夜哭究竟有多讓我感動前,先來說說這個客人吧。這個讓我有機會可以看看夜哭的妖怪,她是個字妖。
她的身體是由四根如髮絲般的線條所組成。當她第一次上門,走進小木屋時,每走一步,身體也跟產生出新的排列。對於第一次看見字妖的我來說,確實挺令人感到新奇的。
那時的她顯得鬱鬱寡歡,雖然我並沒有辦法實際看到她的臉(畢竟她真的沒有臉,連頭也沒有),但是隨著她的一舉一動所排列而成的類文字形象,卻讓我有著這種感覺。
她說字妖是依靠吸取人類創作時散發的能量而生存,相對的,字妖本身的能力也能激發人類的創作慾望。
若是待在一個作家身旁,那可真是相得益彰,就像是嗜血的妖怪附在殺人魔身上,喜歡說謊的妖怪附在人類政客身上,或是以貪心為食的妖怪附在商人身上,對雙方都有所助益。其實只要待在適合的地方,每個妖怪都能夠安身立命呢。
不過那時坐在我面前的字妖,卻感到十分地無奈,因為她附身的對象,是一個記者。
雖然身為一個記者,需要常常執筆,可是她卻發現無論自己怎麼運用能力,她所附身的對象依然是直接抄襲別人的東西。對於了無新意的創作,字妖根本無法從中吸取到足夠的能量,她體內的妖魂也因此越來越虛弱。
這個問題其實相當好解決,我只是勸她換一個新的附身對象,就這麼解決了她的問題。我想當自己處在狀況之中時,常常會忽略一些顯而易見的東西,妖怪是如此,人也是如此。
過了半個月後她又再度上門來,不過這次卻帶上了一份《夜哭》,因為她在前來諮詢時正好聽到我在抱怨那篇人類與妖怪和外星人的禁斷之戀。這個在妖怪世界中和《妖怪夜報》同樣流行的報紙,對我來說可是十分珍貴呢,畢竟比比每次去黃昏魚市可以換到的只有妖怪夜報,新的資訊在閱讀過後,就跟嚼過的口香糖一樣沒有任何價值。
為了答謝我的幫助,她便送來了一份新訂閱的夜哭。據說她現在附到了一個作家身上後,那個作家便因此文思泉湧,寫的小說甚至連妖怪也有在看。聽說那個作者之前曾被妖怪嚇過,所以在描寫妖怪上入木三分,筆下一部名為《面具怪客》的小說,連妖怪看了都會怕。為了獲得第一手的內容,甚至有妖怪拿妖怪秩序部的貨幣去跟她換取還未出刊的小說內容,然而這貨幣對她來說沒有用處,便也乾脆拿去訂閱夜哭和妖怪夜報。身為一個字妖,閱讀對她來說一向是愉快的。
我也因此得到了額外的報酬,一份充滿文藝氣息的夜哭,要不是怕折到觀看用的符文,我還真想抱著它睡覺。
裡頭那篇「向陽」,每看一次都讓我感到熱淚盈眶。
一個生活在地底從未見過太陽的妖怪,卻極度地嚮往著它,於是他開始尋覓,拋棄了所有的一切,即便無法再吸取地底的能量,餓著肚子,他也要往地面上爬。
就在他精疲力竭,就在他體內的妖魂衰竭到近乎枯萎時,他看到了刺眼的陽光就在不遠處。於是他努力地用最後一股力量,終於攤在陽光底下。然而他卻因為從未接觸過陽光,盛夏的太陽照射下,很快地就將他曬成一攤墨黑色的液體,不過即便如此,在他的臉融化前一刻,他都還是微笑著。
嘖嘖,從我的口中說出這段故事,一點美感也沒有。只有當觸碰頁面上的符文,體驗主角其中的感受,親自用無力的手腳朝著光源爬去時,才能深刻地了解到,渴求著一樣事物至死不渝的感覺,是多麼地……
我想我今天再來看一次吧,等我曬完今天的夕陽,又沒有客人的話,我很樂意將整份夜哭重新再看一遍。
隔壁的廁所裡一直傳來沖水聲,從我睡醒到現在,普普已經按了至少十次的沖水鈕。
「普普啊!省點水,再沖下去北極熊都要沒地方住了。」
「北極熊住在馬桶裡面嗎!?」普普驚訝的聲音從廁所中傳來,我能想像他大概正瞪大眼睛看著馬桶裡面。
「啊~反正省點水,你也不希望有一天沒水可以沖吧?」
「會嗎!?」普普的聲音聽起來很驚慌。
我閉著眼睛,享受著微弱陽光刺痛著皮膚的感覺,慵懶地說:「有可能喔。」
廁所頓時安靜了下來。
三分鐘後,普普的聲音再度從廁所中傳來,而且極度哀怨:「可是我好想沖喔……」
「又不是叫你不要沖,只是要你省一點而已。」
「好喔!」普普興奮地說道,接著廁所裡又傳來沖水聲,不過之後隔了一段時間,才聽到普普再次按下沖水鈕。
我張開眼睛,看著夕陽落在海平面上,再過幾分鐘,夜晚將會佔據這個世界。那個化身成少年外貌的海妖,正坐在海岸邊的岩石上,手裡拿著一封信,目不轉睛地看著,從我醒來走到窗邊時,他就一直保持著同樣的姿勢。
這也不是我第一次看到他這個樣子。每一兩個月總有幾天,他會和現在一樣,手裡捧著書信,靜靜地看著。直到夕陽西下,才緩緩站起身,走向海邊,然後身影慢慢沒入平靜的海面。